交叉学科本质是促进学科协同,应建立宽松的纳入准则和积极的调整机制
学科布局总体来讲都是促进科学技术发展、服务于经济社会发展的,但不同部门开展的学科布局所发挥的功能不完全相同的,因此其特征内涵不能一概而论。
比如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当前的学科布局改革突出以交叉融合为特征,要求科学基金的学科布局既要涵盖不同层次的知识,也要将知识体系的结构与国家各领域重大需求相融通,解决学科相互隔离等阻碍创新的问题。
《科技导报》:现阶段的学科布局主要体现在高校中,本科阶段和研究生阶段的学科布局有哪些联系和区别?是否需要调整中学阶段的学科布局?杜鹏: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召开后,中国的教育事业经过拨乱反正,全面恢复并发展起来。
随着新中国科技水平的进步和教育事业的发展,学科体系也逐渐步入了一个百花齐放的阶段。
在这个阶段,中国的研究生教育发展迅速,科研管理和统计工作也逐渐赶上,学科体系中不再是以高等学校专业目录适用全局,而是根据不同部门的职能需要分别制定不同的学科专业目录。最主要的体现就是高等教育阶段本科和研究生的学科专业目录分离。
事实上,每一份学科专业目录都有其特有的作用和效能,即便同属高等教育,在不同的教育阶段也应体现出不同的侧重点和适用范围。本科阶段更加注重学科基础的横向培养,注重学科基础,体现通识教育,与中学阶段相衔接,而研究生阶段则更加注重科研领域的垂直培养。
本科目录在颁布时明确了其适用范围,本科目录“是高等教育工作的一项指导性文件。
目录规定专业划分、名称及所属门类,是设置、调整专业,实施人才培养,授予学位,安排招生,指导毕业生就业,进行教育统计、信息处理和人才需求预测工作的重要依据”。
同样,研究生目录在颁布时也明确了其适用范围,“是国家进行学位授权审核与学科管理、学位授予单位开展学位授予与人才培养工作的基本依据,适用于硕士、博士的学位授予、招生和培养”。
《科技导报》:近两年,有很多高校在试行“强基计划”,这是否属于学科布局的领域?“强基计划”的推行对于我国整体的学科布局有哪些影响?杜鹏:强基计划旨在聚焦国家重大战略需求,积极探索多维度考核评价模式,逐步建立起基础学科拔尖创新人才选拔培养有效机制的高校基础学科招生改革试点,并不属于学科布局的领域,只能说是对基础学科和特定时期国家重大战略需求的相关学科的具体支持措施。
强基计划与以往自主招生主要选拔“具有学科特长和创新潜质”的定位不同,强基计划更精准聚焦国家重大战略需求,从综合实力和基础学科相对较强的高水平大学人才选拔入手,将生源选拔与基础学科拔尖学生培养、加强科技创新等改革相衔接,形成改革合力,努力探索适应校情、适应国情、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基础学科拔尖人才培养的新模式,实现优秀人才的选拔和培养与国家发展有机结合。
《科技导报》:去年7月,集成电路专业升级为一级学科。今年,清华大学成立集成电路学院,这将为我国集成电路的发展带来哪些影响?这一举措为我国的学科布局带来了哪些启示?杜鹏:集成电路是电子信息系统的核心,深刻影响着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和国家安全,是国际竞争的战略必争之地。清华大学集成电路学院将由原微电子与纳电子学系与电子工程系共建,发挥清华大学多学科优势,探索“1+N”联合机制,与相关院系成立交叉研究中心,实现完整覆盖集成电路产业链的人才培养和科研攻关。
无论是集成电路成为一级学科,还是清华大学成立集成电路学院,这些举措鲜明地反映了学科布局的社会属性,有两个方面需要关注:
一是在院系的融合,在师资团队方面,如何通过兼聘、双聘等灵活务实的用人机制,建立一支高水平教学科研师资队伍。
