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人物专访 | 尹鸿:犀利与温和都是源于对电影的热爱

川影 四川电影电视学院 2022-05-15

人物 · 简介




尹鸿教授的学术领域,横跨高校教育与影视行业。


与影视一线的深度接触让尹教授的教学和研究有骨有肉,始终占据前沿;而形成的理论思想又能够印证、阐述一线行业内的创作规律。讲求实证的尹教授,得到广泛的承认与尊重。身上拥有众多的标签: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也是这一主要由导演、编剧、演员等从业人员组成的最重要的全国性电影行业组织中唯一一位学者身份的主席团成员,他还是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的副主席。


作为教师,现为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澳门科技大学特聘教授兼电影学院院长,获国务院有突出贡献专家特殊津贴……此外,还兼有北京电影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电影家协会理论评论委员会会长,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网络文艺委员会主任,中国高校影视学会副会长等众多头衔。


担任过数百部集影视剧的策划、顾问、艺术指导,多次担任中国电影华表奖、金鸡奖,中国电视飞天奖、星光奖、金话筒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等著名奖项评委。著有《百年中国电影艺术史》《百年跨越: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国电影》《尹鸿自选集:媒介图景·中国影像》《娱乐旋风:理解电视真人秀》《当代电影艺术导论》等近20种著作。



人物专访:尹鸿

生于重庆,青年时代求学于成都。如今的尹鸿教授,虽已站在了中国影视学术界的高光区域,但身上依然保有一种巴蜀文人的潇洒气质。


10月30日上午,一场夜雨过后,校园的空气里带有清新的味道,9点半,尹鸿老师如约而至,开始接受我们的专访。


记者:

您当年是学汉语言出身,为什么从汉语言专业跨到影视研究专业?

 尹鸿:

汉语言文学是本科专业,硕士、博士都是现代文学专业,学习文学十年,还在四川大学中文系教了两年书。我当时的中国现代文学博士论文在《中国社会科学》《文学评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等都发过,后来转向电影主要有两个原因。一则是方便,因为当时在北师大,离电影机构比较近,北京电影制片厂、中国电影资料馆、北京电影学院,都在三公里以内。那时候看电影没有现在这么容易,没有现在这些介质,都要去影院看所谓的“资料片”,所以就要用自己的笔墨,换一点看电影的“特权”。就这样耳濡目染跟电影有了很多关联。
第二,也是因为电影的影响力越来越大,那时的电影研究者非常少,现代文学研究者还挺多的,虽然我的现代文学研究已经有一定基础了,但是我觉得何苦大家都挤在一个领域?一个对社会影响这么大的领域为什么不去研究?自己本身感兴趣,又是一个研究的空白,所以就开始慢慢地半自觉地转行;再后来,我们在北师大建了全国第一个高校的电影学博士点,这样就被迫从“业余”变成了专业的电影研究者;再后来电视发展了,研究电影顺便也把电视研究了,所以又从电影转向了电视;后来清华大学建新闻传播学,我又作为了清华大学新闻传播学科最早的开创者之一,就这么把几个学科跨在一起了。

记者:

所以我看2009年对您有个评价,说是“电影电视双栖”、“教学研究和行业研究跨界”,这其实是很难做到的。

 尹鸿:

其实也不一定很难,这和个人的选择有关系。我原来做了很多年的学院研究,做到最后发现:你和行业之间永远隔着一层。你以为理所应当的事情,其实行业解决不了,或者它常年累月就这么运行;发现你认识到的问题,它其实也认识到了,但是就是大家都改变不了,那我就知道这个问题其实不是我们想到想不到的问题,而是我们应该去解决如何干的问题。

记者:

有的学者其实清楚,自己研究的东西和行业有一层窗户纸,他想捅破,但心理又有一种恐惧感;有的学者很勇敢,捅破了就有了另外一番天地,我觉得您是那种勇敢的人。

 尹鸿:

也谈不上勇敢,就是多反省自己,就会知道自己缺少什么,平时大家觉得我挺傲气的,实际上我是一个特别善于反省自己的人。当初在四川大学读书的时候,班上同学平均年龄都要大我5—6岁,我在班上属于特别不受重视的。我平时不怎么说,但是我会悄悄看别人的优点,也会发现自己的不足。
其实在这个行业做研究也同样,可能我读过的书很多,现代文学、美学和哲学积累的知识还可以,但最初我对行业是不熟悉的。所以后来我就去参加各种会议、活动、策划会。到现在为止,我对所有搞专业的人都充满敬畏,比如做编剧和做导演的,也许他们说话不那么流畅,不那么善于表达,但从他们身上我们能学习到书本中得不到的东西。
我一直说我虽然当了中国最早一批电影学的博士生导师,但是我实际上没正经的上过电影课,没受过正经的电影训练,但我不觉得我的电影知识一定比别人少,因为我一直在和行业里的人对话。我愿意跟他们交流,我愿意听,发现自己不懂的地方会去补,这其实对我来说真是产生了挺大的作用。到现在为止,在学者中可能像我这样对行业的了解程度和对行业人员的熟悉程度较深的人,也都还是比较少的。

