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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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城最传奇的那个人去了

14年前,我初到长沙,一切都是新奇的。当年的长沙遍地异人。地产商全是喜欢罗大佑的文青,解放西最著名酒吧的六旬老板娘扎着冲天羊角辫,富豪和高管们不爱钻高档酒店就喜欢去城郊吃乡里土菜,你去地摊瞅小商品时摊主都懒得理你,因为他正蹲在路边看《曾国藩传》。有一夜,龚晓跃在夜色中开车拖我到某处,从小山坡拾级而上,到了一座依山而建的房子。一位高大得不像湖南人的中年男子迎接我们,他的气场很奇特,既有江湖杀伐之气,又有文人温润之风。那夜具体聊了什么,我早已忘记。初到湖南,我还比较拘谨寡言,但他早看过我在《晨报周刊》上的专栏,觥筹交错几杯下来,已俨然旧交。如果没记错的话,我甚至开始说黄段子了。那夜散场后,我悄悄问龚晓跃:这地方,按说不应该有住宅的呀?晓跃嘿嘿一笑:天知道,奇哥是个神人,无法用常理猜度。2009年的那个冬夜,是我第一次见到奇哥。奇哥是长沙达人,交游广,豪爽侠义,特别喜欢和文化人交往。各路名流但凡到长沙,几乎都会被他邀请到家宴上。台湾民谣之父胡德夫来了,乘着酒兴便高歌一曲。奥斯卡得主谭盾喝高了懒得去演播厅,直接就在奇哥的家宴上接受电视台记者采访。新周刊创始人孙冕嗨起来,说段子比我还厉害。奇哥遂备好纸砚,让他泼墨尽兴。贾樟柯在一边笑吟吟望着。他的家宴上有无数牛鬼蛇神,我喜欢。席间随便一个衣着素常沉默不语的老男人,都可能是不同行业的翘楚。这些人的谈吐与见识,构成了我中年之后的多维世界。我见过的其中一位,是当年无人不知的风云人物,差点触到天花板那种,他不知经历过多少波诡云谲之事。我旁观了唇枪舌剑,也向他求证了现代史上一些重大悬案的谜团,他的叙说非常有参考价值,我至今每句话都记得。奇哥的家宴,是长沙一景。无论过江猛龙或是地头蛇,都在他家的宴席留下过痕迹。各路江湖异人如蒲公英般天马行空地来去,而他家,是湘江边留着一盏灯火的那个渡口。有时我会想起中国式家宴。民国时林徽因家“太太的客厅”因冰心文章而著名,当代京城的黄门宴因无数文人墨客的口耳相传而扬名,而鲜为人知的是,长沙有一个家宴,曾经见证过许多文化人的故国山河,盛装过往昔岁月的无数秘辛,但它几乎无人知晓。出现在这个宴席上的多是沉稳内敛的老男人,没人会像浮浪少年一般嚷嚷“我今晚在奇哥家见到了好出名的谁谁谁”,然后在朋友圈晒一堆比心的合影照片。倘若不是因为今夜心怀苍茫地想起许多往事,我亦不会提它。当我写起它时,是因为它永远都不会再有了。奇哥是个趣人,我很难概括他。美食家收藏家企业家冒险家慈善家,他都当之无愧。当然这些头衔他都不会认,他最多只认自己是“打流的罗奇鳖”,所谓打流,是指漫无目的游荡世间的无业游民,而鳖是湖南人自嘲或讽人的俚语。那么就先说钱罢。世间人不就最爱谈钱么,不就最爱以钱衡量他人价值么。奇哥是传说中曾经的长沙最早那批富豪。他祖籍湘潭,生于长沙老城区,少年时喜爱集邮,高中毕业后做过邮票买卖、摆过地摊。随父亲在印刷厂上过几年班,之后干脆辞职出来,另开了一家湘行印刷厂——这名字就相当复古,是民国湖南一家出过许多志书的著名印刷厂的旧名。时值南巡之风,他还带着几十名湘潭老乡,揣着几百张借来的身份证去深圳排队申购股票,当时每人可以用十张身份证申购,虽然没挣到多少钱,但他的意识是超前的。后来他开发长沙天心阁附近的大量门面,掘到了第一桶金。90年代末,他在市中心中山路上打造的四维商城,长沙人无人不知,里边全是各种时髦服装,当年的长沙美女都曾经逛过,据说一个小小的格子铺,单转让费就要10多万。奇哥不无自豪地和我说过,当年的长沙,只有两辆奥迪,一辆在政府大院里,一辆在他的车库里。当时我也嬉皮笑脸地说:我现今开的这款车,全长沙只有4辆,除了我之外,据说另外几辆都是天姿国色风姿绰约的二奶开的,我一直都想组个车友会,好好聊哲学和人生。奇哥和我纵声大笑,同时举起了酒杯。关于奇哥身家,最骇人的是下面这张图。不过,后来听说这是恶搞的。新华社的记者倒是不假,那是他的死党,但图说中的投资额纯属戏谑,900007是奇哥当年的大哥大号码,他喜欢看007电影,费了许多劲才弄到这个号。但奇哥无疑是长沙城里最早的富豪,我曾看过一个90年代的十大杰青榜单,上面好几位都是后来如雷贯耳的中国富豪,当时都排在奇哥之后。我从未问过奇哥有多少身家。曾在一线城市生活多年的我,对别人的财产和私生活没有半点兴趣,最厌憎问这类无聊问题。只有打家劫舍的匪徒,才会关心别人的资产。时过境迁,比奇哥有钱的新富豪如雨后春笋。但如此豪爽热情、行侠仗义、有悲悯怜惜有文化底蕴的传奇人物,长沙城里只有一个。所以,我们深深地热爱他。奇哥一生浪荡不羁爱自由。经常兴头一起就去自驾游,几个月不回家,谁都不知道他神游到了哪里。著名作家何立伟在文章里评价他“这人一贯如此,脑壳一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一年,他在长沙赴了同学的生日宴,出来时忽然心生寂寥,想起过几天也是自己的生日了,于是叫司机莫往家里开,往西藏开,司机慌神了,说老板你只穿个拖鞋,我也没带银行卡,这只怕去不得。奇哥吼道:你先朝成都开,让他们把银行卡寄去成都不就完事了。于是,本是出门赴个宴,这酒却喝到了西藏,一个月后才踉踉跄跄回来。有一年,奇哥和何立伟等朋友游荡云南,进了个傈傈族村寨,那些孩子连相机电脑都没见过,奇哥给他们拍了人生的第一张照片,孩子们惊喜得尖叫起来。后来,奇哥和何立伟他们跑遍了方圆十几里,把三个小卖部的所有食品玩具甚至高压锅都买个精光,让娃们排着队领。事后还认领了一些贫苦的孩子,负责他们的学费。奇哥是仗义疏财的。朋友病重,他马上送去几十万手术费。26年前,汨罗一个贫困家庭里诞生了三胞胎,早产出生时病重,家长束手无策,奇哥看到消息后,悄悄给那家人汇去了5000元。后来记者知晓了,想采访奇哥,被骂了出去。他说:我是看他们那么凄凉才帮的,又不是图自己出名。他做过的善事,家人未必知晓,连他自己未必都记得清。那九死一生的三胞胎,如今都长大了,在广东工作。他们会记得奇哥。人间有记忆。奇哥从来不是囚禁在屋檐下的笼中鸟,他喜欢在大地游荡,喜欢直取无人之境。十多年前的寒冬,我们在雪夜里喝酒,他忽然邀我过一个不寻常的除夕:自驾穿越罗布泊。我骇得头发都竖了起来——中国试爆原子弹和氢弹那个地方?著名科学家彭加木殉难那个地方?当时幼齿刚怀上流氓兔,本来胆肥的我突然变得怕死了。那一年著名的平头男出没于长沙,枪杀了几个人,我每天下夜班开车都在祈祷不要碰上他。我要当爹了,我还没给娃取名字呢,对世间任何的危险都有本能的趋避。我只用半秒就回绝了奇哥。他露出失望的神情。我是燕雀,我也懂鸿鹄之志,可是,像我这种谨小慎微地负重行走世间的男人是大多数,他才是另类。听奇哥的儿子罗茂说,其实,多年前奇哥差点死在了罗布泊。那年他和朋友自驾进了楼兰古城,车辆出了故障,其他朋友驾车去遥远的地方寻求救援,他和几个朋友守着仅剩的一点水和食物,听天由命。这个长沙男人好像也没什么惧怕。他寻了附近的一块碑石涂鸦,当是自己的墓碑。我仔细看了旧照片,几个老男人在罗布泊的沙漠里靠着这碑照相,雄赳赳的,乍一看还像是个旅游照,没半点坐以待毙的感觉,要细看神情,才会发现他们脸色略有凝重,反正都没笑。当他们即将喝完最后一瓶水时,直升飞机来了,把奇哥的巡洋舰吊了起来。这次遇险两年之后,奇哥居然带着读高一的罗茂重游罗布泊,还在沙漠中打高尔夫。在我看来,简直不可思议,罗布泊这种无人区,没信号,是核污染区,各种险情意外都可能发生,而且全是致命的。别说让我带娃去,即便自己孤身穿越,我都会觉得这是对家庭的不负责。但奇哥竟然带着自己未成年的儿子去。如今想来,他是在培养罗茂的冒险精神,不畏死的精神,挑战残酷环境的精神。这种鸡娃方式独树一帜。每个父亲都在下意识地将自己的精神世界投射到儿子身上去。我也很注重培养俩娃的勇武气质,该拼命的时候必须拼死一搏,但更多时候,我会教娃不立危墙之下。奇哥对生死很豁达,他根本不会像我那样缜密地分析各种因素,完全听信直觉。奇哥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甚至世界各地。罗茂记忆中最惊险的旅程,倒不是罗布泊那次,而是他小学时的云南行。那年他们全家飞到云南,奇哥找朋友借了辆车自驾,跟朋友说在丽江附近兜风。没想到朋友其实是租来的车,他以为奇哥没跑远,就每天跟租车公司说在丽江呢在丽江呢。殊不知那车上装有GPS,奇哥这种人哪会画地为牢,他带着妻小随心所欲跑遍云南时,租车公司提心吊胆看定位,发现这走位太飘忽了,还数次到达边境,于是赶紧报警,说可能有人开这车去贩毒。于是,在梅里雪山下,一群警察拦住了他们,用枪指住了奇哥全家人和司机的头。后来翻遍了车上每个角落都没见毒品,才知道是个乌龙。云南毗邻金三角,对毒品高度警惕,在他们眼里任何人都可能是毒贩。某年西南有所大学请我去讲座,讲课费是现金,我完事后,揣着一叠钞票就顺路去腾冲参加一个活动,结果腾冲机场看到这些钱就警惕了,把我上上下下搜查了好久,因为怀疑我是拿着现金来采购海洛因的。当然这对旅行过几十万公里的奇哥来说,都是小插曲。在他眼中,世界任何地方,都是可去的,而且不必准备周详。奇哥某年去纽约参加罗茂的大学毕业典礼,喝了酒之后非要独自去时代广场晃荡,其实他不懂英语,连手机都不带,结果大活人弄丢了。当心急火燎的罗茂找到他时,他正气定神闲地坐在一家画室里,让画师对着他描摹,仿佛走失这种事跟他不沾边。那幅画像是这样滴——奇哥不仅贪玩,而且好酒。许多朋友追怀起他时,几乎都与酒有关。他的微信名就叫“酒咪子”。小古说印象最深的是,奇哥把身体喝坏后,朋友们都禁止他再喝,有天在饭局上,他实在忍不住,偷小古的酒喝,老友王平当场喝止,奇哥委屈地扁着嘴,像一个被罚站的孩童。而马可至今都记得,某年的雪夜,他和奇哥在京城泡吧听摇滚,奇哥剥光上衣,赤膊戴着红色围脖,站在桌子上和乐队一起狂欢。四年前的6月,他赴安徽九华山考察一个项目,邀我同行,我恰好两个月前去过一趟九华山,发现了不少秘境之地,正想着何时带俩娃去玩,于是便全家自驾赴皖。龚晓跃也应邀自上海赶来。我和奇哥驾车去池州高铁站接他,时间尚早,我们便在平天湖瞎逛,奇哥消失了一会,旋即出现,忿忿地说:刚才看到一店面,以为是茶室,进去询价,那服务员却莺声道:老板,我们有全套按摩,488元一个钟。老子要的是喝口茶,又不是488。其实我疑心他是去寻酒。茶在他的生命里,似乎没那么重要。在谈判桌上,我见识了奇哥的另一面:果敢凌厉,直奔主题,没半句虚与委蛇。我在心里暗笑:湖南人是真的霸蛮呵。但他的商业格局是真的高,这是做过大事的人。但下了谈判桌,他就成了老顽童。早餐时,他问有白酒吗?主人体恤地说大清早喝白酒只怕对身体不好罢。奇哥当场炸锅,说你小气你抠门,那身家百亿的主人惟有苦笑,唤下属上最好的茅台。皖南的夜空下,我们酒叙,奇哥说起他昔年如何打流,窜到庐山农户的家里住,走偏僻小道上山,逃过了门票。其实对于他这样挥金如土的人,钱根本不算个事,他就是天性顽皮,喜欢走不寻常路。聊着聊着,奇哥酒虫又上来了,说咱们去青阳县城吃夜宵罢。问题是我们全都半醉,没一个能开车了。奇哥不死心,说,这大半夜的,应该不会有交警的。晓跃和我抵死不从,说我们都有家有小的,不敢干这事。我们在奇哥的房间聊天,那豪华套房实在广袤,大概三四百平米,8岁的流氓兔和两岁的流氓猴上蹿下跳四处捉迷藏,奇哥忽然想起我们全家住的是双床房,说要和我们换房,让娃们有更大的撒野空间,我坚决推辞。奇哥是个特别体贴的暖男,凡事总为别人着想。有时想来,《水浒传》里王婆说的潘驴邓小闲,他应该都占了。他真是世间罕见的男人。那一年的九华山,俩娃在山坳上挤眉弄眼,远远地喊“奇哥”。奇哥佯装愠怒,说你们老爹叫我奇哥,你们也这样叫就是乱了辈分。不久后流氓兔见到他,他故作严肃地问:你该叫我什么?流氓兔憋了半天冒出一句:叔叔好。奇哥朗声大笑,摸着兔头说:还是叫奇哥吧。奇哥年轻时浪迹天涯,根本不管罗茂的教育,老来却心性大变,天天含饴弄孙,他在朋友圈发得最多的就是逗孙子的视频,但顽劣天性还是不改,往两岁的孙子嘴里塞根烟,爷孙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不可不提的是,奇哥是个美食家,或者说是老吃货。多年前第一次去他家吃饭,我就听说他的厨师曾做过顶级国宴,御厨级别的。菜肴自是极美味的,但惭愧的是,我这些年来都不怎么留意,因为席间有那么多有趣的神人,我光顾着和他们聊天喝酒了。世界上比菜更好吃的,是人。2011年,华尔街著名风云人物罗杰斯到长沙出席金博会,奇哥请来三名顶级御厨,制作了天花板式的湘菜晚宴,前后上了38道菜。罗杰斯吃得舌头都迷路了。其实奇哥上得顶级餐馆,下得苍蝇馆子,自己还能进后厨。我见过他在家亲自烧过一道菜,煤气炉是餐馆专用那种,火特别大,他手脚麻利,锅铲翻飞,瞬间完工。那年九华山一别,我们全家去庐山,他和朋友去安庆打流,有个视频是他们找了一个农家乐,嫌弃老板手艺,自己操刀上阵,焖走地鸡时浇了大半瓶茅台,这佐料倒比食材还贵。有年奇哥随酒圣季克良参观茅台酒厂,尝了不同年份的酒,他却怅然:倘若有一碟花生米就好了。但茅台酒厂的生产车间是不允许带食物进去的,第二次去参观,他偷偷带了两袋简装花生米,坐在大酒缸边喝得腾云驾雾。