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周传荣:垃圾人小刘
作者简介：周传荣，生于老北京朝阳门外，北京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化工作家协会会员。
他的名字无人知晓，只知道他是位农村来的小伙子，姓刘，大家都习惯地叫他小刘。
小刘是负责清理我家居民楼垃圾的承包人。我家楼前有8只塑料制成的大垃圾箱，居民们每天早晨出门或晚饭后出来遛弯儿时，都要把家里的垃圾用塑料袋包出来，顺手往大垃圾箱里一丢，接下来的清理工作就是小刘的事情了。
我们这座楼有23层，每层10户人家，保守计算也有200户、500多人口，而整个小区像我们这样的高楼有十几座，全部由小刘承包。垃圾产量没人计算过，但每天早、晚的垃圾都堆得满满的，花花绿绿，软软硬硬，什么东西都有，什么味道都有。小刘一天至少要收拾三次，否则成山的垃圾就会溢到垃圾箱外边来，遭到居民和物业管理人员的抱怨。
小刘并非简单地收拾垃圾，除清理外，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要从垃圾中找出可回收的物品，也就是找出俗称“破烂”的废品，这些“破烂”，就是物业付给小刘劳务报酬的主要部分。也就是说，小刘不仅靠捡“破烂”保持我们这个小区的环境卫生，而且还基本上要靠卖“破烂”来支撑自己及其家人主要的生活费用。
因此，小刘对待垃圾的态度与居民们是大不相同的。居民们对垃圾都是一丢了事，尽管垃圾都是自家所产，但从扔出手的那一瞬间，人们便迅速掩鼻而去，恨不得赶快离开这个怪味扑鼻的地方；而小刘则不同，他必须将居民们丢下的每包垃圾都认真地做一次检验，看看里面有没有值得回收的物品，确定有时，便将塑料袋打开，将物品挑出，没有时，便将垃圾袋一个个摆好，排入他那个有着三支胶皮轮子的大型电动垃圾车里。等到垃圾车装得像小山一样高时，小刘就开着电动车把垃圾送到距离居民区一站远的垃圾处理站去。就这样，他一天三次地干着。因此他的衣服是脏的，手是脏的，脸上也是脏的，周身散发着异味，居民们都想尽快远离他，而他已习以为常。
稍有闲空时，小刘就开始对他收回的“破烂”做分检工作，纸张、塑料物品、金属制品、玻璃制品等分门别类地装入他的大编织袋中。居民们也常有一些舍不得扔、到小刘这儿来卖掉的废品，比如旧书报、破纸箱、饮料瓶等等，特别是周六日、节假日，每家都要打扫卫生，大量“破烂”被送到楼下，或被卖到小刘这儿来，他在南墙根儿下开辟的那块地盘儿，就成了“破烂”堆放场，每到周六、日，那里的“破烂”堆积如山，特别是七天长假期间，小山高可掩斯人，小刘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现在什么都涨价，唯独废品降价，这是一般人的说法，可小刘不降，而是按质论价，以量取胜，因此大家都愿意把废品卖给他。他把手机号码写在宣传窗处，谁家有废品,给他打个电话，他马上上门来取。
就这样，小刘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不管春夏秋冬，不管风霜雨雪，天天如此收垃圾、捡废品，不知不觉，他在我家楼下竟已整整干了六、七年。
小刘一家住在我家楼下存自行车的地下室里，那里潮湿、无暖气，冬天冷、夏天不透风，气味难闻之极。在那里，他和他的爱人—一位同样来自农村的姑娘，用纸板在水泥墙边围了个大四方盒子，就算是他们的家了。在从废物挑出的小床上，是他们心爱的宝贝女儿，而女儿身边的玩具和用品，也有几件是从垃圾中挑选出来又洗干净了的……
是的，小刘结婚了，小刘成家立业了，他有女儿了！他的妻子，地下室看自行车、电动车者,也是他分捡废品的志同道合者。他们的事业，就是我家楼前的那一箱箱臭气难闻的垃圾，而他们的女儿与我们的女儿一样，同样是家长心中的花朵……
6月5日这一天，是联合国“世界环境保护日”。这一天，社会上都在举办保护环境的重要活动。不知为什么，这一天，当我下楼扔垃圾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小刘——这位城市生活不可或缺但并不为人关注的邋遢无比的垃圾人。他，一脸的黑泥，满手黑皴，衣服上布满垃圾痕迹，身上的气味，离三米远就可以闻到，酸酸的、臭臭的。苍蝇总在他头上盘旋。特别是夏天，天气炎热，垃圾中烂瓜果蔬菜很多，鱼汤、肉骨、狗粪等等不一而足。可小刘，依然不顾脏累、毫无羞涩地将垃圾一包包检验、一包包收起来，我家楼前的垃圾箱总是干净干净的。
当我在楼群里看到小刘正一如平日地工作时，不由得鼻子一酸。心想，小刘可能不知道什么是“世界环境保护日”，也根本不懂垃圾处理对于一个现代化大都市环境保护和资源再生有怎样的意义，他可能仅仅知道承包垃圾、养家糊口，每日只是简单地收垃圾、捡废品，自得其乐。他也不太关注，他这种工作是否仍处于被歧视地位。然而，就其本质而言，相对于我们这些自认清高但不注重公共卫生和环境保护的人来说，垃圾人小刘的举动，确实是当今社会最底层发出的最有力的一抹亮色，这里是真正卑贱中的文明、肮脏中的高尚，为我等所不及。心想，像小刘这样的垃圾人，不应当受到我们小区及全社会的理解与尊重吗？
是的，就在我家楼下，小刘的冷暖几乎不为人所知，他仍然每日三次地清理垃圾、分捡垃圾，过着他主要靠收垃圾为生的日子。这种日子，也许会延续到全国实现小康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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