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女承办人，我是这样第一次办理强奸案的！
作者：小牛（笔名），刊登于“刑事实务”公众号
第一次办理强奸案件的一些感悟
员额改革后，我被分配到侦监科当助理，之前我当了二年的女公诉人，在公诉的二年里我办了很多常见犯罪的案件，但没有办理过贪污贿赂自侦案件和强奸猥亵等羞耻类案件。这里我先吐槽一下我们的分案制度，按理说员额后，完全可以随机分案到各员额组，各员额应当有能力承担起各种疑难复杂案件，如果承担不起那就退出员额呗，凭什么没有办案能力的人来占了员额，领导为了保证案件质量问题，把疑难复杂案件都分给会办案的员额组呢，办案能力不行的员额就只分一些简单没有争议的案件？在我看来，员额后案管可以直接随机将案件平均的分配到员额组，再由员额组自己组织力量承办消化，哪个员额对随机分配到的案件几次都办不好的，出问题的，那就淘汰出员额，很简单也很公平，没有血淋淋的淘汰机制就不会进化，物种的进化不就是这样来的吗？
我在公诉呆了二年却没有办理过强奸案件这是真的，一般科长都将强奸案件分给科里为数不多的男同事了，我作为女同志就轮不到了，虽然我们嘴上说不要办这种案件，其实心里还是想试试的，这次转到了侦监科，头一个案件就是强奸案，科长让我办理，心理既紧张又兴奋，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案件，人就是这样，越不让你碰，你就越觉得神秘......
当天科长笑眯眯的跟我说：“小林，你都结过婚了，那这个强奸案件就交给你了，我们批捕跟公诉不一样，你要抓重点速度快点。”我当时脸有点红，但当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过了案卷。等科长走后，我就关了门想看一下强奸案的案卷是什么样的，之前我在公诉的时候，科里虽然有强奸案件，但不可能去男同事那里看啊，废话少说，现在开始阅卷.......
一、阅卷
案卷不多，只有2本，还有一份逮捕意见书，第一本是一些诉讼程序方面的材料，第二本有很多言辞证据还有很多照片。最让我紧张的是那些照片，到底看还是不看呢，肯定是不堪入目，还是看看照片前面的一些书面材料吧，应该对照片有描述的，不看照片也没什么吧。照片前面是一个对女子身体检查的情况，胳膊上有一点点擦痕，大腿根部也有点点擦痕，衣服裤子都完整未见破损。原来照片拍摄的是女被害人，那放心的看吧，于是我就翻看了照片，看到被害人正面赤裸站着拍了一张照片，还有局部的擦痕放大照片，还有阴部照片，正当我轻松的翻阅下去的时候，突然映入眼帘的是男性犯罪嫌疑人的阴部，连忙把案卷合了起来，太令人紧张了，居然还有男的 .......
喝了点水，冷静了下。发现自己刚才完全乱了思绪，这样办案不行。阅卷有阅卷的规律，怎么可以一拿到就看照片呢。应该先看公安机关的逮捕意见书，然后看程序卷，看看程序是否合法，再仔细看证据案卷。
1、公安的逮捕意见书写的通常比较简单，大概就看一下认定的罪名以及既遂未遂，重点还是要放在对证据的审查方面。我有一个习惯，阅卷的顺序是根据案发过程进行的，先看一下如何案发的，通过公安机关的情况说明和报案记录，锁定了报案人为被害人王某的小姐妹张某，然后我先找到张某的笔录进行查阅，张某当时是接到被害人王某的电话哭着说自己被强奸了，又不敢报案，于是帮王某报了案。
2、随后，我又开始查阅被害人王某的笔录，从被害人王某的笔录中描述当时她陪嫌疑人唱歌过程中，酒喝的比较多，期间嫌疑人起身去包厢厕所间，呆的时间有点长，她就过去看看他，想不到在卫生间嫌疑人将她拉进去聊天并将门锁了，她想出去，但嫌疑人说就聊聊天，但没过多久嫌疑人就抱住她乱摸乱亲，并将她的裙子撩起来被插入强奸了她，当时她也喝了很多酒，没有力气反抗，但一直在叫喊救命，大概叫了有3分钟左右，有人来敲门了，嫌疑人开了门让她出去了，她出去后就哭着跟小姐妹打电话了 ......
