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之所以好笑,是因为它们的结尾总是出乎我们的意料,颠覆了日常思维,而颠覆完了之后我们就很容易返回常态。1995年,伍迪·艾伦跟《巴黎评论》记者谈了一番幽默的艺术:“如果你有一个喜剧的视角,你遇到任何事都会用喜剧视角过滤一遍。这是一种短期的处理方式,但没有长期效果,需要不断、无尽地翻新。所以搞喜剧的总是开启状态。”
陆谷孙教授在《关于幽默的断想》一文中说:“具有幽默感的人,其反应必灵敏又强烈,且能见常人之不见,在他人习焉不察的事物中发掘笑料,在常情中辨识悖理,在俗例中寻究别致,在平凡中提炼神奇,更能把强烈的反应稀释淡化,以从容潇洒的态度和亦庄亦谐的方式表达出来。”听上去挺有难度,不过掌握了窍门就好办,像伍迪·艾伦,三四个小时能写三四十个段子。他总是能从高雅的东西扯到日常的东西,形成喜剧效果。比如:“我不能听太多瓦格纳的音乐。我会有一种征服波兰的冲动。”“如果一切都是幻觉、什么都不存在该如何是好?那样的话,我这个地毯肯定是买贵了。”1973年,《纽约时报》报道说,“喜剧演员总是讲述关于他们贫困、怯懦的童年、青春期追不到女孩的笑话。伍迪·艾伦也不例外。他小时候家里太穷,养不起狗,只能养一只蚂蚁当宠物,被人欺负时放‘狗’去咬人,结果被踩死了。20世纪60年代,美国的脱口秀演员都很有文化。不仅有心理上的自觉及存在主义的视角。关键的是他们真的尊重文化价值,字斟句酌。到60年代,已经不能再使用旧的种族刻板印象开玩笑了,要去适应上过大学的观众的调性。伍迪·艾伦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位,却是最耀眼的。他经常给《纽约客》等刊物撰稿,他的文字质量很高,即使他不是演艺界明星他的作品也可以发表。”关于笑的理论大致有三种:优越论、不协调论(乖谬论)、释放论,其他理论都只是这些理论的变体。如今比较被看好的是第二种理论,谐音、歧义都属于这一类。比如,一位小老太太老在周二排队要百吉饼,而面包店的告示说周二没有。当老太太第五次排到跟前时,面包师决定这样说:“老太太,你知道cat怎么拼吗?”老太太回答说:“catechism里的cat?当然知道。”“很好。那你知道dog怎么拼吗?”“dogmatic里的dog?知道。”“棒极了!那fuck怎么拼,bagel里的那个?”老太太说:“But there ain’t no fuck in bagels!”老太太的意思是:“但是bagel这个词里没有fuck!”而面包师让她自己说出了“没他妈白吉饼了!”有一个笑话,你既可以说它是出人意料,也可以用优越论来解释:一群律师和一群医生一起乘火车。医生都有票,律师们只有一张票。医生等看律师的好戏。车长来查票了,律师们躲进厕所,车长敲门,律师们从门下面把票塞出来。回程时,医生们学律师,也只买一张票,这回律师们一张票都没买。车长过来时,律师们跑进一个厕所,医生们跑进另一个厕所。车长上车前,一位律师走出厕所,敲医生所在厕所的门说:“验票了。”他肯定拿到票之后交给车长验。洛杉矶的喜剧老师格雷格·迪安说,他写笑话的方法源自维克多·拉斯金的幽默理论,认为笑话包含两种对立的脚本或指涉框架。拉斯金在他的《幽默的句法机制》中举的例子是,气管有问题的病人小声问:“医生在家吗?”医生年轻漂亮的妻子小声回答道:“不在,快进来。”第一句话的含义是,病人希望医生在家,好给他看病。第二句的含义是,病人希望医生不在家,这样他才能跟医生的妻子幽会。迪安把拉斯金的理论变成了写笑话的步骤。第一步是写出第一个脚本,随便什么都行,比如“我妻子是一个出色的管家”。其字面意思是这位妻子擅长做家务。第二部,重新解释“管家”的意思:“我妻子是一位出色的管家(Housekeeper)。我们离婚时,这个女人拿到了房子(House)。”
法国诗人波德莱尔《论笑的本质》中阐发了“智者发抖的时候才笑”这一命题,“波德莱尔认为笑是邪恶的,所以是深具人性的。人只是堕落了,才意识到自己的优越,于是笑得忘乎所以”,而我们应该“在嬉笑诙谐之处听到或看到中正和敦厚。”不过我们也可以想想亚里士多德的一句话:“能够从一个思想中得到乐趣但并不接收他,这是受过教育的心灵的标志。”英国喜剧演员约翰·克利斯说:“我在表演时会讲关于德国人、英国人、法国人的笑话。但是当我说有一个关于墨西哥人的笑话时,现场就僵住了。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不舒服?是因为墨西哥人需要特别的保护吗?这种想法太傲慢了。你无法给笑话划定明确的界限。你可以说笑话从下流到偏执到关于人类境况的,各种层次的都有。后一种是最好的笑话。所有的笑话都是对人类行为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