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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山杯“有奖征文|一次次令人泪喷——南疆丛林中那座巍峨在人们心中的山

2017-11-24 黄光平 映象老山

"老山杯“有奖征文

巍峨在心中的山

黄光平(革命荣誉军人)

 

又是七月,再上老山。

这是三十年间的第六次再见。

时间也许会湮灭一切,但从我身上流进那座战事之山、悲壮之山、英雄之山的热血,像我的魂的一部分,在肥沃丛林、巍峨边关的同时,也在时时刻刻牵着我的梦,我的心。

老山,一次次呼唤着我。

老山防御作战时拍摄的老山全景

【一】

第一次上老山是1984年7月,我们师侦察大队撤离战斗了两年又一个月的者阴山方向——董干防区,在马关县境与从滇西营地前来参战的大部队汇合后,开赴腥风血雨、狼烟笼罩的老山前沿阵地,历经了长达半年之久的防御作战。

那时的路,是随收复老山的部队冒着敌人的炮火在焦土上修筑的。因此,坍塌、水毁、滑沉接连不断,封锁、抢通时断时续,雨天泥泞坎坷,晴天灰尘与硝烟交织。

乘着夜色,我们浩浩荡荡开进的部队分散隐蔽轮换了兄弟部队坚守的阵地。我们从师侦察大队归建后的特务连和团指挥所驻守626高地。时值雨季,高温潮湿,亚热带丛林俨然一个大蒸茏,白天闷热难忍,夜晚冷凉难受。兄弟部队之前挖的猫耳洞多已坍塌或被敌人的炮弹炸毁,我们只有自己重新构筑工事。由于是砂质土,含水重,容易塌方,只好就地取材砍竹子和杉木做支撑,有的用竹子在猫耳洞外搭个支架,在油毛毡紧缺的情况下,把发给自己的墨绿色“光荣袋”(塑料袋,用于牺牲后装自己的遗体)剪开当雨蓬,敌人炮击停歇时,在蓬下透透气。工兵排的战友驻守连部西北侧,杉树、茅草、竹林非常茂密,不便挖猫耳洞,只好搭帐篷,他们砍倒竹子准备挖坑栽桩时,我过去观察了一下,几缕阳光透进夹杂着香茅草、桫椤树的幽暗竹林,有几根发丝一样的线闪着蓝阴阴的光,便知道这是一个混合雷场,提醒战友们一定要小心,说不定我们已经站在雷场上,只不过时间长了,地雷失效或被植被和泥土覆盖深了没有炸,探雷器也难以探测。但战友李学顺说,你们不敢挖唛我挖。说完就用铁锹在距离竹林二、三米的地方挖了起来,才挖了四、五下,“嘭”的一声,地雷爆炸了,李学顺手中的铁锹被爆炸的气浪掀飞在一旁,只见他倾扑在地,“哎呀”一声用手蒙住双眼,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战友们立时围拢过来实施包扎救护。这是我们连转战老山后第一个负伤的战士。

黄光平与战友金家学留影于执行侦察任务期间

在执行侦察任务期间与战友合影,右二:黄光平

黄光平与工兵排战友在边境执行侦察任务时合影

以后的日子,天天都在重复着防偷袭,防炮击,前出阵地。侦察排到前沿阵地侦察敌情,工兵排配合步兵营连构筑工事、排设地雷,警卫排负责保卫团指挥所首长的安全,我在连部阵地每天穿点背心短裤,一身汗兮兮的趴在猫耳洞的弹药箱上写连队的战斗日记、简报。面对前沿阵地每一天传来的捷报和噩耗,面对每一天炮弹的喧啸和呛人的硝烟,面对每一夜时而死一样寂静,时而激烈飞划的弹道,我有感而发写了几首诗,其中《军人的选择》和《牺牲》后来分别被《长春日报》和《国防文艺》发表,《长春日报》发表时还加了编者按和插图。

在坚守阵地的日日夜夜,战友的牺牲和负伤,思念亲人的苦涩,难以忍受的亚热带丛林气候和蚊虫叮咬、尸臭等导致的皮肤病和恶心,以及蔬菜奇缺只能喝溪水啃干粮吃罐头的艰苦,难以排遣的悲伤情感,混杂在一起煎熬着我们的身心,但为了祖国领土的完整,为了祖国边境的安宁,我们喊出了“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吃亏我一个,幸福十亿人”的铿锵誓言,昆明军区政治部文化部的蔡朝东、雷鸣为我们提供了精神食粮——诞生在老山硝烟战火中的歌曲《我爱老山兰》,董文华充满柔情唱出了战士心声的《十五的月亮》,陈哲等创作的《血染的风采》表达了戍边战士的情怀。这些歌曲的诞生,可以说是我们老山指战员舍生忘死的真实写照、真情演绎,在祖国各地迅速传唱开后,使我们的心灵得到莫大的抚慰。

