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妇读书笔记三则
作者简介:渔妇,语文教师,教育硕士,国家级心理咨询师。青岛市首届教育读书人物,求真吟诵社团指导老师。
作者 渔妇
家庭主妇读海德格尔
家庭主妇可不去啃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嚼不烂的《存在与时间》,她找《海德格尔传》来读。一个女人读一个男人,她懂。
她觉得海先生非常幸运,别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上帝却选择了他来思想人类的存在。是倡导“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的古圣先贤在天之灵的护佑?是在孔夫子“述而不作”的训诫下的子民缺乏这种荣耀?不得而知。
她觉得海先生更幸运的是体验到把灵魂抵押给魔鬼快感和失落。有对错误的感知,才有对正确的洞察。对纳粹的追逐是他权利本能的宣泄,人性的弱点惨不忍睹。但这使他看上去更像个人,而不是神。宇宙布满黑洞,人是黑暗之子,尽管是为了寻找自由之光,但仍残存着黑夜的残酷。也许这正是创造激情的源泉。
最幸运的是,无论怎样——家庭主妇当然对海先生的婚外恋持有保留态度——海先生终生享有两个女人的爱恋,一个热爱世俗生活,另一个追逐精神永生。耄耋之年,他用诗表示对妻子一生相伴的感激,同时也不能不承认杰出的情人是最理解他哲学的人。
做一个男人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了吗?江山和美人都有了,熊掌和鱼得兼。
家庭主妇读海德格尔,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带给她全新的做家务的感受。
比如,在洗盘子的时候,她会想,她盯着这些盘子,戴上手套,拿起洗碗布,盘子泡在水盆里,尽管油腻、歪斜,宝蓝色的花纹古香古色,还是给了她视觉的温暖的感受。它们还带着刚才吃饭人满足的笑谈,还带着她做主妇的安详的忙碌。“此在”的她这样感受的时候,无法不把它们洗刷得更清洁,轻拿轻放,让盘子更像盘子,而她也有了一种富足的快乐。
“假如离开了人,存在必喑哑:它仍在那里,却难以成真。”
她理解的“人生此在”就是一种“心灵在此”的对周围世界的关注。通过这种关注,日常生活变成了神秘离奇的东西。它远离逻辑,但道出生活的本真。当“我”处于生活的核心的时候,就发现生活本身的丰富性,这种丰富源自我们意识的流变。没有东西摆在那儿一成不变的等着我们解释,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不断揭示存在的状态。她和她的盘子在时空些微的变化中可以由不同的情绪塞满,不满、烦躁、宁静抑或快乐。她“本真本己”的时候,就拥有人生决断的自由,甚至有可能达到“眼下瞬间”的幸福的极致。
有哲学的生活其实很容易:生活的细节因人的情绪的浸泡而生动,人也鲜活起来。
所以,家庭主妇在成为主妇N年以后,决定驳斥年轻时朋友说的一句话:“女人看哲学肯定嫁不出去。”
让人嫁不出去的哲学是伪哲学,使人远离生命律动的学说是邪说,不引导人们热爱生活、体验生活的学问是死学问。老子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最透彻的哲学就是在穿衣做饭洗碗里能悟出、看到的宇宙的规律,这才叫大智慧。
她觉得女人是检验哲学的标准。
(海德格尔)
用思想讲述生命的黑色哀伤
“1996年初,一个寒冷的夜晚,杜拉斯突然从睡梦中醒来,推醒雅恩(小她40岁的情人),对他说:‘杜拉斯,完了。’她预感到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生命已走到尽头。她抚摸着雅恩的脑袋,爱怜地对他说:‘我要死了。跟我一起走吧!没有我你怎么办?’
