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河】美释放减免对华关税信号难言中美关系趋于改善

拜登政府正处于两难之中。一方面，削减对华关税是少有的可能在短期内大幅缓解通胀的措施，但另一方面，万一减免之后仍然效果不彰，那就无异于在中期选举前“政治自杀”，堪称是高风险高回报。在巨大的风险面前，拜登政府最终很可能在对华关税问题上走一条折中道路。

执政一年半以来，美国拜登政府的对华关税政策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以不变应万变”，既无削减也无增加。之所以如此，对于白宫来说，主要有两方面的考虑。

其一，特朗普横行美国政坛让民主党人认识到，当下的美国社会积蓄了支持贸易保护主义和反全球化的巨大能量，“不识时务”、坚持推进过去的“全球化共识”只会让自身在华盛顿的权力继续缩水。所谓“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为了“赢回”白宫，拜登团队早早打出了“服务于美国中产阶级的外交政策”的大旗，沿着特朗普的路线与特朗普争夺支持贸易保护和制造业回流的选民。在贸易问题上，拜登放出狠话，在美国国内因全球化受损的群体得到充分的恢复和增强之前，其政府不会启动任何新的自由贸易谈判。在这种气氛下，拜登政府自然不能在对华关税问题上松动立场、给人一种白宫想要重回自由贸易的印象。

其二，拜登团队中充斥着美国国家安全领域的建制派，他们虽然不像特朗普团队那样“冲动”，然而遏制中国的意愿却更加坚决。在这部分人看来，是否加征关税本身可能“无伤大雅”，但是却有着风向标般的象征意义。哪怕是部分削减特朗普时期的对华加征关税，都可能被解读为拜登政府谋求与中国改善关系，放松对华遏制，这在外交布局和美国国内政治上都是不能接受的。

基于上述两点原因，尽管美国的主流经济学界和相当数量的商业组织一直有削减对华加征关税的强烈呼声，但是拜登政府一直“以拖待变”，事实上选择了维持现状。

2021年10月，美国总统贸易代表戴琪代表拜登政府就对华贸易政策发表了讲话。该讲话的核心主旨是美国过去历届政府的对华贸易政策均属“失败”，即不论是利用WTO体制、双边磋商还是单边施压，美国都没能改变中国的贸易政策。基于此，美国应该暂且放弃在贸易问题上直接“改变”中国，转而先创造能够“有效”改变中国的有利条件。这种有利条件的重要部分就是要以贸易保护和产业政策增强美国的产业能力，其思路与拜登政府之前提出的“实力地位”原则和之后提出的“投资、同盟、竞争”一脉相承。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从2021年中开始，美国的通货膨胀水平持续走高。2021年10月时突破6%，12月时达到7%，到了2022年3月，更是攀升到了8.5%，达到40多年来的最高值。高速通货膨胀导致美国民众的经济负担激增，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美国经济复苏所带来的积极影响。通货膨胀已经成为当前美国社会最为关注的经济问题，更是持续拉低拜登支持率的重大拖累。根据2022年5月的美国民调，只有约两成的美国人认为美国经济正走在正确道路上；即使在民主党人中，也只有33%的人对经济走势持乐观态度。显然，如果通货膨胀高企的态势得不到扭转，拜登政府很可能要在年底的中期选举中遭遇大败，失去在国会中的脆弱多数地位。

在史无前例的通胀威胁下，拜登终于有了调整对华关税政策的动力。自5月起，拜登频频举行全国电视讲话，安抚美国民众。在5月10日的讲话中，拜登主动提到政府内部正在讨论削减对华关税，试图借此展示自身将采取一切措施遏制通胀的决心。

拜登的这一表态“一石激起千层浪”，使得美国政府内部在对华关税问题上分别主张“改弦更张”和维持现状的两派的分歧开始趋于表面化。明确支持削减关税的高级官员有财政部长耶伦、商务部长雷蒙多和负责国际经济事务的副总统国家安全助理达利普·辛格。耶伦和雷蒙多这两位内阁部长发言还比较含蓄，只是在接受采访和赴国会作证时表示削减关税可能对控制通胀产生积极影响。级别相对较低的辛格则更加直言不讳，他明确表示“看不出来对中国生产的自行车和家具加征关税有什么战略价值”。在政府外，也有不少经济学家和智库遥相呼应。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报告就指出，如果取消对华关税，可能使美国的通货膨胀率减少1%。哈佛大学经济学家、奥巴马政府的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杰森·弗曼的估计则相对保守，但减少的数字也能达到0.5%。对拜登而言最具说服力的是，这一派还主张，在中期选举之前的约半年时间里，在降低通胀方面没有任何其他单项政策能够比削减对华加征关税更加有效。

与“削减派”对立的则是以戴琪为代表的“维持派”。在拜登已然放出口风的情况下，这位总统贸易代表仍然极力坚持在关税问题上维持现状。戴琪既不认为对华加征关税是推高美国通货膨胀的原因，也不认可削减关税能够对抑制通胀产生多少作用。在访问位于加州的米尔肯研究所时，她辛辣地评论了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提出的减免对华关税能够降低1%的通货膨胀率的结论，认为该研究不过是“介于幻想和有趣的学术练习之间的某种东西”。更重要的是，戴琪一派还指出，在中期选举将近的眼下，如果削减关税，那么必将疏远工会和本土制造业，而它们正是拜登政府执政以来竭力拉拢的对象。事实上，劳联—产联、美国制造业联盟等劳工和产业组织也正在加紧游说国会和白宫，反对削减对华关税。戴琪的这一立场也得到了农业部长维尔萨克和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的支持。

拜登政府正处于两难之中。一方面，削减对华关税是少有的可能在短期内大幅缓解通胀的措施，但另一方面，万一减免之后仍然效果不彰，那就无异于在中期选举前“政治自杀”，堪称是高风险高回报。在巨大的风险面前，拜登政府最终很可能在对华关税问题上走一条折中道路。早在去年夏季，美国政府内的“削减派”就指出，可以考虑在保持总体对华关税水平大致不变的情况下调整结构，在降低一般消费品关税的同时提高对中国重点扶持产业的关税征收，后者包括太阳能电池板和半导体。在当前形势下，上述方案可能被调整为总体上降低对华关税水平，但是用针对中国部分产业的新的关税加征来对冲所谓“负面影响”。

当然，由于政府内分歧明显，白宫也可能在7月第一批加征关税到期前再观望一段时间。毕竟，美国4月份的通胀率较3月略有降低，从8.5%下降到了8.3%。如果于6月10日公布的5月数据还能有所收缩的话，那么白宫的压力将有所减轻，有利于“维持派”的主张。

不过无论拜登政府做出何种选择，都不意味着美国趋于改变在经济上严厉打压中国的立场。即使真的迫于通胀压力在一定程度上削减了对华关税，拜登政府也一定会用其他反华措施来予以“找补”。基于此，对于可能的对华关税减免，不应将其视为美国将要缓和对华政策的信号，相反可能要为中美关系中新波澜的到来做好准备。

（本文发表于“中国经营网”2022年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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