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宪柱故乡生活摭拾系列之二:砻谷•碓米•磨豆腐
砻谷•碓米•磨豆腐
文图 / 曾宪柱
星期天,难得空闲,陪远方来的朋友参观客家博物馆。这里已挤满了游客,正在聚精会神地观看反映客家农耕文化生活的犁、耙、辘轴,风车、砻、碓、石磨,米筛、摸栏、簸箕等实物。游客们对眼前各种客家农具,感到十分好奇。知道我是客家人,于是向我了解这些农具的用途。面对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各种客家农具,义务充当了一回讲解员。说它熟悉,是因为少年时候无一不使用过,说它陌生,是岁月流逝,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早已在一般的农村家庭消失了。这些陈列的留下农耕时代印记的农具,宛若古老的象形文字,镌刻着历史的岁月,留下故乡沉积的浓浓的古意,温馨的乡情。它勾起我对故乡的回想,对过往的回忆,对亲情的依恋。
有一农具叫做砻,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家普遍使用的碾米器具。它是一种用黄泥、木、竹为主要材料制成的人力碾米器具。记得小时候,我们几家人合请过一位叫何亚海的龙川造砻师傅,费了好些时日,造了一座砻。我看过造砻的全过程,先用竹篾编织上砻下砻,再编织底座,连着下砻和底座,在砻身中央编织比上砻下砻大的带槽沟的砻衣,并留一个出口,用厚实的方木条制作十字型的砻的底座。上砻下砻底座用粘黄泥土夯实,上砻中央留有一个方形的漏谷出口,然后用当地山上的生椎树锯砍成薄木片,放在铁锅里炒成半焦,以增加硬度,旋转式地钉在上砻和下砻里作为磨合的砻齿,上砻和下砻中心有一根固定的硬木圆轴,上砻还要配一个木制的砻臂。
椎树,学名栲木Castannopsis,素有“海南花梨,梅州石椎木”之称的椎树,树质坚硬,不易变形,是制作砻齿的最好材料。
此外,还要配上砻钩和吊绳。砻钩是一条呈7字形的弯木,在一端配上一条适度的横木作为推手,吊绳挂在房梁上,选择适当位置挂住砻钩,以利方便使用。
砻谷时,先将一空箩筐放在下砻砻衣的槽缺口下方,再把稻谷倒进上砻槽里,并将7字形砻钩套进上砻臂上,然后单人或双人用手推动砻臂,这样,上砻转动起来,稻谷经过上下砻的磨压,便脱去谷壳,谷壳连同糙米,一起流到砻衣槽里,再用短扫帚拨动,便流到箩筐里。砻出来的自然是谷壳和糙米混在一起,要把谷壳(糠头)除掉,就要用到风车扇去谷壳,剩下糙米。
风车,由风箱、上漏斗、下漏道、风车身等组成。风车身为圆鼓形的木制风道箱,风道箱顶端有个大漏斗,漏斗下有个活页开关,风道箱中装有6片薄木板制成的风扇叶,把谷壳连同糙米放进大漏斗中,移动开关,手摇风扇轮曲柄,扇轮转动。谷壳和糙米从漏斗狭缝里徐徐漏入风箱中,较轻的谷壳被吹出风车后,糙米较重则通过下漏道,流入放好的箩筐里。
箩筐里的糙米还有些许没有砻压到的稻谷,这是,就得用上一种叫米筛的农具来处理。米筛是竹篾编织的圆形工具,筛孔刚好把米漏下,谷稍大漏不下,下面放着摸栏(客家人用来晾晒东西的圆形竹制品),米,筛下在摸栏上。
筛下的糙米,要用碓舂白。碓,是舂米的工具,用二根木柱子架起一根扁平的厚重的木杠,杠的一端装有一条圆锥形的石头碓嘴,用脚连续踏动另一端,碓嘴就连续起落,冲击石臼中的糙米,用大蚌壳从石臼中舀出米来,去掉糙米的表皮,用糠筛(筛孔比米筛孔小)筛过,就制成食用的大米了。
这一系列的工作,小时候我都帮着母亲做过。记得小时候,母亲早上四点多就起床,点着昏暗的煤油灯,叫醒睡眼惺忪的我,帮着砻谷碓米了。母亲为的是做早饭给家人吃,自己能赶上生产队出工。
勤劳的客家妇女坚韧刚强,亲子爱子。客家人的亲情总是跟生活联系在一起,将亲情融化在日常生活中。现在故乡农村中,上了年纪的老奶奶哄襁褓中的婴儿,还常常听得到这样的念叨:“砻谷数岁,舀米做碓。”(小孩周岁,客家人叫碓岁。碓,客家话念doi5)
母亲很善于安排生活。筛下的米皮糠总是用米瓮储藏起来,舍不得喂猪喂鸡,等到青黄不接的季节或年景不好,收成不好的时候,做山苍叶粄给我们吃,母亲要我上山放牛的时候砍些山苍树枝背回来。
山苍叶,山苍树的叶子。山苍树,又名豆豉姜或木姜子,山胡椒,山鸡椒,樟科木姜子属,常见落叶乔木。山苍树一般高约5至10米,在2至3月开淡黄色小花,具香气,7至8月结果,在粤东地区分布很广。
