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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苗寨除了吊脚楼和歌舞,还有巧夺天工的手艺和老匠人

余未人 动静贵州 2019-09-07

在贵州,曾经“地无三尺平”的殊境,令诸多久远的文化得以留存。绚烂文化的基石,是寻常百姓祖祖辈辈的的日常与劳作。

黔山深处,“非遗”蕴藏丰厚,这些从历史中迤逦而来的人和故事,世代传承、生生不息。


银匠最后的老手艺


      1992年深秋,我游走在西江东引村的石嵌小道上。一幢深褐色的吊脚楼里,传出一阵叮叮当当,瓦檐在风中咿呀作响。那种不是音乐胜似音乐的情调特别诱人。我信步走进屋去,哦,这是间银匠作坊。逼仄的木屋里安放着风箱、坩埚、铜锅,那些锤子、凿子、锥刀、拉丝眼板、琳琅满目的花纹模型等等,塞得满满当当。银匠停下拉风箱,抬头主动与我招呼,称我为大姐,说自己叫宋佰林。气氛让人心暖,我让他继续忙活。我想拍张照片却怎么也腾挪不开,日后想起来好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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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坊就他一人。一个装有银块的“银窝”置于木炭炉子上,上面铺满了木炭。他拉动风箱,顿时火焰窜起。在幽暗的背景下,那美妙的瞬间尤显神秘,呆板的银块渐渐熔成了光灿灿的银水进入槽子,正酝酿着一场神圣的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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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杆烟功夫,银子渐渐凝固,宋银匠趁热将其摊宽,锤子下去,银子成了大张的、纸一样的薄片。然后再动剪子,银片就像纸张一样由他裁剪。然后,放在模子内压成花纹轮廓,贴在松香板上凿刻成细致的蝴蝶、鸟儿、花朵的纹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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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以为民间工艺是粗砺的,宋银匠手下的银饰有如宫廷饰品一般精致。做银丝是极显功夫的活路。那丝眼板上有大大小小的眼孔,既可以拉出匀称的粗丝,还可以拉出比丝线还细的银丝来。这细丝贴在银片上盘成花样栩栩如生,加少许硼砂烧焊,再剪下来。细丝做成的银饰柔和精美,细微之处,尤其浸透着古典的华丽。其实,这只是银饰制作的浅层次,大凡匠人,都必须具备这功底。

选自《中国民间美术遗产普查集成·贵州卷》

      当时,许多银匠虽然还在无奈地维系着最后的手工艺,可材质和纹样已在另逐高枝。这也许是社会发展需求的必然?宋银匠言语不多,但有问必答。宋银匠说,自己是“老式人”,还在搞着“老古板”。他是1946年生人,读过小学。他的手艺来自家传,祖父是老银匠,父亲13岁上阵,而他十来岁就出道了,一代胜一代。如果不出意外,这银匠世家将老树新枝繁茂一方。

选自《中国民间美术遗产普查集成·贵州卷》

      我心仪这位银匠,他还在传统材质和图案上孤独地坚守着。宋银匠存有祖上的老银饰,那是他的圭臬,也让他手下绝活不走样。他说:“这是祖先传下来的,难打又不能赚多少。现在有的银匠看打银不赚钱,改打白铜片。可如果匠人只拣赚钱的活路做,都不打纯银片、老花样,对不起老祖宗啊!”这种细致的活儿很伤害视力,他在37岁的壮年就戴上了老花镜。这种手工技艺承载了苗族历史文化的生命记忆。宋银匠不仅是用一双手,他是在用一颗心锻造银饰。那些高贵典雅、精美绝伦的银饰就出自这陋室之中。

选自《中国民间美术遗产普查集成·贵州卷》

      宋银匠手上在赶做一套银角头饰,是台江县苗胞来定制的。那时的银价算是很便宜的,定好7000元交货。虽是乡间买卖,却有严谨的相互约束。若银匠误期,要赔偿500元;而买主到时不付款,则扣下订金1000元。这个口头约定没有立具文本,却循古规,比文字更有约束力。在西江苗人眼中,银角是最重要的头饰,谁也不敢在银角上轻举妄动。苗族的先祖蚩尤打仗就是头戴铜角的。戴上角,威猛无比。苗族银角只有节日或娶亲这样的重大场合才穿戴使用,因为银角是有神性、有灵气的。别的银饰都可以传给女儿带到夫家作陪嫁,银角却只能传儿子。出嫁时姑娘要戴银角去夫家,而回门时,银角还得戴在头上转回来。据传,银角如果让姑娘带走,娘家就失去了“保家牛”,田里的谷子和家里的收入都会欠丰……宋银匠说:“我们的牛是神牛,古歌里就是这样唱的。姑娘戴上银角特别吉利,种田田里庄稼好,绣花绣得光鲜,嫁人也能嫁个好后生……”

选自《中国民间美术遗产普查集成·贵州卷》

      宋佰林是一位深谙苗族文化根脉的银匠。他的作品进入了国内外艺术市场。他说:“北京中央美院的教授来找我,叫我画‘鬼脸’。我当着他们的面不好画。”“为什么?”“我的图样在脑壳里,只要倒在床上一闭上眼睛,我们苗家喜欢的各种图样就出来了。我的功夫是在银子上,在纸上我画不出来啊;但只要拿起银子,手就活泛了,什么花样都打得出来。”这是他用最质朴之语道出的手艺诀窍。

      我随口说,你天天做这个,工艺太熟了,都是相同的花样?他没吱声,摩挲着从暗处拿出一只银鸟让我看。两只鸟看去一样,可他为何特地拿给我看?我仔细琢磨,原来,两只鸟的神态互相呼应着,惟妙惟肖,有一种只可意会的传神。他的这个手艺,已经大大超越了客户的要求,成为他的绝活,成为他独特的文化表述,他完全的沉浸于其中,乐在其中了!任何一个人,只要有这种状态,都会成为那个行道的大家啊!我从内心钦羡这位银匠。

选自《中国民间美术遗产普查集成·贵州卷》

      六年后,我想再次造访他,探问几个细节。可万万没想到的是,57岁的他,正处于银匠手艺最成熟的阶段,竟阖然离世了!他和他的精湛手艺定格在传统上,已经进入了苗人的精神世界。人生易逝,老树已折,新枝待发。

      我偶尔到银饰作坊跑马观花,现在就是纯银的工艺流程,绝大多数银匠也是鸟枪换炮机械化了。银匠们发家致富了,银匠们丢弃老手艺了。该唱挽歌,还是赞歌?多声部,多频道,多元化……我心所悟,艺术永恒。


撰文:余未人

编辑:彭瑾

责编:小千

编审: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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