没有坚强的意志,在老山阵地的每一天都是难熬的,也是难忘的。对于我来说,最难忘的莫过于1984年8月19日。天刚亮,我就接到命令,随副指导员王永朝、侦察班长晏得飞一起去前沿阵地。这对我来说,与我们626阵地的战友又是一次生离死别。带好装备临行前,我看了一下时间,发现在马林侦察期间攒津贴托战友李二在平远街买的双狮牌手表停了,我没想到这会是什么预兆,仍旧带在手腕上出发。

老山与八里河东山隔着一条奔腾的船头河(盘龙河)。群山含黛,层峦叠障,云雾和硝烟时聚时散,藏在山林中的敌我炮群不时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敌方开炮,我方也开炮,震耳欲耷,心跳加速,热血喷涌,复杂地形和大自然的回应模糊了我的听力,很难分清谁的出膛,谁的炸响。我们一路隐蔽奔向距离敌人只有百十米的前沿阵地。路过天保农场背面的斜坡,看到被炸毁、烧焦的像胶林、咖啡林杂草丛生、一片荒芜,成熟的暗红色的咖啡豆零星地挂在枝头,已经没人采摘。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咖啡豆,多年后乘坐飞机接过空姐递过来的散发着浓郁清香的咖啡,我的思绪总会回到天保农场那一片炮火洗劫过的咖啡树……

我们交替掩护越过用沙包铺填在沼泽地带上的百米生死线,闪过敌人从对面用直射火炮的封锁,沿着狭窄、泥泞的堑壕迅速通过一个个已经被炮火炸得一片狼籍的我军收复的阵地,中午11时左右终于到达了145号高地。也许是我们的行动被敌人观察到,或许是我胸前的望远镜引起了敌人的兴趣——以为是一个指挥员,未等我们多喘一口气,敌人的炮弹、重机枪子弹就铺天盖地袭来,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进战壕,躲避炮弹的同时,配合阵地上的战友向敌人阵地开火,炮声、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顿时硝烟弥漫,碎石、尘土、树枝飞扬,被炸的丛林、芭蕉树一片片倒下,落在石头上的炮弹和枪弹发出刺耳的铁与石碰撞的尖啸。11时25分,一发炮弹在距离我不到十米的地方爆炸,声浪将我掀翻在地的同时,我感到热浪中的血腥格外刺鼻,用左手一摸,钢盔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头部热血汩汩,长发掉了一片,胸部也一片殷红,我掏出裤包里的一块手巾(是后方青年用信封寄来的)按住,王副指导员见我负伤了,赶过来抢救我,用随身擦汗的白毛巾按住流血的伤口,并命令晏班长快去找卫生员。过了几分钟,不见晏班长的影子,王副指导员在其他战友的帮助下架着我转移,快接近146号高地时,又一群炮弹铺天盖地袭来,我们顿时被炸得昏天暗地。待清醒时,我才意识到左右腿和左手都动不了了,还一个劲的胀疼,头部和胸部也撕裂般疼痛。左手戴手表的地方被弹片划了个口子,血流如注,手表不见了。后来想想,要不是那块停了还戴着的手表保护,左手也许被弹片削去了。王副指导员配合几位战友,匍匐着连拖带拉将我弄到146号高地反斜面。

146是一个大石岩矗立的阵地,草木已经毁尽。石岩靠我方的底部凹进去,可以躲避敌人炮火,驻守着一个班的兵力,这些战友虽然素不相识,但马上迎上来为我包扎,只要见血的地方就绑扎一个急救包和绷带。王副指导员见我的伤势严重,加之长期疲劳作战,营养不良,已经奄奄一息,他立即去摇电话报告团指派人抢救,但直通团指的线路被炸断,他又摇通二营的阵地,营长尹家顺是特务连的老连长,我们曾一起在马林执行侦察任务,他立即把电话转团指报告我的伤情,团指的一位作战参谋说:现在炮火太猛了,坚持,坚持,坚持到天黑再来抢救。在一旁的参谋长问负伤的是哪个?参谋回答是特务连的黄光平。参谋长说,不惜一切代价,马上派军工抢救。