■ 记者:

您说您给人感觉高冷,但跟您聊天我觉得您是一个很随和的人。

 尹鸿:

对呀,那就是错觉!他们老有人批评我说,你这个人显得很高冷,有时候比较犀利。

■ 记者:

但是如果一个高冷的人写文章的话,是不会写出那样的文字。我读您的文章时,觉得您的文字是有温度、有思考的,将对生活的热爱和自己的情感真实融入在里面了。

 尹鸿:

这是一种态度。其实我一直说不能把做学问当成一个糊口的工具,你得爱它。而且你写出来的东西,既然是关于电影电视,是一个关于艺术的研究和评论:如果没有感性的体验,没有感性的认知,有些文章写出来,你读起来,就是没有共鸣感。我年轻的时候受到不少鲁迅、李泽厚先生文章和文风的影响,有尖刻、犀利的那一面,但总体上来讲,不管是尖锐的,还是温和的表达,其实还是源自于你的那种理解与热爱。
其实我也批评过好多电影和人物,但后来大部分都成了朋友,因为他们会觉得我不是属于那种为批评而批评的,我就是因为自己有一个价值观,有一个判断。但我是有诚意的,所以与一些电影人一开始还挺剑拔弩张,但最后大家都成了朋友。


■ 记者:

很多人写影评会避开一些话题,比如与政治、体制相关的话题,但是我发现您的文章中是没有刻意避开的。

 尹鸿:

避不开,因为文学艺术的发展,跟整个政治秩序、政治制度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但是我对自己有个特殊要求,我必须做一个建设者,而不只是一个破坏者,因为只有破坏是没有意义的。我写这些东西有时候大家会说,你写得很有技巧,我说其实不是,这是一种态度。我是想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能够建设性去改变它,而不是去骂得一塌糊涂。骂完了以后,怎么去解决呢?就是解决不了。
这20年中国推出很多电影产业改革,很多重大的决策我也都是或多或少的参与者,我们应保持跟管理者这种良性的沟通。当然不是天天去歌颂,因为歌颂不是一个学者的任务,学者应该是保持建设性的沟通方式。能够提供一些方案,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但这20年通过我们脚踏实地的改革,把一个似乎是夕阳的行业,现在变成朝气蓬勃,我觉得这就是特别开心的一件事情。

■ 记者:

像我们小时候看电影,觉得电影是艺术,但生产电影的地方叫电影制片厂。这个“厂”其实是工业的一种感觉,所以电影究竟是艺术还是工业?这在很多人的概念里是模糊的,您能给我们解释一下吗?

 尹鸿:

过去,我们所谓的电影制片厂,都是国有体制的,就是按工厂方式建立的,但现在市场化改革以后,就变成公司化了。但实际上我对电影的理解:既是艺术,也是商业。如果没有商业,这门艺术是成立不了的。
电影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从卢米埃尔兄弟开始,它其实就不是纯艺术,就有商业属性,电影它是一个需要商业流通才能支撑起的行业。没有商业,就没有电影这门艺术。这跟绘画和音乐还不完全一样,比如毕加索,他的画可以当时卖不出去,没人要,但一百年以后可能就会有人要,但那其实已经跟创作者没什么直接关系了。但是电影不行,如果没有商业流通,就没法生产,它是一个需要工业化流程的产品。中国电影以前一直是计划经济,没有商业属性,老百姓也没有什么选择。

■ 记者:

我记得在计划经济时代,电影票特便宜。

 尹鸿:

一张票一毛五分钱,我当年还在川大读书,旁边有星桥电影院,考试的时候还翻墙出去看电影。但现在市场化改革以后,电影必须要商业循环、工业循环。中国电影经过二十年来的改革还是有所改变,产业化时期,通过商业化的方式去运作,就过度商业化了。那个时候我也经常批评,一方面我承认这个过度商业化是一个过程,但另一方面我也认为中国电影必须早日摆脱过度商业化。否则,这门艺术它的艺术性就会消失。
那个时候我其实批评大片挺多的,有些文章还引起了较大反响,但是慢慢就会发现,正是因为有这些不同的声音、批评的声音出现,才慢慢引导了这些年的电影。原来我们一年只有两到三部大片,到现在一年真正优秀的好电影,我认为起码在三十部以上。

