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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城最传奇的那个人去了

刘原 刘原 2023-05-20
14年前,我初到长沙,一切都是新奇的。
当年的长沙遍地异人。地产商全是喜欢罗大佑的文青,解放西最著名酒吧的六旬老板娘扎着冲天羊角辫,富豪和高管们不爱钻高档酒店就喜欢去城郊吃乡里土菜,你去地摊瞅小商品时摊主都懒得理你,因为他正蹲在路边看《曾国藩传》。
有一夜,龚晓跃在夜色中开车拖我到某处,从小山坡拾级而上,到了一座依山而建的房子。一位高大得不像湖南人的中年男子迎接我们,他的气场很奇特,既有江湖杀伐之气,又有文人温润之风。那夜具体聊了什么,我早已忘记。初到湖南,我还比较拘谨寡言,但他早看过我在《晨报周刊》上的专栏,觥筹交错几杯下来,已俨然旧交。如果没记错的话,我甚至开始说黄段子了。
那夜散场后,我悄悄问龚晓跃:这地方,按说不应该有住宅的呀?晓跃嘿嘿一笑:天知道,奇哥是个神人,无法用常理猜度。
2009年的那个冬夜,是我第一次见到奇哥。
奇哥是长沙达人,交游广,豪爽侠义,特别喜欢和文化人交往。各路名流但凡到长沙,几乎都会被他邀请到家宴上。
台湾民谣之父胡德夫来了,乘着酒兴便高歌一曲。

奥斯卡得主谭盾喝高了懒得去演播厅,直接就在奇哥的家宴上接受电视台记者采访。

新周刊创始人孙冕嗨起来,说段子比我还厉害。奇哥遂备好纸砚,让他泼墨尽兴。
贾樟柯在一边笑吟吟望着。

他的家宴上有无数牛鬼蛇神,我喜欢。席间随便一个衣着素常沉默不语的老男人,都可能是不同行业的翘楚。这些人的谈吐与见识,构成了我中年之后的多维世界。
我见过的其中一位,是当年无人不知的风云人物,差点触到天花板那种,他不知经历过多少波诡云谲之事。我旁观了唇枪舌剑,也向他求证了现代史上一些重大悬案的谜团,他的叙说非常有参考价值,我至今每句话都记得。
奇哥的家宴,是长沙一景。无论过江猛龙或是地头蛇,都在他家的宴席留下过痕迹。各路江湖异人如蒲公英般天马行空地来去,而他家,是湘江边留着一盏灯火的那个渡口。
有时我会想起中国式家宴。民国时林徽因家“太太的客厅”因冰心文章而著名,当代京城的黄门宴因无数文人墨客的口耳相传而扬名,而鲜为人知的是,长沙有一个家宴,曾经见证过许多文化人的故国山河,盛装过往昔岁月的无数秘辛,但它几乎无人知晓。出现在这个宴席上的多是沉稳内敛的老男人,没人会像浮浪少年一般嚷嚷“我今晚在奇哥家见到了好出名的谁谁谁”,然后在朋友圈晒一堆比心的合影照片。倘若不是因为今夜心怀苍茫地想起许多往事,我亦不会提它。
当我写起它时,是因为它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奇哥是个趣人,我很难概括他。美食家收藏家企业家冒险家慈善家,他都当之无愧。当然这些头衔他都不会认,他最多只认自己是“打流的罗奇鳖”,所谓打流,是指漫无目的游荡世间的无业游民,而鳖是湖南人自嘲或讽人的俚语。
那么就先说钱罢。世间人不就最爱谈钱么,不就最爱以钱衡量他人价值么。
奇哥是传说中曾经的长沙最早那批富豪。
他祖籍湘潭,生于长沙老城区,少年时喜爱集邮,高中毕业后做过邮票买卖、摆过地摊。随父亲在印刷厂上过几年班,之后干脆辞职出来,另开了一家湘行印刷厂——这名字就相当复古,是民国湖南一家出过许多志书的著名印刷厂的旧名。时值南巡之风,他还带着几十名湘潭老乡,揣着几百张借来的身份证去深圳排队申购股票,当时每人可以用十张身份证申购,虽然没挣到多少钱,但他的意识是超前的。后来他开发长沙天心阁附近的大量门面,掘到了第一桶金。90年代末,他在市中心中山路上打造的四维商城,长沙人无人不知,里边全是各种时髦服装,当年的长沙美女都曾经逛过,据说一个小小的格子铺,单转让费就要10多万。
奇哥不无自豪地和我说过,当年的长沙,只有两辆奥迪,一辆在政府大院里,一辆在他的车库里。当时我也嬉皮笑脸地说:我现今开的这款车,全长沙只有4辆,除了我之外,据说另外几辆都是天姿国色风姿绰约的二奶开的,我一直都想组个车友会,好好聊哲学和人生。奇哥和我纵声大笑,同时举起了酒杯。
关于奇哥身家,最骇人的是下面这张图。

