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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来找我,我也不见我」|「六里庄遗事」选-018

2017-01-27 东东枪 东东枪


「六里庄遗事」选-018

文/东东枪



有一年过年,姜胡子家养的羊正好病死一只,姜胡子出主意给清炖了,全家吃了好几天。刘美丽听姜胡子提起这事儿,说嚯,你真行,病死的羊怎么能吃?你也不怕吃出病来。姜胡子说我哪懂,那么大个羊,说死就死了,不吃怎么办?刘美丽说应该直接埋了、或者远远地扔了。姜胡子说哦,那幸好。刘美丽说幸好什么?姜胡子说幸好吃完了才听你说,否则吃不着了。


有一年过年,石胖子千里迢迢赶回家去,一进村口就瞧见自己的奶奶站在那翘首远望。他赶紧跑过去,说奶奶,我回来了!奶奶很激动,紧紧抓住他的胳膊,颤颤巍巍地说:大郎你回来啦?永州那边冷不冷?石胖子笑了,说:奶奶,我不是大郎,大哥都死了十六年了。奶奶听了说:哦哦,是二郎啊?布铺的生意怎么样?石胖子说:奶奶,我也不是二哥,二哥的布铺早就烧了。奶奶说:那是三郎吧?四郎没跟你一块儿回来?石胖子说:奶奶,我不是三郎啊,三哥四哥在军中,回不来!奶奶说:哦,那你是五郎?你眼睛治好了?石胖子说:奶奶,五哥的眼睛没治好,五嫂也还是不让他回来见您,我不是五郎!奶奶说:可那也不对啊,六郎比你好看多了,而且每回都是骑高头大马来……石胖子说:奶奶,我也不是老六。我是七郎,您的七孙子!奶奶说:嗯?七郎?七孙子?石胖子说:是啊是啊!奶奶说:没印象。


有一年过年,王坏水跟刘美丽聊起新年的计划来。王坏水问刘美丽你明年有什么计划?刘美丽说明年我打算痛改前非,不再好高骛远,做点脚踏实地的事儿了。王坏水说你要做什么脚踏实地的事?刘美丽说我想做点生意,比如把我前些年研发出来的人参鹿茸酒给生产出来,这个产品已经相当成熟了,之所以一直没生产出来只是因为研发的时候一直缺少两样东西。王坏水说哪两样东西?刘美丽说一是人参,二是鹿茸。


有一年过年,算命的袁半仙袁大师在自己家门口贴了一副对联。上联说:一我又一我,是我不是我。下联说:你若来找我,我也不见我。石胖子问袁大师这什么意思?袁大师说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石胖子说不知道——仿佛知道点,又仿佛全不知道。袁大师说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有一年过年,常来平康坊走动的孟大人偷偷塞给叶四姑一把金锁,说这是专门找人用黄金制成的,金锁上錾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形,旁边还有四个字,写的是“永不负卿”。孟大人说,那女人形,就是叶四姑了。叶四姑把这金锁放在衣箱底儿,隔几天就拿出来用汗巾蘸上清水,擦了又擦。直到第二年秋天,叶四姑发现:金锁锈了。


有一年过年,周如麻跟着师父唐瞎子去给人唱苦曲儿。那时候周如麻还没瞎,眼瞅着师父刚唱了几句,就有嫩绿的小草苗从冻土里挤挣着钻出来听唐瞎子唱曲,等唐瞎子唱完,又缩回土里去。


有一年过年,沈三变忽然说要重拾音乐创作,吃饺子之余一口气写了二十多首贺岁民歌出来。写出来之后发现没人给唱,就自己连词带谱都抄出来好几十份,逮谁给谁送,说请大家给雅正雅正。过了几天,没收到什么点评,反倒是听说村里都开始传他的闲话,说沈三变是去长安城里办事儿碰上前女友了,而且上前动手动脚,被人家前女友的现男友削了一顿,回来之后化屈辱为动力,这才又有了创作的激情……沈三变一听就急了,找冯有道抱怨:老冯,你说说这些人都什么素质?嗯?你欣赏我艺术,你管我八卦干嘛!冯有道听了,慢悠悠地劝他:你也别生气,小沈,你得想开点儿——你那艺术要值得欣赏,人家管你八卦干嘛?你那艺术有什么可欣赏的?


