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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讲一件桑多还是村名时候的事(小说)

扎西才让 藏人文化网 2023-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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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永在》

中短篇小说集


扎西才让著

现代文艺出版社

2023年3月出版

小说

《逝者》

 扎西才让

1


继续讲一件桑多还是村名的时候的事。


事,当然发生在桑多村里。


那是阴历六月,放假后,我们的学生身份就变了,变成了放牛娃、放羊娃、砍柴人或割草人。


我,正在上高一,我的伙伴周尕藏,上高二。我俩背了背篓,去山上割草。一边走,一边讨论与名字有关的问题。


我说,我们藏人的地名,和汉人很不一样。


周尕藏说,就是,不一样。


我说,你说说,哪里不一样?


周尕藏说,汉人起地名,很讲究,要么强调地方是属于祖先的,姓李,就起名李家村,姓王,就起名王家庄。


对对的,还有“要么”吗?


周尕藏说,另一个要么,就是爱告诉人们这地方以前是干啥的,有啥作用,比如刘旗、陈旗、刘家堡、赵家堡啥的,一听这些名字,就知道这些地方以前待过士兵,还给村子打过围墙。


哎,还懂得挺多,谁告诉你的?


就那个教历史的李老师说的,他最爱给我们说古今了。周尕藏说。


我追问,那你说说我们的地名有啥意思?


周尕藏说,我觉得没太大的意思,不是沟口、山顶,就是水边、源头,离不开我们身边的东西。


你说得不太对。


周尕藏露出吃惊的样子说,你还懂得比我多?我都高你一级呢。


我说,我听阿爸说,我们的地名,也有与历史上的大事件、大人物有关系,有的还藏着与神仙们有关的故事呢。


这个我也听说过。周尕藏说。


就是嘛,比如你的名字“周尕藏”,就是历史上的一位皇帝啥的,给你家祖先赐了他爱的姓,你家祖先赶紧答应了,又在姓后面跟了藏名的原因,你说我说得对吗?


周尕藏说,对对的,我阿爸也这样说,你说说,这是哪个朝代发生的事?


我说,这个我不知道,不过,你和我,迟早会知道的。


2


就这样,边说边走,到了割草的地方。我俩暂时分开了,各割各的草,不一会儿,就装满了背篓。


歇息时,我对周尕藏说,你知道吗?拉姆草殁了。


哪个拉姆草?


就村子东边的杨东智的媳妇。


她呀,都病了好几年了。


知道得了啥病殁的吗?


不知道,反正听说是个挺麻烦的病。你知道?


知道,是一种很麻烦的病。


麻烦的病?


嗯,听说这种病,若是男人得了,根子就会烂,女人得了,那里会发臭,轻易治不好的。


天哪!周尕藏惊叹了一声,一不小心,脚踏进了草坑,崴了。


他跟着我,一瘸一拐地从山上背着草下来,到村口的时候,已是晚饭时分。


我准备和周尕藏告别,但他拉住了我。


我俩去她家门口看看吧!他说。


谁家?


拉姆草家。


不行,我得回家。


胆小鬼,就知道你是个胆小鬼。


我不是,我担心回家太迟,会挨骂。


说白了,还是个胆小鬼!


我恼怒了:我呸!


呸啥?到底去不去?


那就走!


我显然被尕藏给激将了,那种不愿被别人看扁的心性,使我和他在僻静处藏好背篓,出现在杨东智家的巷子口。


3


我们以为只我俩来了。我俩错了,那巷子口口,竟然来了好多民警。


但巷子口停着一辆大卡车,民警的面包车根本就开不进去。巷子中间,煨着一堆桑。远远看去,东智家木门的铁环上,也插着柏树枝,那意思很明白:家里有白事,拒绝他人进入。


有几个民警正和一个瘦小的老人在交涉。那老人,正是杨东智的父亲。


远远地听了半会儿,隐隐约约明白了双方的意思:民警想进去看看,他们怀疑死者死得不明不白,老人不答应,说僧人还没给死者安魂之前,绝不允许外人踏进巷子一步。


似乎碍于民俗的看不见的力量,民警们收了队伍,到邻居家去了。显然,他们把邻居家当成了临时的派出所。


这时候,暮色已经慢慢地盖住了镇子,黑夜悄然降临了。


我说,尕藏,我们回吧。


先甭回,再等会儿。


等啥?等拉姆草的鬼魂出来见你?


尕藏捶了我一拳:你甭胡说!