得到有救的指示,王副指导员松了口气,转回身安慰我要挺住,军工马上就来了。这时的我虽然血止住了,但弹片在身体里咬得浑身难受,这时我真正体会到了牺牲前对生命的留恋,想到了父母,想到了自己才二十岁,甚至还未来得及去爱一个姑娘……疼痛和行将牺牲的无助和绝望让我泪眼模糊。王副指导员找来一个我们随身携带的已经被炸扁的桔子罐头,用刺刀撬开后一口一口的喂我,吃了三、四口,我便感觉一阵揪心的烦,说不要了。就在这时,一发炮弹呼啸着在我们身旁爆炸,王副指导员不顾一切甩掉罐头扑在我身上保护我,就在他扑向我的瞬间,一块弹片飞射而来嵌进了他的左手……

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抢救的军工——一个排的兵力赶到了。我对王副指导员说,我不行了,不要救我了。我指着已被鲜血染透的上衣口袋说,这里有我的遗书……先救你下去。指导员说,你不会死的,我自己可以走下阵地。

军工是我们一个师的,他们冒着敌人的炮火、四十多度的高温从船头赶来,已经疲惫不堪,未休息片刻,就把我弄上担架,四个人一组抬起就走。本来就没有路。炮火摧毁的树枝上挂着战亡者的肠子以及破烂的军衣碎片,被轮番炮轰的焦土经暴雨冲洗后又软又稀,居高临下的敌人枪炮一路封锁和追击,军工战友们只好爬着走,跪着走,一个组只能抬十几米远就要替换,前有开路的,后还要有掩护的,一身泥水和汗水,已辨不清人样,快到百米生死线时,有抢救我的战友负伤,一股莫名的痛绞在心头,我想自己还是死了好,不能再拖累战友,就试着要滚下担架。率领军工抢救我的排长把我按住,用背包带把我固定在担架上,他说,你咋个疼痛,咋个难受都要坚持,我们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把你抬下去。泪水、汗水、血水迷茫了我的双眼。一位提着砍刀的战友顺手砍了一片芭蕉叶盖在我身上,看不见了硝烟,看不见了一片狼藉,而且还一阵清凉,我感觉顿时舒适了些,重燃生的希望……

太阳偏西的时候,我被抢救到了设在船头的救护所,有一个卫生员是我们连的河南兵武卫,他立即给我打针、喂水,输着液抬上救护车驶往芭蕉林野战医院。在芭蕉林野战医院,医生护士把我抬上手术台,我的衣裤被血汗紧紧粘在身上,全身上下又包扎着十多个急救包和绷带,脱不下来,女护士就用剪刀一块一块剪开,用绵球沾了药水浸湿后轻轻撕下来,当剪到裤子时,我说我没穿内裤,女护士咪嘴笑了,老军医也笑着说,这么热的天,大家穿的都是空心裤,哪个还会穿得住内裤!

医生护士检查完我负伤的地方,从头到脚共七处大的伤口,他们最担心我胸部的伤口,说要转后方,但首先必须取出头部的弹片。还好,头部弹片入口不深。女护士小心剪除我头部伤口处的长发,医生开始取弹片,他说不能打麻药,给坚持得住?我说,行。一阵阵异物撕裂肉体的剜心之痛使我差点昏过去。我紧紧咬住的下嘴唇流出了血。正好一位师首长来看望我,说小鬼,怎么会伤到头,是不是没戴钢盔?我说被炸飞了。

清创包扎后,我又被抬上一辆铺垫着细沙的野战车,沐浴着夕阳离开芭蕉林野战医院,被送到师指挥所所在地落水洞战地医院,这里虽属战区,但只听得到炮战的声音,相对安全。女护士们彻夜守护着为我输点滴。天亮了,我从疲惫中醒来,女护士们为我换了一套新军装,帮我订好领章、帽徽,还在崭新的挎包里装上两个苹果,把我和其他伤员一起抱在担架上抬上救护车,驶往麻栗坡县城外的一个山头,等待军用直升飞机转移。在抬上飞机之前,我转眼看到旁边的担架上躺着的一个人像昨天砍芭蕉叶盖在我身上的战友,我问他,你咋个也负伤了?他迟疑了一下说,还不是为了抢救你!我一听和我的口音差不多。忍不住问他你是哪里的?他说弥勒的。原来我们是老乡,是同一天当的兵,在同一个师,只是他没有和我分在一个团。他为抢救我而负伤,他的那一片芭蕉叶,让我终生心存感激。