我与奇哥投缘,是因为我骨子里和他一样顽劣。每到半夜我就爱发一些恐怖故事或美食视频逗大家,有次看到一个上海吃货大啖加拿大空运的一只两百岁的超级大龙虾,顺手发给奇哥,他果然馋了,说:我马上唤加拿大的朋友预订一只,到时喊你来呷酒。但这事终究没了下文,他的朋友再神通广大,这两百岁的大龙虾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多罕见啊,得看运气。在一个冬夜,我在朋友圈里吐槽,说因为疫情原因,好久没重温某道湘菜了。他马上留言说:我这就去弄食材,你等着。三个月前,他邀我赴宴,再三叮嘱要带上俩娃,因为九华山一别后,他就没见过二宝了。席间他赠我一本从香港带回的黄霑的《不文集》,还和我们全家合影,宴后,他拿出两个特别大的红包塞给俩娃,我坚持不要,说这会都不是过年了,下次春节来的时候你再给。奇哥一脸的焦急和无奈。事后想来,奇哥那时已知自己不久于人世,他的种种举动,其实是最后的告别。可是我们哪知道呢,虽然知晓他疾病缠身,但总觉得岁月还长,见面的时机还多,哪怕有一天真要告别,也会从容地握手,从容地拥抱。上周六的早晨,我在梦中惊醒,接到了老友何不为的电话,他在朋友圈里看到消息,奇哥走了。我惊得睡意全无,怔了好久,打电话告诉了兔妈。她正带着即将小升初的流氓兔参观一所名校,走在校园里,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我和兔妈都是异乡人,因为在一线城市呆过多年,我们一直保留着北上广深的习惯,注重距离感和私密感,我们极少去别人家,别人也极少来我们家,和朋友相聚,一般都在外面的馆子。奇哥是惟一的例外。我们去过他家好多次,流氓兔小时候经常跟我赴宴——因为家里没人做饭了,有时候吃完饭,我和各路神仙聊天,流氓兔就趴在旁边的桌子上写作业。奇哥对我,对我们家,给予了长沙最大的热忱和温情。俩娃都很伤心,他们失去了长沙最好的奇哥伯伯。他留下的遗言是不开追悼会,不办任何仪式,不惊扰朋友们。有一夜,我和好友、著名主持人马可聊了两个小时。他说,奇哥的离去,是那一代老派长沙人标志性的凋零,他的义薄云天,他的体贴入微,他的剑走偏锋,他的恣意怒放,正是最典型的长沙性格。他甚至是长沙与中国文化圈勾连的重要纽带,可是,一切都已隐入尘烟。我们到城北的铁炉寺送奇哥最后一程。流氓兔喊着要去,但他要升学不好请假。二宝也说必须要去,我们允了。没通知任何人,铁炉寺里却挤满了人。这么侠义的奇哥,这么温暖的奇哥,才配得上这样的送行。诵经之后,大火燃起,我眼泪忽然流了下来,扭头避远。不是惧怕,我这些年间经历过生离死别,对什么都不会怕了。我只是不忍。我无法去注视一位多年挚交,一位毕生传奇的兄长,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倒是兔妈一直唏嘘地望着奇哥今生的最后一程,还记录下了最后的奇幻场景。从今往后,长沙城里再也没有赠我一桶臭豆腐的老友,为民请命拍桌子和领导吵架的义士,没上过大学但天文地理无所不晓甚至还懂梵文的奇人,视钱财如粪土视布衣为手足的善人。明天是他的头七。我爱他,许多人也爱他。这尘世会记得他。奇哥在遗书里说:做不到“生如夏花之绚烂”,但我只期待“死如秋叶之静美”。想起了黄霑当年的名句: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近期精彩
2023年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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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觉江南梦

四月初的某个黄昏,我驾车穿行过岭南绵延的隧道,刚刚逛完维多利亚港和深圳湾公园的俩娃在后座疲倦睡去。北回归线的暮光散落在深黛的群山里,像从前那些不知所踪的时光,我忽然想起了江南。之前和南京挚友老克聊天,他邀我带娃游金陵,我照例随口应了一声。他忧伤地说:我一天比一天老,你们再不来,我以后只怕没力气再带你们游玩南京了。当时我在心底悲鸣了一下,想起此生挚爱的南京,已经七年未见。而老克与我,三年前游历张家界之后(详见《穿过我的白发的你的手》),因为疫情阻隔,也好久不见了。我很想念他。于是,我在岭南的山道上,动了江南的念头。4月28号那天傍晚,等到兔妈下班,俩娃放学,我一轰油门,沿着湘江和长江一路东去。本来计划在安徽下高速歇一晚,但午夜时分娃们都在车上沉睡中,我亦贪恋空荡荡的十车道高速路,倘若睡一晚再起床,这路上肯定堵满了五一长假出游的车。更重要的是,导航上离南京愈来愈近,我的大脑皮层忽然亢奋,毫无睡意,我不要睡在安庆,不要睡在合肥,只想睡在南京。正如余秀华所说:穿过半个中国来睡你。千年的月光落下来,铺满千年的长江。这是凌晨四点的南京,是经历过无数次亡国屠城的故都。俩娃醒来,趴着车窗默默望着这座陌生而熟悉的城市。流氓兔3岁时就上过这座城最风靡的杂志《东方文化周刊》,4岁时来过南京,转眼已经暌违7年。流氓猴虽未到过南京,但时常和老克伯伯语音聊天,和南京有天生的亲近,他可以在一秒内在中国地图上找到南京的位置。拂晓潜入紫金山脚的林荫大道,入住宽渡翡翠酒店。这是南京著名设计师陈卫新的手笔,民国建筑和江南园林融为一体,幽静而典雅。酒店几十米外,就是南京最美的、亦是中国第一条林荫大道陵园路,94年前,这里是孙中山奉安大典的主干道。而酒店隔壁,便是宋美龄创建的国民革命军遗族学校遗址,无数辛亥和北伐烈士的遗孤,曾在这里接受最好的教育。即便哪都不去,坐在酒店里,风景亦是极美的。开了11个小时夜车的我本已疲惫不堪,清晨才入睡,但睡眠出奇的浅,只睡了3个小时就莫名醒来,似是梦中有人召唤。一看手机,老克留言说他已在酒店茶室等我,果然是老男人之间的心灵感应。我们紧紧地拥抱。这是一次劫后余生的重逢,三年来的苦厄、忧愤、凄凉,都尽在不言中。之前老克为了我们的南京行,先后拟定了三稿的路线图。因为我们打破计划提前到达,他也随之调整,先带我们去著名的网红地南京红山动物园。这是一次宫外孕的旅游点,本来并未列入老克的路线,俩娃都有些失落,于是老克决定把我们开夜车挤出来的这半天,先满足娃们的心愿。红山动物园是这几年中国最火的动物园。园里为动物们尽力提供了贴近大自然的仿生环境,这三年来亏损了几千万,但依然把动物养得油光发亮,伙食比人都好。这里有会跳钢管舞的大熊猫。我觉得长沙解放西的各大酒吧应该请它去巡演。顺便说一句,红山动物园特别强调人文精神,爱护和尊重动物,不搞任何动物表演。所以上面这段钢管舞从本质上说是一场自发的义演。还有一只野猴子,之前在市区大闹天宫,罪行累累。后来被捉到送来红山动物园,被猴王揍出翔来。野猴也倔,至今不肯臣服举白旗,然后每天被猴群驱赶,它只能漂在湖面当水军。我们没见到这只网红顽猴,倒是偶遇一只正在吃辣椒的猴子,这是湖南老乡无疑。早知道我们就带些天下最贵的樟树港辣椒,抚慰一下它那思乡的胃。不过动物园反复劝诫游客不要投喂食品,我觉得向园方捐几支马应龙给它专用,会更凸显乡情。说来伤感。老大流氓兔自打出生后,逛过无数动物园,看过无数焰火。而二宝流氓猴出生后先是碰上家中老人相继生病,然后就是大疫三年,他逛过的动物园很少,看过的焰火也很少(这些年长沙停放了)。所以连犀牛打架、犀牛施肥,他都看得津津有味。当二宝在给犀牛那泡漫长的尿计时的时候,我却在望着火烈鸟发呆。这次赴宁之前,我忽然想起了22年前头次到南京时吃过的土豆炖老鹅,那真是浓香酣畅,特别渴望重温一下阔别多年的旧梦。可惜老克和朋友们安排了我的所有档期,没机会偷溜出去寻大排档。我只能看着火烈鸟,想象它是一只浮游在烈焰铁锅里的老鹅。老克早晨出门前,克嫂高屋建瓴地为他接下来三天的导游工作指明了方向:文化和底蕴先放在一边,先考虑大宝二宝的需求,他们想玩什么就带他们玩什么。老克从善如流,俩娃流连于每个场馆不舍离开时,他从不催促,只慈爱地笑着。太阳向西边斜去,我们继续打卡夫子庙,老克照例像过去二十年那样,想带我们逛李香君故居。我踌躇道:还是不要了罢,等会娃们若问我李香君是干什么的,我不懂该如何解释。但老克仍强摁着我在桥上以香君故居为背景拍了张照片,他坏笑着说:我可没忘记,你当年在西祠胡同上的ID叫“妓院里的诗人”。数百年来,这块金字牌匾装饰过无数文人骚客的梦境。它叫媚香楼。从前与老克行到这里,我们总是插科打诨,聊着各种八卦。那时春光尚好,我未白头,老克没退休。如今我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沉郁而严肃,到了乌衣巷便勒令流氓兔背刘禹锡的诗,沿途不断催促他记住老克讲解的每一句典故。乌衣巷口夕阳斜。暮春的王谢堂前仍有呢喃穿梭的燕子,却再也没了去江南贡院赶考的长衫书生。五一长假的夫子庙人山人海,我只是在中途打了个电话,就在汹涌的人群中与兔妈俩娃走丢了。老克肯定以为我嘴上说不想去李香君故居,背地里身体却很诚实地独自钻进了媚香楼。老克不愧是金陵头号金牌导游,只在夫子庙虚晃一枪,便带我们直取秘境,走无人的幽静之地。譬如走最早由李煜的爷爷修建的东水关,它孕育了十里秦淮。虽然距离夫子庙只有半里,这里却寂静得能听到槐花跌落的声音。寻常游客哪会知道这些地方。老克一路上都在给流氓兔讲解每段城墙的由来,每块城砖的前世今生,每个渡口的凄美前尘。像个苦口婆心的历史老师。他是极疼爱流氓兔的。8年前的西安寒冬,他初见流氓兔,好生喜欢,一路都牵着娃。几个月后,在太湖边滚得一身泥污的流氓兔向他跑去,他开心地抱起流氓兔,在南京夜晚的街道走了好远。那次我们仨逛先锋书店,我去四处寻书,玩倦的流氓兔睡着了,老克抱着他放在长椅上,脱下外套给他盖上,一直搂着,怕他翻滚下来。如今的流氓兔已是半大小伙,老克已经抱不动这个愣头青,但他依然用尽平生的知识储备,每时每刻去浇灌和引导这个长沙伢子。老克和我终究是20多年的老朋友,太默契了,他知道我这种急躁暴烈的父亲已经愈来愈难管教正在进入青春期的娃儿,所以他一直用最温润最人文的方式,帮我教娃,让娃读懂江南,热爱江南,就像年轻时的我一样。我们在吴敬梓故居旁的古桃叶渡边,坐了一会。关于桃叶渡的由来,一说是每逢暮春河面便飘满了桃叶,东晋艄公笑说且叫桃花渡罢,又一说是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有爱妾叫桃叶,时常来往秦淮河两岸,王献之放心不下,总到渡口迎送,还写了《桃叶歌》,遂得此名。我坐在流淌千年的秦淮河边,望着夕阳里的画舫懒懒地漂流,似那无根的草,忽然想起2009年遇见人生遽变时,我携全家也曾漂流在这水波上,夜游秦淮,因为白日旅行疲惫,全家都在船上昏睡过去。一觉醒来,人间已太多的丧乱,太多的生离死别。可是二宝不懂这些前尘,他提着一株三叶草,在河畔和老克玩拉勾游戏。暮色渐沉,浪了一天的我们,去赴老克的家宴。家宴是天下最高的礼遇,也是最累的活,除了采买烹饪之外,还要把家里收拾干净,累死人,我再清楚过不过。我本想在附近预订一家馆子宴请老克一家,他死活不肯,说必须到他家吃饭。我说千万别累着嫂子了,他说很简单的,就四菜一汤。结果四菜一汤是这样的。我数了一下,15道菜,包括盐水鸭小龙虾焖桂鱼狮子头炖鸭蒸香肠等等,贤惠聪慧的克嫂用尽洪荒之力,给我们上了满桌美味的江南菜。我简直怀疑她是一个特级厨师。老克带俩娃看了他家养的画眉、乌龟和金鱼,我却径直拉流氓兔去看书房,里边有大量文史书籍,有汪曾祺的文集,还有王鼎钧的四部曲,以及百年前的南京地图。我告诉流氓兔,作家就是这样炼成的。在老克的书橱里,他出版的几本著作和我的三部曲挨在一起。就像过去这二十年,我们彼此凝望,从未失散。饭后俩娃和老克在小区里打了几局乒乓球。之前他们听说老克是高手,在长沙时憋着劲天天苦练,说要打败伯伯。可怜老克不单要陪游玩陪吃饭,还要陪打球,这可比上班累多了。俩娃也累成狗。翌日我去他们房间叫床,两只猪崽怎么都不醒。我只好喊:老克伯伯在等你们。他们马上条件反射弹了起来。如果说Day1是打卡之旅,Day2就是不折不扣的文化之旅。我们一头扎入了民国。在中山东路上,有励志社旧址。它的故事太多,说一则通俗的吧,它是中国第一个出现自助餐的地方。还有这个黄埔厅,是全中国第一个举办集体婚礼的地方。本应有喜庆之感,但我鼻子忽然酸了。我想起了笕桥航校,想起了《无问西东》,想起了叶兆言的《1937年的爱情》,想起了那年武汉空战,一名英勇的飞行员壮烈殉国,他的未婚妻千里迢迢寻来,在岸边哭了三天,径直投入长江。有多少韶华女子,曾在这个厅里婚纱赛雪、眼波如水,转瞬便成了寡妇,在后半生的颠沛流离中独自拉扯着孩子。她们好苦,和国家一样苦。黄埔路过去,便是黄埔军校旧址。在1937年,这便是赴死之路。不畏死的岂止武夫,还有文人。马路对面便是午朝门公园,上面有方孝孺的血迹石。无论文官武将,说“不”往往意味着死。有一年,著名作家叶兆言老师曾聊起南京的城市性格,他归纳为“醉生梦死”,因为千百年来南京总是在亡国,总是被屠城,最后南京人都麻木了,骨子里都有及时行乐的基因。正好中午和多年没见的叶兆言老师约好了相聚。2009年我们全家下江南,他热情地款待我们,这次重逢,他邀我们先到新家喝茶。一进门就被无敌江景镇住了。温婉的十里秦淮在这里汇入浩荡苍茫的长江,伫立远望,千百年的天下兴亡都浮了起来。我笑说叶老师的书房应该是中国风景最好的书房,怪不得文思泉涌,新书一本接一本。他的书橱更令人惊叹。上面这些全是叶老师的著作,包括不少外文版本。