要不你看着,我先回了。


我记得老人们说过,超度亡魂的阿古,会在太阳下山前到达亡人家里的,都这么迟了,还没来,肯定有啥不对的地方。


周尕藏边想边说,小小的脑袋在思考时,似乎变大了,眉头皱在一起,像个短促的八字。


我问周尕藏,你是说,东智家发生了见不得人的事?


我不知道,我们去他家房背后看看吧。


我想说“不去”,结果没说出声,一旦说出来,他又会笑话我是个胆小鬼了。


我们从一处豁口里翻墙进入巷子旁的菜园子。这菜园子实际上是个庄窠,四面都是八九尺高的围墙。庄窠的西墙,正是杨东智家房屋的东墙。这东墙靠背的一截,大约十来尺,是后来砌的,旧墙和新墙之间,有个裂缝。从裂缝看进去,就能看到杨东智家的房后果园。


我们的确看到了果树,也看到了蹊跷的一幕:杨东智和另一个男人,踏着梯子,自上而下,把一个沉重的麻袋搬到房后的果园里,又一前一后提着麻袋的两端,出了果园。


他们在干啥?我低声问尕藏。


噓——


尕藏不让我说话,他的脸色,在越来越暗的暮色里,显得出奇的苍白。


4


第二天早上,我和周尕藏去河边放牧的时候,碰到了李拉目。


李拉目凑近我们,神秘兮兮地说,杨东智把他媳妇给悄悄火葬了,听说了没?


谁说的?我和尕藏都蒙了。


好像说是民警说的,说杨东智消灭了犯罪的证据。


周尕藏问,拉姆草是犯罪证据?


李拉目说,甭打岔,听说民警怀疑他媳妇不是病死的,是杨东智给揍死的。


不是说拉姆草是得了怪病死的吗?


不是,听说是得了怪病后,被杨东智给揍死的。


到底是谁说的?


村里大人们说的。李拉目说。


他又说,我真的见过拉姆草鼻青眼肿的样子,头上缠着围巾,头顶的头发都快没了。


我问,啥时候见的?


半月前。


周尕藏问,哪里见的。


我阿爸派我去她家借东西时见的。


我问,她头顶的头发都脱光了?


不是脱光了,听说杨东智爱揪住头发揍她,手底下一使劲儿,那头发就掉了。


啊!我和尕藏几乎同时发出惊叹。


周尕藏说,我说黑夜个(昨晚)有事情,果然有事情。


我说,这杨东智也太狠毒了!


李拉目说,那是因为杨东智先得了怪病,传染给了拉姆草,拉姆草问他,他死不承认,拉姆草骂他,他就动手揍她,揍得可狠了。


我问,到底他俩谁先得的脏病?


尕藏反问我,这还要问?


我感觉脑子有些迷糊,好半天了,总理不清头绪。


李拉目问我,你说这病最早从哪里来?


我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李拉目说,这病只能从城里来。


我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周尕藏说,就是,肯定是从城里来的。


李拉目说,那好,我问你俩,是杨东智爱去城里,还是拉姆草爱去城里?


周尕藏说,当然是杨东智,他一卖牛羊,有了钱,就骑马去城里,一待就是好几天。


李拉目笑了笑说,现在知道谁先得了那怪病了吧?


我一听,心口一疼,难受、迷茫、困惑的情绪,一起出现了,闹得我的脑子,更迷糊了。


周尕藏突然手指远处说,你们看,那不是拉姆草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桑多河边,果然有一个挑水的女人,看侧影,像极了拉姆草。


瞬间,我一身冷汗。揉揉眼睛再看,却不是,是她的一个堂妹,边往桶里舀水,边擦眼泪,看起来挺伤心的样子。


我们仨,都长吁了一口气。


原刊于《福建文学》2021年第5期

(责任编辑:陈美者)

作者简介:

扎西才让,藏族,生于1970年代,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中文系。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甘肃省作协理事,第十五届甘南州政协委员。主要作品有诗集《桑多镇》《甘南志》《七扇门》《大夏河畔》《当爱情化为星辰》《甘南一带的青稞熟了》,散文集《诗边札记:在甘南》,小说集《桑多镇故事集》《山神永在》等。作品多次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微型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散文选刊》《诗收获》《诗选刊》转载。曾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甘肃省敦煌文艺奖、甘肃省黄河文学奖、三毛散文奖、海子诗歌奖、鲁藜诗歌奖、梁斌小说奖、《飞天》十年文学奖、《文学港》年度作品奖等多种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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