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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鲁王》是什么?七年前,它从封闭的麻山唱到了人民大会堂

余未人 动静贵州 2019-09-07

在贵州,曾经“地无三尺平”的殊境,令诸多久远的文化得以留存。绚烂文化的基石,是寻常百姓祖祖辈辈的的日常与劳作。

黔山深处,“非遗”蕴藏丰厚,这些从历史中迤逦而来的人和故事,世代传承、生生不息。


《亚鲁王》的传承细节


      紫云县四大寨是《亚鲁王》唱诵较完整的麻山乡镇之一。早在1971年冬季,我曾徒步翻山越岭,去那里“深入生活”住过十天。回来后一字没写,只有笔记本还幸存。当年没相机,我信手在笔记本上涂鸦访谈对象。2009年8月,我回到了做过访谈记录的四大寨乡关口寨,没想到,真有四大寨的老人认出了我画的是谁,我就像得了特别奖!经细细核对,本子上记录的16个人竟然全都作古了。最后的一位也没能等到迟来的我,一个月前才刚刚离去。在无尽的岁月面前,生命的更迭就在举手投足之间,如此无情啊。那时候,我完全不知道那里有《亚鲁王》的传唱。

紫云大营乡苗族东郎


(一)

      时光跳转到四十一年后。

      2012年2月苗族英雄史诗《亚鲁王》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了出版发布会,经过冯骥才、刘锡诚、朝戈金等文化大家的推介,《亚鲁王》成了一件民族瑰宝。新闻媒体把雪球越滚越大,这部史诗为学界内外所知晓。媒体的谈论越来越多,我却发现不少的谈论者,甚至是将其改编者,似乎大多是翻了翻书页,或是看了点网文、评论什么的,没耐下性子读过原著。比如,媒体和书籍上有种说法:“全诗26000余行,涉及10000多个古代人物”,如若这个数字成立,岂不平均2.6行就涉及一个人物?这可能吗?显然是臆造,而传播面又很广。对此种种,我颇有几分不自在,因我与此书结缘十年,属出版合同上 “甲方”阵营,得找点儿原因。

《亚鲁王》史诗成果发布会会后合影

(2012.2.北京)

      一是史诗沉雄宏大,缺乏现代人追捧的一些兴奋点,而要弥补它,有人就钻头觅缝的想找点儿“佐料”,这自然不是原著能够解决的。二是史诗为口传,翻译者忠于原诵,少有文学加工;有些文化人,觉得其文字不如文人诗歌那样深邃奇绝,便浅尝辄止。三是书价昂贵,中华书局的版本定价1600元,即便囊中稍有富余,也不舍破此巨费;用证借阅,又嫌麻烦。所以,要求人家真正读过原著,未免太苛刻。

      鉴于此,我于2018年写作出版了一本十万字的普及读物《远古英雄亚鲁王》,讲讲故事,想让后代子孙当个史诗的明白人。有人来找我咨询《亚鲁王》,我就推荐他看看这本小书,起码其衍生品不会背离原著太过遥远。


(二)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阅读面的扩大,却发现自己杞忧可笑,英国曾经有没读过《哈姆雷特》的文学教授。法国在几年前就出过一本皮埃尔·巴雅横扫知识界的畅销书《如何谈论你还没读过的书》,才知道这居然是知识界的一种普遍现象,中外皆然——只要在目录、摘要、书名、腰封这些地方挑花摘朵,就足以应对,游刃有余,在网络时代尤为如此。最近热映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不就是一部新创的佳作吗?其经典传说的元素甚微,我也看得兴味盎然。但我终究还是老古板一个,执拗地想对《亚鲁王》做个小科普。

      苗族苦难深重,它在两千多年的时光中,经历了五次大迁徙。《亚鲁王》描述在两千多年前的部族战争中,亚鲁王带领苗人及其子孙进行的悲壮惨烈的征战,从东方迁徙到贵州麻山的艰难历程。

