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来现钱最快的办法

《醒世姻缘传》写的是明代的故事。这本书的作者大概是在官府中做过幕，是有点见识的村居文人，所以对锦衣玉食不甚熟悉，但是对粮食土地布匹人力的价格却了如指掌，花多少钱能买到什么官也了然如胸。更难得的是这部小说的连贯性很好，同一个作者从头写到尾，所以经济账的比较与换算都直观而且方便。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中间牵着社会上的哪些人团团转，这是世情小说一个绕不开的部分。如果写得好，整部小说就鲜明生动。有些小说动不动就安排镖局保着上百万银子在路上走，就算一头骡子驮一万两，也得一百头骡子，尘土蔽道，绿林好汉不用哨探就知道“一百万两银子过来了”。

《醒世姻缘传》书封

根据书中的描写，在明朝，来现钱最快的办法就是做官。两个唱戏的因为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振的亲信，几年间家私万金，王振本人的排场不必细说了。在那个年代，做官寻好处是天经地义的，不被认为是腐败之举。做官的人积聚到一定程度，就回乡买地收租，做大地主。做官有美缺有恶缺，简单地说，就是美缺外快多，恶缺外快少。这样的事，天下也有公论，没什么遮遮掩掩的。地主家越来越有钱，官府的租税也越来越重。要不交租，家里就得一直有足够的人做秀才或做官。所以家中有钱的地主，对儿女教育也很上心。

晁源的父亲本来是个穷书生，运气来到，赶上自己老师先做礼部侍郎，再做吏部尚书，一下拿到了一个天下有名的大县——南直隶华亭县，也就是现在的上海松江。上海在明代就已经是经济命脉至关重要的富裕地方了，不是鸦片战争后才崛起的暴发户。在人烟稠密，贸易繁盛的鱼米之乡，为官作宰的人容易捞钱，书中说“政以贿成”。晁老儿在华亭县，一是逢迎上司，二是结交乡宦，其余的秀才百姓都是他榨钱的对象。地方官都是外地人，要能着实地榨钱，必须有乡宦相助才好，乡宦也可借机扩充自己在地方上的势力。《儒林外史》中范进母亲死了，无钱操办葬礼，同乡张乡绅建议他去找在高要县做知县的老师汤奉“打秋风”。高要县的乡绅严贡生主动向范进透底：高要县是广东出名的县分：钱粮、花布，牛、驴、渔船、田房税，不下万金。“廉静慈祥”的知县汤奉，每年只外快八千金；前任每年可以捞到万金。所以老百姓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也不是太夸张。

《儒林外史》书封

知县等于兼营税务局，这个官场公开的秘密，老百姓都知道，上级当然也知道，管分发官职的吏部更知道，可能只有皇上不怎么知道。晁老儿华亭县任将满，要升官，结交的两个戏子答应帮他走司礼监王振的路子。这两个戏子梁生、胡旦，直系亲属都是锦衣卫都督，是王振的亲信。看在他们面子上，晁老儿只花了两千银子就得到了北通州知州的缺。在官场的“市面”上，这个职位要五六千两银子，是个大便宜。晁家发家全靠一路拣了两个大便宜，捞钱下手又够狠。朝廷囤粮发出一万银子的收购款，他全入了自己囊中，让通州百姓交双份钱粮。此事败露，差点儿坐牢抄家。后来拿出赃款，上下打点，花了五千多，才算保住了人身自由。辞官归故里时，当地人编的口号是“三载私赃十万多”。他的这些事也不是机密，连家乡的媒婆都知道：晁老爷的知州是花了两千银子上的。

晁老爷做官挣了这么多银子，富名在外。虽然被儿子挥霍掉一部分，但在武城县是路人皆知的首富。后来晁老爷和晁源先后死去，晁夫人带着怀孕的小妾孀居，管理着偌大家私。他家单是城里的大宅就值六千两银子，里外八进院子。但是比起田地来，房产只是小部分。晁夫人打算把田产分给族中众人时，跟奴仆们算了一笔分家账：为置田庄买的十六顷地留给自己，靠坟的四顷地不能动，另外买的四顷地分给八家族人，还有八顷多地是晁源鱼肉乡里霸占的，让原先的主人赎回去，算是给遗腹子积德。也就是说，晁家不算家奴，主家的田产就有三十二顷。晁夫人虑的是以后换了地方官，没有了保护伞，按数纳钱粮，就要穷下来了。晁夫人分田地的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怕将来纳不起钱粮，可见大户人家如果没有免纳税的方法，田地和钱粮的关系不是水涨船高，而是田越多税越重，不合算。几个主要的家奴也各有一两顷地，还眼馋晁夫人分田，晁夫人就说你们家里有几个秀才乡宦挡钱粮？

三十二顷地价值几何？晁思才口中说出来，xiang四顷地值一千六七百两。三十二顷地不算庄子，就值至少一万二三千两。后面讲灾荒年，晁家的两个庄子上有六七百户人家，房产设施价值也就很可观了。灾荒年来临时，晁夫人算了一算，晁家存粮有两万石，于是拿出粮食来养活着自己庄上的人。这一回说荒年谷贵，谷价卖到四钱八分一斗，也就是大约三两银子一石。晁家仅存粮就值六万银子。后来武城县又遭灾，整个县欠粮一千多石，晁家自己一力承担了这个缺口。这在书中是晁夫人的大善举，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一个县里富户不必交的税与县里应征的税款达到同一数量级，也绝对不是好事。晁夫人第二次做善事是成化年间，大明王朝后来又撑了一百多年，很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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