山苍树叶的吃法是:先用开水把叶子汤熟,以除去涩味和青味,然后把叶子晒干磨成粉,和着米糠,再用少量的水调成粄状,最后放到锅里去蒸,出锅后就可以吃了。山苍叶粄,辛辣苦涩,很难咽食,但饥荒时可以充饥,小孩子不愿吃,母亲总是念叨着:“生活是苦中生长的,慢慢吃吧,孩子,吃下去就不饿了。”
过去,根本谈不上电力碾米。农民要将稻谷变成大米,那就只能用“砻”用“碓”了。如今,砻谷机、电力碾米机早已代替了古老的人力砻谷碓米了。砻、碓已难找踪迹了,推砻踏碓,早已成为历史,但它记载着我们生活的艰辛,为稻谷饮食文明立下的汗马功劳是不能抹去的。经过艰难岁月的人,更能深切体会到古人所说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逢年过节,客家人都要吃豆腐。为了孩子们能吃上豆腐,母亲利用生产队出工之余,在山坡上开垦荒地,种上黄豆(大豆)。过了春节,母亲带上我,扛起锄头到坡地上下种,当然,期间也要除草施肥,黄豆开花结荚前,还要施上一次适量的石灰粉,以增加豆粒的饱满度。到了端午节前后就可收成了。收黄豆,先将成熟的黄豆苗连根拔起,挑回家里,摘掉黄豆叶,用稻草扎成一小把,然后用一条长竹竿把一小把一小把的黄豆苗晾干,选择晴朗的日子,放在禾坪上暴晒,当听到豆荚毕剥跳出豆粒的时候,拿扁担反复敲砸,过筛,晒干收藏好黄豆,以备做豆腐。
父亲常年外出做工,逢年过节才会回家做豆腐。我记事时就知道,有副祖传的石磨。
石磨,就是把两块有一定厚度的圆柱形石头,用锤子和凿子凿制成磨扇。磨,分上扇和下扇,上扇中间有个放磨料的圆孔,上下扇中间装有一个铁制的转动立轴。磨豆浆,使用方法相似于砻。
豆腐是个好东西,大家都喜欢吃。据传,豆腐至今已有二千多年的历史,它是由我国西汉时期淮南王刘安发明的。客家人承传中原饮食文化,逢年过节必做豆腐。
做豆腐不容易,自然要付出一番艰辛的劳动。首先,把黄豆分批倒进砻里碾压,脱掉黄豆粒的外壳,用簸箕(一种竹篾编织的圆形农具)扬去外壳,留下片状的黄豆,再把脱壳干净的黄豆片在清水中浸泡四五个小时后,就可以磨豆浆了。自然是父亲推磨,我加料,一次次用勺子把黄豆片和水放到上扇磨盘的圆孔里,豆浆连同豆渣通过下扇磨盘的漏道,流进放好的木桶里,把豆浆豆渣倒进面粉袋里有力挤压,使豆浆液挤出流进另一个木桶里。将纯豆浆大锅里,烧火加热煮沸后,倒进一个按比例放有石膏水的小水缸里,并用木桨不断搅匀,然后让其冷却凝结成豆腐花。做豆腐要用到石膏,煅烧石膏是做豆腐技术含金量最高活儿,自然是父亲来做,取来生石膏,放在加有木炭的风炉里煅烧,石膏,太生不行,太熟也不行,恰到火候,用钳子取出石膏,冷却后研成粉末,加清水调成石膏水,就可以使用了。用勺子将水缸里凝结的豆腐花,舀到一个垫有白布的预制的槽形木板里,用槽里的白布盖住,再压上一块木板和石头,使其减少水分并形成方形豆腐。一个多小时后,搬开石头和木板,并将其反转过来,除去白布,用小刀切割成小方块,再次放到冷水缸里,这样成方块状的豆腐便新鲜出炉了。
那年月,豆腐渣也成了我们兄弟姊妹的美味佳肴了,母亲把豆腐渣放在锅里炒干加点盐,尚能吃上几餐。
记得小时候猜谜语 ,“四四方方掉落水缸,浸到天光(天亮)——打一谜底”说的就是豆腐。
看到水缸里的豆腐,自然想起父亲对我们的教导,“做人就要像水缸里豆腐,一清二白。”
岁月如歌,心如石磨,沉稳安静。童年的故乡犹如长笛吹凑的一曲悠扬的牧歌,久久在耳畔回响,难却难忘,写下此文,怡然自乐。
后记:随着工业化时代、信息化时代的到来,那些属于农耕文明的记忆已经渐行渐远了。砻谷,碓米,推磨的生活,早已成为昨日云烟了。写下过去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乡生活点滴,是对故乡的回想,对过往的回忆,对亲情的依恋。以此纪念那段苦涩艰难的岁月,让年轻人珍惜今天的美好生活,传递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传递正能量。行文努力做到融文学性、知识性、趣味性、教育性于一体,但愿如此。谢谢!
作者简介:曾宪柱广东梅州客家人,嘉应学院梅州师范分院中文系主任副教授。长期从事文学史、岭南文化教学研究,有诗文散见于各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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