我从前是不相信著作等身这个词的,总觉得夸张。但现在信了。每本书都凝聚着他的心血。叶兆言老师和我说过,为了写《1937年的爱情》,他去图书馆查阅的民国资料,摞起来比他还高。在中国文坛,他的勤奋,他运用史料的能力,都是出了名的。叶老师家的藏书,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旧居还有不少。有许多旧书实在放不下,他都处理了,我一问,许多都是特定历史年代里的孤本,很有收藏价值,但在他眼里,书就是用来读的,没那么多羁绊。流氓兔蠢蠢欲动。他从小就在课本上学叶圣陶的文章,特别想见见叶兆言伯伯。之前他在长沙做了许多功课,还在省图借了一些书,这次江南行,他的书包里就装着80年前出版、朱自清作序的叶至善、叶至美、叶至诚三兄妹的文集《花萼与三叶》。他有许多问题想问叶伯伯。于是,在浩浩汤汤的长江边,秦淮河边,来自长沙的小学生流氓兔开始采访叶兆言老师。叶老师特别低调谦和,极少接受媒体采访。我和流氓兔说,别说一个湖南娃,就算是江苏娃也几乎不可能有在他家里采访他的机会,这是你的高光时刻,要珍惜。我在一边,微笑着看他们对谈。忽然想起2006年,叶老师去北京开全国文代会,我在搜狐直播室专访他的场景。那时的他正是我当下的年纪,那时的我还一头乌发,如今却已鬓发霜雪。时光犹如一场雪,漂白了我们。无论如何,时隔17年,我们父子先后采访叶兆言老师,这是人世间何其难得的缘分。采访完后,我们还看了叶太月华姐的画室,没想到她还是江南才女,画作古朴隽永。月华姐特别亲切和蔼,多年前叶子曾向我抱怨:我妈边拿着《东方》看你的专栏边炒菜,看得哈哈大笑,把菜炒糊了。月华姐特别疼爱小哥俩,在阳台摘了最大最红的西红柿给他们。叶老师的女儿叶子,也是少年成名的作家,多年前见她时还是大学生,如今已博士毕业,在南大任教。她的宝贝女儿比二宝小两岁,俩娃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去吃午饭时都是手拉手。我忽然发现,友谊也是可以遗传的。谢谢叶兆言老师一家的盛情。百年叶家文脉不断,其来有自。叶老师精心挑选了他写的三本书《上学去》、《文学少年》、《燕子来时》
2023年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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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不能改变命运,但能改变灵魂

读书能改变命运么?这是一个无解的天问。因为,自古以来,有许多人因书本跳跃龙门,实现草根男的逆袭;亦有许多人饱读诗书依然终生郁郁不得志,甚至因书获罪,岁月的静好度甚至不如一个目不识丁的农人。学识,并非财富的敲门砖。更严谨地说:它与财富多少有些关联度,但并不紧密。譬如胡雪岩和盛宣怀,都未曾及第,还有马云老师毕业的杭州师院,连211都不是。国外的许多商界巨子,诸如乔布斯和扎克伯格,连大学毕业证都没拿到。所以,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是虚妄的。若说“书中自有颜如玉”,那更扯。原叔自幼苦读,天天捧着《故事会》、《山海经》看,小学三年级就近视了,如此博览群书,我到30岁了还是光棍一个。前几天是广西的三月三节日,全民放假。我在网上看到了这个视频。恍如隔世呵。我毕业时就发配到这个大化县城的电厂工作,视频里的岩滩镇在上游90公里处,每年三月三,我们厂里的小伙子们就大呼小叫骑摩托去岩滩玩碰蛋,据说青年男女各自手持熟鸡蛋互相顶,看谁蛋壳先破,摩擦过程中如果擦出了火花,就在夜色中寻僻静处滚草丛。90年代中期,每年三月三那夜,电厂的单身职工楼里漆黑一片,所有人都去参加荷尔蒙的盛筵。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是我在捧着艾丰的新闻理论教材,备考省城的媒体。那时,读书是我的救命稻草。所以,我昔年的工友们如今都当爷爷了,而我家的二宝,现在还在上幼儿园。在找老婆这事上,读书可能只有反作用,读的书愈多,愈是容易晚婚晚育。尤其是爱情小说读多了,脑壳里会渐渐设立一个择偶的门槛,譬如你天天痴迷于红楼梦,就会想找一个捧着胸口咯血、扛个锄头去葬花的妹子,而现实中这样的妹子都在结核病院和精神病院里,世道太卷太残酷,容不下诗和远方。读书除了不能给你带来金条和老婆外,其实有许多功能。首先当然是谋生,因为你要经历无数次考试,要不断进阶,所以课本知识是必须的。其次是打开看世界的一扇窗,了解你所处的时代、国度和星球。别的功能就更多了。譬如可以休闲,可以打发候车室时光和马桶时间,它甚至有媒婆功能——从前书信慢、车马也慢的年代,男青年追求姑娘的一个重要手段,就是去她家借书,有借必有还嘛,一来二往,就腻上了。如果她爹是不读书那款,家里连书橱都没有,那你就囤一堆适合姑娘口味的书,经常向她炫耀,她会来向你借书的。这招貌似现在失灵了,比如你和妹子说,我买了本啥啥书,可好看了。她才不会去你的狗窝借书,而是转头就上拼多多去网购。千百年来,中国人心里都有一个读书梦。无数目不识丁的农夫村妇,每天披荆斩棘,汗滴禾下土,都在努力供家里最聪明的那个孩子念书。前几天看到一个截图。心头被重重一击。
2023年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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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发疯过,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老了

人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变老的?这个问题相当苍茫。前些天,我在视频号上看到了一个美女驯马师骑马的视频,来回看了几遍。那马乌黑发亮,肉质肥美,相当神骏,我想起了童年时看的徐悲鸿画作,想起了青年时在南宁吃的桂林马肉米粉,深夜里忽然饿了。后来忽然发现不对——作为男人,难道我不是应该盯着美女骑师看么?我对马肉的热爱,已经超过了对人肉的热爱。那么,我真是老了。随后的一个夜晚,我接连收到两次微信朋友圈的广告推送,都是高端养老院的广告,在大数据之下,我的衰老逃不过平台的火眼金睛。且慢笑我,有朋友更加悲凉,她还年轻,就收到了朋友圈推送的墓地广告。求贤若渴虚位以待的诚意,跃然纸上,哦不,是手机上。我终于在岁月的重压下,服老了。去年夏天,我带流氓兔和流氓猴去打乒乓球。有个六旬到七旬的老太太无声地冒出来,旁观了一会,说:他们打得很不错咧,你教孙子教得好咧。我早已习惯了这种暴击,只嗯了一声。过了一会,我下场陪练,老太太在一边说:看不出,你动作还这么敏捷,看来身子骨不错啊,你经常锻炼吧?那一霎,我真是悲欣交集,时光终于把我推到了这样的光景:竟然已经有老太太馋我的身子了。后来我牙关紧闭,不再理她的搭讪。她倘若再问,就是问我退休金几许,是否独居了。早就知道湘女多情,年少时无福领略,如今远远看到人生的暮光,终于知道,至少湘女的姥姥是非常多情滴。我们这代男人,脑子里还分明记得酒池肉林天上人间和东莞ISO,但转眼之间,已经没资格上孟非的《非诚勿扰》。记得当年在广州杨箕村,每天下夜班,巷子里总有许多妹子剪径,拼命想拉我到霓虹灯下谈哲学。而过去这十年,我路过无数洗头房,却再无一个妹子上来拽我,她们都低眉静静剪着指甲,眼皮都不抬。冷漠,是对我们这颗有点苍老的心灵的最大伤害。几年前,我出差柳州,老友张胖子接待我。20多年前我们曾采访米卢那届国足世界杯出线历程,一块在沈阳的宾馆里同居了半个月。张胖子带我去柳州最著名的演艺吧,门口的男服务生拦住我们,说:大叔,这里可是酒吧哦。那眼神,就像看两个走错门的乡下老头。我和张胖子都怒了,说:大爷我泡吧的时候,你还穿纸尿裤呢。缅怀青春,大概是人类的通病。我在毕业工作后的10多年里,还会做着类似的梦,是自己在高考考场里做不出题,焚心似火。再往后,我在梦境里也能清晰地记得自己曾经上过一次大学,而且当爹了,而我在梦里再次考上了大学,和一帮年龄上可以当我儿子的愣头青们同一个宿舍,每晚熄灯后,他们都仰慕地听我吹江湖牛逼。即便在梦里,我也知道自己老了。关于中年危机,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不自由。自由分三种:财务自由、时间自由、空间自由(连续写下几个相同的词之后我忽然担心本文被删,这也是一种不自由)。大概十六七年前,我和老同学在网上聊何为财务自由。现在想来,这根本没个标准。即便你在一线城市有一套房,能找到接盘侠卖掉吗?就算成功套现,你知道将来货币贬值的速度吗?四年前,我写过一篇《请恭喜我成为百亿富翁》。略伤感的是,我搬家时把那两百亿弄丢了。最近看到一个图片,令我觉得丢了巨款也没什么。我猜津巴布韦人的数学一定很好。原叔虽然天天辅导娃学奥数,也没能把这张钞票的数字读出来。如果就视觉上的愉悦感而言,我觉得每个津巴布韦人都实现了财务自由。那么多0,换我会满地找速效救心丸。与财务自由相关的是时间自由。而几乎所有的中年人都没有时间自由,就算不缺钱,一家老小的各种琐事也都忙不过来,更何况,有几个人敢说自己不缺钱?至于空间自由,就是说走就走的洒脱。这几年疫情,每个人都能体会那种珍稀。出境完全泡汤,跨省回家过年都被歧视,这三年,我基本没带家人去旅游。世界那么大,我们也只能在地图前看看。其实,就算疫情彻底结束,我们的肉身也无法自由。有时我会很文艺地涌起一个念头:哪天独自坐个长途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去敦煌吐鲁番,去稻城亚丁雅鲁藏布峡谷,就像年少时一般浪迹天涯。正做着白日梦,窗外流氓兔学校的放学铃声响了,我的肉身马上诚实地回到厨房,给娃准备晚饭。当我们老了,会有许多症状。首先是肉体上的。女性往往会有容颜焦虑。而男人,在食色方面,欲望大幅衰减。年轻时我是大胃王,饿起来连桌子都想啃,如今再高档的美食,我也就尝尝,胃变小了。我还曾经是瞌睡王,上大学时一粘课桌就睡,工作后一听领导作报告就睡,如今却总是在最深的夜里醒着。有人曾比喻岁月之巨掌:年轻时能憋得住尿,却憋不住话;年老时能憋得住话,却憋不住尿。而如今的我们,位于尴尬的中间,尿也憋不住,话也憋不住,不知道如何是好。对美女,那更是心若老井。这三年的口罩时光,我很少出门,偶尔出去,满街的妹子也全是蒙面大盗,基本上等于见不到任何美女,但我也没觉得生活中欠缺了什么。露脸美女只在网上有,有次看到视频,一个快一米八的大美女在每天晒跑步视频,我惟一的念头就是:这大长腿,这速度,不去送外卖可惜了。现役的美团小哥没一个能比得上她,肯定能抢好多单子。而在精神上,我们的脑回路也失去了荷尔蒙。老男人眼中的世界,和年轻人眼中的世界截然不同。年轻人爱激动,老男人知道激动解决不了问题,而且容易脑溢血,所以很少失态。年轻人爱愤怒,老男人却知道每桩令人发指的事背后都是无解的死结,所以往往只能长叹一声。年轻人喜欢碧血黄沙,烽火铁骑,老男人最不愿看到战争,倒不是自己畏死,而是心里有许多软肋。在通往衰老的路上,男人是渐渐变软的。不独是盲肠部位,还有心脏。总体而言,通常而言,变老的男人会宽容一些。当然你也可以举出一万个老年人刻薄尖酸狭隘的案例,但你必须知道,他们已经比年轻时好多了。前些天,我在公园山腰的无人凉亭独自晒着太阳,在春风梅香中看手机。有个大妈提着大包小包一屁股坐我旁边,还摆上唱K工具,我诧异地想到处都是空椅子,为何非要与我相依。倘若换了年轻时,那我是坚决不会挪地方的,悲伤的是,如今的我两鬓如霜,继续坐这里会很像搞黄昏恋的样子。我只好离开,后来下山时发现一群大妈在那凉亭里曲项向天歌,那是她们的据点,原来先头大妈并不是馋我,而是馋那块地盘,故意挤走我。还有一次,我亲眼见到小区里某个大妈摔了一下,说是两个初中小女生撞的,死死拽住她们,要求赔偿。120来时,毫发无损的大妈走向担架,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换作小青年看到这两幕,可能会义愤填膺。但我也就笑笑。她们这已经算很文明啦,你是没看过她们少女时代给老师坐飞机剃阴阳头的场景,能进化成这样已经很值得点赞打赏了,毕竟一切还是在法治轨道下运作嘛。流氓兔经常抱怨我脾气太暴躁,我慈祥地摸着他的脑壳说,你知不知道,倘若你早十年出生,只怕每天都要一瘸一拐去上学,须知我上大学时在宿舍里打牌吵架,差点抡起椅子给舍友开了瓢,亏得晚婚晚育,亏得你爹是中年得子,所以你享受的已经是我孙子的待遇,要珍惜,好么。不仅脾性变了,我的三观,也在悄悄发生位移。年轻时我最厌恶那些处处算计、把恋爱婚姻当生意做的人,如今上了年纪,我倒看开了。纯净无瑕的爱情,在琼瑶小说里有,在金庸小说里也有,惟独在人世间罕有。趋利是人性,不必苛求。倒是最近江西出台限制彩礼的规定,我很反对,收彩礼是民间自发的不触犯法律的行为,呃,也是你们大力推崇的传统文化中的一部分,这不是公权力理应介入的领域。你当然可以不爽,可以说是陋习,可以批评它,但你不爽的事情多去了,莫非都要以你的意愿去翦除?连千百年来的封建帝王都没干涉过草民联姻的私事。