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父亲节特稿】我与我的三位父亲（一）
文 |Annie
第一部
我和生父的故事
在很多人的心中，“父亲”是一个有温度的字眼，常言“父爱如山”，父亲应以其坚韧、宽厚的肩膀扛起一个家庭的重担，如羽翼般庇护每一位家人。然而，这只是理想中的父亲形象，我父亲给我的印象却截然不同。想起父亲，一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就爬上了心头……
1
关于父亲最初的记忆
1988年，我出生在湖南省炎陵县的一个小村庄里。小时候，父亲常年在外工作，很少在家。只依稀记得有一年，快过年了，父亲回来了，带了两根像糖一样的东西回来，我和哥哥从没见过那样的糖，不知有多兴奋，后来才知道那叫“香肠”。还有一次，听说父亲给我们寄了东西。我和哥哥跟着妈妈去镇上的邮局领邮件，心里充满了期待。拆开包裹，是两把白色的手枪，只要用手扣住扳机，就会发出不同的音乐，手枪上面还有个警灯，会跟随着音乐不停地闪动。回家路上，天渐渐黑了，我们走了很远的路，脚很酸，但我和哥哥却很开心，拿着会唱歌的手枪，看着警灯在夜空中一闪一闪地，心想：有爸爸真好，会给我们寄玩具。不过，后来父亲好像再也没给我们买过什么玩具了。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在一个星光闪闪的夜晚，父亲抱着吉他在弹唱一首名叫《九月酒》的歌曲，当他唱“走走走走走呀走，走到九月九……”时，他要我跟着他的节拍进行表演，但我很忸怩害羞，总不愿按他的要求表演，他就一把把我拉过去，抱我坐在他的膝上，然后在我的小脸蛋上用力“亲”了一下，其实他不是用嘴唇亲，而是用牙齿咬的，疼得我一顿哇哇乱叫，赶紧从他的膝上跳了下来，这也许是我关于父亲的记忆当中最温情的一幕了。
但大多数时候，父亲是不温情的。他一年只回家几次，而一旦有他在的日子，家里时常是不安宁的。我经常看见他打母亲，拳打脚踢，桌椅凳子，顺手拈来就可以变成武器，我亲眼看到他把一张凳子砸在妈妈身上，然后木棒飞出散落一地，我都吓傻了！站在原地不敢动。但父亲仍不罢休，继续拿着手中仅剩的一根木棒追着妈妈打……我心里很害怕，很无助，也很愤怒。我担心妈妈受伤，在我看来，父亲就像一位横行霸道的外来侵略者，践踏着我们这个家庭。在家里，父亲有一个小抽屉，那里有很多女人的照片，他时常锁起来，从不允许我们动那些东西。我们还经常听邻里街坊谈论说，父亲在外面有很多女人。
母亲带着哥哥和我在家过着比较清苦的日子。父亲长年在外工作，但他却只寄给我们娘仨极少的生活费，而且每个月限制我们只吃三斤油。我们后来才知道的，他的钱大部分用来给他自己买衣服和拿给别的女人用。我和哥哥很少吃到肉，吃的最多的是母亲种的蔬菜，有时母亲给我们做一道菜，黑乎乎的，小片小片的，哄我们说“吃肉罗！”，实际上那只是用芋头的叶子晒成的干。我和哥哥其实也知道那不是什么肉，但我们仍然吃得很香，觉得那是美味。因为母亲非常爱我们兄妹俩，我们在一起有很多快乐时光。
2
父亲在家长住的日子
1997年，我九岁那年，父亲突然回家住了较长一段时间。他成天在家责打母亲，逼母亲离婚，母亲很受不了，后来有一天，趁父亲不在时，母亲收拾了行李，含泪对我们说：“妈妈要出去打工挣钱，不久就会回来，你们在家要乖。”然后就离开了，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我和哥哥哭得很伤心。
父亲回来后，发现母亲背着他出走了，脸色铁青。母亲不在家，因我和哥哥的拖累，父亲不能像以前一样去外地工作了，他只好去县城的木工厂找了份工作。他每天很早出去，傍晚时分才回家。
父亲在家长住的日子，我和哥哥真不好过。以前母亲在家，很少叫我们帮忙干活，但母亲走后，父亲不管我们会不会，几乎所有的家务活他都要我和哥哥做，我们一不听他的话，就要挨打。