不过,后来听说这是恶搞的。新华社的记者倒是不假,那是他的死党,但图说中的投资额纯属戏谑,900007是奇哥当年的大哥大号码,他喜欢看007电影,费了许多劲才弄到这个号。
但奇哥无疑是长沙城里最早的富豪,我曾看过一个90年代的十大杰青榜单,上面好几位都是后来如雷贯耳的中国富豪,当时都排在奇哥之后。
我从未问过奇哥有多少身家。曾在一线城市生活多年的我,对别人的财产和私生活没有半点兴趣,最厌憎问这类无聊问题。只有打家劫舍的匪徒,才会关心别人的资产。
时过境迁,比奇哥有钱的新富豪如雨后春笋。但如此豪爽热情、行侠仗义、有悲悯怜惜有文化底蕴的传奇人物,长沙城里只有一个。
所以,我们深深地热爱他。
奇哥一生浪荡不羁爱自由。
经常兴头一起就去自驾游,几个月不回家,谁都不知道他神游到了哪里。著名作家何立伟在文章里评价他“这人一贯如此,脑壳一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一年,他在长沙赴了同学的生日宴,出来时忽然心生寂寥,想起过几天也是自己的生日了,于是叫司机莫往家里开,往西藏开,司机慌神了,说老板你只穿个拖鞋,我也没带银行卡,这只怕去不得。奇哥吼道:你先朝成都开,让他们把银行卡寄去成都不就完事了。于是,本是出门赴个宴,这酒却喝到了西藏,一个月后才踉踉跄跄回来。
有一年,奇哥和何立伟等朋友游荡云南,进了个傈傈族村寨,那些孩子连相机电脑都没见过,奇哥给他们拍了人生的第一张照片,孩子们惊喜得尖叫起来。后来,奇哥和何立伟他们跑遍了方圆十几里,把三个小卖部的所有食品玩具甚至高压锅都买个精光,让娃们排着队领。事后还认领了一些贫苦的孩子,负责他们的学费。

奇哥是仗义疏财的。朋友病重,他马上送去几十万手术费。26年前,汨罗一个贫困家庭里诞生了三胞胎,早产出生时病重,家长束手无策,奇哥看到消息后,悄悄给那家人汇去了5000元。后来记者知晓了,想采访奇哥,被骂了出去。他说:我是看他们那么凄凉才帮的,又不是图自己出名。
他做过的善事,家人未必知晓,连他自己未必都记得清。那九死一生的三胞胎,如今都长大了,在广东工作。他们会记得奇哥。人间有记忆。
奇哥从来不是囚禁在屋檐下的笼中鸟,他喜欢在大地游荡,喜欢直取无人之境。
十多年前的寒冬,我们在雪夜里喝酒,他忽然邀我过一个不寻常的除夕:自驾穿越罗布泊。
我骇得头发都竖了起来——中国试爆原子弹和氢弹那个地方?著名科学家彭加木殉难那个地方?
当时幼齿刚怀上流氓兔,本来胆肥的我突然变得怕死了。那一年著名的平头男出没于长沙,枪杀了几个人,我每天下夜班开车都在祈祷不要碰上他。我要当爹了,我还没给娃取名字呢,对世间任何的危险都有本能的趋避。
我只用半秒就回绝了奇哥。他露出失望的神情。我是燕雀,我也懂鸿鹄之志,可是,像我这种谨小慎微地负重行走世间的男人是大多数,他才是另类。
听奇哥的儿子罗茂说,其实,多年前奇哥差点死在了罗布泊。那年他和朋友自驾进了楼兰古城,车辆出了故障,其他朋友驾车去遥远的地方寻求救援,他和几个朋友守着仅剩的一点水和食物,听天由命。
这个长沙男人好像也没什么惧怕。他寻了附近的一块碑石涂鸦,当是自己的墓碑。