■ 记者:

目前的影视教育不能回避一个问题,怎样培养学生才可以和市场应用型人才的标准接轨?其实这是很多所同类大学都面临的问题,行业发展太快了,我们的教学与研究当中,一大部分是滞后于行业的。

 尹鸿:

第一,是了解行业需求。比如我自己,确实跟行业保持非常密切的联系,无论从顶层的设计还是到一些具体项目的操作,我可能会参与。所以我对这个行业的前沿还算比较了解,这种了解促使我至少会不保守,不那么依赖于教材上所说。因此,对行业动态的了解很重要。
第二,在于师资建设,应用型人才的大部分师资应该是指导学生如何拍作品,甚至不需要写太多论文,只要能指导学生出好作品,他同样可以评教授,可以当知名学者。他可以是一名专家,但他不一定是写文章的研究者。你不能要求一个导演、一个搞表演的人一定把论文写好,他可能论文写好了,导演就当不好了,这其实是两种不同的思维。解决人才培养,首先是解决师资问题。一个影视学科,可以只需要少数人做研究;剩下的老师,你每年的成果就指导学生的作品和出自己的作品。
像南加大电影学院,发表论文的老师不超过四分之一,大部分的老师是很好的从业者,而且学校会给他们学术休假,所谓的学术休假就是给你机会去拍片子。这一年不用上课,其实就让他保持跟行业之间的这种互动性。教师的理念在行业中不落伍,回到学校教学生也就不会落伍。老师可以把最先进的理念带回学校。关于这点,我其实呼吁了很多年。
有时候在综合性大学就会面临很多学科互相要平衡,这一平衡来平衡去就失去了很多机会。但是像川影这样的学校,就会快速地去反应,快速地去做调整,这就是川影的优势。


整场采访我们始终围绕着电影与影视教育的话题展开,在采访快结束时,面对真性情的尹鸿教授,我问出一个自己内心特别好奇的问题。


■ 记者:

您一直是很多人眼中的大才子,当了这么多年的才子,有没有偶尔觉得很累?

 尹鸿:

本来也没有觉得自己是才子,觉得自己还是挺勤奋,主要是以勤补拙。但是现在也会有疲劳感。各种场合,言论已经太多了,有过度曝光的嫌疑,其实有时候我也不愿意,因为我常常特别想有比较安静的空间,现在我就努力给自己做时间规划,尽量留出一点时间和空间,人必须有一定的时间,能够安静地去思考、学习、感受生活……





记者手记

采访他的前一晚,我走进安仁古镇的喜来登酒店,本届年会的部分嘉宾下榻于此,虽然已是23点,但酒店大堂里几乎随处可见学校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大家为了明天的开幕式和主论坛正忙得热火朝天。我左手拎着笔记本电脑,右手托着箱子,正有点狼狈地往电梯间走,忽然听见大厅里一阵爽朗的谈笑声,原来是电视学院的苏院长陪同一名学者走过来,再定睛一看,旁边那位就是尹鸿教授!二位刚刚应该在把酒言欢,一路有说有笑,与我擦身而过。本届年会让很多平时难得见面的老友们可以相聚畅谈,想起来也确是人生快事。转头望着尹鸿教授瘦瘦高高的背影,听见他的谈笑风生。“他一定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这是我内心里对他的第一印象。


在本届主题论坛上,尹鸿教授以《电影的技术美学:变与不变》为题发言,听得台下的师生热血沸腾,我身边的同事一脸崇拜地说:“我可以听他讲一整天!”


采访的过程中,他幽默风趣,挥洒自如,真诚地自我剖析,直言不讳地亮明态度,颇有士大夫之风。从他的言谈之间能明显感觉到,无论是犀利,还是温和;无论是回忆往昔,还是未雨绸缪……这一切的一切,皆源自于他内心深处对于电影艺术那份强烈的热爱。



■ 推 荐 阅 读  

收集一整个秋天,送给你!

人物专访 | 周星:新文科建设“蓄势待发”

胡智锋:中国的影视教育,我关注未来

专题论坛集锦 | 论坛十七:影视理论研究新生代论坛


——  四川电影电视学院出品  ——【原创作品 | 转载请注明出处】采访 | 余乐
拍摄 | 刘璐 胡宇鹏 沈凡森
场记 | 刘采萍文 | 云舒图 | 电视学院编辑 | 陈熹责审 | 尹丹
终审 | 余乐
请关注四川电影电视学院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