一大早，父亲就把我们从床上“呵斥”起来，要我们去菜园里拔草、挖土、种菜，太阳越升越高，我们身上的皮肤晒得红红的，痒痒的，痛痛的。父亲还要我们每天练字，如果当天没有完成任务，他回来，我们也是要挨打的。他不准我们像以前一样到处去玩。有一次，我去朋友家玩，他叫我，没听到我回应，等我回到家，他就罚我劈柴。我那时根本不会使用柴刀，因为母亲在家时从不让我碰刀，怕我受伤。但父亲下了命令，我害怕挨打，只好硬着头皮拿着柴刀在那些粗大的木棍上吃力地、笨拙地乱砍一气，边砍边伤心地落泪，心里特别想念母亲，心里不断地喊着：“妈妈，你快回来吧！”砍了大半天，才砍断几根，但我的手上却磨出好几个血泡，疼得我不能再握刀……
每天傍晚回到家时，父亲必须看到桌上已摆好饭菜和碗筷。我那时既怕他又恨他，有一次就故意把他的筷子一顺一反地放着。吃饭时，父亲拿起筷子就吃，才吃了两口，我忍不住偷笑，他发现后，就直接拿筷子敲打我的脑袋，敲得很重，我当时都疼哭了。那时，父亲整天阴沉着脸，我都不敢跟他说话。我心里非常想念母亲，夜里就躲在被子里哭。
有一次，父亲回来，一边脸颊上贴着纱布，纱布还隐约能看到血迹，我想他可能是在做木工时受伤了，但我和哥哥都不敢问他。那几天，父亲没有去县城做工，整天在家，心事重重，脾气也很大，我和哥哥都不敢惹他。
几个月后，就在我生日的那天，母亲回来了。母亲回来的时候，我正蹲在炉灶前落泪，因为哥哥命令我要在一分钟内把灶膛里的火生好，不然就要教训我。可我最不擅长“生火”，烧了半天也没把火烧着，被浓烟呛得难受，急得直掉眼泪。看着满脸被炭灰抹得黑乎乎的我，母亲紧紧地抱住我，她的脸贴着我的脸，泪水淌在我的脸上。
“妈妈出去的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们两个，晚上睡觉都睡不好，想着你们在家里会受苦……妈妈再也不离开你们了！”我也放声大哭。母亲回来时给我带了生日礼物：一条漂亮的裙子，上面镶了很多白色的珠子，那是我当时见过的最漂亮的裙子。穿上裙子，我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小公主，感觉真是幸福极了！
然而，出乎我和哥哥的意料，母亲的回来犹如一根导火线，引爆了父亲所有的怒气。父亲一看到母亲，就狠狠地打她，把她打得浑身是伤，还没日没夜地责骂她，我和哥哥都很害怕。
后来才知，原来母亲是跟着一个男人出去打工的。虽然父亲屡次背叛过母亲，但他却不能容忍自己遭受背叛。父亲不仅恨母亲跟别人出走，也恨母亲耽误了他的大好前程。母亲出走后，父亲不得不留在家里看管我和哥哥，不能再去外地工作，那时他正面临一次升迁机会，但这一切都化为乌有了。他恨母亲，更恨那个带母亲出走的男人。母亲出走后的这些日子里，父亲一边工作，一边打听母亲的消息。后来，甚至找到了那个男人的家里。父亲因为恨他，就想要报复那个男人的家人。父亲说他当时想要把他的全家杀光，以解心头之恨。他随身带了一把水果刀，乔装扮成警察，去那个男人家里“调查”。结果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看出了破绽，父亲慌忙逃跑，却被他们用那把水果刀划伤，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伤口。“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刀的，这一刀是因为你受的！”父亲咬牙切齿地对母亲说。
那时父亲步步紧逼，而母亲恰好也从父亲的抽屉里翻出一叠照片，那是他和一个女人的亲密照片。母亲认识那女人，就说要去那个女的家里讨个说法，父亲坚决不让母亲去，还狠狠地揍母亲。母亲的一只脚肿得很大，下地艰难，但父亲硬是要逼着她去办离婚手续。爸爸不顾母亲的脚伤，用力拽着她走，被拖着往前几步，母亲又奋力挪回一小步，母亲的呜咽，父亲的责骂，那凄惨的画面，我至今难忘……
后来那年，父母还是离婚了。父亲争着要哥哥，而我，就跟着伤心的母亲离开了这个有着我无数童年记忆的地方。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四处漂泊，到处受尽冷落和白眼。期间我也多次转学。母亲看我读书用功，就把希望放在我的身上，希望我将来成材。
