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着自己家的猫在光溜溜的木地板上做埋伏扑击的游戏,玩得四脚打滑,或是在地上发现一大块鸡腿,喉咙里兴奋地发出呜呜声,以为是自己狩猎的成果,我就禁不住想,这两只娇生惯养的胖家伙在大自然里会过上怎样的生活?
婆婆家的猫是农场猫,就比自己家的两只精悍得多,虽然个子小,但是眼神凛冽,让人肃然起敬。她在火炉边伸懒腰的时候,人类得到许可才可以摸它的头和肚子;她一不高兴,马上喉咙里发出蛇一样的嘶嘶声,吓退献媚的人。
猫已经攻占了互联网,这出乎意料吗?人类居住的哪个村庄和城市没有猫?互联网也只不过是个更大的村子罢了。坐在电脑前的人,看见猫在田野、公园、人类的建筑物中漫游,看见它们坐在人类的餐桌上,躺在人类的床上,卧在人类的腿上,和互联网发明之前的人猫关系并无两样。有理论认为猫从未被人类驯服,它们只是选择和人类生活在一起,达到一种互惠的关系。如果有需要,猫随时可以返回野外,独立生活。遗传学研究表明,家猫的基因组与它们的祖先野猫相比变化不大,比狗和狼的差异要小得多。这个发现从另一个角度支持了猫不是家畜的看法。
猫,尤其是生活在户外的猫,还经常照顾人类。英国的第三世南安普敦伯爵亨利若斯利被伊丽莎白女王关进了伦敦塔,主动去陪伴他的是他的猫翠克西,直至他在詹姆斯一世的统治下获释。猫自在地徜徉于天地间的同时,顺便给人类提供珍贵的感情慰藉,这是多么令人惊奇的事情啊。多丽丝莱辛写道:“你真漂亮!真甜美!真优雅!你毛发如丝般柔滑!你像只温柔的猫头鹰!你的脚掌像飞蛾般轻巧!你像珍贵的宝石!”人类看见猫,就控制不了自己谀辞如潮的冲动。
多丽丝莱辛童年时代生活在非洲的农场上。非洲是生命繁茂之地,生死轮回皆又密又快。小猫会在大群人类的眼皮底下被鹰隼抓上天,消失不见;野猫会来家里引诱家猫跟它们私奔。美丽的生命和丑陋的死亡同时存在互相交织,小女孩最心爱的蓝灰猫死于肺炎后,被扔进堆积了无数动物尸骨的枯井。人类不得不经常扮演大自然的角色,让一些生命更快地死去,好减少它们的痛苦。动手做这件事的是母亲,她“仁爱明理,善持家,尤其务实,极少感情用事。”然而有一次,不知为什么,母亲忽然拒绝了担任监管者和仲裁者之职,不再维持农场猫的“生态平衡”,导致农场猫口暴增。她把仲裁的任务留给了父亲,自己一言不发地与最喜欢的年老虎斑猫哭着道别,然后离开了家门。父亲不得不采取行动,拿起手枪走进关了四十多只猫的房间里大开杀戒。母亲回来以后,父亲的手还在颤抖。这不是一本平淡的关于猫和关于爱的故事。多丽丝莱辛成年后养猫已经是在伦敦了。她住在人口密集的公寓里,猫们住在房顶和街道上。猫会取悦人类以获得食物和温暖。对猫来说,伦敦的街道并不比非洲安全多少——偷猫的人一夜之间能带走街上的六只猫。伦敦灰蒙蒙的街道,各色各样的邻居,不耐烦的食杂店老板,都与猫或多或少有关系。与人类社会平行存在的是一个猫的社会,它们串门子,找吃的,寻欢作乐。人类帮助了猫铺开它们的关系网,母猫与邻居的公猫发生关系,生下来的小猫被送给需要猫的人,去到更远的地方。美丽优雅的灰猫来自一对年轻夫妇,她的孩子又在别处找到了新主人。母猫在生产时总要她们信任的人类来帮忙,人类会照顾母猫的孩子。人类也照顾猫的病痛——给生育过多次的母猫做绝育,还有给骨头里生了肿瘤的猫截肢。那真是令人心碎的经验:“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当我把小手指插进他蜷缩着的脚爪中,他的小爪子会立刻合上,包住我的小指尖。一想到那只毛茸茸的前脚即将被丢进焚化炉里,我不由得悲从中来。”人类比猫更具智慧之处是能了解未来,预见未来,因此不得不为猫担更多的责任。人类强忍着巨大悲痛为猫做的事,在猫则是屈辱和创伤。大自然兼具慈悲和残忍,它塑造的生命火花闪烁,湮灭生命的火苗时也毫不迟疑。只有人类,这多愁善感,了解自身和他者的物种,他们中的一部分会孜孜地呵护着生命之火,让它燃得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