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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它烂下去吧,你还有自己的路

西坡 西坡原创
2024-08-31

文|西坡

昨天有朋友过来说,你这几年的文章改变巨大,省略一些溢美之词,她问,你的改变来自什么?

我说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来自痛苦、阅读和独处。今天早上醒来,又想起这个事,我发现自己漏了关键的一项,就是过去几年,我花了很大功夫把写作方式从逆向调整成了正向。

什么意思?上大学的时候,一个老师告诉我们,要做立论,不要一直做驳论。当时印象深刻,所以记在了脑子里,但在行动上其实也没太当回事。因为我毕业后很多年,在媒体工作,做的大体都是驳论。

所谓逆向写作,就是每天拎着锤子,满世界找合适的钉子。说实话我挺适合做这个的,别人找不到的钉子我能找到,别人不掌握的姿势我无师自通,别人一击不中我补个刀都能满堂彩,当时我们的专业黑话叫找第二落点。至今回忆起来,依然抑制不住有种没出息的小得意。

如果说天赋就是别人需要付出努力的事情,你却像玩耍一样轻松,那么敲钉子就是我的天赋。我是天生懒惰的人,所以就准备一直敲下去。假如换个时代或者换个社会,我可能就这样做一辈子的敲钉子专家。我现在也相信,啄木鸟的存在,对于一个生态系统的良性运转是很必要的。

但人没法挑选自己的时代。渐渐的,我发现敲钉子这活没法干了。硬钉子敲不了,只能敲软钉子。后来软钉子也成了硬钉子,眼看着只能在墙上自己画钉子来敲了,我只能退出这个行当。

退出之后,肌肉记忆一时是改不了的,继续无组织无纪律地敲了一阵钉子。有一天,故事里需要有一天,但其实是一段不定形的时间,有犹豫有反复,有一天,我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想起那句忠告“要做立论,不要做驳论”,我甚至连那位老师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所以我做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决定,暂时忽略你无法改变的那些事物,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正向地建立自己的价值系统和写作习惯。既然世界拒绝我的敲打,我敲打自己总可以吧。

一开始很不适应。这事值得说吗?有人看吗?会不会只是自我感动?果然不断遇到冷嘲热讽。但我反复跟自己商量之后,认定这是唯一一条活路。我发现,这个时代的公共性转移了。哪里有真实情感,哪里才有公共性。那些表面上的公共事务,已经沦为虚与委蛇的游戏,或者流量分肥的游戏,因为玩家和看客不再投入自己的真实情感。继续玩下去,于自己的生命而言,是一种没有终点的消耗。

当公共事务不再具有公共性,公共性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私人世界。公变成了私,私又成了公,好一个乾坤大挪移。我顿时明白了,古代那些隐士为什么要写诗,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记录自己怎么拔草种地,怎么喝酒聊天,怎么盖园子弄花草,怎么无所事事地就那么待着。天地间的元气,转移到这些闲人身上了。你看,我又硬上价值了。

不管怎么说,往回一看,我的写作生命又延长了好几年,我这只公鸡又下了许多蛋。我不再写那些玩意,依然有话要说,而且似乎有越来越多的话要说。我赚到了。

我不敢说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每个人就像一条金鱼,换了一个鱼缸,才看见从前每天生活的鱼缸原来是那个样子。新家依然是鱼缸,我们却骗自己这是到海里了。而且如果当初有选择,我们宁可一直生活在第一个缸里。曹雪芹和张爱玲,大概都会选择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而不是被写进教科书吧。没办法罢了,从前的缸不让你待了。

我只是有时候看到有人已经从旧缸里出来了,还盯着旧缸里的水草、垃圾和钉子,每日在头脑中挥舞早已失去重量的锤子。放下那个缸吧,它烂就让它烂下去,它好就让它造福新的鱼。你还有自己的路。

这就是我们在上一篇文章里讲的,用创造的逻辑、存在的逻辑,替代改造的逻辑。

我知道许多人都夹在对已知环境的怨憎和对未知环境的恐惧之间,我没有权利鼓励你做出任何选择,因为水域很大,每条鱼只知道自己位置的温度和水流方向。但有一首可爱的诗可以送给你:

《乳酪》(节选)
By露易丝·格丽克

世界
曾经是完整的,因为
它已破碎。
当它破碎了,
我们才知道它原来的样子。
它从未治愈自己。
但在深深的裂缝里,更小的世界出现了:
人类创造了它们,这是件好事;
人类了解它们需要什么,
比神更了解。(柳向阳译)

你自己,就是你所漫游的世界。愿每个人都能寻得自己的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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