3
一声叫不出口的“爸爸”
2006年，如母亲所愿，我考上了长沙的一所本科院校。
2007年，我大二那年，父亲患了重病，在长沙的一所医院住院。他联系上我母亲，希望她能说服我去医院看他。我开始很抵触，但母亲在电话那头恳求道：“就算是看在我的情面上，去见见他吧，他可能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就满足一下他的这个心愿吧……”我只好答应了。
那时，我和父亲已有八年未曾谋面。
我去医院看望父亲。他的确是病了，但并未像我母亲描述的那样严重，他还能行走自如。
那是一次很不舒服的见面，简单的几句客套之后，我就不愿再开口说什么。我的心门向他紧紧关闭。感觉在那里的每一分钟都很漫长，我如坐针毡，才呆了一会儿，我就推说有事要离开，父亲坚持要送我。
上车前，他塞给我一张存折：“里面有些钱，是给你的，虽然不多，也算是爸爸这些年给你的一点补偿，密码是……”“我不要！”我冲他喊道，然后把存折用力扔回给他，头也不回地冲上了车。
坐在车窗前，我的眼泪刷刷流下来……想补偿我？你以为用钱就可以吗？这些年你有尽过父亲的责任吗？你知道我和妈妈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我读大学了，你就来找我了！你可记得，当初是你，硬生生地将我和母亲赶出了家门；是你，亲手拆毁了这个家，我和母亲从此受尽冷落和欺凌；是你，让我和哥哥天各一方，骨肉分离；是你，让我几乎从未感受过真正的父爱……
这次见面后，父亲心里明白：我不愿意认他。但他并不甘心，不久他居然又联系上长沙电视台“寻情记”节目组，带着一群人来学校找我。
在校园里，我很被动地接受了釆访。
“快叫爸爸呀！”一位记者催促我。
爸爸？！我怎么叫得出口？
许多痛苦的往事，瞬间涌上心头，像疯狂生长的藤蔓，一下子爬满了我的心房，让我感到窒息，喉咙也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
“一些从小就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他们长大了还要去认亲，想方设法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你为什么不认我呢？”生父不解地问我。
我心中不禁生起一股莫名之火：凭什么认你？那些被抛弃的孩子，对于父母的记忆大多是模糊的。但你却给我留下了鲜明的痛苦记忆！你不仅没尽到父亲的责任，还在我心上划下一道又一道的伤口，给我留下那么多悲惨的噩梦……
然而，我紧紧咬住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叫出一声“爸爸”。
那时，我的内心充满了对父亲的恨。
母亲当时信主快一年了，常常跟我讲“耶稣”，但我却一直很抵触。
4
上帝说：“你要原谅他。”
2009年，大三，我在学业和情感上都遭遇了重大挫折，我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身体也随之被摧垮了。后来，在母亲的劝慰下，我终于愿意放下自己的骄傲，带着一丁点儿信心来到上帝面前，接受耶稣作我的救主。
然而，后来我才明白：上帝不只是要过来拉我一把而已，祂还要赐给我一颗新心。
我曾发誓，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生父。
然而，上帝透过《圣经》告诉我：你要原谅他。祂对我说：
“你们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饶恕你们的过犯；你们不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不饶恕你们的过犯。”（马太福音：6:14-15）
我很不解，既然天父对我的爱是无条件的，只要我向祂认罪，祂就会赦免我，为什么这句话里却像附带着一个条件：必须先饶恕别人？