后来我得知,就在我们从落水洞转走这天上午,团长徐光辉到师指挥所汇报战况,他的驾驶员在马林侦察时长年和我们侦察队在一起,与我比较熟,团长也对我执笔写的侦察报告很满意。就叫驾驶员到战地医院看看我,驾驶员到战地医院后查看伤员名册,发现我的名字用红笔勾了,人也不见,就转回对团长说,黄光平牺牲了。徐团长返回团指,对军务参谋说了我牺牲的消息,军务参谋随即把我的名单列入阵亡。消息传到我们连,全连上下十分震惊,有几位战友提着枪就要冲到前沿去为我报仇,被连首长制止。战友刘绍明和我在一起侦察、战斗的时间较长,感情也最深,我的“牺牲”让他痛苦不堪,阵地上缺烟少酒,无以消愁,他就倒了半口缸煤油喝进去。说这么好的战友都死了,他也不活了。结果,没死成,倒是难受了几天,脸上还长满了奇痒难耐的“青春痘”。他又借故说骡马跑了要去找,偷偷跑到麻栗坡烈士陵园去找我的“墓”,没有找到才放下心返回阵地,结果挨了个私离战场的处分。但他带回的没有在烈士陵园找到我的消息,使我们连坚信我没有“牺牲”。

军用直升机旋转着蜻蜓一样的机翼,把担架上的我们转运到平远街机场。这是我有生第一次坐飞机,我们的担架平稳地悬挂在机舱里,我斜眼凝望舷窗外,远离战火的山峦、平地、河流、村庄一派祥和。从平远街转民航804客机到达昆明的这一段时间,我处于昏迷状态,到醒来时,已经躺在昆明军区部队医院的病床上……

三四天后,我的伤势稍有好转。在前线的日子里,父母亲人一直牵挂着我,现在虽然负了重伤,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为了让他们安心,我写信把负伤的情况告知在弥勒巡检司镇工作的父亲。像往常一样,父亲下班吃过晚饭,与同事沿镇大门口的滇越铁路走走。待回到宿舍打开门,一眼就看到邮递员从门缝里塞进去的信,父亲急忙拆阅,得知他担心的事还是不期而至,但父亲坐下来吸了一阵烟筒,冷静了一会,才急着赶去几百米外的车站村找到我二哥,派他马上坐火车到昆明看望我,因为父亲他正在组织开会,脱不了身。当晚父亲还写了一封信寄给我询问具体的伤情,信随火车邮递,第二天傍晚就送到了我手上。我二哥根据父亲的安排,于次日从巡检司车站乘火车到达盘溪,这里离我的老家鱼他得有六、七公里的山路,他要把我战伤的消息告知除了我母亲之外的亲戚,因为我母亲长年操劳,一身的病,怕她受不了。我二哥在盘溪车站的一个亲戚家把携带的包挂好,喝了口水,说了我负伤的情况,叮嘱亲戚不要对别人讲,尤其是我母亲,就赶往我的老家,把情况告知了我的四弟和大舅一家,就又从小路返回盘溪乘火车连夜赶往昆明。说来也巧,就在我二哥离开盘溪的亲戚家后,日夜牵挂着我的母亲这一天也到了盘溪,母亲是到一个叫磨砂塘的寨子去找一个能掐会算的远房亲戚给我算命的,那个叫三姑妈的亲戚说,你儿子在战场上会流点血,但没有生命危险,你家前些天死了一头牯子牛,算是消灾了。我母亲听这么一说,心稍宽了些,但还是放不下,到盘溪车站亲戚家喝水时,看到墙上挂着一个熟悉的包,就问亲戚:这个包是我家老二呢嘛,给是他来了?亲戚说,不是不是,是其他人的。我母亲没有多问就往家赶了,但心里仿佛有感应一样,始终慌慌张张、心神不宁。太阳偏西的时候,我母亲回到老家,刚进村时,遇见我的一个堂兄弟说:大嫫,给是说我三哥负伤了?我妈说:你听哪个讲?堂兄弟说是你家老四讲的。我母亲急忙找到我四弟追问,又去问了我大舅,得到证实。母亲克制着悲痛,又跌跌撞撞踏上刚刚爬过的山路返回盘溪,搭火车赶往巡检司找我父亲。我父亲说,你急也没有用,已经叫老二先去看了,瞒着你就是怕急出病来。过了一天,父亲的会开完了,带着母亲以及两位同事一起赶到昆明来看我。那天傍晚,我躺在病床上刚输完点滴,护士正在给我喂饭,门口出现的身影立即将我怔住了,眼泪霎时夺眶而出,父亲、母亲疲惫而焦急地扑到我的病床前,母亲的眼里含满泪水,她用手轻轻摸了一遍盖着被的我的全身,手脚都还在,再看看病室里其他战友缺胳膊少腿的,母亲稍许宽慰了一点。但母亲日夜操劳和为我焦心,已经病倒了。医院安排我父母他们住下后,又免费为我母亲治疗……这段日子发生的其他事,我曾写过《战友情》、《每当想起……》等文章在报刊上发表。