年轻时,我不喜欢Gay。刚工作时在小镇录像厅看《春光乍泄》——买票时还以为是三级片,没想到是这种没有女主角甚至女配角的三级,前排还有两个男青年搂抱着边看边咬耳朵,我受不了,看了一会退场。多年以后,我见过许多Gay,他们整洁细腻,善解人意,而且都很聪明,才华与审美都很不俗。我也渐渐理解了这个群体。前不久坊间误传刘文正死讯,我想起他据说和一位迷倒几代中国人的男巨星是一对,他俩都是极有魅力和才华的谦谦君子,我觉得蛮登对的。他们欢喜自己所欢喜的,又没伤害别人,我们真没资格指责他们。年轻时,我还歧视过璩美凤和陈冠希,如今想来,男欢女爱有什么错呢,他们其实都是受害者,他们的欢爱,被恶意传播了,而他们的一生背上了枷锁。胡适有名言:容忍比自由更重要。这话非常深刻。容忍,本身就是自由的基石。任何人的所作所为,只要不违反法律,不侵害他人权益,不违反基本人伦,都应该在被容忍之列。任何自由,都因为有人在宽容着,静默着,不会动不动抡着狼牙棒砸你的天灵盖。当我们走进暮光,理应明白容忍有多么重要。这便是老去,或者说成熟,赐予我们的人生境界。当然容忍也是有边界的,倘若全无原则,那就成了圆滑鸡贼。在私域,我们不单要尽力容忍他人,而且要警惕对他人自由的侵犯;而在公共领域,我们应该保持对世间所有黑暗和罪恶的不容忍,很多时候,还能愤怒,说明苍老的我们良心未泯。年轻时我对染发文身穿鼻钉之类很是厌恶,后来就豁达了,每个人都有追求时尚的权利,80年代初烫个大波浪穿个喇叭裤不也被视为流氓?关于审美这事,任何人都不需要他人的批准。前不久有个刚考研成功的女孩染了粉红色头发,去看望病中的爷爷,结果被网暴,她想不开自杀了。这是21世纪的中国,一个女孩竟然还不能自主决定头发的颜色,太荒唐了,太沉痛了。说起染发,既然染成粉红色是有罪的,那么把白发染成黑发是不是也属于染发?那些残暴恶毒的网民可曾敢攻击自己染黑头发的上司?我倒几乎从不染发。十多年前的幼齿曾逼迫我染发,我很抗拒,最后跟她说:你把我刷得这么年轻,这么靓仔,对你有什么好处吗?她想想也是,那太不安全,然后就把染发剂扔了。对衰老,我的承重能力还行。我对容颜毫不在意,很少照镜子,几十年没用过男士护肤品,反正不靠脸吃饭,又不做鸭。惟一伤感的是,每天混在一群85后90后家长中间,去幼儿园接流氓猴时,我都会想,他出生得太晚了,从未见过他爹满头秀发意气风发的样子,睁眼就是产房里的鹤发童颜,唉,反正他出生在冬天,那就把我当圣诞老人吧。前些天,我收到了一瓶酒,俩娃特别新奇,因为上面印着我的大头照,11岁的流氓兔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我,6岁的流氓猴愣了好一会,毕竟他呱呱坠地时,就没见过老爹一头黑发的样子。这款酒,是我和四位知名媒体人、学者、作家与苏格兰著名威士忌品牌克莱嘉赫酒厂联合推出的。这酒灿烂金黄,香气丰富,口感多元,兼有焦糖布丁、巧克力、浓郁水果的混血质感,据说喝的时候,会有一丝火药味灵光闪现。一位著名美食家的评价是:有花香,碎麦芽味,入口迸发淡糖浆的甜,坚果的香,尤其尾韵带有橙味,于是结构完整了。为什么用据说二字?因为我也不舍得喝,这是限量版,我准备收藏起来。刚步入青春期的流氓兔伸头探脑,被我拍了一巴掌:等你考上你梦想中的XX大学,我再开这酒,连同我许诺过的阿拉斯加帝王蟹,一并兑现。里边共有五款酒,标签分别是4个老男人和一个冻龄美女,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故事。你可以扫下面的二维码进去,看谁顺眼就买谁那款。喝过的朋友都说这酒很赞,相信你们不会失望。说起酒,这是男人之间最常见的沟通工具。话说某年,龚晓跃喜得贵子,我的两位朋友小古和肉丸子去医院贺喜,按常理应该带些奶粉纸尿裤嘛,结果他们啥都没带,只从怀里掏出了两瓶威士忌。龚太心头顿时有一万头羊驼驰过,心说你们这是来产房看望我还是看望龚晓跃?晓跃倒是感动得不要不要的,说这款威士忌我最喜欢,你们来的路上如果顺便买点花生米卤牛肉下酒,就更完美了。老男人最懂老男人。这几年,我经常在深夜思索,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将会往何处去。我们这代人生于凋敝,见过繁花,苦和甜都尝过,也接受了些现代文明意识,算是经历比较丰富的。因为见过的懂得的事多,所以明白每个人的命运都与时代紧密相连,明白站在每一个人生岔路时,自己该往何处去。有对比才会不那么容易被伤害,人会随着衰老而更加洞察世事,这大概是衰老带来的惟一红利。马未都说,每过十年都像过一道坎,我也有这种感觉。有时从梦中醒来,我会很恍惚,不晓得今夕是何年,慢慢清醒过来,才发现尼玛的竟然快半百了,都差不多可以写回忆录了。但我不同意他说的年轻很值钱。你让我回到偷白糖充饥的童年、在绿皮火车上站得脚踝都肿的少年、为了省钱饿一天到晚上才吃一顿快餐的青年,那我可不愿意。穷得嗷嗷叫的年轻时代没什么可怀念的,能否忍受是一回事,愿不愿选择是另一回事。我对过往的岁月没那么多执念。童年时,饥肠辘辘的我坐在黄昏的屋檐下看书,邻居焖鸭的香味飘来,闻着都胃疼,那真是满清十大酷刑。而如今,只要不腻,我可以天天做焖鸭炖鸭啤酒鸭柠檬鸭,或者买酱板鸭周黑鸭精武鸭脖。苦得像狗的年月,再年轻又有何用?生命的长度,和生命的质量,都一样重要。最近看到一个长寿秘方,不敢据为己有,必须和大家分享一下。但我不能确认它的真实性。因为查了一下魏忠贤、郑和、李莲英的生卒,好像他们也不是人瑞。大家切勿看到上面这截图就急匆匆去厨房寻菜刀哈。老男人的悲哀,是躺平固然不可能,而离领退休金那天又还远。我们现在其实还没资格切换到养生模式。看了一下职场名师指点,我明年就可以当门房大爷了。沏杯茶拿张报纸在门口天天看美女,一想就挺憧憬的。千万别歧视这个岗位,有过封城经历的朋友都知道,特殊时期的门卫,就像饥荒时期的炊事员,全家会不会饿死就靠你了。去就业市场跟年轻人抢饭碗不好意思,年纪太老了;去街上玩碰瓷也不好意思,年龄还没达标。这就是我们老男人的尴尬。好在国家还是器重我们的,依然把我们视为生三胎的主力。我最近常有精终报国之念,惟一踌躇的就是倘若再生幼娃,他上小学时自己已近六旬,不知道还能不能辅导刘老三奥数。上个月,56岁的日本球星三浦知良加盟葡乙。这是爷爷辈的球员,他再也不可能重现当年的灵若狸猫,但俱乐部、赞助商和球迷都在成全他的努力,他依然从早到晚进行严格艰苦的训练,每一分钟的上场时间,都在刷新纪录。他是在代表人类在刷这个纪录。我想,他是努力在残酷的自然规律中,保持着老去时的尊严。台湾歌星陈彼得退隐之后,在广州一个小区开了个茶餐厅,街坊都不知道这个穿着围裙的老头是名人。我们穿过了时光的雨雪,穿过了四季,悄悄地从过去走到这里。王朔曾经很牛逼地说:谁TM没年轻过呢,但我老过,你老过吗?谨以此文献给所有正在老去的人。我们在镜中的每一个瞬间,都是此生最年轻的那一霎。在一个春风和煦的午后,我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微风拂过,梅花落满了我的肩头,忽然想起了张枣,想起了半个世纪来见过的苍黄风雨,以及旧时繁花,然后,悲欣交集,在心底无声地笑了。近期精彩
2023年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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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夫:从此游向山河尽头

某年某月的某一夜,月黑,风高。湘南,荒郊野岭的一间农舍里,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瘦削青年端起杯,将烈酒尽数喝尽。一个男人阴鸷地笑着,给他斟上了第二杯。操着一口鄂音的青年毫不迟疑,仰头喝下。随即昏死过去。
2023年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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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2022:被尘埃痛击,被时光血洗

原叔按:这篇公号,是我12月31日下午发的年终盘点,发布后很快十万加,但四个小时后就被微信公众号平台删除。我的这篇文章,没有任何违规之处,而且此文被今日头条、网易、知乎、微博等诸多平台转载后,流量都非常高,迄今也没被删除。因此,应广大读者要求,我再次重发此文,如果公众号平台再次删除,我要求给我和读者们一个堂堂正正的、合理合法的理由。希望公众号平台的一切管理行为都有法可依。这是2022年的最后一缕斜阳,它穿越云翳和树梢,穿越山梁和旷野,呼啸而来,打在你的脸上,也打在我的屁股上。都不许喊疼。每到岁末,我都会在这一天和读者们共同回望即将远逝的这一年。谈不上新年献词,因为我的底色总是苍凉,从无昂扬喜庆,倘在先前的报馆,那都是要被毙的稿,除非那天恰好是我自己值班签版可以徇私。我把它归类为:民间记忆。站在这个时间门槛上,我只望见了两个字:永逝。所有的故事都已终结,所有的脸孔都已凝固,悉数留在了2022,万物在这一年展露过它们应有的容颜,然后,被历史的书页重重覆盖。那么,2022的记忆该从哪一截起始呢?我已记不清晰,可能是从丰县的一段锁链,也可能是从唐山的一家烧烤店。大家都记得那会满世界刷屏的场景。我从未见过亿万网民如此齐心。事后我思忖过,拐卖人口、伤害女性,固然是极其恶劣的,但它是多年来的沉疴,类似案例屡见不鲜,那么,为何这两桩恶行突然点爆了全民的怒火?一是以短视频为主力的网络传播,与以往的文字图片传统形式相比,在视觉和情感上的爆破力是无与伦比的,再高超的文字记者,描述出的场景都远不如那几十秒视频有冲击力。二是人民心中有块垒。经过几年疫情的折磨,大家对苦难有了更多的共情,谁无母亲姐妹妻女?这样的惨案已经不仅仅是女性群体的悲剧,它更是属于全体国民的悲剧。三是每个人都会思索:我们生而为人,有哪些与生俱来的权利?如果被拘禁、被伤害、被殴打可以被漠视,被掩盖,谁敢保证下一个受害者不会是自己和家人?在这两次刷屏之下,冬奥会并没有收到预期中的热度。当然也正常,中国的冰雪运动普及还很有限,即便我这样曾经狂热的体育爱好者,几十年看的惟一冰雪项目也只有短道速滑。我甚至不记得谷爱凌在哪些项目上拿了金牌,只知道她多年来一到暑假就飞回北京参加海淀区的奥数班。冬奥会刚结束,俄乌战争开始了。这是2022年里,全世界最刻骨铭心的一件事。当我在2月24日中午醒来时,手机里有无数条朋友们发的信息。我一睁眼就吓得激灵一下,大意是说俄军几十万大军分几路攻入乌克兰,基辅陷落,乌三军已经悉数被摧毁……这样的消息,我只信了半天,是的,就开战之初兵荒马乱的那半天。然后,我再没信过那些打鸡血的简中自媒体,连看都不去看。这是一场局部战争,但也是一场剧烈改变世界格局的战争。它的烈度和席卷范围,远不如20世纪的一战和二战,但它事实上起到了三战的效能,对1945之后、冷战落幕之后的国际秩序进行了重构。一切都因为一个叫泽连斯基的人。没有人在今年的早春二月看好他,包括他的国民,包括欧美国家。作为“95街区”(大概类似于乌克兰版的开心麻花)的创始人,《人民公仆》的主演,泽连斯基能唱会跳,演技出色,若说他是各国元首中表演造诣最深的人,恐不为过。即使考虑到罗纳德里根的存在,他至少也是TOP2。但在大兵压境时,没人指望一个喜剧演员出身的总统能力挽狂澜,美国甚至为他设计了流亡路线,欧洲各国也打算旁观乌克兰亡国,然后象征性发个谴责声明算球。但是,这个小个子演员爆发了。他告诉国民和世界:他就在基辅,哪里都不去,他的家人也同在基辅,他随时准备死在那里。从国家被入侵的那一天起,这个男人就没刮干净过胡子,没穿过西装。他永远胡子拉碴,穿着浅绿的军用T恤,在烛光里的防空洞,在残垣断壁的街道,在被血洗过的村庄,不停地穿行,不停地拍着视频,告诉他的人民——他从未离开,他始终在抵抗。这不是演技。出入于血与火之间,一秒就可能被炮弹炸死。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去演。他就是无畏,他就是骨头硬。说来也是滑稽,世上多少所谓强人,平素大喇喇上山打虎下海捉鳖,装旷世伟人,真碰上事了就大小便失禁。真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却往往是人们嘴里嘲讽的所谓戏子。80年代,刚遇刺不久的里根,在西柏林的一次公开集会上演讲,现场的一个氢气球爆炸,声音像极了枪响。正在演讲的他头都不抬,只说了一句:Miss
2023年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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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被尘埃痛击,被时光血洗