饶恕我的父亲？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天父，我做不到原谅我的父亲，因为他过去给我和母亲带来了太多的伤害，因为他的过错，我们的家被拆毁，我和母亲背井离乡，受尽磨难和痛苦，我真的做不到原谅他，只要一想起他，我就恨得牙痒痒的，我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我真的希望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和报应……”我对天父说。
在不断的祷告寻求中，我仿佛听见天父对我说：
“Annie，我知道你曾经受了许多伤，但我要医治你，因为我爱你！而且，如果你想得医治，你必须接受我的医治方式，那就是去饶恕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包括你的父亲。你要原谅他，并为他犯的错误感到难过，为他认罪代求。如果你不这样做，你就无法得到医治，我的爱就无法充满你，因为你的内心充满了苦毒，你就仍陷在罪里，无法靠近我，你也无法真正去经历我对你的医治和慈爱。”
原来是这样！上帝要我原谅那些伤害过我的人，并不是便宜了他们，而是使我自己生命得益处。上帝那么爱我，祂希望我早日脱离罪恶的捆绑，希望我被祂完全的爱充满，心灵得到医治和释放。经过许多内心的挣扎之后，我决定顺服上帝，选择去饶恕我的父亲。
饶恕是一种选择，也是一种决定。然而，饶恕的过程却是不易的，甚至是反反复复的。每每想起生父，我脑海里就会浮现很多不好的记忆，我的心情就开始起伏不定。我只好不断祈求上帝赐我力量去原谅那我不能原谅的，因为主耶稣已经为我的罪钉死在十字架上，赦免我一切的罪，我也要去原谅我的生父，这是对上帝爱的回应。
5
上帝已经动工了
2011年，我读研一时，哥哥来到长沙创业。不久，父亲也来长沙的医院复查，就叫上哥哥一起来学校看我。我们一起在学校附近的小湖边行走。我独自走上高高的石阶，故意避着父亲。但一不留神，我差点摔倒。父亲紧张地伸手来扶我，我拒绝了他的好意。但他那个关切的眼神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在心里问自己：也许父亲也是爱我的？
我们一路沉默不语，最后临近告别，他执意要给我一点钱，我拼命地拒绝，同时以往那种不好的情绪一下子就涌上心头。我心想：我和妈妈最穷困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我们不需要的时候，你却来给我钱干什么？但他很固执地拿出一些钱塞在我手里，然后迅速转身离开。
我很气愤，甚至想把手中的钱扔掉。但此时，我心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你要原谅他！
哦，原谅他！不是因为他来看我，不是因为他想用钱来补偿我，不是因为……而是因为，上帝爱我，上帝要医治我！
想到这点，我突然感觉有一股爱的潮水在猛烈地冲击着我，我赶紧跑到一个角落里，止不住地放声大哭！
是的，上帝要医治我！是上帝派我父亲来学校看我的，为的就是要医治我。“解铃还须系铃人”，惟有原谅他，我的内心才能得到真正的释放。我当时就应该让父亲抱抱我，我就应该向他倾诉一下这些年他给我带来的困惑和阴影，我就应该……这样，也许我就更容易能放下仇恨，我就能得医治。上帝真的很爱我，他不允许我生命的这个角落里长久地积压着这些浑浊的苦毒。
我哭了很久，哭完后很舒服，如释重负。我把我的感受告诉我的男友西母弟兄，他就宽慰我说：
“你和你生父的关系会越来越好的！”听到他这句话，我很震惊。
“你怎么知道？”我问西母。
“因为上帝已经动工了，祂必亲自成就这一切。”他回答说。
诚如西母所言，此后，我跟父亲的见面不再尴尬，我们的关系也在不断修复中。
后来，哥哥因缺乏经验，投资不当，亏空了资本，还欠了债，情绪很低落。嫂子喜欢唠叨他，他和嫂子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我那时很担心哥哥和嫂子，就经常去探望哥哥一家，不断地跟他们传讲耶稣，有时还叫上教会的一些弟兄姐妹一起去，只想给哥哥和嫂子更多的关心和帮助。这期间，父亲也去过哥哥那里几次。
