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給孩子們講講黃永玉 |寧靜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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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永玉是一位成就斐然的藝術家和作家，他的繪畫、木刻和文字作品充滿了深沉的哲思和情感表達。他的作品觸動人心，傳遞對生命和社會的思考，展現了他獨特的藝術風格和敏感的藝術家心靈。

「黃」姓與輿情

小時候總有些不可解釋的奇怪心理。

因為電影《白毛女》中有個惡霸地主黃世仁，我一度不喜歡自己的姓。「文革」中許多青年人熱血上頭改名「軍」，若要跟改我就是「黃軍」，聽來與「皇軍」一個品種，只能留下笑柄。

《白毛女》劇照 左為黃世仁

「黃」姓有許多有出息的人，遠的有北宋黃庭堅，近的有黃興、黃飛鴻，當代的文化人有黃宗江一家和兒童文學家雲姐姐黃慶雲，如今演藝界姓黃的名人更多了去了：黃曉明、黃渤、黃磊，香港的黃宗澤……

黃宗江當過幾天電影學院的老師，給我們上過課講他寫的《農奴》電影劇本。他妹子黃宗英曾與我同在蛇口工業區「體驗生活」，她在那兒經營了一家小書屋。同為黃姓，又是女性，為區分我倆，人們便以「黃大姐」、「黃小姐」稱呼。

黃宗英

我走上為文之路，也有仗黃慶雲阿姨的熱心提攜，廣東寫作界一度還誤傳我與她沾親帶故。

今天有個黃永玉。他姓「黃」，是我留意他的初心之一；他拿的是香港身份證，則是我持續關注他的原因之一。

黃永玉

輿論場最近熱議的有鴨脖還是鼠頭；國泰三姐涉嫌歧視事件；國企高官携手抺胸裙女子粉紅了太古里；張姓騰訊實習生凌辱農民工的處理；接着是令大人世界無以評說、哭笑不得、跳下場去擁抱梅西的熊孩子；這兩天台灣也是姓黃的名嘴對台灣娛樂圈「玉石俱焚」般的爆料；還有剛登場的中國農業大學葉敬忠教授在畢業典禮上的致詞……一如常態，網民評論中有正義，有八卦；有善意，也有惡俗。那種熙熙攘攘，那種熱熱鬧鬧，一時甚至淹沒了美國國務卿布林肯來訪的國家大事及其後續。

黃永玉就是在吵嚷中出水的一枝荷花，令輿論場忽然文藝起來，讓我們正走向荒蕪的心田冒出了一片青芽，漸已沉寂的靈魂又活泛了幾縷意趣。

常會給孩子和年輕人講點兒閱讀和文學。閱讀和文學的核心價值就是塑造人的靈魂，黃永玉就是那個有趣的靈魂。

一年一度的香港書展將至，有人會談家國情懷，「一國兩制」、兩岸關係……相比這些宏大敘事，黃永玉是大時代的小題材，但他的故事和作品卻無一不關乎家國、情懷、理想，這恰是「成長」的養份。

成長需要榜樣

到學校講座，不時愛板正面孔，告訴孩子們該怎樣過這一生。私下深想便發笑，自己都沒弄明白人生，也混得不怎麼樣，居然就端出太師爺的面孔，給年輕人大談人生、理想、抱負這些話題，既自不量力，也可笑，甚至有幾分可悲。

但「成長」確需榜樣。自己一路走來，心裏明着暗着存下了不少從書上讀來的、在生活裏看到的楷模，潛移默化地推動了內心成長，成為了今天的自己。

努力、堅持、自律，特別是笑對生活，笑到最後……這些需用獨特人生才能破解的話題，黃永玉黃老端出的是勇者和智者的答案。

黃永玉《讀書品茶》

黃老在一些人眼中沒有可炫耀的學歷，但他不拘一格的作品會說話，木刻、水粉、油畫……終成為美術界不可忽略的自成一派存在。偉人紀念堂的《祖國大地》，中國藝術品交易殿堂榮寶齋的《巨荷》固是大作；但他郵票上那些小猴小兔和木刻《阿詩瑪》等小畫，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至於被批為「黑畫」的睜一眼閉一眼的《貓頭鷹》系列，題解為「鳥是好鳥，就是話太多」的《鸚鵡》，自己滴酒不沾卻活畫出的《酒鬼》……對社會醜陋和人性之惡都有鮮明的貶抑嘲諷，為受眾津津樂道，也都堪值傳世。

黃老85歲那年才開始寫自傳體小說《無愁河畔的浪蕩漢子》，寫到260多萬字才寫到了自出生至1949年的歷史。

黃永玉青年時

對十年浩劫，他寫過《「文革」這齣戲票太貴》一文，满紙荒唐，通篇幽默，卻又是一把苦澀。對學界藝術界崇尚虛名的浮誇風氣，他寫過《教授满街走，大師多如狗》，文字不吝奚落，也充满了深刻自知。