这是2022年的最后一缕斜阳,它穿越云翳和树梢,穿越山梁和旷野,呼啸而来,打在你的脸上,也打在我的屁股上。都不许喊疼。每到岁末,我都会在这一天和读者们共同回望即将远逝的这一年。谈不上新年献词,因为我的底色总是苍凉,从无昂扬喜庆,倘在先前的报馆,那都是要被毙的稿,除非那天恰好是我自己值班签版可以徇私。我把它归类为:民间记忆。站在这个时间门槛上,我只望见了两个字:永逝。所有的故事都已终结,所有的脸孔都已凝固,悉数留在了2022,万物在这一年展露过它们应有的容颜,然后,被历史的书页重重覆盖。那么,2022的记忆该从哪一截起始呢?我已记不清晰,可能是从丰县的一段锁链,也可能是从唐山的一家烧烤店。大家都记得那会满世界刷屏的场景。我从未见过亿万网民如此齐心。事后我思忖过,拐卖人口、伤害女性,固然是极其恶劣的,但它是多年来的沉疴,类似案例屡见不鲜,那么,为何这两桩恶行突然点爆了全民的怒火?一是以短视频为主力的网络传播,与以往的文字图片传统形式相比,在视觉和情感上的爆破力是无与伦比的,再高超的文字记者,描述出的场景都远不如那几十秒视频有冲击力。二是人民心中有块垒。经过几年疫情的折磨,大家对苦难有了更多的共情,谁无母亲姐妹妻女?这样的惨案已经不仅仅是女性群体的悲剧,它更是属于全体国民的悲剧。三是每个人都会思索:我们生而为人,有哪些与生俱来的权利?如果被拘禁、被伤害、被殴打可以被漠视,被掩盖,谁敢保证下一个受害者不会是自己和家人?在这两次刷屏之下,冬奥会并没有收到预期中的热度。当然也正常,中国的冰雪运动普及还很有限,即便我这样曾经狂热的体育爱好者,几十年看的惟一冰雪项目也只有短道速滑。我甚至不记得谷爱凌在哪些项目上拿了金牌,只知道她多年来一到暑假就飞回北京参加海淀区的奥数班。冬奥会刚结束,俄乌战争开始了。这是2022年里,全世界最刻骨铭心的一件事。当我在2月24日中午醒来时,手机里有无数条朋友们发的信息。我一睁眼就吓得激灵一下,大意是说俄军几十万大军分几路攻入乌克兰,基辅陷落,乌三军已经悉数被摧毁……这样的消息,我只信了半天,是的,就开战之初兵荒马乱的那半天。然后,我再没信过那些打鸡血的简中自媒体,连看都不去看。这是一场局部战争,但也是一场剧烈改变世界格局的战争。它的烈度和席卷范围,远不如20世纪的一战和二战,但它事实上起到了三战的效能,对1945之后、冷战落幕之后的国际秩序进行了重构。一切都因为一个叫泽连斯基的人。没有人在今年的早春二月看好他,包括他的国民,包括欧美国家。作为“95街区”(大概类似于乌克兰版的开心麻花)的创始人,《人民公仆》的主演,泽连斯基能唱会跳,演技出色,若说他是各国元首中表演造诣最深的人,恐不为过。即使考虑到罗纳德里根的存在,他至少也是TOP2。但在大兵压境时,没人指望一个喜剧演员出身的总统能力挽狂澜,美国甚至为他设计了流亡路线,欧洲各国也打算旁观乌克兰亡国,然后象征性发个谴责声明算球。但是,这个小个子演员爆发了。他告诉国民和世界:他就在基辅,哪里都不去,他的家人也同在基辅,他随时准备死在那里。从国家被入侵的那一天起,这个男人就没刮干净过胡子,没穿过西装。他永远胡子拉碴,穿着浅绿的军用T恤,在烛光里的防空洞,在残垣断壁的街道,在被血洗过的村庄,不停地穿行,不停地拍着视频,告诉他的人民——他从未离开,他始终在抵抗。这不是演技。出入于血与火之间,一秒就可能被炮弹炸死。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去演。他就是无畏,他就是骨头硬。说来也是滑稽,世上多少所谓强人,平素大喇喇上山打虎下海捉鳖,装旷世伟人,真碰上事了就大小便失禁。真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却往往是人们嘴里嘲讽的所谓戏子。80年代,刚遇刺不久的里根,在西柏林的一次公开集会上演讲,现场的一个氢气球爆炸,声音像极了枪响。正在演讲的他头都不抬,只说了一句:Miss
2022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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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刺激的世界杯,都不如一条狗重要

真没想到,活到两鬓斑白时,对足球已经心如枯井时,竟然看到了有生以来最刺激的一届世界杯。这心情,跟老来得子差不多。开幕之前我写了一篇《你们不屑一顾的世界杯,其实是我的前半生》,准备瞄几眼梅西和C罗,顺便看看莫德里奇,所有球员中我就只认识这哥仨了,连莱万的脸也是最近才认清的。其余的比赛,但凡超过凌晨12点的我都不打算看,反正又从不赌球,大冬天熬夜看22个光着大腿的男人一会拉拉扯扯,一会深情拥抱,那是神经病。但结果是,我当了大半个月的神经病。上一次这么发神经,是16年前。那年夏天,我每天都在北京的暮色中醒来,疲惫地穿过成府路,穿过宇宙中心五道口的铁轨,去清华东门的公司大楼上班。熬完通宵,同事们都下班了,但我没下班,还得给近20家报纸写世界杯专栏,每天搜肠刮肚地写,用尽肚子里典藏的最后一个黄段子。写完时已是正午甚至午后,精疲力竭地倒下,直到在鹅厂上班的幼齿傍晚归来,煮好几道跟猪潲一样难以启齿的饭菜,用刀背把我拍醒。
2022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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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屑一顾的世界杯,其实是我的前半生

据说世界杯明天要来了,但我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朋友圈里没人聊,网上没人关注,商家不搞活动,媒体陷入沉默。自我记事以来,世界杯从未如此的性冷淡。世道变了,我有些难过。其实奔五的我,如今也没那么热爱足球。一眼就能认出的现役世界巨星只有梅西和C罗,一眼就能认出的中国巨星只有张琳芃,倒不是他踢得有多好,而是那大花臂实在耀眼,辨识度极高,感谢纹身师。但曾经的我,与足球、与世界杯缘分极深。我真的爱过它,并且,命运因它而改变。我生于1974,世界杯年,但童年时与足球几乎绝缘,那时我们的体育课只有跑步、广播操和山羊跳,偶尔体育老师开恩,扔个破皮球过来,仿佛朝一群饿狗丢了块骨头,我们抢得头破血流。其实抢到了也是乱踢,因为坑坑洼洼的草地上连球门都没有。今天夏天,我带俩娃去上足球课,球场在公园里,天高云淡,人工草皮,专业教练带着一群孩子练盘带、传球、体能,然后分组对抗。我突然心酸地想起过往年月。在南美,足球是穷孩子的游戏,但又有谁知道,对于我们那代中国孩子,足球是多么奢侈的游戏。真正知道世界杯,是1986年。那年头也没几家有电视机,但班上的一帮野孩子特别热爱足球,总在聊马拉多纳,其实谁都没看到比赛,都是翻报纸杂志看来的,于是我知道了贝利、贝肯鲍尔、克鲁伊夫、穆勒、肯佩斯、罗西、苏格拉底。顺便也知道了古广明,那时我不知道,多年后的自己会面对面采访他。我家是1987年买的电视,所以,我亲睹了国足血战东京挺进奥运会,然后,又目击了国足在狮城的两个黑色三分钟。1990亚平宁之夏,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世界杯。那年德国三驾马车和荷兰三剑客惟一一次聚首,巴乔横空出世,马拉多纳和卡尼吉亚天衣无缝,像极了每个男人的初恋。1994,我在大学校园里看了美国世界杯,记住了罗马里奥和贝贝托,以及力挽狂澜却倒在最后一刻的巴乔。前不久我还和流氓兔说,你信不信有球员因为输了一场球被杀?28年前,有一个叫埃斯科巴的哥伦比亚球员就是这么死的。1997年,我在乡下水电站工作,去参加一个电力系统的会,说是开会,其实白天在荔波小七孔游玩,晚上吃完野猪肉,看世界杯预选赛。那届的戚家军是史上最华丽的阵容,但碰上阿里代伊和马达维基亚这样的苦手,也是生不逢时。在偏远的小城时,每周五是最值得期待的,因为可以去镇上的邮电所买《体坛周报》,看各大联赛的赛况和射手榜。这导致一个后果:我对许多足坛巨星的履历如数家珍,却不熟悉他们的脸,因为我看的是报纸而不是电视。许多年里,对足球的热爱都是纯粹的,毫无功利的,年少的我挠破脑壳都不会想到,能背出无数球星的名字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但馅饼还真的砸到了我的头上。1998年初,我考进了省城的报社,那时谁都不看好我,所以被扔到了体育部,反正这个部门低风险,写错明星名字也没关系。报到时一看,和我一批进体育部的新人几乎全是工科男,这也没毛病,新闻行当本来就不是工科男应该来的。但是主任很快就注意到我的体育知识储备不错,他经常写完稿后,让我帮看看有无纰漏。有次他写贝利60年代加盟纽约宇宙队,我说这不对,贝利70年代才去的宇宙队。他坚称不会记错的,我是新兵蛋子,却也有些个性,说您可按您记忆的写,但我记得非常牢的。翌日主任的稿子见报后,他终究有些忐忑,去报社资料室翻查了半天,告诉我,他写错了。主任生于中越边境,当过知青,性格极是豪爽仗义,也爱才。我当面纠错,并未招致小鞋,相反,他特地在版面上给我开了个人专栏,然后就出现了一个奇观——连规范新闻稿都没写利索的刚入行的毛头小伙,居然就在报纸上指点天下了。98世界杯来临前,主任心血来潮,带我们出了一本世界杯观战指南,撰稿分派到各人,然后去各大学叫卖,居然卖得挺好。现在想来,不知那算不算非法出版物。然后我们在南宁民族大道的新华大酒店熬了一个月,每晚陪球迷看球,然后写稿,决赛那晚我实在撑不住了,在喧闹声中睡得跟死猪一样,据说罗纳尔多被下了药,整场梦游,但我真不知道。那年的名场面是:小贝红了世界杯赛毕,主任犒劳我们,带着全部门去北部湾吹海风。一路游荡,先是去某酒厂参观,他们用蛤蚧、吹风蛇、海龙、海马泡的药酒,是两支国家级运动队的指定用酒,喝了之后精神抖擞,我怀疑那些暗黑药材里会不会有某些过不了药检的成分。然后某酒楼宴请我们,招牌菜用海龟、蟒蛇、穿山甲、天鹅、黄猄、果子狸等八种珍稀动物炖8个小时,唤作“山水一族”,老板说这菜谱是前任县委书记自创的,当地时常截获自越南运往广东的各种走私野味,书记表示这些动物全部放生的话不科学,倘若一个山头放生一千只穿山甲,它们定会缺粮饿死,所以还是吃一部分再放生一部分更符合生态。书记每晚都会来喝这道汲取天地精华的、诞生于他伟大智慧之下的汤,直到有一天,他作为外逃的贪官消失在了这片大地。我们这群精血旺盛的小伙,喝了最补的酒,再喝了最补的汤,然后到了北海,在银滩看到云水一色,沙鸥翻飞,海水里黑压压一大片戴着斗笠的200元教授一次的游泳女教练,我们殷红的鼻血就无声地流了下来。那就是1998,那就是世界杯,以及我们年轻时的模样。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回到南宁的星光下,竟然看到了主任的死讯,鼻子忽然就酸了。我好想去参加他的追悼会,但是又不想看到某些我不愿看到的人,于是放弃了。只是发了一条哀悼的朋友圈。有南京朋友谴责我:既是哀悼老领导,怎么连他的名字都不提?我嗫嚅道:他的名字,大家都不熟。今天我得郑重地说,他叫黄志孙。网上甚至搜不到他的照片,这世间惟有我记得,他是我在新闻生涯里的第一个顶头上司,欣赏过我,纵容过我,还拿出宝贵的版面任我信马由缰,我深深地感激他,怀念他。倘若他是另一款睚眦必较、心胸狭隘的领导,那便没有今日的刘原了。1999年,我被挖去了同城另一家报社。辗转几个部门之后,又到了体育部。很幸运,我再次遇上了一个极开明、极包容的领导。这位领导,叫农日光。他同样容纳了我少年时的狂狷,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我自上海采访归来,说要闭关一周写篇特别牛逼的特稿,他说好,你不用上班,在家写,然后我就憋出了一篇呕心沥血的《国门苍凉——寻找张惠康》,那是我的代表作,可能也是该报迄今在互联网上传播得最广的一篇稿件。我采访了米卢那支国家队冲击韩日世界杯的所有国内主场赛事历程,每天晚上,体育版的整版都是为我留着。同事来电催稿,我烦躁得破口大骂,农主任跟同事们说:刘原在前方一定心急如焚,晚饭都未必吃得上就在那赶稿了,还是别催了罢。于是,一张报纸的印刷时间居然被最不重要的体育记者所决定。我从那些年起步的新闻生涯、文字生涯,都得感谢这两位主任的栽培和垂青。要知道媒体里并非全是好领导,惜才爱才的很多,嫉才弄权的也不少,我是极幸运的。足球圈、体育圈是江湖气特别重的地方,所以体育记者亦如是,你若在一个报馆里找最野气最江湖的记者,那一定在体育部。2001年深秋,在沈阳采访完国足最后一场比赛,我奔赴广州,投奔南方体育。一年后,我做完一个月的世界杯版面,搞得腰肌劳损,躺在城中村冰凉的地板上,翻个身都疼得冒冷汗,我决定不搞体育了,于是去了南方都市报,天天编杀人越货的社会新闻。本以为就此告别足球,没想到后来不同的东家,每到世界杯或奥运会时,总会拉我当壮丁。其实我自从离开南方体育之后,再也不看球赛,因为之前看太多了,我只要一看见22个人在草地上跑,就会反胃,当兴趣变成职业之后,就是这样的后果。我的世界杯记忆截止到2006年,之后的几届,我连冠军是谁都不记得。反而几十年前的许多画面,不需回忆就能浮起在脑海里。人老了都这样。谁又不曾老去呢。连追风少年都可以去跳广场舞了。前不久,老同事发给我一张图,是米卢和老国足重聚的照片。每一张脸都眼熟。