一次，父亲去了哥哥那里，便叫我和他们一起吃饭。看到父亲亲自下厨，在厨房里忙个不停，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看到过父亲下厨。当一桌香喷喷的饭菜摆上时，我瞬间有些恍惚，心想：要是妈妈也在这里该多好哇！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吃顿团圆饭了……
“你在学校里，没什么好吃的，以后只要我过来了，就给你做好吃的！快尝尝这个！这是你老爸的‘拿手菜’！”父亲边说边给我夹菜。我突然有一种找到了“家”的感觉。
饭后，我们坐在一起聊天，我就给父亲分享福音，他听了后，只是笑笑，笑里还带着一点嘲讽的意味。
“爸爸，你知道吗？以前我曾发誓：绝不会原谅你的。但我信了上帝后，知道祂爱我。以前我也得罪了祂，但祂愿意赦免我的罪，为了救我，愿意舍弃祂的独生爱子，上帝也要我去饶恕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所以我尝试去接纳你，不再计较过去那些事情。如果不是因为上帝，我想，我们肯定不能像现在一样坐在一起聊天。”我对父亲说。
听我说完，父亲脸上露出很惊讶的表情。
“爸爸，我希望你也能早日相信耶稣，求祂赦免你过去所犯的错误，接受主耶稣做你生命的救主。”父亲有些感动，就拉我过去抱了我一会儿，还用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后来，他离开时，还把桌上的福音单张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包里。
哥哥创业失败后，很沮丧消沉，嫂子在家不停地唠叨他，他就躲到网吧去通宵打游戏，逃避现实。嫂子对哥哥很失望，就生气地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从此，哥哥就变得更颓废了。
一次，哥哥经不起我的再三邀请，来到了教会，我把一叠信件交给他，“哥，这是以前你写给我和妈妈的信，你看，那时的你是多么有斗志和梦想……”哥哥接过信，没说话。等我出去一趟回来时，看到哥哥的眼圈红红的。他一见我，拿着信就说要走。我怎么留都留不住。他离开前，我交给他一本《圣经》，让他好好看看。他敷衍着接过去，就匆忙离开了。
“妹妹，真没想到你会把这么多信件都保存下来，我当时一看那些信，就忍不住哭。怕你们看见了，笑话我，就赶紧回来了。”哥哥后来告诉我。
“哥，你好好看看《圣经》，把你的心安静下来。其实我和你都是受过伤的孩子，但主耶稣可以帮助和医治我们。你现在面临的困境，上帝都知道，你要去寻求祂，祂必指引你的路。”我还告诉哥哥，我在那本给他的那本《圣经》里夹了一些钱，那是我们教会弟兄姐妹一起奉献给他的。
后来，父亲又去了哥哥那里，我便邀请他们俩一起参加我们教会的主日聚会。那次讲道的内容与钱财有关，教导我们要有正确的金钱观，“不要贪爱钱财”“不以钱财夸口”“要积攒财宝在天上”，父亲和哥哥坐在后面安静地听道。聚会后，父亲还为我们教会的弟兄姐妹下厨，我心里很感恩，我向主切切地祷告，求主拣选我的父亲和我的哥哥。
6
父亲也是一个可怜的人
我发现，父亲原来也是一个可怜的人。他年轻时多才多艺，书法飘逸，精通棋术，擅长木工，且通晓几门乐器，会装修，会裁剪，办事精明，能言善辩。然而他的缺点也很明显：用情不专，缺乏担当，这是我眼中的父亲。上帝是公义的，父亲消遣和享受了大半辈子，但却没得到什么。
2007年，他在长沙的一所医院检查出肝硬化，而且已经是晚期了。（之前在家乡医院一直被误当作肝炎治疗）
“当时和我一起在重病隔离区的那些人，多半已经入土，都能捡到骨头了。”一次聊天中，父亲对我说。
“当时医生说我这病要终身服药，保养得好，有可能活个十几二十年，但如果保养不好，也许就只能活个两三年……所以我就赶紧去学校找你，怕在我去世前，你还不愿意认我这个爸爸……”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很难过。但感谢上帝，在检查出重病之后，父亲又活了十几年。父亲现在每天都需要靠药物维持生命。