二是学院如何与产业链各个领域的重要企业进行全方位产教融合,面向产业最先进技术和最迫切需求,开展高层次人才培养和高水平科学研究。这两个方面的融合效果对于未来的学科布局具有重要的指向意义。
《科技导报》:近日,“东南亚国家掉入中等收入陷进原因之一是文科生太多”这句话引起了社会热议,文科生的比例是否会影响国家发展?不同的学科大类分别有哪些优势和不足?杜鹏:文理之争,由来已久,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说法,反映了不同时期的认识,比如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从一般意义上来说,东南亚国家掉入中等收入陷阱是个复杂问题,涉及到很多因素,不能过于简单化。
从历史上看,近代科学诞生于17世纪,但现代意义上的学科体系出现在19世纪。而不同学科的特质、成熟度、发展历程以及作用并不相同。
英国学者托尼·比彻(Tony Becher)将学科比作学术部落,认为学术部落内部具有相同的信念、文化和资源,可以从认识论的角度对学科进行硬/软和纯/应用两个维度的分类,每一个类别具有不同的学科文化、传统和实践。
学科毕竟是一种知识分类形式,不同的学科的重要性很难在一个维度上进行比较,而当前我国要实现从科学大国向科学强国的转变,必须具有全面均衡的学科结构与学科体系,需要全面协调发展。
《科技导报》:去年,全国研究生教育会议决定新增交叉学科作为中国第14个学科门类,您是如何定义交叉学科的?交叉学科的概念中是否涵盖了文理科的交叉?自然科学同社会科学之间如何融合?杜鹏:从广义上讲,交叉学科指由两门或两门以上不同学科交叉渗透形成的学科,包括了多学科(multidisciplinary)、交叉学科(interdisciplinary)以及跨学科(transdisciplinary)的意蕴内涵。
从狭义上讲,交叉学科指的是不同学科交叉所形成的新学科,它来自于被交叉的原有学科,但又不同于已有学科。无论是广义还是侠义的交叉学科,都包含了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的交叉。
由于当代科学研究问题的情境复杂性日益增加,单一学科的视角往往不足以提供关于特定议题的综合性的解释和说明框架,从而需要多学科的集体参与。这便导致了当代的知识成果往往体现出一种跨学科的特征。
一个重要的例子是,2018年国际科学理事会与国际社会科学理事会合并为一个全新的国际科学理事会,一个代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全球性非政府组织。
新组织将40个国际科学联盟和协会以及140多个国家和地区科学组织聚集在一起,推动科学作为全球公益事业,以及充当全球科学之声的使命。
实际上,当前很多重大全球问题在不同程度上体现了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的交叉,比如气候变化中有很多社会科学研究的内容,又比如生命伦理问题、可信人工智能,等等。
《科技导报》:交叉学科的出现对我国的学科发展将带来哪些影响?国内是否有一些较好的案例?杜鹏:面对复杂的现实挑战和多变的发展形势,交叉融合越来越成为科学研究的重要领地和解决问题的新模式。
2015年9月17日的Nature杂志开设专栏,详细讨论了“交叉学科研究为什么重要”;从诺贝尔奖获得者也可以看出,物理学、化学以及生物学和医学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它们不仅相互交叉和渗透,而且逐渐形成了许多界限模糊的连续区间并产生了大量的科学新生长点。如何发展交叉学科,也成为各国学科布局的重点内容。
发展交叉科学已经成为科技界的共识,科技界、政府以及科研管理部门从科学研究、科学政策以及科研管理上体现出对交叉学科的关注和重视。