3、随后，我又看了嫌疑人的供述，嫌疑人说跟被害人聊的很欢，然后大家又喝了很多酒，在卫生间的时候被害人也没有反抗，被害人是自愿的，还有一点就是由于酒喝的过多，也没有插入，只是蹭了几下，被害人也没喊救命。后来有人来敲门，就出去了......
4、我又看了一下证人证言，来敲门的人是证人刘某，是犯罪嫌疑人的朋友，他当时听过卫生间里有叫声，但听不清叫什么，就过去敲门看看情况，开门后也没见什么异常，二人出来了。
5、最后看身体检查和一些物证鉴定。被害人女的身体上二处红红的擦痕，其他没有异常，犯罪嫌疑人龟头处提取到女的体液，女的阴道里未检测出男性物质。
二、疑问
经过阅卷，我产生了很多疑问。我是属于爱专研的人，爱想各种问题，也想把问题都解开。
第一个疑问，两人都没有提到金钱交易，嫌疑人一致辩解是两情相悦，但按照常理，这个年代没有物质要求的两情相悦越来越少了，即便是两情相悦，作为女人也不可能刚认识男人马上在公共场所的卫生间求欢啊。
第二个疑问，有一个敲门的证人说听到过叫喊的声音，具体叫什么听不清楚，应该不会撒谎，因为被害人也说她一直在叫，而嫌疑人却说被害人没有叫过救命，但是否听到女的叫过，笔录中没有涉及，他应该还不知道证人听到过叫喊，这点需要补充讯问，以免他知道证人听到过叫喊后，而谎称说女的是叫过，但不是叫救命，可能叫的是因为舒服吧。
第三个疑问，女被害人说她一直在喊救命，可为什么证人在她喊了大概3分钟后才听到叫喊继而过去敲门呢？这点需要进一步揭开真相，到底是女的在撒谎还是另有情况。
第四个疑问，女被害人说被插进去了，而嫌疑人说因为喝酒过多的原因，插不进去，就外面蹭了蹭，根据身体检查在龟头上检测出了女的体液，那么到底是插入了还是没插入，按理说嫌疑人辩解是双方自愿的，也没必要讲插入了说成没插入啊。这涉及到犯罪既遂还是未遂的问题。
第五个疑问，女的二处擦痕，一处在胳膊上，一处在大腿根部是如何造成的呢，都没有涉及到。但感觉这个点对全案作用并不大。
三、交流、思考、反复思考
我有个习惯，在办案中想到的一些疑问，会一直思考、反复思考......对上面的几个问题，我也是如此一直思考，当然思考过程中我觉得也需要交流，尤其是这种考验生活经验和社会阅历的案件，更需要跟人交流。首先应该跟公安承办人交流，听听他们的意见，纸上得来终觉浅，我以前在公诉的时候也经常听听公安承办人的意见，再听听我们批捕科的意见，因为他们都接触过案件的各个当事人，对案件已经有一定了解，有些信息甚至无法在案卷中得到，所以必须跟他们交流一下。但作为女孩子，这种案件跟公安交流还是挺考验的，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都是为了工作，医生看病手术不也是如此吗，为了查明案情，这其实没什么的，心理上必须克服这种害羞的思想。
思考，必须反复的模拟场景，当我不解的时候，我也会去现场看看当时的案发环境，这样有助于建立这个真实的场景进行反复的思考。就是经过这样反复的场景模拟思考，我突然发现有新情况，被害人为什么说喊叫了三分钟才有人听到.....肯定是因为歌声的覆盖影响，因为ok厅唱歌的时候声音很大声，你在卫生间喊叫根本听不到，而当一首歌曲唱完的时候，换歌时有一个短暂的安静期，就在那个期间证人就听到了。事后证实，事实果然如此，证人补充讲到当时就是一首歌曲结束，他听到了叫声。而之前的歌曲一般是5分钟左右，被害人也是刚刚在一首歌结束的时候过去卫生间的，也就是总共持续了5分钟。
四、提审、突破口供
我有个习惯，我不喜欢把提审当作走过场，尤其是对疑点漏洞百出，犯罪嫌疑人供述存在较大不真实的情况下，我就很有兴趣展开一场“智斗”。我刚来公诉的时候跟老同志提审，有一次把我吓坏了，老同志认为嫌疑人是撒谎，就变的好恐怖好吓人，声音很大，我都快被吓哭了，更何况是犯罪嫌疑人，我一直认为面对犯罪嫌疑人的翻供，其实对我们工作是有好处的，等于风险提前释放让你感知风险，这样能让你更理智的审视客观事实。