有一天，父亲终于醒悟：母亲才是最爱他的人，是惟一愿意为他生下一双儿女并为他忍受痛苦的女人。他很后悔之前对母亲的所作所为，然而，一切都晚了。
1997年，父亲与母亲离婚后，听哥哥说，他之前的老相好并未嫁给他，反而背叛了他，让他也饱尝被欺骗的痛苦。后来他又有过几段短暂的恋情，最终都以打架收场，反目成仇。哥哥写信告诉我们说：“他们打架时，那些女人可厉害了，不像妈妈以前总是让着爸爸。我有时看着都傻眼了，危急时刻，爸爸就冲我喊道：‘你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帮忙啊，你爸爸都快人被打死了……’”
那时，母亲带我四处漂泊，约有两年的时间。这期间，经人介绍，母亲谈过两个对象，但都因为种种原因，不欢而散。我想，可能母亲心里还是放不下父亲。
1999年我生日那天，母亲给我过生日，我很伤心地哭了。我告诉母亲：“我想哥哥了！”母亲一听，也忍不住掉眼泪。第二天，她就带我回去看哥哥了。当时我们回去后，父亲见了我，似乎很想念我，一把把我拉到他身边，要抱我。我却用力地挣脱了他的手。母亲抱着哥哥在一旁拼命地哭。后来父亲留母亲，求她回到他的身边，母亲含泪看着眼前的一双儿女，心就软了，便同意留了下来。
然而，好景不长，他们还没来得及商量“复婚”，父亲就又开始另找新欢，甚至几次带别的女人回来过夜。母亲的尊严被父亲踩在脚下，不停地践踏！在对父亲彻底失望之下，母亲带着我伤心地离开了。后来经人介绍，母亲嫁到了两百多公里外的一个小县城。我想，当时的母亲是决绝的，她希望离父亲越远越好……
母亲远嫁他乡后，父亲曾寄过一封长达二十几页的“情书”给母亲。在信中，父亲回忆往昔，痛悔前非，希望母亲能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原谅他，并能回到他的身边。然而，那时母亲已经有了新家，岂能说回就回。在深夜时分，我常常看到母亲悄悄地拿出那封信，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边看边哭。母亲写过很多回信草稿，然而每次写了，又撕掉，然后又重写，又撕掉……终究还是没有给父亲回信。
2003年，父亲也终于安定下来，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了。听哥哥说，那个女人和父亲“志趣相投”，一样喜欢游山玩水，喜欢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父亲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后不久，父亲检查出患有肝炎，还曾一度发病，出现“肝昏迷”的状态，但那个女人却没有因此离开他，所以后来他们就结婚了。但结婚后，父亲的生活就没法像以前那样清闲和舒心了。哥哥在来信中写道：“这位阿姨是个‘妻管严’，如果看爸爸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多说几句话，回到家一定会和他大吵大闹，寻死觅活。以前爸爸在家时，所有的家务，妈妈全包。而这位阿姨不怎么会做家务，所以平时都是爸爸下厨，阿姨有时还会嫌爸爸煮的菜不合口味。这位阿姨虽然人胖胖的，但很娇弱，动不动就生病了，脾气也很大。但爸爸可能也是吸取之前的教训，脾气改了很多，总是尽量让着阿姨，避免发生争吵，希望能过上安宁一些的日子。现在爸爸身体也不太好，也赚不到什么钱，担心如果跟阿姨闹僵了，以后就再没有别的女人愿意真心跟他了……”
突然想起从前，爸爸常年在外，我和哥哥都由母亲一个人在家照看，家里所有的家务都是母亲一个做。每次父亲回来时，母亲从不让他帮忙做家务，只让他专心练字，看书，潜心棋艺。沐浴时，母亲不仅帮他找好衣服，连洗澡水都帮他倒好……
现在的父亲，是个爱抱怨的小老头。