《亚鲁王》国家级传承人陈兴华

      我想勾勒一下《亚鲁王》史诗第一部的粗线条情节:亚鲁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他学文习武、建造集市、训练士兵、迎娶妻妾、建立宫室。亚鲁王最引以为自豪的,是他得到了世间宝物龙心,变得百胜不败。他又开凿了山里人最稀缺的盐井,集市一派繁荣。盐井引起了他不曾谋面的两位兄长的妒意,并挑动战争。亚鲁王聪明狡狯,足智多谋,却不愿参战杀戮兄长。可他所面对的,是一场场惨烈的血战。他不得不带领七十名王妃和初生的王子,从富庶的平原一次次地迁徙、逃亡到贫瘠的深山。亚鲁王在无路可走时,依照“强者为王”的法则,用计谋侵占了族亲荷布朵的王国。他先后派遣几位王子回征故土,自己立足荷布朵的疆域重新定都立国。亚鲁王又造太阳造月亮,开拓疆域,命指十二个儿子征拓十二个地方,让十二个地方世代继承着亚鲁王的血脉。

紫云麻山东拜王城遗址  白文浩 摄

      苗族英雄亚鲁王的故事曾经在苗族西部方言区的许多地方流传;贵阳周边的苗寨,也多有“杨鲁”“杨六”“央洛”(皆为亚鲁的相似发音)的传说。然而,能够完整传唱的,就是麻山腹地那些21世纪才通电、近些年才通公路的苗寨了。

      苗人们认为,在葬礼上如果不唱诵《亚鲁王》,亡灵就没法回到先祖生活的地方。传唱亚鲁王是在“修阴功”。有这样的信念,就有了世世代代的传承。


(三)

      由于麻山特别缺少文化人;为数不多的文化人中,又只有杨正江一人会西部苗文;所以,从2009年开始的翻译整理工作困难重重。经过“实战培训”,又有两位苗人学会了西部苗文,三个人终于组成了《亚鲁王》的搜集翻译小组。他们住到东郎(歌师的苗语音译)家里,杀鸡拜师,随机盲拈鸡块给自己排序定位。杨正江幸运地拈得鸡头,正儿八经成了大徒弟。如若他那天手气悖,其结果就有点儿惨,真是天助!呵呵。

东郎黄老金( 95岁时摄) 杨正江 摄影

      《亚鲁王》史诗内容浩瀚丰厚,贯穿了两千年的历史。在某种场合唱诵时,由于时间的限制,东郎会删减,常常是某件事情从起因就直接跳到结果,省略了经过;或只有经过而无因果……导致这种缺失的,是文革期间的十年禁唱。能够比较系统地唱诵亚鲁王,特别是唱诵亚鲁王征战部分的人,至少是在文革前就熟谙史诗的东郎,年龄多在古稀以上。

唱诵《亚鲁王》的东郎

      对待苗族的这份珍贵的文化遗产,苗人们的态度常常走向两个极端。大营乡的黄东郎曾经带“马、牛、羊”(象征品)去给在广东乡间打工的苗人们做法事,在外面做的仪式也和家里做的一样,把家乡的习俗搬到了广东田间。而大多数出外打工的年轻人,都缺乏学习、传承的意愿了,危势难遏。

麻山苗人的族徽

      随着调查的深入,许多湮没在岁月尘埃中的苗族历史都一一呈现出来了。一位老东郎在亚鲁王史诗的唱诵中,详细地唱出了麻山地区历史上的另一个被称为“嘿”的部族,身高只有常人的一半,却骁勇善战。在当地古老的岩洞葬中,也有十余具这样“特小号”的棺木作为印证。

参加《亚鲁王》有关祭祀仪式的麻山砍马师

      那么,他们是什么民族?与亚鲁王有什么关系?2010年4月底,我们邀请贵州省著名考古专家李飞前往考察,其结果大出意料:岩洞中的棺木是明清时期的儿童尸骨!唱诵显然是民众在传承中的一种附会,但我以为,这毫不影响这部分史诗的艺术传诵,它还是一棵美丽的常青树。

在麻山,作者会见苗族《亚鲁王》乐手,他们以演奏相迎(2016年)

      搜集翻译中不断有新的发现,不断需要各种考证。史诗,是一部活态传承的鸿篇巨著,对它的探寻呢,前路漫漫无止境。


撰文:余未人
编辑:彭瑾
责编:飞宇
编审:陈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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