很多机构开展了相应的探索和尝试,也取得了较好的效果。比如,北京大学在2006年成立前沿交叉学科研究院,建院以来,建立了10个交叉学科研究中心(院)、2个学科交叉公用平台,建立了国内首个交叉创新群体、首个交叉学位分会、首个本科生实验班项目以及3个交叉学科博士点。
经过十几年的努力,不仅在科学研究方面取得了优秀成果,而且在管理模式和组织方式上也积累了经验。
在国家层面上,2020年8月,全国研究生教育会议决定新增交叉学科作为我国第14个学科门类,同年10月基金委新增交叉科学部。
但是交叉学科与传统学科存在诸多差异,在国家制度层面上确立交叉学科仍然属于新生事物,如何设置组织机构、建立相应机制、培养交叉科学观念仍然面临很多挑战,从单独设立交叉学科门类到学科交叉蓬勃发展并极大提升科研原创力可以说是任重而道远。
《科技导报》:国外的学科布局有哪些值得我们借鉴参考的地方?您可以具体介绍一下吗?杜鹏:举一个交叉学科的例子。
任何学科的发展都是从临时到相对稳定、从不成熟到成熟的动态过程,交叉学科在其中起到了孵化培育的作用。
不论学科处于何种发展阶段,这些因应学科的分化与科学的发展需要而建立起来的学术基层组织和结构始终都应存在并为学科发展提供方便。
在这个过程中,美国科学基金会(NSF)通过设立临时办公室和“99其他类”代码等方式为动态发展的交叉学科设置了细致而全面的归属。
例如,1998年,极地项目作为重点支持的新兴交叉学科领域,NSF曾设立极地计划办公室专门致力于极地地区的创新性科学研究,工程和教育,并与当地居民以及政府开展密切合作,促进对极地系统及其全球相互作用的基本发现和了解。
经过二十余年的发展和数次机构调整,极地项目这一交叉领域发展成熟并最终于2019年被纳入地球科学部。
类似的,环境研究与教育是NSF于2019年增设的临时办公室,通过跨学科的融合研究和跨部门的方法集成,发现并且解决具有社会实用性的基础环境研究和教育问题。
在美国教育部发布的学科专业目录(CIP)中,除了专设交叉学科门类之外,另设的“99其他类”代码不但可以容纳新兴的探索性领域,还为交叉学科代码的动态调整提供了潜在的发展对象。
上述措施保证了任何发展阶段的交叉学科都拥有相应的归属,同时也避免了参与者在项目申请、职称评定、人才培养等资源分配问题上因制度存量不足而存在劣势的可能性,较好地平衡了交叉学科在动态发展与制度保障之间存在的张力。
《科技导报》:将来我国的学科布局还有哪些需要调整、改进的地方?杜鹏:布局交叉学科,在本质上是促进学科协同,为新的前沿交叉领域知识生产搭建一个动态的生长路径和发展通道。
通过培养学科交叉的意识、探索问题导向的科研模式、建立符合交叉研究特点和规律的组织机制,形成学科交叉融通发展的状态,进而促进科学技术的高质量发展。
特别需要强调的是需要进行柔性管理,给予交叉学科足够的发展空间。作为新的学科门类,交叉学科与传统学科差异较大,给学科布局的管理也提出了新的挑战。
鉴于交叉学科的动态生长性,不论是学科专业代码还是资助机构的学科布局,都应建立较宽松的交叉学科纳入准则和较频繁的交叉学科调整机制,有利于及时把握交叉学科的实际发展情况并根据情况对学科布局做出调整。
同时,对于一些重点领域,可给予更灵活的制度支持和更充分的发展时间。
总的来说,在交叉学科的宏观布局和制度建设上国内起步较晚、缺乏经验,需要更多的自由和空间,根据交叉学科的实际发展情况进行相应的探索与实践。
因此,对交叉学科的建设需要根据学科交叉程度以及现实情况,采取不同的组织制度和发展模式,对其进行柔性管理。
受访者简介:杜鹏,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研究员,中国科学院学部学科研究支撑中心执行主任、中国科学学与科技政策研究会理事兼科学社会学专委会副主任委员、中国科协“世界一流学会建设项目”专家委员会委员,研究方向为科技政策、科学技术与社会和学科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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