2015年，快过年时，父亲去购买年货，走在路上，心里忍不住开始抱怨，他问老天：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是你要惩罚我吗？结果一不留神，栽了个跟头，摔得鼻青脸肿，最后只能躺在医院里过年。2016年9月，父亲帮别人装铝合金门窗，不小心手掌被电锯锯断了，幸好及时送到医院抢救，又给接上了。从此以后，父亲就不去外面接这些装修的活了，而是在家帮我哥哥看孩子。父亲总是跟我唠叨哥哥的不好，说哥哥不给他多寄点生活费，明知道他生病了，要买药，家里还有其他开销。还说哥哥做生意没头脑，欠了很多债，害得他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现在就是过一天，算一天吧，等死一样，我这病反正也没得治了……”父亲叹着气说。
7
难忘的回乡之旅
1999年，母亲再嫁，我随母亲到了一个远离故乡炎陵两百多公里的地方：蓝山。十几年来，这两百多公里的距离，成了我心里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母亲倒是回过老家几次，每次她都邀我同行，但我总以学业太忙为借口，予以拒绝。其实我是在逃避，我不愿回去，因为那是我的伤心之地，仿佛一想到它，过去的伤疤就被揭开，我就开始疼痛，我就想哭。我试图将那些伤痕累累的往事放进一个黑匣子里锁起来，永远不再打开。
然而，2018年8月，我姨妈病重，母亲邀我一起回去探望。想到姨妈在我小时候很疼我，我决定回去。于是，我回到了那个载满我童年记忆的地方。
回去后，我决定住在父亲的家里，因为那几天他的妻子刚好不在家。
那天，父亲骑车来接我，坐在他身后，感觉他变得瘦小了。一进门，就看到一桌摆好的饭菜。
“这是我今天起个大早去市场抓的鸡，你尝尝这鸡汤味道怎样？”父亲给我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第二天早上，我和父亲一起去跑步锻炼。他只要遇见熟人，就会指着我，笑着对他们说：“这是我女儿！”嘴角上扬，瘦瘦的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第三天，刚好是母亲生日。我很想给母亲过生日。
“爸爸，今天是妈妈生日，我们陪她一起过生日，好吗？”父亲沉默。
“就算是满足我这么多年的一个心愿，好吗？我多么想体验一天有爸爸妈妈陪伴在身边的感觉！”我恳求道。
“那好吧，只是别让你阿姨知道了，不然她回来又要跟我闹腾。你知道爸爸这身体，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放心啦！我会保密的。”
于是，我和父亲一起给妈妈定了生日蛋糕，父亲还做了很多菜，我们一起给妈妈唱生日歌。看着母亲笑得那么开心，像个小女孩，脸上涨得通红。我鼻子一酸，眼泪湿了眼眶。
那时，母亲第二段痛苦的婚姻刚已结束了。我想着她这一辈子因为父亲受了那么多的苦，就心疼她，也替她感到惋惜。父亲从未给她庆祝过生日，甚至连她的生日也不记得……
后来，父亲主动提出带我们去家乡炎陵最有名的景点“炎帝陵”游玩。
我兴高采烈地去房间收拾背包，一出来，就看见母亲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跟我她说不想去了。我疑惑地看着父亲，他却不说话。我再三询问，才知道原委。
原来父亲往车上放了几根香，说到时要去景区的一个殿里上香。母亲劝父亲不要这样做，得罪上帝，但父亲却不理会。
“爸爸，如果你要拜神，就拜真神吧！不要拜那些人手所造的假神，唯有上帝是独一的真神！”我郑重地说。
“我每次去那，都要给祖宗上几柱香，求个平安。你们信你们的，我拜我的，也不影响你们啊。”父亲不以为然。
“当然会影响我们！爸爸，你想想看，你是我爸爸，上帝知道的。而你去拜偶像，我明明知道，却不阻止，上帝肯定会不高兴的。另外，如果你因为拜偶像，遭了上帝的管教，受了亏损，我们也会很难过的，因为我们在乎你啊！爸爸，真正的平安只有在主耶稣基督里面，那些假神自身难保，怎么能保你平安呢？”