这期间,我写了一首诗并附信一封寄给我文学路上未曾谋面的老师——弥勒文化馆馆长钟鹤森,他马上回信表示慰问,并鼓励我说,你写的诗被安排在欢迎两山英模报告团的晚会上朗诵,引起了很大反响,将发表在《甸溪》刊物上。这让我深受鼓舞,更加坚定了把血火青春诉诸纸笔的信心。

原创伤口渐渐愈合,一个月后,医生经过拍片定位,取出了我身上能取的几块弹片,我又一次躺下不能自理……

1984年11月15日,在我的一再请求下,医院终于为我开了休养三个月、回所在部队评残的证明后,批准我出院。我将出院证明悄悄装在身上,经请示首长同意顺路回老家住了几天,在11月25日重返老山前线,第二次回到了炮声隆隆的战场,回到了日夜思念的战友中间,直至完成防御作战任务,带着血染的风采撤至砚山休整后,于1985年3月返回滇西博尚营地。

受伤前黄光平在执行侦察任务期间留影

受伤前黄光平在执行侦察任务期间留影

受伤前黄光平在执行侦察任务期间留影

【二】

1987年,老山战区依然战火不断。我已经从部队转回弥勒工作了一年多的时间。9月,我所在的县受命组建六个民兵连奔赴老山支前参战,县领导首先想到了我,说我长期在老山作战,经验丰富,把我抽到指挥部,参加支前民兵连的组建。我义无返顾负责参与组建了虹溪支前民兵连,出发前还为这个连作了动员讲话,到送交部队时,我又被安排送新哨支前民兵连上老山主峰配属作战部队,促成我第三次上老山。

作者(右三)1987年重返老山支前时在27军前线指挥部留影

在这期间,我和蒙自军分区孙副司令员同乘一辆吉普车,沿着弯弯曲曲的老山路到各个阵地转了一圈,冷枪冷炮不断,我用望远镜查看了曾经那么熟悉的一个个前沿阵地,感到今日之老山以非1984年的样子,一个个阵地堑壕纵横,堡垒坚固,到处是伪装网和帐蓬,猫耳洞和坑道用上了钢骨架,每个营地和路口都建有抒写戍边卫国豪情的竹木牌坊及标语,有全副武装的战士执勤,阵地接通了自来水,摆放着用弹药箱、罐头盒种植的兰草和鲜花,昔日炮火燃烧过的焦土长满了绿荫,有的边民已经回到曾经荒芜的家园耕作。我驻守过的626高地,我负伤的145、146号高地,已经变了模样,两年前的情景只有在记忆中搜寻,在野芭蕉茁壮的山脊张望。在我们阵地下面南榔一带的“老山屏障碑”前,我久久地凝思,默默地回想,抚着大理石碑拍了一张照片,写下了《老山屏障碑》的诗行。

当晚回到麻栗坡县城。天亮后我们准备了五个花圈,前往位于磨山的麻栗坡烈士陵园祭奠。烈士陵园依山而建,一排排烈士墓呈台状梯次而上,我们一一寻找到牺牲的弥勒籍战友的墓碑,庄重地把花圈一一敬上,虔诚地点燃一支支香烟敬上,又一一鞠躬致敬,表达家乡人民的哀思。当晚回到文山城住下,我的思绪还萦绕在老山,回旋在烈士陵园。我忘不了,多少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他们的音容笑貌在炮声昏闷枪弹迷离的悲鸣声中,永远定格在十八九岁二十岁的年纪。黎明不再属于他们,黄昏不再属于他们,他们忠勇的灵魂随硝烟而逝,像血和眼泪,跌碎在老山——祖国神圣的土地上,再也拾不起来,凝固成了麻栗坡烈士陵园庄严的碑林。战争啊,残酷而又仁慈的上帝,让我们多少年轻的战友英勇地牺牲,留下我们深刻地怀念。