有一年过年,李不太白跟媳妇儿在家躺着聊国际形势呢,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媳妇儿开门去看,见外头趟风冒雪进来一人,戴着斗笠披着斗篷,浑身是雪,须发皆白,进门儿也不说话,就嘿嘿乐,李不太白以为是碰上了精神病,刚要抄板凳扔过去,对方说话了:李兄,是你吧李兄?李不太白仔细看,看了半天才认出来,说:杨照明?那人夸张地哈哈大笑:没错没错,就是我。李不太白说:咦?你这个家伙,不都成了著名诗人了吗你?怎么想起我来了?杨照明说:今天雪好,忽然想起你这个老朋友来,兴之所至,带着酒来看看你,来来来,老李,咱们一同赏雪对饮如何?李不太白愣了愣,然后说:别你大爷了,滚蛋!杨照明又磨叽了半天才走,走了之后李不太白她媳妇儿埋怨他,人家好心好意来找你喝酒,你怎么就翻脸了?李不太白说:他那是来找我喝酒吗?他趟风冒雪来的路上都已经盘算好这事儿明天酒醒跟人偶然提起的时候该配合什么语气,三十年之后往自传里写的时候该怎么措辞了……这孙子,让我配合他演名人轶事玩儿呢。


有一年过年,吴不利到秦二哥家去,二哥说小吴你来干什么?吴不利说二哥,二嫂在家吗?秦二哥说在呢,怎么?吴不利说,听说这几天长安城里热闹得很,东西两市里新鲜玩意儿多着呢,我想约二嫂去逛逛。秦二哥说小吴啊,你别老这样,这样不好。吴不利说二哥,你看,这就是你的灵魂不够宽广了。秦二哥还没想好怎么答复,二嫂在旁边说话了:不,小吴,不是你二哥的灵魂不够宽广,是这个时代不够宽广。


有一年过年,杨温柔买了几斤花糕送人。李有鬼咬了一口他送的花糕,嚼了嚼,嘎吱嘎吱的,赶紧全吐了,说老杨,你这花糕怎么回事?杨温柔自己尝了尝,也嘎吱嘎吱的,牙碜。拿着去找那卖花糕的,问怎么回事?卖花糕的看了看,一个劲儿道歉:哎呀,对不住,今天太忙了,沙土掺多了,给您换一块儿吧,那几块掺的少。


有一年过年,邻居送给李寡妇一只大白鹅,说虽然老了点,炖起来也香着呢。李寡妇收下大白鹅,不知道该怎么杀——用刀杀?不敢。烧水烫死?残忍。活活掐死?看不得。抓住腿摔死?似乎罪不至此……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好,只好呆在那眼巴巴地瞧着它,她瞧鹅,鹅也瞧她。瞧了会儿,李寡妇起身去抓了把粮食来,扔到鹅面前,又看它一口一口吃完。后来,那鹅又在李寡妇家活了四年多。


有一年过年,下了场小雪,冯有道家来了个清瘦的、笑滋滋的年轻人,村里人都不认识他,没人在村里见过这么个人,但他却像常来常往的样子,冒着雪直接进了冯有道的家门。除夕夜,冯有道与这个年轻人在家中对饮,一盏灯,一壶酒,两个小菜,两人笑了哭、哭了笑,喝了一夜,谈了一夜。新年的早上,年轻人扶着墙、又踏着雪走了,脸上还一直是笑滋滋的。后来沈三变问冯有道,那是谁?冯有道说,唉,那是年轻时的我呀。


有一年过年,胡大刀派们几个心腹下山去劫道。心腹们说刀哥这是想起什么来了咱都多长时间没劫过道了。胡大刀说对,就是因为太长时间没劫过道了,咱好歹得象征性地劫劫了,否则让同行笑话。心腹们就笑了,说好好好,那我们领几个人去,你看领谁合适?胡大刀说挑几个嗓子好的吧。心腹们说这又是为什么?胡大刀说,嗓子好的,喊起“此山是我开”来喊得响亮,行路的人们听见了能躲避躲避。这大过年的。


注:

以上文字均选自东东枪作品「六里庄遗事」。「六里庄遗事」是一本芜杂的书,说的是一些芜杂的人。他们活在一个芜杂的时代,过着芜杂的生活,于是就活出了一些芜杂的故事。这些故事与这些人一样,本该被忘记,也终将被忘记。


(题图由东东枪2017年1月拍摄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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