我仔细看了旧照片,几个老男人在罗布泊的沙漠里靠着这碑照相,雄赳赳的,乍一看还像是个旅游照,没半点坐以待毙的感觉,要细看神情,才会发现他们脸色略有凝重,反正都没笑。
当他们即将喝完最后一瓶水时,直升飞机来了,把奇哥的巡洋舰吊了起来。
这次遇险两年之后,奇哥居然带着读高一的罗茂重游罗布泊,还在沙漠中打高尔夫。
在我看来,简直不可思议,罗布泊这种无人区,没信号,是核污染区,各种险情意外都可能发生,而且全是致命的。别说让我带娃去,即便自己孤身穿越,我都会觉得这是对家庭的不负责。但奇哥竟然带着自己未成年的儿子去。

如今想来,他是在培养罗茂的冒险精神,不畏死的精神,挑战残酷环境的精神。这种鸡娃方式独树一帜。
每个父亲都在下意识地将自己的精神世界投射到儿子身上去。我也很注重培养俩娃的勇武气质,该拼命的时候必须拼死一搏,但更多时候,我会教娃不立危墙之下。奇哥对生死很豁达,他根本不会像我那样缜密地分析各种因素,完全听信直觉。
奇哥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甚至世界各地。罗茂记忆中最惊险的旅程,倒不是罗布泊那次,而是他小学时的云南行。
那年他们全家飞到云南,奇哥找朋友借了辆车自驾,跟朋友说在丽江附近兜风。没想到朋友其实是租来的车,他以为奇哥没跑远,就每天跟租车公司说在丽江呢在丽江呢。殊不知那车上装有GPS,奇哥这种人哪会画地为牢,他带着妻小随心所欲跑遍云南时,租车公司提心吊胆看定位,发现这走位太飘忽了,还数次到达边境,于是赶紧报警,说可能有人开这车去贩毒。于是,在梅里雪山下,一群警察拦住了他们,用枪指住了奇哥全家人和司机的头。后来翻遍了车上每个角落都没见毒品,才知道是个乌龙。
云南毗邻金三角,对毒品高度警惕,在他们眼里任何人都可能是毒贩。某年西南有所大学请我去讲座,讲课费是现金,我完事后,揣着一叠钞票就顺路去腾冲参加一个活动,结果腾冲机场看到这些钱就警惕了,把我上上下下搜查了好久,因为怀疑我是拿着现金来采购海洛因的。
当然这对旅行过几十万公里的奇哥来说,都是小插曲。在他眼中,世界任何地方,都是可去的,而且不必准备周详。奇哥某年去纽约参加罗茂的大学毕业典礼,喝了酒之后非要独自去时代广场晃荡,其实他不懂英语,连手机都不带,结果大活人弄丢了。当心急火燎的罗茂找到他时,他正气定神闲地坐在一家画室里,让画师对着他描摹,仿佛走失这种事跟他不沾边。
那幅画像是这样滴——