如生命再多賜給他一點時間，老人家不知還會給後人留下多少力透紙背、質感厚重、風情萬種的文字！

一筆筆畫上、一刀刀刻出、一字字寫下的作品，見證的是黃老不受束縛的思想與豁達的人生態度，也見證了黃老一天天的鍥而不捨。

黃老沒有摔倒、行動自如的時候，堅持上午閱讀，下午畫畫 (也有說他早起畫畫，中午寫作，下午會朋友)，畫畫時還能登上五米高的畫畫電梯揮筆。

黃老12歲便流入社會，挨餓過，流浪過，失業過，被鬥過，被打過……不論生活的真相如何殘酷，他從未放棄過對生活的熱愛和表現生活的熱情，也從不放棄內心力量的構建，且把生活過成了富有熱力，富有哲理的詩篇。

當然，藝術家對事物敏慧的天賦，一般人無可企及，但天才若無勤奮的配搭就是白搭。很多有天份者末了不過爾爾，就因放縱了懶散和放任了時間浪費。

孩子們當會從黃老的故事中讀懂何為抱負，何為情懷，何為腳踏實地。

長大才能懂的傷心

黃永玉是人，是人就會傷心，黃永玉認為傷心是一種秘密。

據他人文字披露，令黃老傷心的人該有兩個，一是有名的書法家和畫家。「文革」中他把黃永玉和他的表叔，著名作家兼民間工藝專家沈從文告發了，而這個人是受過他們叔侄恩惠的。

沈從文（左）與黃永玉（右）

黃老視這種背叛者為小人，為過去厚待過他而傷心。

對另一名作家的傷心，是黃老終生都放不下的心事。作家曾為發現黃永玉的天份而欣喜，給過黃永玉很多指點令他窍門大開，二人一度過從甚密。黃老不喝酒，家裏卻為這位朋友常備好酒。那時二人無話不談，堪稱刎頸之交。但在不正常的「浩劫」中，黃永玉的《貓頭鷹》被「四人帮」點名，打成「黑畫」而被批鬥，被皮鞭暴力抽打了240下而血迹斑斑，但這位朋友為「避嫌」從未向他致意問候。有文字說黃老平反後他再來家造訪，黃夫人把他拒之門外。到後來，朋友逝去，黃永玉一字未寫一言未發。有人問起，他只說這個話題太沉重。

黃永玉 《貓頭鷹》

那位朋友，是在文壇上有所建樹的作家，其短篇小說《受戒》，寫一個小和尚與村姑間情竇初開的人性，文字含蓄而詩化，「白描」文體在文壇上一時名盛。

他便是汪曾祺先生。

汪曾祺先生

黃老也許是打算在後續的《無愁河畔的浪蕩漢子》裏揭開這個傷心之謎的，只是時不予他，他的書嘎然停止，來不及寫到令他傷心的年代。命運讓他把這個秘密帶到了天堂。

也許是失望，也許是被背叛的憤怨，總之，這是他的傷心處，也是他未公開過的秘密。

人生的傷心總是難免的，這些要待孩子們慢慢長大慢慢解讀才能揭曉「傷心」的秘密。這個年齡段要學習的，是黃老不可摧毀的生命力，對「美」的依戀和擁抱生活的態度。

黃永玉作品

這些是網絡產生大量垃圾後被認為是矯情的話題。

黃老留下的遺言是：希望我的骨灰作為肥料，回到大自然去。走的前一天黃老要聽的是貝多芬的《田園交響樂》。莫非是他已心有預感，嚮往着生命回歸田園的靜美？ 

願孩子們都能有一個有趣的靈魂。在黃永玉的靈魂中，家國、人情、憐憫、感恩，特別是愛……這些文學與藝術的重大母題，全有了。

所有的輿情與熱鬧都會逝如流水，留得下的是像黃老那樣的藝術與文字。

本文作者：黃虹堅

（作者是香港作家，生於香港，長於內地，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和北京電影學院編導系畢業，曾任內地中學教師、電影公司編劇；返港後曾任職報刊與教科書出版公司編輯，後兼任各大學中文、語言、兒童文學課程導師；是小學普通話教科書作者，擔任過中文教科書顧問及各文學獎評委。代表作有電影劇本《橘紅色的校徽》、《湖草萋萋》；長篇小說《和誰在陽台看日落》、中短篇小說集《我媽的老套愛情》；少兒文學《十三歲的深秋》、《零點五分》等。作品曾獲內地、香港和台灣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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