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博来稿|在法国学考古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法国”、“考古”、“埃及学”
当看到这三个词语的时候,很多人的最先想到的是木乃伊和“法老的诅咒”,或《夺宝奇兵》与《卢浮魅影》等影视作品。然而,我今天要讲的不是传说,也不是故事,而是作为一名中国留学生在法国学习考古的一些经历。
初识埃及学
在法国,来自中国的学生有百分之八十读的是经济类专业,剩下的基本上就是理工科和美术类专业。人文社科类的学生占比很少,选择埃及学做专业的比例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在我读这个专业之前,上过两年的多媒体专业课程,后来才换专业学习考古。
虽然一部分法国的高校都设有考古专业,但每个学校的课程不同。我们学校重点教授史前时期、青铜时期、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还有古埃及考古。在法国开设埃及学专业的学府并不多,除去巴黎外,只有在斯特拉斯堡、里昂、格勒诺布尔和蒙彼利埃的几所大学具有完善的教师团队。我所就读的学校就是法国南部的蒙彼利埃第三大学(Université Paul-Valéry)。
法国大学的气氛很宽松,换学校和转专业是很常见的事,制度上没有什么阻碍。只要成绩合格,在本科期间更换一次专业还是很容易的。当时班里的同学有从法律,经管专业转过来的,一学期过去后,发现有几个人不见了,后来听说转到社会系去了。专业换一次是正常,换两次,三次的就很罕见了,因为要熟悉新的课程,认识新的同学也是要付出很大精力的。而且,学校的院系对于更换专业太过频繁的学生也不会轻易录取。
欧洲大学的考古专业大都与艺术史专业在一起,大一大二不仅要学考古导论,还要学习早期基督艺术,文艺复兴时期的画派等等,课业繁重。刚从多媒体专业转过来的我,在课上听的云里雾里,只能下课借同学的笔记看,那段时间忙的不亦乐乎。听课就像赶场,一个接着一个,喜欢的不喜欢的通通听,渐渐地对古代语言的课产生了兴趣。
第一次上古埃及语的课程印象深刻,那时还是一门大二的选修。此前对古埃及语一无所知,和现在一些朋友一样,我也觉得古埃及文明和外星人之间有些关系。古埃及文中的小人儿,小鸟儿对我来说和火星语无异。上课的教授五十多岁,语速平缓,发音清晰,不慌不忙地把一长串“符号”翻译成了法语。外星语言眼睁睁地变成了地球语言,这么酷的课没有理由不继续啊,于是这门“中埃及语语法”从大二一直学到了研究生毕业。也是因为这门课,硕士研究生的方向才选择了埃及学。
“恐怖”的专业
与其说是兴趣,不如说是猎奇。拉丁语,古希腊语,古希伯来语…以前它们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名词,现在是一节1小时的课,一位口吐莲花的教授和一次接近古代文明的可能。我觉得把这些古代语言称作是“死去的语言”理所当然,可我们的教授说,现在仍有拉丁语的出版物,一些人也可以用拉丁语交谈,只是掌握的人数越来越少,但它没有死去。这种不同的声音,新奇的观点一次次地丰富着我的常识。偶尔感觉好像置身于中世纪某修道院的僧侣小团体中,在研读世人不知的经典,也许是我电影看多了,但这种感觉确实很奇妙。
但是,学习期间最大的困难也是语言。虽然克服了鸡同鸭讲的初级困难,但课上专业知识密集,理解不了教授讲课的精髓是最遗憾的事。埃及学的课上,教授们没有讲稿,也没有教材,对着一篇文献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有时错过了一句话,就是错过了一个还未发表的重要的学术观点。
用古埃及圣书体文字书写的神的名字
更恐怖的是,课上只是要求法语,课下做研究时还要求能读懂英语,德语和意大利语的文献。因为在埃及学兴起的十九世纪,从事埃及学研究的专家主要集中在英法德意等国,一直到现在,重要的学术文章都离不开这几种语言。
中国学生在这方面就不具备什么优势了。我们在翻译一段古埃及文时,分为两个步骤。首先要把埃及文进行拉丁转写,比如天空写成“pt”,奥西里斯神写成“Wsjr”,第二步再把拉丁化的词语翻译成法语。实际上等于翻译两次。拉丁转写的设置是为了方便欧洲学者研究,但中国学生对于拉丁字母不敏感,转写的步骤反而成了负担。埃及学学科的建立以1822年法国学者商博良成功破解埃及文为标志,也注定了这门学问对语言有着极高要求。
趣事两则
作为班里唯一的一名中国学生,我偶尔会遇到点有趣的事。
1.“古老”的“谣言”
在这里我可以揭穿一个古老的谣言。传说中国教育体质僵化,培养出的学生没有创造力,只会做题不懂思考,上课不爱提问题;西方教育开放,鼓励学生创造性的思维,所以国外的学生放得开,上课特别爱提问。可事实上,法国的学生们在课上也是安静的出奇,有一次我们的教授实在受不了了,放下手中的课件对我们说:“当年我读大学的时候,也在这个教室,就坐在最后一排那个同学的位置。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一边抽着烟,一边和老师聊天。我们当年上课的状态是那样的,现在你们太乖了!”
2.工地上的“间谍”
“说,你是不是来自中国的间谍?”一名身高接近两米的法国大块头对我说,但是他的语气里尽是戏谑,边说边笑。他是我在Lattes考古实习时的领队。Lattes是法国南部最大的考古教学基地,围绕一座古罗马的村落遗址,周边配有实验室、资料室和博物馆。每年夏天7月份,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考古系学生在这里进行发掘工作。我在这里连续工作了三个夏天,每年最热的时候在Lattes工作一个月,已经是我和几个伙伴不约而同的计划。
领队开玩笑说我是“间谍”,是因为我把上一年在Lattes实习的经历贴在了果壳网上(点击最下方阅读原文),并且没有知会他。实验室的一位研究员不知怎么发现了这个帖子,告诉了我的领队,这才有了开头的“质问”。这个故事发生在2012年,同年我加入了考古资讯小站,开始和小伙伴们一起向国内介绍法国考古的消息。如今小站已经有了自己的微信(id: kaoguzixun)和微博(@考古资讯),志愿者都是来自国内外各高校的学生,通过翻译外文资讯,介绍国外的考古最新进展。
一句话
有一次考试结束,一群人在一个同学家里聚餐,吃吃喝喝一直到后半夜。大家开始无所不聊,这时一个法国男生突然问我:“你为什么会想到来法国读书,离中国这么远?”我说,来的时候很糊涂,分不清什么法国意大利。不过,能了解地球另一端的人们,用不同的方式生活着,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从对方的眼神里我觉得这个法国哥们好像被我点化了,至少从那以后他不怎么来学校了,facebook里总发一些他去不同国家的照片。后来,有人问我为什么选择学埃及学的时候,我觉得我那时候的回答同样适用,只是要增加一个时间维度。“学的时候很糊涂,分不清什么埃及米坦尼。不过,能了解地球另一端的人们,在遥远的过去,用不同的方式生活着,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作者:高尾花
编辑: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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