但居然有好几个人,我知道我一定知道他,在西安朱雀、昆明拓东、广州天河、沈阳五里河肯定见过,但就是想不起名字了。岁月是把杀猪刀,把当年场边那个满头乌发的年轻记者的两鬓染白。然后岁月还把图中这些全中国最会踢球的人搞大肚子,顺便送了其中几个到牢里去。我还在图集中看到了李响。当年我们在专栏里经常揶揄她“响姨”,实在太恶毒了,我得向她道歉。至于米卢,我亦有歉意。当年有一个来自边陲的年轻记者,在中国队拿下每一场比赛时,都在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锋芒毕露地不停质问米卢:为什么打马尔代夫会丢球?为什么打印尼会丢球?为什么打柬埔寨会丢球?那个穿着马甲出现在电视体育新闻里的背影,正是2001年的我。是的,我就是那么刺头。永远从鸡蛋里挑骨头,应该是一个记者基本的职业素养。我至少从来没说过:米大师,拿下这场比赛,举国欢腾,在这金桂飘香、秋风送爽的时节,请天选的您,说一下此刻胜利的心情。你若让我去问那么贱的问题,我宁可让报社的版面开天窗,反正我是写不出奴才稿的。当记者跪下的时候,意味着整个时代都跪下了。但年近半百的我回想起来,当年对米卢还是过于粗鲁和苛刻了。我对得起手中的饭碗,对他却太苛求。我曾受人之托找他要个签名,他瞥了一眼,知是那个坏坏的整天找茬的记者,但还是龙飞凤舞地写了个“博拉”,递给了我。他的气度和格局,是真的不错。他成就了10多亿中国人的梦想,我们本应感谢他的。有时在微信上和东京的朋友高萍聊天,都觉得世事沧桑。她的父亲高丰文,历史性地带领中国队打进1988年奥运会,却折戟于1989的新加坡,终结于1990的北京亚运会。高萍说,亚运会兵败泰国队之后,足协开会决定撤除高丰文的国足主教练职务,而她爸在会议上试图发言总结一下教训,但是,没你说话的份,直接叉出去。高丰文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郁郁而终。成王败寇。像极了这个世道,像极了我们的命运。更惨淡的是,如今的世界杯,已经不在我们视野之内。在许多年里的每届世界杯之前,商家各种竞猜各种线下活动,媒体各种预热各种名家荟萃,一派普天同庆的样子,可如今,你还能见到么?甚至,作为看客的我们,都已经心若止水。我的朋友圈里,念叨世界杯的不超过3个。年轻一代已经渐渐不那么喜欢足球了,这是全球化的趋势。足球这项运动,进球少,90分钟没准0:0,这与快餐文化背道而驰。在大学生眼里,去操场学狗爬可能都比看球赛有趣。而从前车马慢,书信也慢,我们有足够耐心去等待神谕般的瞬间。那代最热爱足球的男人正在老去,荷尔蒙渐渐褪散,疫情之下更是各顾生计,足球在我们生活中的排序,甚至比不上我们边看疫情数字边寻思该往冰箱里囤多少菜。我偶尔也会关注足球,譬如李铁被带走了(话说米家军里吃过牢饭的真多啊),又譬如永远争第一的北京国安刚输给了甘肃平凉泾川县一支由医生、学生、警察、外卖员组成的业余球队,看来国安以后只能去小学生联赛争第一了。据说国际足联主席呼吁在世界杯期间,俄乌停战一个月,愿望是美好的,但谁会听他的呢?今年是我记事以来最温暖的冬天。有天我穿着短袖,走在三十度以上的立冬后的长沙,想起世界杯,觉得很滑稽。倘若捧着暖水袋看世界杯,没有啤酒小龙虾,窗外下着大雪,那是多么违和呀,所以老天爷恩赐,让我们恍惚以为自己还活在夏天。这也许是我们今世惟一能逢见的冬季里的世界杯。而2002年,亦可能是我们今世能看到的中国队惟一打进决赛圈的世界杯。纳兰性德说:当时只道是寻常。这几年来,我时常沉痛地想起这句话。那些美好,那些繁花,那些笑颜,那些盛世,真的不是人间的标配,贫瘠、苍凉、离散、孤独才是。1998年,我在专栏里写到:四年一次的世界杯,丈量着我们生命的刻度。看一次,便少一次。那么谢谢世界杯,照亮过我们的青春,眷顾过我的生存。脸盲症的我已经记不得大部分熟人的脸,但记得无数绿茵场上的曾经年轻的人,他们的姓氏,他们的啼笑,都像琥珀一般,无声浸在我的脑海里。惟有他们,才提醒着我:今生今世,我也曾年轻过,魔怔过,白衣飘飘过,热泪盈眶过。我们走过的长路,见过的星光,虽已远去,却从来不曾湮灭于尘烟。近期精彩她的泪水你永远不懂暮色四合,我们还该不该鸡娃?男人油腻,是因为他们穿着围裙刘原
2022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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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咸鱼的我们,依然有梦,依然气吞山河

当你有一天,发现自己平添了许多特征,譬如白天疲惫夜间尿频,譬如对美食美色都全无兴趣,似乎丧失了一切欲望,甚至在长夜里都已经不再做梦,那么恭喜,你已经来到人生的午后,成为传说中的油腻中年男。是的,有没有梦想,就是一道年轻与年老的分水岭。童年时经常偷吃白糖充饥的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胡吃海喝。这个梦想在我毕业后半年就实现了,当时我在乡下电厂当厂办秘书,工作职责一是给厂长写报告,二是陪上级部门和兄弟单位在厂招待所用餐。第一次出台陪客时我嗨翻了,菜肴丰盛美味,撑得扶墙走,但吃到第三天我就腻了,因为厨师做的菜是固定的,再好吃都没了胃口。你若不信,连吃三天法国鹅肝和澳洲龙虾试试。上大学时很穷,暑假时同学们经常相约去厦门去武夷山玩,我从不参加,直接买25块的学生票回老家。那时只能脑补各种大好河山,最大的梦想是以后有钱了老子到处玩。后来当了体育记者,简直等于公费旅游,但我到西安不去华山,到昆明不去世博园,到沈阳不去清帝陵,因为每天采访写稿累个半死,旅游再爽,有抱着枕头睡觉爽么?再后来,在广州杨箕村出租屋里,我的梦想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在北京中关村北四环,我的梦想是逃离苦寒的北方,回到能吃上米粉的南方。人在每个年龄阶段都会有不同的梦想。按正常的递进延展,它是应该进阶升级的。当梦想实现了,你会很快把它当成正常生活,然后,去追寻下一个梦想。我如今居住在网红城市长沙,满街都是津市牛肉粉郴州鱼粉柳州螺蛳粉,但早已习以为常,你若问我现今最大的梦想,我会嗫嚅而卑微地说——“但愿永远都不要封城。”你再问我第二大梦想是什么,我会继续嗫嚅地说——“万一真的封城,我打开冰箱时发现里面已经塞满了菜。”堕落至此,我认为自己已经完全忘却了初心,年轻时曾经想着仗剑走天涯,背个大宝剑,去泸沽湖走个婚,去阿姆斯特丹扬个国威,而现在,时间去哪儿了?荷尔蒙又去哪了?台湾的大众银行,早些年拍了一系列很走心的广告,譬如一群老头骑着摩托环游全岛。老骥伏枥,依然可以朝着海风和夕阳奔跑,朝路边的槟榔西施吹个唿哨,驰向万里霞光。前几天看到一个视频,台湾的养老院请来钢管舞女郎,给轮椅上的一众老头表演,老头们已经不会流鼻血,只是斜眼歪鼻流下了涎水。特别励志,特别像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剑已锈蚀,但是,没准它还能搞出人命呢?疫情之前,不服老的我一直在跑步。在氧气稀薄的苍山脚下,我跑五公里曾达到5分钟出头的配速。为了给娃训练短跑,我陪跑时把脚趾甲都折断了。一个奔五的老汉,本不必这么拼的,但当自己竟然还能跑出初二时的短跑成绩,心里真是悲欣交集。两鬓斑白的我们,亦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与80年代重逢了。别梦依稀咒逝川。每一个年龄段的人,都有与他们相匹配的梦想。无梦的人,活得太无趣。我们来到这世上,又不是为了做一条咸鱼。前阵子,我看到了一个视频,一对中国夫妇把房子卖了,带孩子周游世界,最后定居丹麦。我刚才去找,没找到他们的视频,倒是意外发现这样的人非常多,潇洒地舍弃房子和事业,像凯鲁亚克一样,永远在路上,永远在丈量地球。随手就能看到这类的视频——我特别羡慕和钦佩这类人。在他们眼里,生活不是囹圄,不是坐标系上框定的区域,而是可以随意放纵的、充满无限可能的远方。换了我们这些超级理智的中年男,需要考量的问题就太多了,譬如你卖房环游世界,你的积蓄能撑多久?花光之后咋办?孩子的学位如何解决?漫长旅途中可能碰到的各种风险有无评估?缜密如我,甚至会想到当下如何办出国旅游签证、即便卖了房也存在钱款如何兑换并携带出境的问题。总之,周游列国的愉悦远远不能覆盖我面临各种困境时的忧伤。所谓理智,其实就是首鼠两端,瞻前顾后。所以呵,你们这些妹子如果想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千万别找中年男,他们最无聊无胆。你要么找水嫩小哥,要么找广场舞大爷——据说老房子比较容易起火,特别义无反顾那种。冒险真的是属于年轻人的专利。有个山东菏泽的90后,今年二月骑着一匹白马从西班牙出发,准备一路逛回中国。半年之后,他经过了法国和比利时,走了2500公里到达荷兰,然后被人投诉虐待动物,可能当不成白马王子了。这匹马真是遇人不淑。明明是一张机票可以搞定的事,有人却逼它走比唐僧胯下白龙马多几倍的路程。好几次,它半路与母马私奔,就像投奔爱河的西门庆和潘金莲,结果都被山东二哥捉了回来。
2022年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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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泪水你永远不懂

1前阵子,有一个视频在朋友圈里转疯了。一个在安徽安庆送外卖的江西妹子让无数人鼻子一酸。我留意了一下那条视频的数据,点赞、转发甚至评论都是10万加,这是我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巨量数据,说明至少大几千万中国人看过这个视频。17岁嫁人,18岁丧夫,丈夫出交通事故身亡时,女儿才五六个月大,婆婆拿走了丈夫的所有赔偿金后,把她赶出家门。娘家也不管她,她带着幼小的女儿来到安庆,先是摆地摊,后来当起了外卖员。她自己还是个孩子时,就当了母亲,尝遍人间冷暖,看透最黑暗的人性,但她依然一直在淡淡地笑着,偶尔会哽咽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这是我迄今看到的最坚忍的00后。许多人都愤慨于她婆家的冷酷无情。而我作为一个父亲,更关心的是:她的女儿没有两边老人的照料,她显然付不起保姆费,也没带着孩子去送外卖,那么她工作时,孩子让谁照料?我追着这个视频号看了几期,才知道答案:每当她去送外卖时,就把女儿放在麦当劳里,店员对她们很好,每次都帮她照料孩子,直到她深夜下班。尤其感叹的是,她的女儿如今三岁多,在麦当劳里已经呆了两年。先前我只听说麦当劳肯德基这些洋品牌在全世界的分店都不会驱赶流浪汉,没想到它们还会帮助一个单亲妈妈照顾两三岁的娃儿。在海量的评论里,我注意到了令人无比唏嘘的一句:如果,以后,实在要那啥的话,拜托你们不要砸麦当劳,终究他们照顾过这对可怜的孤儿寡母,挺仁义的。2其实,这位江西妹子的女儿,并不是最惨的。孩子虽然身世凄凉,但母亲始终不离不弃地荫护着她,下班后还能陪她度过每一个长夜。许多年前,媒体曾去报道过某地的“无妈乡”。当地多石山多干旱,缺水缺田。乡里有100多个从小就没有母亲的孩子,其中近九成是母亲主动逃走的。逃走的原因是什么?有的是因为贫穷,有的是因为家暴,还有许多妇女,本来就是被人贩子拐卖至此,拼尽洪荒之力也要逃出生天,再不回头。后来,我听说这个“无妈乡”并不是孤例,另一个地方更有甚之——那里的村民娶了许多越南新娘,已经跑光了,有些是住了几天就跑,有些是过了几个月才跑,有些特别厚道善良的,给你生个娃了之后才跑。这是一个特别痛苦的悖论。孩子们当然可怜,亲娘是今世最亲的人,但是打记事起就不知道她的模样,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但亲娘亦可怜,被掳掠,被拐骗,被欺凌,被强暴,在命运的水底,几乎窒息,难道她不该逃走,难道她此生就活该听一辈子的锁链声?特别像产房外边,医生冷峻的那句:保大人还是保小孩?这是一个无解的两难问题。3没爹没娘的孩子有多苦?比黄连还苦。曾经在网上看到一个很励志的故事。这个孩子来自广西河池农村,童年时父亲、母亲、继父接连去世,他孤苦伶仃地活着,捡垃圾凑学费,吃烂水果充饥。我刚毕业时分配去的水电站就在河池下面的一个县,很清楚那个大石山区有多穷。广西本来就穷,而河池是广西最穷的地方。这种否极泰来一飞冲天的故事,特别能抚慰我们的内心。但是很遗憾,里边的故事是真的,但结局是假的——他并没有考上北大。我进行了大量搜索,说他考上北大的全是自媒体,没有一家传统媒体,而且不少人说他并未考上北大。有一种说法是他考上了广州的一所985,但未得到印证。北大清华当然是以分数招生,不会根据贫富招生,但我们都知道,在现行的教育体制下,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农村孤儿,绝无可能与城市里重点高中的尖子们竞争清北,他若考上了985,命运就已经很眷顾他了。当然,主要是因为他一直捏着命运的喉咙。