按照惯例，我先问了大概的事实经过，犯罪嫌疑人跟之前的供述基本一致，期间我不经意的加了一个细节，就是当嫌疑人提到的跟被害人两情相悦没有反抗时，问被害人有没有喊叫，他说没有，对他的供述确定没有深挖的可能性情况下，这样先做完笔录签名。然后，我开始对他展开了心理攻势，对案卷中的某些细节尝试着开示给他看，其实我提审之时已经对这个案件的定性有了一个模型，这个模型是根据证据综合分析论证出来的，既然现在提审完了，犯罪嫌疑人也没有新的深挖余地，我如果回去后闷声不响的要认定他犯罪，何不现在就跟他过过招呢？当时跟他说，我看了全部的案卷，核实了相关的证人，也走访了现场，也进行了分析论证，你的供述完全就是与事实不符：
首先，你说的两情相悦当场就发生那种事情是违背常理的。你如果是女人，你会在这种环境下，刚和一个陌生人说了一会话，会愿意跟他在卫生间里发生性关系吗？你觉得这样的理由，有人会相信吗，法官会相信吗？
其次，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去敲门吗？因为你的朋友这个证人听到了被害人的呼叫才去的，我可以给你看他的笔录。而你肯定被害人没有喊叫过，这是你刚才做的笔录，都签名过了，你觉得法官会这么认为，是相信你呢还是相信被害人跟证人呢？
最后，门开了以后，被害人跑出去马上哭着跟其小姐妹打电话，小姐妹报警了，这是报警记录，你觉得两情相悦会出现这种情况吗？法官会怎么想？
我今天跟你谈这么多，是走之前最后跟你谈的，我再给你一点点时间考虑，没有补充和更改的话，我就拿着你之前的笔录回去了......
话音刚落，只见他一脸愕然的看着我，心事重重，突然声音哽咽说对不起老婆，接下来就全部毫无保留的供述了强奸的过程，跟被害人陈述基本相吻合。但就是对于有没有插入的问题，他坚决认为没有插进去，就外面蹭蹭，因为当时不够硬，得用手扶着。
五、论证、结案
对于审查刑事案件，我一直认为批捕、起诉工作的重点是阅卷－－思考－－核实证据－－交流－－反复思考－－提审，这才是办案的过程，而最后的写审查报告并不是重要环节，最多是解决以后一个责任的明确问题和留档查阅问题，我很奇怪，很多承办人把大量的时间花在写报告上，每天看见他们低头就是在打字，打报告就是他们办案的全过程了，也很少思考问题，有问题也一个电话让公安去查，查不清退补了事，再拿上来不清就不起诉，勉强可以论证的就起诉，感觉这样是机器人。
对于这个案件，我将整个阅卷过程以及存在的疑问、解决疑问的过程都写在报告中，在报告中应当能看清楚我办理这个案件的整个过程，非常立体化。就最后一点到底是认定强奸既遂还是未遂，可难到我了，我请教了科长，科长说既然构成犯罪不成问题就捕吧，批捕不用考虑这么多的，又不是公诉。但这不是我的个性，我觉得只有从审判的高度思考问题，才能让自己成长。后来我认定了未遂，主要理由就是测出来的体液在龟头处，仔细查阅位置在靠近龟头头部位置，不能排除嫌疑人蹭到插不进去的说法，另外我也请教了男性，喝酒喝多了，在某些紧张的环境下，确实可能会存在勃起障碍，他们说那里并不是肌肉组织，想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我认为，很有道理。从有利于被告人的角度，我觉得认定未遂是正确的。
以上是我第一次办理强奸案件的心得，希望对广大刚接触强奸案件的女性承办人有所启迪，也希望通过“刑事实务”公众号这个专业权威的平台，传播经验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