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李建军：在乌海（6-9）
在 乌 海
（六）
在乌海
桌子山的隔壁住着天空
山顶的草每年都要从绿走到黄
那么长的路程
要磨破两只季节的鞋子
这一片草场
只放牧天空上的星辰
鄂尔多斯高原的风
会爬上山来
看望站在草叶上的亲人
总会有几缕风走下山来
成为乌海湖中的居民
在乌海
四合木核心区时光古老
黎明易碎黄昏从平凉山西坡滑落
一万年的时间只是叶片上一粒细微的尘土
时光和星空谁更辽阔
那些已经走出世界的物种
在四合木的枝叶上留下痕迹
我们歌颂绿色的词语多么微小
我们的热爱多么短暂
我们的一生
就是从一粒尘土走到另一粒尘土
在乌海
你会听说六十年前的大风
它刮丢了许多村落的名字
它把一群狼吹成了一个影子
它把一只鹰吹到了更高的天空
乌海的风
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人
一场浩荡的长风
一年要吹走三百六十五个日子
仿佛把世界吹空
低姿态的黄河是幸运的
两年后出生的我是幸运的
至今我仍然常常遇到
在那场大风中失踪的石头的遗体
（七）
在乌海
大美丽沟残存着十万年前的流水
这里有我能够在北方想象到的一切
山榆、黄沙、黑色的石头
辽阔的星空和古老的夜晚
帐篷和酒是现代的
我坐在古老和现代之间
时光迅疾地穿越我的身体
天亮时
一切都了无痕迹
在乌海
夏天的龙游湾风声四起
站在夏天你能看到另外两个季节
春天的龙游湾比现在消瘦一些
秋天的龙游湾芦花有些放荡
有许多水鸟与荷花比肩开放
芦苇听着白天鹅带来的故事
文须雀用彩色的翅膀穿越四季
下午六点二十九分
太阳在河对岸寻找今夜的巢穴
这时不能咳嗽
否则会把夕阳惊飞
在乌海
最好在一首诗里住一夜
或者在一本诗集里静坐一个下午
那些带着诗意出走的人
常常回来翻找忘带的词语
在大漠找到了天空
在山顶找到了夜晚
在一杯酒里找到了最初的家园
乌海仿佛是神与人间的边界
一盏诗句的灯为两个世界照明
（八）
在乌海
五虎山矗立着一种精神
五只虎站立在大地偏北的腹部
五只虎在时间里长成了石头
黄河的弯弓射出流水
山顶上落满四季的蓝天空
一定有一只虎守护着夜空的星辰
这么多年从没有人把一颗星辰偷走
那些茂盛又衰老的草木
那些在我童年里奔跑的盘羊岩羊黄羊
像我童年的脚印已渺无踪影
在乌海
一块煤有着太多的含量
城市的起源、温暖与死亡
在大地的腹部
时光古老
曾经遗失的火种
容颜暗黑
硅化的春风走向清晰
有人往返于时间的隧道
八百米地下
把我们日常的语言又一次升高
一块煤炭就是一个时间的王朝
矿工用劳动
解读上帝最初安放在这里的词语
上帝的词语是朴素的
火焰是唯一的密码
每一吨的时间
都凝固了大地深刻的思考
每一块煤在火焰中
被迫说出自己隐藏了一生的秘密
在乌海
你要去一次衰老的矿区
残缺的骨节
塌陷的肌腱
死亡的容颜
时光曾有过的一次狂欢
留下一片狼藉
我们把时间一块块垒起
又把时间一块块拆掉
看着一个生命慢慢死去
是残忍的
如果这里有过记忆
它就是一块会疼痛的砖
（九）
千里山
一个遥远的名字
说出你时我的腿已经酸痛
曾经四野苍凉
被困在山顶的山羊
已经学会使用石头的语言
沿着千里沟
走进大山的腹部
偶尔有羊只啃食古老的时光
会飞的石头已经成为鸟
被火烧过的岁月已经成为钢
乌海的春天
异乡风与黄河水结伴南来
海鸥在乌海湖一号码头登陆
梨花进了村庄
那些冬天的词语
被一场风埋葬
被湖水溶解的冬天
正被鱼一点点吞食
蒙古扁桃、山桃花
丁香花、沙枣花
植物献出积攒的花朵
熙熙攘攘、花事盛大
春风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吹
花瓣正在模仿春风的弧度
一株马兰花匆忙中开错了季节
孤独有一种意外的光芒
再往深处走一些
你会看见已经怀孕的桃花和杏花
在乌海
冬天的葡萄园光阴寂静
群居的葡萄已经迁徙
葡萄藤收回欲望
葡萄架上晾晒着冬日的阳光
地上的一窝枯叶
朝着另一个方向生长
昨夜的风
开始冬眠
一只鸟领着天空飞过
今夜
有很多走丢的葡萄
走进夜空成为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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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诗人：《作家诗人名录》第八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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