韦仁龙,和本文开头提到的那个江西妹子一样,都出生于2001年。许多人一提起95后、00后,都撇嘴说那是啃老族月光族,其实,你不能给一代人贴上整齐划一的标签,每一代都有纨绔子弟,也有寒门少年,等到命运把他们推到必须靠自己双手活下去的关头,他们自然会拼命谋生。420多年前,我曾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许多名人都是遗腹子。牛顿和亚当斯密是遗腹子,克林顿和萨达姆也是,我们熟悉的赵忠祥、周慧敏、李玟也是。这个名单有一大串。后来一研究,吓了一跳。中国历代开国皇帝几乎都是早年丧父,然后从孔子孟子老子,到五四领袖陈独秀李大钊鲁迅胡适,以及二战巨头罗斯福丘吉尔斯大林希特勒墨索里尼都是同款——这让我觉得,二战就是一群早早没爹的野孩子在群殴。这份名单太长了,如果加上幼年丧母的那就更多,大家可以到网上去搜。最惨的是川端康成,2岁丧父、3岁丧母、7岁丧祖母、10岁丧姐、15岁丧祖父,然后成了人间孤儿,这简直就是日版的《活着》。这很容易给人一个错觉:父母的缺位,甚至死光光,好像对子女的影响不大,没准还更能成才。网上还真有人持这种论断,似乎家破人亡才会天降大任。其实,这个貌似正确的答案忽略了一点:旧时的人均寿命很短,父母早亡的孩子比例非常高,甚至可能超过成年后还父母双全的孩子的比例。譬如,我的祖母,才三十岁出头就离开了人世,只因一场寻常的伤寒。失去父爱和母爱,并不是成功的标配。5心理学家指出,每一个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学习父母,学父亲的刚毅、顽强、拼争,学母亲的慈悲、温和、坚韧。所以,父亲早逝的孩子,往往性格偏懦弱,不够阳光开朗,而母亲早逝的孩子,往往性格暴戾,缺乏爱心和共情心,看待世界会缺乏柔和与细腻。这个结论并非绝对定律,譬如古代那么多开国皇帝,杀伐决断,哪有半点阴柔之气?他们应该属于少数派,自幼因为没爹而被欺凌,吃尽人间苦头,恶向胆边生,反而更加暴力,杀人如拾草芥,所以才能坐上龙椅。但这样的孩子毕竟是少数。再说一个正常社会也不需要杀人魔头。心理学家的结论,总体还是符合现实的。有人统计过大量样本,缺乏父母关爱、家庭残缺的孩子,成材率非常低,而且性格上存在诸多障碍。其实,在命运多舛的童年底色上,写出再多的壮丽诗篇,也谈不上幸福。物理学家崔琦曾获得诺贝尔奖,他生于河南,12岁那年,母亲让他去香港读书,这一去便是永别,他在香港读完中学后,去美国读完了本科硕士博士。有一次杨澜采访他时问:如果命运重来一回,你会选择出去读书还是留在故乡?崔琦忽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说,他宁愿当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1951年,我要是没出去,就能帮父母干农活挣工分,照顾他们,他们后来就不会死了……”6最近有两则新闻,特别刺眼。江西贵溪12岁的小女孩,被52岁的村支书强奸。此前她的父母没在她身边,就这么一个空当,禽兽就下手了。另一个消息更令人瞠目结舌。在黑龙江的乡村,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去殴打自己的奶奶,奶奶气不过,扇了他几巴掌,他冲奶奶的心口狠狠一拳,老人捂着胸口慢慢倒下,男孩还一直卡住她的脖子,直至断气身亡。视频长达三分钟,我最纳闷的是拍视频的人为何不阻止这个男孩,背后的原因让人怒不可遏——几个10来岁的大男孩,威逼这个小男孩去殴打他奶奶,自己则拍视频取乐,这就是他们操纵的一出惨案。小男孩的父母在外地打工,一直和奶奶相依为命的他,亲手掐死了身边惟一的亲人。这两起都是没有父母监管下发生的悲剧。根据2010年全国六普的数据,中国有6100万留守儿童,等于英国的总人口。2016年是902万,2018年是697万,2021年是643万。十年下降了整整一个量级,当然,这个变量并非缘于理想中的西部振兴、劳动力回流,只怕更多是因为出生率下降、经济下滑令农民工下岗返乡。说来也是祸福相依,当大人生计艰难、无处觅食时,农村娃却迎来了久违的父爱母爱。那个黑龙江男孩,如果父母在家,那些恶少敢逼他殴打奶奶吗?他敢对奶奶动手吗?只可惜,他是那600万孩子之一。留守儿童除了容易成为罪犯的目标外,也容易被引诱走上犯罪的道路。这是监护和教育的双重问题。7调查数据表明,农村留守儿童的学习成绩、初中入学率均低于正常家庭儿童。由年老多病的爷爷奶奶实行的隔代教育,问题很多,老人能管好孩子的安全、做好一日三餐就已经不容易了,你还能苛求他们教孩子读什么书、给孩子解奥数题?上期我写了《暮色四合,我们还该不该鸡娃?》,聊的是城市孩子的教育。但城里娃根本想象不到,自己的同龄人在乡村是多么窘迫。最近听说了一个感人的故事。湖南祁东有一个启航学校,九成学生都是留守儿童,达1600多人。校长自己当年也是留守儿童,他特别注重素质教育,给学生成立了手风琴小提琴跆拳道拉丁舞机器人等20多个兴趣小组,其中最出名的,是留守儿童合唱团。他请来音乐系教授,培训原本拘谨孤僻的孩子们。有次排练,老师发现一个女孩忽然边唱边泪流满面。那歌,是李叔同的《送别》,才十岁的女童,竟会体味到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的苍茫?这妹子叫张焱林,1岁多时,母亲离家出走,父亲外出打工,她孤独得像山间的蒲公英。
2022年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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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我们还该不该鸡娃?

当灼热的高温已经让长江几乎断流、嘉陵江已经裸露河床时,我带俩娃去了趟非洲。确切地说,是仿佛去了趟非洲。反正我们父子仨现在都成了黑人。有一天,我偶然在镜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只剩牙齿还是白的。心里涌起些欢喜,我终于可以去报考山东大学了。在这个超级炎热的夏天,我干了一件超级变态的事:天天带着娃在户外运动,把他们快晒脱皮了。当然,始作俑者是兔妈,她给娃报了三期足球班、一期篮球班,不过历来佛系的她显然不是在鸡娃,而是在鸡老公简称鸡公,话说她在手机上一点,刘老爹就得天天背着几十斤冰水陪俩娃爬上长沙某公园的山顶球场,还要在训练间隙陪娃练射门练下底传中,一切都在40多度高温烈日下进行。这种家暴真是骇人听闻。其间回了趟南宁,清理整修我的一套老房子,流氓兔扛着历届房客的沉重床板下楼,流氓猴跟着外公学刮腻子,每天跟着我早出晚归。南宁不如长沙热,但紫外线更强,黑不溜秋的父子仨走在路上,别人只能看到三排牙齿在夜幕里漂移。酷暑之下,正宜鸡娃。有晚小区停水,我带流氓兔去消防栓打了几趟水,他驼着腰,双手拼命提起桶往前挪,我说:在贫穷的西部,和你同龄的孩子背在身上的柴火,比你这桶水重得多。我如今有意识地在体能锻炼上鸡娃。连清北博士生都去竞争城管协警了,将来没准连竞聘清洁工都一大堆本科生,而且这一幕好像已经出现了,前两年好像是在武汉吧,招的公厕环卫工都是985的硕士。把身体练好,以后当不了白领就当蓝领吧,时刻准备为报效祖国而搬砖。流氓兔每天晚上都要跑一公里,因为小学生没有长跑体测标准,我是按警察招考标准去给他掐表的。在长沙时,有一天带娃们去吃午饭,馆子里的女店员忙完之后,和她寄存在乡下的女儿视频聊天。她先考了刚上小学的孩子几首唐诗,再询问孩子的数学作业做了多少,语气慈爱而严厉。天下虐娃不独我一家。观察一个地方的耕读之风,不是看精英阶层——即便是在最贫穷的地区,那里的白领也会对孩子的教育抓得很紧——而是看底层民众。如果连贩夫走卒都在尘土中抹去满脸的汗,唤孩子念书,那么此地便是真正热爱读书的地方。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在这里高考,特别艰难。两年前,一个夫妻档承揽了给我搬家的业务,丈夫独自肩扛着两三百斤的家具下楼,我好多次都担心他的腰会咔嚓一声断掉,而妻子则边搬东西边打电话为女儿联系暑期的各种培训班。他们的女儿和流氓兔隔壁班,成绩很优秀,每当父母干活深夜未归,她就独自照顾着幼小的弟弟,给他煮面。我估算了一下,她的父母得搬好几吨的家具家电,才能赚够为她报一个课外培训班的钱。你还不能抨击他们在功利地鸡娃,因为我亲耳听到,他们想给女儿报的不是奥数英语班,而是音乐游泳班。作为一个在广西长大的人,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年我在广西能上重点线而放在湖南只能上大专线了。湖南崽的刻苦,不是岭南人能想象的。有时我会伤感地想,在长沙街头扫大街、干苦力的那些人,没准是当年高考比我分数还高的人,因为生在了湖南,所以,他们入不了大学的门。但他们解奥数题时,可能比我厉害得多。鸡娃这事,是中国千百年来的传统。最狠的就是岳母刺字,不过咱们不提倡,要知道身上有刺青,入伍是不行滴,想进中国足球队也是不行滴(除非上贴膜),惟一的职业选择就是当黑社会。那么,在这个欲语还休的时代,我们还该不该鸡娃?今年的高考数学,难倒了无数学子。它甚至直接拉低了许多省市的高考招生分数线。很明显,高考与双减无关,相反,它在增加难度。而各省的中考则卷得令人瞠目结舌。上海卷满分750,上中、华二、交附、复附的最高录取线都在720以上,而我所在的长沙中考满分720,上四大名校至少要680,而去年则是580,一年间竟然上涨了100分。看起来最卷的是北京,中考总分660,人大附中的分数线是654,这招的是人还是神?但是且慢,根据基本的生物学知识,每一届的学生智商都是大体相当的,不可能瞬间完成质变。总不能说你这届孩子都喝过三鹿奶粉然后脑壳都变大了于是都变聪明了。这道题出得相当之极品,连我家5岁多的流氓猴都能答对。我觉得考官真是普度众生,明年可以再来一道:人的脑壳是圆柱体呢圆锥体呢三角体呢还是球体呢?不会答的考生可以挠挠头,手动勘测,这应该不算作弊。所以可以断定,今年各地的中考难度大幅下降,它释放的信号就是:莫要在义务教育阶段鸡娃了,鸡也没用,你学奥数也不会多拿分。你非要鸡,那就等高中再鸡吧。最近看到一个视频,说上海家长对鸡娃的热情普遍下降,原因有三:一是今年疫情后上海人的钱袋子普遍瘪了,二是培训机构接连关门,家长都不敢预付大笔的培训费用,三是百业萧条,就业艰难,你是否鸡娃,孩子未来的前景都差不多,那还不如躺平,省钱省力。我不太相信这个结论。人均财富最多、现代意识最强的上海人没那么短视,饿了几个月肚子就怀疑起教育是否重要了?至少视线所及,我的上海朋友们要么加紧润,要么更重视教育了。前阵子出了个特别黑色幽默的新闻,上海有个女医生,因女儿要参加中考,托印刷厂熟人盗出中考数学试题。为了保密,她手抄之后才拿给女儿做题,没想到有两道题抄错了,所以怎么都解不出来。女儿的爷爷是退休数学教师,也解答不出,然后发给同事,同事同样解不出,又发给外校老师,那老师又发到班级群让学生们解。中考之后,那群学生们举报,这才东窗事发。这是一出特别有喜剧色彩的犯罪。从中可以看出上海家长对教育对考试的执著,不解出两道题誓不罢休,流水线上的每个人对解题都特别认真上心。这是上海人细致敬业的缩影,也是改开之后一代代中国做题家的缩影。平时我辅导流氓兔的奥数题时,不管多难多耗时我都会尽全力解答出每一道题。有回在朋友圈看到别人发一道巨难的数学题,我顺手转发,结果深圳的一个大学死党边开车边想了半个小时,一个拿过高考状元、毕业于中科大的老兄在加州尔湾的泳池边写满了一页解题公式发给我。我们这代人,对题目都有巴甫洛夫反应,毫不客气地说,我们才是真正爱国的一代,因为,在霞光满天的80年代,我们伏案做题时,教室里都贴着标语——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当然必须指出,偷盗试题是不对的,犯法的。你哪怕去偷人都不能偷试卷啊。总之,说上海人都已在教育上躺平,我不信。有朋自沪上来,饭局间隙,他那上初中的儿子拿着全英文版的《The
2022年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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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油腻,是因为他们穿着围裙