奇哥不仅贪玩,而且好酒。许多朋友追怀起他时,几乎都与酒有关。
他的微信名就叫“酒咪子”。小古说印象最深的是,奇哥把身体喝坏后,朋友们都禁止他再喝,有天在饭局上,他实在忍不住,偷小古的酒喝,老友王平当场喝止,奇哥委屈地扁着嘴,像一个被罚站的孩童。
而马可至今都记得,某年的雪夜,他和奇哥在京城泡吧听摇滚,奇哥剥光上衣,赤膊戴着红色围脖,站在桌子上和乐队一起狂欢。
四年前的6月,他赴安徽九华山考察一个项目,邀我同行,我恰好两个月前去过一趟九华山,发现了不少秘境之地,正想着何时带俩娃去玩,于是便全家自驾赴皖。
龚晓跃也应邀自上海赶来。我和奇哥驾车去池州高铁站接他,时间尚早,我们便在平天湖瞎逛,奇哥消失了一会,旋即出现,忿忿地说:刚才看到一店面,以为是茶室,进去询价,那服务员却莺声道:老板,我们有全套按摩,488元一个钟。老子要的是喝口茶,又不是488。
其实我疑心他是去寻酒。茶在他的生命里,似乎没那么重要。
在谈判桌上,我见识了奇哥的另一面:果敢凌厉,直奔主题,没半句虚与委蛇。我在心里暗笑:湖南人是真的霸蛮呵。但他的商业格局是真的高,这是做过大事的人。
但下了谈判桌,他就成了老顽童。早餐时,他问有白酒吗?主人体恤地说大清早喝白酒只怕对身体不好罢。奇哥当场炸锅,说你小气你抠门,那身家百亿的主人惟有苦笑,唤下属上最好的茅台。
皖南的夜空下,我们酒叙,奇哥说起他昔年如何打流,窜到庐山农户的家里住,走偏僻小道上山,逃过了门票。其实对于他这样挥金如土的人,钱根本不算个事,他就是天性顽皮,喜欢走不寻常路。
聊着聊着,奇哥酒虫又上来了,说咱们去青阳县城吃夜宵罢。问题是我们全都半醉,没一个能开车了。奇哥不死心,说,这大半夜的,应该不会有交警的。晓跃和我抵死不从,说我们都有家有小的,不敢干这事。
我们在奇哥的房间聊天,那豪华套房实在广袤,大概三四百平米,8岁的流氓兔和两岁的流氓猴上蹿下跳四处捉迷藏,奇哥忽然想起我们全家住的是双床房,说要和我们换房,让娃们有更大的撒野空间,我坚决推辞。
奇哥是个特别体贴的暖男,凡事总为别人着想。有时想来,《水浒传》里王婆说的潘驴邓小闲,他应该都占了。他真是世间罕见的男人。
那一年的九华山,俩娃在山坳上挤眉弄眼,远远地喊“奇哥”。奇哥佯装愠怒,说你们老爹叫我奇哥,你们也这样叫就是乱了辈分。不久后流氓兔见到他,他故作严肃地问:你该叫我什么?流氓兔憋了半天冒出一句:叔叔好。奇哥朗声大笑,摸着兔头说:还是叫奇哥吧。
奇哥年轻时浪迹天涯,根本不管罗茂的教育,老来却心性大变,天天含饴弄孙,他在朋友圈发得最多的就是逗孙子的视频,但顽劣天性还是不改,往两岁的孙子嘴里塞根烟,爷孙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不可不提的是,奇哥是个美食家,或者说是老吃货。多年前第一次去他家吃饭,我就听说他的厨师曾做过顶级国宴,御厨级别的。菜肴自是极美味的,但惭愧的是,我这些年来都不怎么留意,因为席间有那么多有趣的神人,我光顾着和他们聊天喝酒了。世界上比菜更好吃的,是人。
2011年,华尔街著名风云人物罗杰斯到长沙出席金博会,奇哥请来三名顶级御厨,制作了天花板式的湘菜晚宴,前后上了38道菜。罗杰斯吃得舌头都迷路了。