吃饭时我喝了很多酒,被泪水和酒水烧烫的心久久不能平静,烈士陵园的碑林和战友牺牲时冲锋陷阵的身影老是在眼前闪现,借着破窗而入的月光,我伏在床头柜上写下这样的句子:这是一片碑林/凡到这里的人们/双脚总是被心压得很沉很沉/低头问轻轻流水抬头问蓝天白云/仿佛都在诉说/这片碑林的神圣和年轻//——有位十八岁的新兵/也许还没有恋爱甚至还未想过/冲击前一枚阴险的地雷/便切断了他的青春/当苍白将拂去他脸上的/最后一抹红晕/他恳求护理他的女兵——/姐姐,请给我一个吻//——有位二十多岁的工兵/青梅竹马的女友等他/凯旋回去结婚/在一次开辟通路时/他把女友的照片贴在心口/随即向死神纵横的雷区滚进/用血肉之躯把胜利铺向山巅//——还有位年纪很轻的班长/哥哥不久前在同一战场上牺牲/当侵略者的枪弹又一次/划破边境的宁静/他来不及擦去妈妈的泪水/安慰伤心的父亲/在一次激战中/拉响最后一颗手雷/与敌人同归于尽//……啊啊/这不仅仅是一片碑林/是一排排炮弹轰不跨/弹片飞不过的/南疆长城/是一座永永远远立正驻防于南疆的/军营//这里耸立着高高的云杉/这里耸立着宁静的黎明/这里耸立一代/共和国伟岸忠勇的英魂/这是一片砥柱于南疆的庄严的/碑林啊/是一片如劲松挺拔的壮丽人生。

【三】

2002年7月12日,阴云密布,热风拂面,暴雨欲倾。晚八时,忙碌完各自工作的我和四位战友,代表着参加过老山作战的200多名弥勒籍战友,同乘一辆三菱车向南驶进,重返曾经抛洒过青春热血的边防前哨老山,到边城麻栗坡烈士陵园祭奠1984年并肩作战中英勇牺牲的战友。这是我第四次上老山。

车至文山,已是深夜11点多钟,夜色宁静,璀璨的灯光笼罩着曾经一次一次过往的“桥城”。大街宽敞,高楼林立,桥梁纵横,欣欣向荣的景象已然今非昔比。当年戍边御敌换来的安宁让我们倍感亲切和欣慰。

7月13日一大早,我们继续南行,路窄,正在施工,一路颠簸,经兴街时吃过早点,又开始向边境开进,个半小时后到达某边防团,因为老山属于军事管理区,要上山需到团部办理手续,作训参谋听说我们是老兵,曾在老山战斗过,非常客气地为我们开了通行证。

临近老山,滚滚热浪加剧了我们起伏的心潮。看今朝山青水秀白云飘,忆往昔飞弹硝烟火连天,当年坚守的阵地尽收眼底,战斗的场面历历在目……登上老山主峰,驻守的部队热情接待,表示了最崇敬的欢迎,我们踏着象征收复老山主峰时牺牲的烈士而修筑的223级台阶,登上立着“老山精神万岁”纪念碑的主峰,放眼中越两国千里边关崇山峻岭,思接广远,心情激荡。

站在老山主峰上,遥想当年攻克老山和防御阵地的悲壮,庆幸我们生存下来的同时,看着阴森森的灌木林和依然密布的雷场,令人心惊肉跳……

下午2时,浸着热风在天保口岸吃过午饭,返回麻栗坡县城前往烈士陵园祭奠,已近傍晚六时。庄严雄伟的纪念碑屹立陵园正中,碑的正前身,直书伟人毛泽东题写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碑的背面,镌刻着邓小平题写的“为保卫祖国边疆英勇牺牲的烈士永垂不朽”。纪念碑的两侧,矗立着两块洁白高大的大理石碑刻,左边是英烈模范事迹简介,右边是作战概况,周围是牺牲将士排列整齐的坟冢,庄严肃穆,一一瞻仰,让人顿生敬畏之心,巍峨之感,悲伤之痛,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此情此景令人浮想连翩。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燃香焚纸钱,倒酒点香烟,在纪念碑前向所有参战牺牲的战友献上我们深沉的哀思……随后,逐一向牺牲的弥勒籍战友和其他战友默哀,认真地抄录了碑文,向他们敬了香、烟、酒,愿烈士的在天之灵保佑祖国繁荣昌盛,保护亲人和战友幸福美满。