3月3日,星期天。上午8时,杜拉斯离开了人间,离开了她的情人。……大家都在谈杜拉斯,谈她的小说,谈她的电影,谈她的‘情人’。”
是的,写于70岁的《情人》为她最终获得了世界性声誉,使得一向以晦涩的“现代”风格写作的她成为畅销书作家之列。人们似乎也喜欢从她的情人们那里寻找谈资,以满足自己的窥视欲。其实,我觉得对于作家的不公平就是离开她的作品来品评她的为人。当然,人们是因为她的作品才对她产生兴趣,可杜拉斯说了,“我所有的生活都在书里”,她不是个幽默的人,不会像钱钟书先生那样幽一默:“如果你觉得鸡蛋好吃,又何必去寻找那下蛋的鸡呢”,她用自己的方式粗鲁地说,她的全部都在书里了。
“全部”,真的,像她这样的作家,不仅是把自己的生活经验带进书里,反复写着偏执又绝望的母亲,狂暴又粗鲁的大哥,她爱得不行的小哥哥,以及“分泌毒汁”的遥远的西贡、加尔各答,而且写尽女人永恒的苦难。杜拉斯说:“我写女人是为了写我,写那个贯穿在多少世纪中的我自己。”歌德曾经说他通过体验自我来体验人类,杜拉斯应该又是一个实践者。同时代的玛德莱娜•阿兰斯这样评价她:“她走到了自己的尽头,用书籍来取代自己的存在。”她的书里满是——
死亡。虚无。对于容貌的奚落和赞美。贫穷。麻风病。癫狂。绝望。孤独。
爱情在它们之上疯长。
难怪她说:“打开的书也是黑夜。”
在生与死的门槛边逡巡,在理性和迷狂间穿梭。爱恨同样刻骨铭心,她的爱里有恨(对男人),她的恨中其实是切如骨髓的爱恋(对母亲)。最终,她被这种深刻的体验搞的精疲力竭,剩下的只是灵魂的呼喊。“写作,这也是不说话。是沉默。是无声的喊叫。”在她无声的喊叫中,在《情人》中,拂去她在“语无伦次”的“絮聒”中展现的性爱的金碧辉煌,击垮读者的,应该是人性在苦难中的熬煎。
杜拉斯是苦难的地母。
她“拥有”的太多——
一生错乱的亲情的纠缠,一生被暴力压制的阴影,一生被酗酒摧毁的美貌,一生遭受隐秘的爱情和欲望折磨,一生不拒绝爱情的饕餮,以及缠绕一生的毁灭和重生的创造的苦难。因此她孤独。是苦难诞生了坚强和孤独这两个孪生姊妹。“……书里有这个,书里的孤独是全世界的孤独。它无处不在。它漫及一切。我一直相信这种蔓延。和大家一样。孤独是这样一个东西,缺了它你一事无成。”我们孤独得不彻底,所以脆弱。所以一事无成。我们已经软弱得经不起一场爱情。我们害怕爱情的苦难。我们说,爱情不过是荷尔蒙在飞,而忘记了说这话的同时,就等于承认了思想只不过是脑浆的迸溅。是啊,谁愿意遭遇“断背山”——折了脊梁,还要压上一座山。
噢,我不是在暗示杜拉斯是同性恋,相反,她说她痛恨同性恋。尽管在《情人》中有过对女性身体的描述,但那只是灵魂中对自然美的一种自然反应。其实李安的《断背山》不仅讲了一个同性相悦的故事,他还在以此诠释一个古老的话题——不被认可的隐秘爱情。难以割舍,却又永远不会有结果。这个模式如此宽泛,以至于人们的初恋,甚至不为世俗容许的婚外恋什么的,都可以在其中得到映射。这么说也许有损于电影里那不染尘埃的澄澈的雪山、草地和湖泊,也许这么说更确切:宁静悠远的断背山曾经是海丝特•白兰胸前的猩红色的“A”字,曾经化作梁祝坟前的翩翩蝶舞,也曾经是玛格丽特•杜拉斯的一生不朽的《情人》。
因为它们都给人一种被毁灭的迷醉。
凡是打动人心的作品都是触及了人类潜意识的。说不尽的莎士比亚其实是说不尽的人性的方方面面。难以说情的不是文字,而是文字所表达的人类在进化的二百万年里储存的经验和信息。
玛格丽特•杜拉斯的作品呈现的景观有点像原始森林。那是人类文明之前的荒蛮的人性的显现。那里似乎不见天日。看不到阳光。只有最初的欲望在横流。美丽的花朵也许是有毒的。不小心也许会踩到蛇。也许有人世间不多见的奇珍异果,也许有食人树。但你不能否认这片景观的无与伦比的魅力。她就像梦一样不讲理,蛮横,随心所欲,放荡得让人没有脾气,像梦一样震撼而迷人。也许,那就是人类被抛出伊甸园之初的对未来的恐惧和对幸福的绝望的境况。
被抛出乐园的杜拉斯获得了自由的力量。她在写作中超越性别,超越了时代。她在晚年出版的《写作》一书中说:
“我想这正是我责怪书籍的一点,……这是些可爱的书,但没有任何发展,没有黑夜。没有沉默。换句话说,没有真正的作者。应景的书,解闷的书,旅行的书。但不是嵌入思想、讲述一切生命的黑色哀伤的书,而是一切思想的老生常谈。”
用思想讲述一切生命的黑色哀伤。这就是杜拉斯成为杜拉斯的秘密。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只为这一句,断肠也情愿。”
如梦如幻,如诉如歌。无论如何,命运的摧残不能阻挡生命的执著和绚烂,尤其是对于不屈的灵魂。
也说我们怎样做家长
看了《今天如何做家长》的文章,想起上个世纪初鲁迅先生写在《新青年》上的名文《我们怎样做父亲》。尽管时空变换,重读时,仍觉得先生的话直指人心。比如说:
“现在的子,便是将来的父,也便是将来的祖。”
“可以说凡是不爱己的人,实在欠缺做父亲的资格。”
“将来的运命,早在现在决定,故父母的缺点,便是子孙灭亡的伏线……”
先生的深刻也许在平和人的心里就变成了一种尖刻。先生在另一篇题为《上海的儿童》的杂文里讲:
“中国中流的家庭,教孩子大抵只有两种教法。其一,是任其跋扈,一点也不管,骂人固可,打人亦无不可,在门内或门前是暴主,是霸王,但到门外,便如失了网的蜘蛛一般,立刻毫无能力。其二,是终日给以冷遇或呵斥,甚而至于打扑,使他畏葸退缩,仿佛一个奴才,一个傀儡,然而父母却美气名曰‘听话’,自以为是教育的成功,待到放他到外面来,则如暂处樊笼的小禽,他决不飞鸣,也不会跳跃。”
先生说这话的时候是三十年代了。没有了年轻时的满怀理想改良社会的热情冲动,不再标榜“后起的人物,一定尤异于前”的进化论,他把理性的剑涂抹上一层纯熟的辛辣来剜开旧社会的疮疖,看了有人解气有人疼。
中国人太善于忘记了。
据说记忆是避苦趋乐的。因为忠言逆耳,所以有时候我们宁可捂上耳朵,装聋作哑,以至于一些问题到今天演变成“历史问题”,尽管沧海桑田,现在已经不是先生所言“父权”的时代,反而似乎进入了“母权”的时代。
报纸上不是说了嘛,有的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几乎全是母亲到场。有的媒体把这种家庭教育方式称之为“假单亲家庭”的教育模式。父亲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缺席”已经成为一种时代的心理病症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缺失父亲教育的孩子怯懦,内向,逃避现实,男孩女性化……
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原因大概是这样的,圣人说了,“子不教,父之过”,所以许多父亲就放弃了教育孩子的权责,把钱和孩子都推诿给孩子的母亲。母亲过足了当家的瘾,父亲乐得逍遥,只把孩子造成了孱头、奴才和畜牲。只不过“畜牲”一类,先生未曾识见,这是西风东进、国富民强的新品种。所以,斗胆给先生的文章再加上一类:“……其三,是娇宠与呵斥相加,惯吃惯喝惯住惯玩,只管一点——考试成绩,考好了要嘛给嘛,考不好拳脚相加,孩子沦为马戏团的小兽,硬生生把人的天性摧成禽兽的心肝,走出门,孩子就‘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母爱是伟大的,但如果没有理性的河床,母爱又是可怕的。以爱的名义毁掉孩子一生的情况何其多!女人的善良,淡泊名利,温存,这是生命的花园;女人的乖戾,争胜斗勇,粗鲁,这是罪恶的温床。特别是缺乏丈夫关爱的女人,成了一株有毒的花,连孩子也不能免于其害。
说到底,男人与女人本来就是造化生成的相辅相成的一对,不仅身体,视野也不同。女人是感性的,细腻的,又是琐碎的,平庸的,所以多数母亲缺乏多数男人拥有的社会化性视角,这样就容易截断孩子社会化的自然的过渡和桥梁;女人的虚荣往往又带来盲目的不切实际的追求,缺乏逻辑性的头脑往往想不出科学的教子方法……——我要说,别怪女人,共守一片蓝天,同育一个孩子,这是男人与女人共同的使命。
锦州的金吉顺的教子理念,也许可以让先生的在天之灵感到欣慰。
儿子小的时候,金先生天天早晨5点钟起床,骑自行车去南山接鲜牛奶。风雨无阻,持续了5年。
儿子从上小学一年级起,便开始自己挤公共汽车。后来金吉顺有了车,儿子仍然自己挤车。有一天下大雪,儿子提出想坐父亲的车上学,父亲告诉他:你现在还是一名学生,没有权利坐车。儿子在雪地里一次次被大人们挤下来,父亲远远望着。
四年级暑假,金吉顺问儿子:南京有一个赏识教育训练营,想不想去?儿子兴高采烈地回答:当然想。父亲说:好。当即扔下几百元钱,你自己去吧。儿子当即奔车站买票。五天后,儿子背着一包书回来了。
有时候儿子也厌倦考试。这时,父亲告诉他:实在不愿意考试,可以不考。和学习做人相比,知识反而是次要的。
在我们的生活中,能按人的规律去待人待己,便是特立独行了。只是在我们的文化的熏染下,特立独行的人太少了。
说真的,那位从福州来青给儿子送混沌的母亲,很具有行动的勇气。中国父母爱孩子爱得肝脑涂地,但令人不解的是,为什么我们听任本能的滥觞拼命把孩子送上独木桥却不肯多点理性省点气力还孩子一条阳关道呢?要知道,远在战国时的韩非子就力谏:父母之爱不足以教子啊。
鲁迅先生很理解做父母的苦楚:
“中国觉醒的人,为想随顺长者解放幼者,便须一面清结旧账,一面开辟新路。……这是一件极伟大的要紧的事,也是一件极困苦艰难的事。”
“要做解放子女的父母,也应预备一种能力。便是自己虽然已经带着过去的色采,却不失独立的本领和精神,有广博的趣味,高尚的娱乐。”
其实,我们可以这样做父母:爱自己,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反省自身,充实自我,热爱自然和生活。如果做到了,我们肯定会是一位好父亲,好母亲。
孩子归根结底是属于全社会的,要让孩子为我们骄傲。
英文老师丹尼尔说了一条旧新闻:在大陆,家长对子女使用频率最高的词语有三个:听话,好好学习,没出息。
我真想大声对他讲:我就没对我的女儿说过!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有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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