其实奇哥上得顶级餐馆,下得苍蝇馆子,自己还能进后厨。我见过他在家亲自烧过一道菜,煤气炉是餐馆专用那种,火特别大,他手脚麻利,锅铲翻飞,瞬间完工。那年九华山一别,我们全家去庐山,他和朋友去安庆打流,有个视频是他们找了一个农家乐,嫌弃老板手艺,自己操刀上阵,焖走地鸡时浇了大半瓶茅台,这佐料倒比食材还贵。
有年奇哥随酒圣季克良参观茅台酒厂,尝了不同年份的酒,他却怅然:倘若有一碟花生米就好了。但茅台酒厂的生产车间是不允许带食物进去的,第二次去参观,他偷偷带了两袋简装花生米,坐在大酒缸边喝得腾云驾雾。
我与奇哥投缘,是因为我骨子里和他一样顽劣。每到半夜我就爱发一些恐怖故事或美食视频逗大家,有次看到一个上海吃货大啖加拿大空运的一只两百岁的超级大龙虾,顺手发给奇哥,他果然馋了,说:我马上唤加拿大的朋友预订一只,到时喊你来呷酒。但这事终究没了下文,他的朋友再神通广大,这两百岁的大龙虾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多罕见啊,得看运气。
在一个冬夜,我在朋友圈里吐槽,说因为疫情原因,好久没重温某道湘菜了。他马上留言说:我这就去弄食材,你等着。
三个月前,他邀我赴宴,再三叮嘱要带上俩娃,因为九华山一别后,他就没见过二宝了。席间他赠我一本从香港带回的黄霑的《不文集》,还和我们全家合影,宴后,他拿出两个特别大的红包塞给俩娃,我坚持不要,说这会都不是过年了,下次春节来的时候你再给。奇哥一脸的焦急和无奈。

事后想来,奇哥那时已知自己不久于人世,他的种种举动,其实是最后的告别。
可是我们哪知道呢,虽然知晓他疾病缠身,但总觉得岁月还长,见面的时机还多,哪怕有一天真要告别,也会从容地握手,从容地拥抱。
上周六的早晨,我在梦中惊醒,接到了老友何不为的电话,他在朋友圈里看到消息,奇哥走了。
我惊得睡意全无,怔了好久,打电话告诉了兔妈。她正带着即将小升初的流氓兔参观一所名校,走在校园里,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我和兔妈都是异乡人,因为在一线城市呆过多年,我们一直保留着北上广深的习惯,注重距离感和私密感,我们极少去别人家,别人也极少来我们家,和朋友相聚,一般都在外面的馆子。
奇哥是惟一的例外。我们去过他家好多次,流氓兔小时候经常跟我赴宴——因为家里没人做饭了,有时候吃完饭,我和各路神仙聊天,流氓兔就趴在旁边的桌子上写作业。
奇哥对我,对我们家,给予了长沙最大的热忱和温情。俩娃都很伤心,他们失去了长沙最好的奇哥伯伯。
他留下的遗言是不开追悼会,不办任何仪式,不惊扰朋友们。
有一夜,我和好友、著名主持人马可聊了两个小时。他说,奇哥的离去,是那一代老派长沙人标志性的凋零,他的义薄云天,他的体贴入微,他的剑走偏锋,他的恣意怒放,正是最典型的长沙性格。他甚至是长沙与中国文化圈勾连的重要纽带,可是,一切都已隐入尘烟。
我们到城北的铁炉寺送奇哥最后一程。流氓兔喊着要去,但他要升学不好请假。二宝也说必须要去,我们允了。
没通知任何人,铁炉寺里却挤满了人。这么侠义的奇哥,这么温暖的奇哥,才配得上这样的送行。
诵经之后,大火燃起,我眼泪忽然流了下来,扭头避远。不是惧怕,我这些年间经历过生离死别,对什么都不会怕了。我只是不忍。我无法去注视一位多年挚交,一位毕生传奇的兄长,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
倒是兔妈一直唏嘘地望着奇哥今生的最后一程,还记录下了最后的奇幻场景。

从今往后,长沙城里再也没有赠我一桶臭豆腐的老友,为民请命拍桌子和领导吵架的义士,没上过大学但天文地理无所不晓甚至还懂梵文的奇人,视钱财如粪土视布衣为手足的善人。
明天是他的头七。我爱他,许多人也爱他。这尘世会记得他。
奇哥在遗书里说:做不到“生如夏花之绚烂”,但我只期待“死如秋叶之静美”。
想起了黄霑当年的名句: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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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原 作家、编剧、前媒体人,著有《丧家犬也有乡愁》、《领先处男半目》、《丢下宝钏走西凉》流氓三部曲。商务合作--微信/qq/邮箱:29586563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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