天说变就变,顷刻,风涌黑云,林涛呜咽,生者与死者的对话在静默的山野间回旋。

“三千壮士成雄鬼,十万旌旗奏凯回。清明白发断肠处,绿满春山啼子规。”当我们默吟着时任省委书记令狐安写的诗离开烈士陵园的时候,夕辉普照,细雨霏霏,在弯弯绕绕的回返路上,我的心沉沉重重,我的思绪悠悠长长……

在烈士陵园扫墓时,我看到一株蒲公英在一位牺牲战友的坟头上摇曳,像是一种无声的语言,轻轻诉说着或许只有我才能理解的心愿,于是我有感而发——

你墓旁的那朵蒲公英/阳光下十分耀眼/它可是你的灵魂/默默的等着我来/聆听血染老山的遗言//你墓旁的那朵蒲公英/绒绒的不肯飘远/它可是你的心愿/静静的等着我来/领它回到美丽的家园//你墓旁的那朵蒲公英/轻轻地飞舞上天/依着风的翅膀飘出陵园/它,伞花点点/我,泪雨涟涟。

【四】

第五次上老山,是2009年7月25日至26日。这是一次难忘的重返之旅。车子沿平锁高速路才一驶入文山的土地,那剪影般立在城之边、天之际的山峰似乎在等待和召唤,在护卫和守望。我们一行50多人、13辆车,有的带着家属,有的带着儿女,大家都显得有些兴奋,仿佛是去一个牵着生命、梦想但又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上老山主峰的路,峰回路转,规整的弹石路,已经不再坎坷,从船头盘龙河畔盘旋而行,半个多小时就从海拔107米到达1422米高的山巅。亚热带风光绿意盎然,远山壮丽,近水湍流,蕉林竹影,边寨宁静。老山主峰,雾飘飘渺渺,雨缠缠绵绵,雷场中的桫椤、野芭蕉、芨芨草等亚热带植物因为有地雷之类的警示没有人敢涉足,或许是因为溶入过太多的炮弹、血泪和汗水,长得旺盛而原始。在张大权烈士塑像前,在老山主峰荣誉室里,在通往主峰的223级台阶上,陪我们攀登的驻守主峰的年轻士兵倒成了我们的听众,二十五年前惨烈的一切,被我们这些老兵比比划划一番动情描绘,仿佛就发生在眼前,在昨天,在挥之不去的记忆里,深受感动的年轻士兵情不自禁举手向我们行礼。随行的亲人们神色凝重,眼里闪着眼花。

我们又一次来到麻栗坡烈士陵园缅怀英烈。在纪念碑前,大家自觉列队默哀,我再一次深深地感到,人世间最难忘的经历,莫过于亲历战争;人世间最真诚的纪念,莫过于把亲历战争的忠诚镌刻在心灵上。我们活下来的战友,即使像一棵树朴素、一株草渺小,或者像一颗宝石闪光,能带着血染的风采回归母土是幸运的。怀念战争,是为了热爱和平;怀念战友,是为了继承遗志;怀念过去,是为了忠诚不移。我们再一次重返老山,回味那些浸着血红溢着焦味的岁月,会使负伤的心得到愈合,失望的心重新振奋,偏激的心得以引导,空虚的心予以充实,开花的心得以怒放,幸福的心产生共鸣,燃烧的心推挡加油,蒙尘的心得以擦拭干净,麻木的心得以清醒。

这在神圣之地,面对这片神圣的碑林、伤感的碑林、青春的碑林,长眠着957位老山作战牺牲烈士的碑林,我对同行的战友们说:……我们还有什么痛苦、不满和怨气,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和牺牲的战友、长眠于此的战友比一比,我们有幸福的家庭,有可爱的儿女,有父母亲人可以尽孝,有希望的田野耕耘,有稳定的岗位工作,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五】

2014年7月31日至8月1日,这是我第六次上老山的日子。为纪念老山作战胜利30周年,我和弥勒籍参战老兵及部分亲属共110人自己掏腰包,分乘23辆私家车,再次来到“英雄老山”。在麻栗坡烈士陵园,我和战友们的心灵又一次震颤不己。我们整装肃穆,在横标和花圈的引导下,来到烈士纪念碑前,哀乐低沉,鞭炮轰鸣,泪水怎么也止不住那轻轻的哽咽。我代表战友表达30年来无尽的怀念与不变的忠诚——

30年了。战斗在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在身边牺牲的战友,就这样静静的躺在这里。