“好吧，这次就依你，不上香就是了。”父亲沉思了片刻回答说。
于是，我带着父母一起做了祷告，然后才出门。
父亲载着我和母亲驱车一个多小时到达景区。
在那里，我一手挽着妈妈，一手挽着爸爸，望着蓝蓝的空旷的天空，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我感觉自己真的很幸福，真希望时间就停留在那一刻，真希望之前父母从来都没有分开过……我们还拍了合影，看着相片里三个人甜甜的笑脸，我心里暖暖的，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这一切，像一场梦，我从来不敢奢求的梦。然而，上帝让它变为现实，虽然只有短暂的一天，却医治了我无数的伤口。如果没有上帝，如果没有饶恕，这一切美好，也许永远不可能发生。
【后记】
现在，我发现自己对父亲已全无恨意，每每想到他，心里都是柔软的，想着上帝又重新赐给我一位爱我的父亲。
父亲每次从家里来看我，总不忘给我带些家乡炎陵的土特产。
“黄桃是亲戚家果园摘的，放心吃吧！”
“想吃蒿草粑粑吗？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了，爸爸给你做好了带过去！”
“给你的笋干吃过了吗？这笋干很嫩，坏了就可惜了，这是我亲自用木炭烤干的，老一点的都没要。我这个都要20斤笋肉才弄到1斤干的，而别人卖的那种10斤笋肉就可以弄到1斤……”
我坐月子时，父亲来看我，从老家带了很多土鸡蛋过来。他还拎了两只土鸡。在大巴车上，司机让父亲把那两只活鸡放在车厢底下放行李的地方，但固执的父亲怎么也不同意。“放在下面给憋死了怎么办？你愿意负责吗？这可是给我女儿月子里炖汤喝的！”
父亲知道我的鼻炎一直没好，他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个土方子，就去买了那些药材，费了很大劲帮我磨成粉末，让我每天坚持使用。虽然后来我并没有用到，但每次想到他的用心，我心里还是暖暖的。
每次父亲跟我抱怨自己现在生活中的不如意时，我心里总是对他充满了怜悯，总希望他能早日归主。
2019年3月，父亲来长沙的医院复查，他的病情恶化，出现肝硬化腹积水。
“如果里面的腹水不断增多，人很快就会没的。”父亲很惆怅地告诉我。
我听后，心里也很沉重和难过，更感到给父亲传福音的迫切。我祷告神给我机会再次跟父亲分享福音。神赐给我好机会，当我提出为父亲代祷时，他同意了。透过祷告，我将福音再次分享给他，并切切恳求天父拣选他。祷告完，父亲很感动，抱着我连声说“谢谢”，虽然他仍没有接受福音。但我相信上帝有祂成就的时间，我会一直为我的父亲祷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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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Annie，80后。她因之前看到母亲信主后生命的改变，渐渐被福音吸引，后几经挫折，心中的偶像被打碎，于2009年信主。她信主之初曾一度迷失，但蒙神保抱，回归信仰，后委身BTL教会并参与服事，生命渐长。2015年结婚后，她发现神的心意是要她相夫教子，遂从职场回归家庭，靠主恩典，不断学习如何做好一位妻子和母亲的角色。
| 箴言 10:12 |
恨，能挑启争端；爱，能遮掩一切过错。
写恩典历程∣作祂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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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xiyuxi2014@163.com ; angel.meng@13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