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随笔丨抚摸的感觉真好
离开学校来到教育行政机关,所握多是成人的手,所拍多是熟人的肩。无休无止的寒暄客套、繁文缛节,不到一月,便使我有了一种深深的失落感。
一天去基层学校,进校园时正逢课间,一群无邪的孩子蹦蹦跳跳地经过我身边。我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眼前便出现一张仰起的笑脸:“老师好!”“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只有老师才这样友好!”我的心不由得一颤:不经意的一个抚摸,竟带给了孩子如此美妙的感觉,“当老师”真好。我停住了脚步,伸手触摸着每一个经过我身边的天真的孩子,内心深处宛如有了法师摩顶的圣洁,一声声“老师好”就像歌唱一般,圆润甜美、萦绕耳际。抚摸孩子,抚摸童真,抚摸清纯的人性,感觉真得很好。我仿佛又回到了校园,回到了五彩斑斓的学生世界,身心全然浸润在温馨而庄严的职业氛围里。
星转斗移,岁月无痕,而我的双手写满了心与心的故事。我端详着它,如同婴儿吮着自己的手指,有滋有味,难弃难舍。
二十七年前,我刚走上讲台时,入戏快、角色感觉好,深得领导和同事的青睐,于是,我便由“骄”而“傲”、由“傲”而“狂”了。不曾想,与我混熟之后,我班的一个学生竟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了我一个很不雅观的绰号。“师道尊严”首次受到了侵犯,我气得说不出一句话,但我克制着恼怒,想必懊丧也在折磨着他。
第二天早读,他不敢正视我,我也不去注视他。让初一的小鬼在全班做检讨,他能说出个什么道道来?让他赔礼道歉,我可能挽回了面子,可他的尊严呢?想到此,我便走到他身旁,他涨红着脸瞟了我一下,我停下步子,他把脸侧向我,嗫嚅着,紧张着。多好的学生,他想给我道歉。我果断地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摸着他浓密的头发,拍拍他的脊背。看得出,他全身放松了,心绪宁静了。我为他接受我的抚摸而激动,更为他不再内疚而欣慰。我庆幸,原本一只“复仇”的拳头已舒展成一块宽容的手掌,解开了一个死结,抚平了一道伤痕,我们的和解是那么自然而然。
十几年前,我正年富力强时,却毅然放弃了“排梁山座次”、“奖学习用品”等花招,每天守候在教室门口迎送学生。旭日初升,我给学生灿烂的希望;夕阳西下,我给学生亲切的关怀。逐一抚摸那些蕴藏着智慧和理想的脑袋,逐一拍拍那些稚嫩而不堪重负的双肩,一切尽在不言中,此时无声胜有声。那是园丁亲近带露花草的默契与和谐,那是足球教练拥抱即将上场苦斗的勇士的信任与鼓舞。终于,我和孩子们一道创造了辉煌。抚摸把理解、关爱和相互支撑的力量永远地刻写在了人性的扉页上。
也许我生性愚钝,想不出教育人的高招;也许我尝到了抚摸的甜头便不想改弦更张,以至于有意无意地放弃了“严师出高徒”的古训,以至于有点放任自流,有点“婆婆妈妈”,有点心慈手软。
几年前,当上分管德育的校长时,我开始唾弃毫不留情的“处分决定”,信手拈来的“点名批评”和虚张声势的“集中训话”,因为我有教训,那也是经验。一个倔强的高中男生,在我的办公室表现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我只好自找台阶:“我不该逼迫你,相信你能说服自己。”说着,我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便把他“放”了。一个“早恋”的女生,惧怕“曝光”,写了两张纸的“保证书”,诚惶诚恐地来“自首”。我把那两张纸卷成小棍敲敲她的头,随即撕成了碎片。她哽咽了:“我永远不忘校长给了我面子。”庆幸的是,他们都没让我再找第二次,因为我持有一枚打开锈锁的“智能钥匙”,而不是“校长”这张王牌。“冷峻的面孔,刚烈的性格,被‘人文’软化了。”同事的评价是褒是贬并不重要,这正好让我心安理得,让我问心无愧,因为我剥去了“圣人”、“完人”的面具,就不再有金刚怒目后的摇头叹息,就不再有追名逐利后的心力交瘁,因为我也在抚摸自己,扪心自问。
聪明的领导不总是怜惜地抚摸着自己的下属吗?深情的父母不总是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婴儿吗?多少年来,以心换心的抚摸,那是我的绝无风险且回报丰厚的投资,是我作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职业品质和职业享受。
抚摸的感觉,真好。
(张映春 江苏省南京市溧水县教育局 211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