山风呜咽是我们的哭泣。山林沉默是我们的凭吊。碑林耸立是我们的哀念。借这漫天的云雨,化作我们无言的泪水,向英雄的英勇牺牲的战友,致以深切的缅怀。

遥想30年前,战友们听从祖国的召唤,满怀一腔保家卫国的青春热血,从滇西大本营奔赴老山战场,坚守阵地、英勇作战了一百多个日日夜夜。每一天,我们都会眼睁睁看着战友牺牲。每一天,我们都要忍受亚热带丛林白天酷热夜晚酷寒和蚊叮虫咬。每一天,我们都要忍受血腥的刺鼻和尸臭的恶心。每一天,我们都要面对奇痒难耐的皮肤病折磨。每一天,我们只能喝溪水啃干粮艰苦度日。每一天,我们还要在想念父母、想念亲人的忧愁中数星星望月亮……所有这些,混杂着一起煎熬着战友们的身心。30年的时光可以忘记许多事,但从战友们身上流进老山热土的青春热血,像钢水注入祖国的土地一样,使英雄的老山更加巍峨,使边关的丛林更加茂盛,使边境的安宁更加美好。那历历在目的与敌人作战的一幕幕往事,像针一样时刻扎在战友们的心上,使活着的战友对牺牲战友的思念从来没有淡忘过。

2017年8月1日黄光平重返老山主峰时留影

30年了。30年是人一生中多么美好的年轮啊。30年来,牺牲的战友就这样静静地在这里长眠。活着的我们又一次来到这里。前来参加缅怀活动的弥勒籍战友中,有在老山之战中的一、二、三等功臣,有屡受嘉奖的优秀战士,有火线入党、军旗下照相的老兵,有一、二、三等因战致残荣誉军人。我们不会忘记,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战友们的生命死了,但战友们的精神像一座丰碑耸立在祖国的边疆。牺牲的战友们用血肉之躯诠释了对祖国的忠诚,活着的我们用勤奋和诚实践行着“难忘战友情,永远忠诚为人民”。

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忠诚。英雄的英勇牺牲的战友们啊,你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伟大的老山精神万岁!

上老山的正在修整,显得愈加坎坷、弯陡难行。接近主峰时,带有骷髅标志的警示牌依旧醒眼:雷区!雷区!!雷区!!!我知道,这些地雷是我们参战期间和之前之后的战友“撒”下去和“种”下去的,谁也弄不清楚还有多少在等待触发。老山顶峰上,天一会儿放晴,一会儿又云雾飘渺。 63 49748 63 31671 0 0 9232 0 0:00:05 0:00:03 0:00:02 9230顿时感到总有一种精神不会烟消云散!30年过去了,攻克老山和防御老山期间那生与死、血与火的历史一幕,岂止是弹指一挥间?假如谁要忘记这段历史,那是他的事。对我们民族而言,我们参战军人来说,忘记老山,就意味忘记战争中对代表正义的英雄的崇敬。

关于老山,老山是什么?我曾经写过这样的文字——

老山不老,老山是一位/真正的男子汉/褐红色焦土上炮火冶炼的人生/最是盖世的赤诚/最是忠勇的风范/多少无私的青春点缀着这块土地/多少赤诚的情怀依恋着这座大山/猫耳洞多情的吉它宣告/老山是一座青春的大山/守卫老山的士兵最有正义的情感/为祖国昌盛为故乡平安/他们把伤残把死亡看得很简单/于是,他们端起冲锋枪/赴向雷场  席卷敌阵/于是,他们怀抱吉它/弹《十五的月亮》《血染的风彩》/也弹《迟到》弹《梦中的妈妈》/老山/是祖国南疆一座英雄的大山。

又是七月,第六次上老山,这一生中也许还会有七次、八次,甚至十次。老山是与我的生命、理想、信念相连的山,一生一世巍峨在心中的山。  

  

【作者简介】黄光平,男,彝族,1964年7月7日出生,云南省红河州弥勒市人。革命荣誉军人。中央文化管理干部学院少数民族群文管理班、鲁迅文学院第八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结业。历任弥勒县委组织部干部股长、弥勒县文化局局长助理、弥勒县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兼《弥勒报》总编、弥勒县文联主席兼《弥勒文化》主编等职。现为云南省作家协会、摄影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红河州作协副主席,弥勒市政协特聘艺术家委员会主任。

已公开出版个人作品集《青春诗旅》《阿细跳月》《风中飞絮》《壮丽的画卷》《彝山放歌》《播种与收获》《风影集》《歌唱与礼赞》。有作品入选《云南当代军事文学作品集》等多种选本。诗集《彝山放歌》荣获第五届云南文艺创作奖、红河文艺创作精品奖,诗歌作品获云南抗旱文学征文奖,云南省滇东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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