我一直想写一篇关于美食的文章。虽然大家都知道我写了几十年黄段子,但食色性也,食终究还是排在色的前边,所以我觉得写食可以让自己的精神世界擢升一下,至少扫黄办不会来杯葛。所以你即将看到的本文,一定不是我写得最好的文章,但也许是最值得你收藏的文章,呃,因为内藏大量美食菜谱,当然如果你正在减肥的话,看到这里就可以关掉页面了。半年后,当我们站在2022年最后一天的暮色残阳里,会回忆起这一年的哪些过往云烟?有几件事显然会嵌入我们的脑回路:铁链女、俄乌战争、上海疫情、唐山案。如果单拿其中一件事来说,都可以写洋洋万言。那么,我就以食物为主线,去归纳它们吧。铁链女让我记忆最深刻的,一是她那句“这世界不要俺了”,二是她被锁在寒冬的屋里时,桌面上那碗被冻硬的稀粥。俄乌战争中,我印象极深的一张图片,是乌克兰的一个选美小姐,冒着纷飞炮火去给前方将士下厨做饭,她洗尽铅华,素颜切土豆的模样,像极了我们在历史掌故里听到的那些坚忍而不屈的美丽女性。可惜图片找不到了。这场战争发生于世界两大粮仓之间,所以,今年全球料有饥荒。这不是我说的,是联合国粮农组织说的。上海疫情,更不用说了。百年中国最富庶的地方,第一次尝到了饥馑的滋味。一位老友的孩子在上海工作,最艰难时,家里的食物只剩一根胡萝卜。还有一位老兄,20年来和我在无数不同的城市喝过大酒,甚至在海外的月光下一起啃过大龙虾,何其鲜衣怒马。但他困在上海滩的夜里时,想找点下酒菜,却发现家里连花生米都没了,只能寻点豆腐乳,佐着XO慢慢地,忧伤地喝。上海最荒芜最悲惨那阵,我都不敢在朋友圈里发美食照片,因为沪上朋友多,这对他们太残忍。唐山案,最近我一直在关注,这事的惊悚度不亚于铁链女。几个在烧烤店里安分吃着夜宵的女孩,因为拒绝了地痞流氓的性骚扰,被他们用椅子用酒瓶往死里砸成了血人。这事已经引起全世界的关注和愤慨,且看歹徒是什么下场,背后的保护伞又是什么下场。关于唐山案,我有一个清奇的思路:世道既乱,倘若我们每个人都会做菜做夜宵,会不会让自己更安全一点?有一点不可否认:午夜的夜宵摊点,是案件的高发点。你也许去100次都不会碰到危险,但只要碰到一次,就是致命的。20年前的广州,遍地拍头党。当时我编完报纸版面后还要连轴写专栏,下班时往往是凌晨三四点,回杨箕村时饿得肚皮都贴在一起,村里的夜宵店倒
2022年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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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曾经照亮我们的岁月

最近,时常恍惚觉得我是个上海人。因为我潜水的几个群,群友多居住上海,每天都看着他们的饮食起居,他们的喜怒哀乐——此处似应将喜和乐去掉,他们没一个开心的——我经常在脑补,会不会就在明天,我也和他们一样饿得两眼发绿?忽然想写写上海。上海和香港,这两颗东方明珠,曾经映照过我们这一代的童年和少年。它们哺育过我们。作为一个生于广西东北部的小城孩子,香港是我的精神乳娘,金庸小说、香港电影和粤语歌构成了我对世界的重要认知。但我没用过什么港货,那多贵,家里买不起,何况还没有香港亲戚。但我的确是在上海货的陪伴中长大的。小时候,南下的寒流穿越五岭,故乡恰逢风口,朔风凛冽中脸蛋容易皲裂,而我最讨厌冰冷的护肤霜抹在脸上的感觉,那叫雪上加霜。所以,母亲整天追着一个四处逃窜的短腿小肥仔,摁着他抹,而母亲手里拿的,叫百雀羚,我们70后都用过,阮玲玉胡蝶周璇用过,宋美龄也用过。童年时,我们平素吃的糖果,多是简装半透明糖纸的,但那时在婚宴上经常能看到大白兔奶糖,上海产的。这是糖果界的天花板,1972年尼克松访华时,周恩来就向他赠送了大白兔奶糖。七八十年代,女孩们出嫁要求的四大件是单车、缝纫机、收音机和手表。当时上海产的凤凰和永久,当仁不让地成为单车界的清北(天津产的飞鸽要低几十分录取线)。我们家都拥有过,1985年我上初中时,母亲给我买了一辆永久,它伴随了我的整个中学生涯,大学毕业后我把它运到了南宁,再运到穷乡僻壤的水电站,陪我听了几年红水河的涛声,又跟我回到南宁开始新闻生涯,直到上世纪末我骑上了摩托车。在网上辨识了很久,它应该是下面这款。上海货确实结实耐用,我在1995年的水电站骑这辆永久单车时曾被一个醉驾的县领导司机撞飞过,单车几处都撞变形了,但修一下照样能骑。我们家的第一台彩电,是1987年初买的上海牌电视。那年终于不用怯生生搬着板凳去邻居家看春晚了,坐在家里就能看到费翔。我此生第一次坐轿车,是小学时,有个当官的亲戚从南宁出差回来,到我们家送点南宁亲戚捎的东西,她回去时,我新奇地坐上她乘坐的上海牌汽车,享受了几百米的路程才恋恋不舍地下来。我们家的毛巾、被单,许多都印着上海字样。从物质供应层面上说,作为中国工业长子的上海,包揽了我的童年。但是很奇怪,它从未在我的梦境中出现。幼年的我梦中只有香港,因为邻家电视里播的全是港剧,大街小巷飘荡的全是粤语歌,当我捧着书坐在夕阳下的屋檐时,邻居家总是飘来炖鸡焖鸭的香味,绞杀着我幼小而饥饿的灵魂。他们家有香港亲戚,于是我觉得,香港才是天下最好的地方。多年以后才明白,香港和上海,是十指相连的城市,它们的基因,它们的气质,早在民国时,就已水乳交融。所以,当黄金荣扫大街时,杜月笙举家逃亡香港;当夏衍批评张爱玲穿旗袍时,她掉头就过了罗湖口岸,隐入了香江。上百年来,关于上海的最家喻户晓的歌,是香港人唱出的。它叫《上海滩》。香港演艺圈的半壁江山,来自上海。张彻狄波拉尔冬升汪明荃沈殿霞王家卫张曼玉林忆莲利智张敏,一大串名字都是上海基因。它们理应惺惺相惜。因为它们都是东方明珠,都是中国最早沐浴海洋文明的城市。当我第一次来到上海,已经是2000年。那年我去采访一项全国赛事,看到了全国最大的八万人体育场,然后还在赛事志愿者中看到了一个绝美的姑娘,她的美,我迄今无法形容,总之宛若天仙,你甚至不敢直视。如今我年近半百,走过大半个中国,依然坚持认为,她是我今生见过的最美丽的活人。上海的组织能力是极出色的,每晚都会邀请全国各地的记者去音乐厅看演出,或者坐游船游黄浦江。那年我是南宁市劳模,每晚都拼命写稿,不参加任何旅游观光,回想起来有点傻。惟一去参观过的地方,是上海别克汽车厂,他们最震撼我的一点是:在同一条生产线上,通过电脑自动控制,能够生产出不同款式的汽车。我是工业管理工程专业出来的,知道这有多难,被惊得目瞪口呆。但也是那一年,我在赛事间隙去采访了前亚洲最佳门将张惠康,写出了上海的B面。上海体育是国内翘楚,从早年的徐寅生张燮林李富荣陈祖德胡荣华徐根宝朱建华曹燕华,到后来的姚明刘翔孙雯范志毅王励勤吴敏霞,都是标杆级的人物。电影更不必说,上海本是中国电影的发源地和中心,三四十年代没在上海滩露过脸的简直不能叫影星。自1843年开埠以来,上海一直是中国最卓越、最富饶、最靠近现代文明的城市,没有之二。往昔记忆中的上海何其辉煌。如今看到上海人民大面积挨饿、缺医少药,我这段时间完全懵逼。这无论如何不应该发生在21世纪,尤其是,发生在上海。我很沉痛。甚至,很绝望。在朋友圈里,我旁观了上海近一个月来的自由落体。记得刚开始时,上海是镇定的,记得有一幅照片,是某个男人端着红酒排队做核酸,淡定从容,相当之嗲。大家齐齐点赞。然后就开始封城了,不过有一点挺好,封之前还让市民先去超市抢购物资。那一夜,所有的货架瞬间清空,唯独剩下315爆出丑闻的老坛酸菜方便面无人问津,网民夸赞这是上海人最后的坚守。如今想来,许多人或许在后悔没把那些老坛酸菜面放入购物车——那玩意可能吃了会拉肚子,但也总比活活饿死好吧?再往后的事情,只要你上网,看朋友圈,应该都能知道。上海人经历了连西部贫困地区都想象不到的严重匮乏,而且,发生了许多惨重的悲剧。一位武汉朋友在群里说,即便是两年前的早春,即便是在满城缟素的那座城,他都没见过像今日上海如此的匮乏。他那年仍可以偶尔溜出去,在依然开门的小店里买食物,买日用品。那一年的武汉,毛病特别多,但至少市民的基本生活物资供应是有保障的。短缺肯定会有,但不至于严重匮乏,不至于断粮,反正我记忆中是没有。如今进入疫情的第三个年头,这一幕却在中国最富饶的城市发生了,令人目瞪口呆。上海是去年中国各省市中惟一财政有盈余的(这也意味着它在给各省输血),上海市民应该是全国人均资产最多的,作为中国经济的天花板,它什么都不缺。但是,如今它让自己的市民没饭吃,没地方看病,这很惊悚,这让我们这些从二线到十八线城市的人发毛:如果这一切发生在我们所在的城市,我们会不会是下一个上海人?我在网上看到,上海市郊的蔬菜烂在地里,各省的援助物资丢到垃圾桶里。这边嗷嗷待哺,那边弃如敝履,这不是物资供应量出了问题,而是配送出了问题,极大的问题。我知道这问题出在哪里,但我不知道这个问题能不能深入探讨下去。关于奶头肉,关于腐烂变质食品,关于京东为什么以自杀式送货都终究送不到市民手里,只要你多看一些来自上海的资讯,心里都有答案。三年前猪瘟严重时,我写过一篇关于饥荒的文章。两年前,我就提醒大家要囤积粮草。有位老同事不太赞同我的意见,在饭局上和我讨论过,她认为中国不会出现粮食紧缺,我说目前看是不缺,但一旦全民抢购,什么都会瞬间一扫而空,多囤点总没错,何况各地政府也在号召市民储备米面药品。我曾想象过许多种掉链子的方式,但从未想过在物产丰饶的长三角,在富甲天下的上海,眼前就是全国各地支援的堆积如山的物资,但就是送不进去,或者直接扔进垃圾桶,活生生造成了大规模的饥馑。看到了一个截图,我不知道真伪,我多么希望这是谣言。但我看到时,眼睛忽然红了,说不出的哀痛。想了想还是不转发那个截图吧,太惨了。这是一个上海的保姆讲述她看到的一个独居老太太的悲惨故事,她是面对镜头讲述,料想不会造谣。大户人家的灭顶之灾,并不值得穷人们幸灾乐祸。它是《红楼梦》,是《活着》,是降落在每个人身上的时代的一粒沉重如石的灰。大户都不能逃过去,你以为,你能逃过去么?我母亲的祖父,曾是拥有城中心大半商铺的地主,童年时的母亲常帮他到街市上沽酒,他坐在太师椅上,一桌的下酒小菜,威严地望着碧绿连天的稻田喝酒,比上海端红酒做核酸那位爷不知有腔调多少倍。然并卵,那三年,他吃着观音土饿死了。所以,当我们看到亿万富翁在求人加入团购群,在以三颗土豆为条件给人授课时,真的别笑。这是时代的惨剧。那一霎,富可敌国都比不过白菜半棵。最近移民成了热门话题。有个群特别正经,每天讨论着北美的政策细则,以及新加坡投资移民条件从千万级升到亿元级之类;有个群不太正经,在琢磨去厄瓜多尔这种国家,说是门槛特别低;还有个整天说黄段子的群,几乎全是老男人,议论说找个同性结婚合法的国家,让一个男群友先出去,然后和别的男群友结婚离婚再结婚再离婚,蚂蚁搬家把所有的男群友都办出去。不管嘻哈或焦虑,我都能感到那弥漫的沉痛。最后谈谈我对上海这座城市的观感。在大的层面,上海的组织能力是非常强的,这些年来,操办的无数国际峰会、世界级展会、各类体育赛事都非常成功,井井有条。这个城市细致、讲究规矩、严丝合缝,总能把这些需要争脸面的事情干得很漂亮。20多年我去采访的那项赛事,只是全国级的,但上海人是真细心,我只要站在赛场边迟疑张望一下,马上就有志愿者上来问我需要找谁或是需要什么帮助。各种文字材料、交通食宿指引,也是极其详细。我后来去过许多城市,没一个地方能达到上海这种水准。回想起来,为什么当年上海每晚都邀请全国各地的记者坐船游外滩、看各种歌剧各种晚会,他们是在很尽心地打造上海这个国际大都市的形象,上海人是真的爱上海。世博会能选谷村新司这位日本国宝级歌手当形象大使,选的是最能唤起中日两国人民美好记忆的《昴》,这就是上海的品味,上海的格调。但在涉及到基层民生的事情上,上海的事情总是特别复杂。治理苏州河是从1988年开始的,现在还在持续中,下只角棚户区改造也是一搞几十年。当然这有历史因素,也有现实因素。多年来秉持小政府观念的上海,在这次疫情中,基层组织依然习惯性地做着一些关乎面子的事情,譬如一帮大白站成长龙,像扛沙袋抗洪一般传递生活物资,但是拜托,大卡车只要往后倒50米就可以直接卸货不用搬了,你这是倒车档位失灵了吗?还是让大家活络一下筋骨?又譬如官方发布的这则。你这么扛上扛下的,就不能叫检测核酸的人员上门服务一下,难道测核酸的大白们也坐在轮椅上爬不了楼?外地给上海捐赠了许多物资。上海的基层干部那是相当负责,立马就发了许多捐赠物品分发到位的图片。等等,这图片不对啊。怎么貌似发生了漂移?就像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此疫过后,基层干部该加强P图培训了。这次疫情中,上海暴露出大量的问题,远不止形式主义这些小事。待疫情过后,司法部门恢复正常运转,只怕有不少人会过上每天一日三餐都有免费配送的日子。若不严惩一批趁乱发横财的人,将来国内其他城市封控时,掌握着物资供给权力的许多芝麻官绝对会有样学样。当市场经济机能完全停摆,进入彻底的配给制时,这一幕几乎是肯定会发生的。绝对匮乏之下,会衍生绝对腐败。一边是无数市民饿得嗷嗷叫,一边是无数捐赠物资连包装都没拆就直接扔进垃圾桶垃圾车——前几晚看到一个视频是明星赵丽颖捐赠的一批物资直接丢上了垃圾车,这背后发生了什么,上海人都知道。所以,市场经济对我们是多么重要。它就是我们的生命线。再谈谈上海人。早年我对上海人的印象有点分裂。2000年第一次出差上海,在出租车上新奇地看街景,的哥傲气地说:看什么看,看上海的风景是要收钱的。我也没吭声,下车拿行李箱时,顺手抄了他的车牌号准备投诉,他马上满脸堆笑祈求原谅。还有一次在豫园一带逛,在一家国营店买蟹黄包,穿白大褂的女店员睥睨着我,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用鼻腔哼哼,眼里饱含对外地人的厌憎。这便是国人传统印象中的上海人。但是,还有另外一款。我当时是体育记者,除了足球之外采访最多的是围棋。上海出来的国手都是谦谦君子,陈祖德给我下了指导棋后还会对我写的专访表示感谢,常昊远远看到我便会摆手招呼,笑容可掬的曹大元是教我吃今生第一只大闸蟹的人,耐心而热忱,他和我走在闹市里,碰到每个认出他的棋迷市民,都会特别谦和地打招呼。上海籍的围棋国手是中国围棋界最有教养的,没有之二。包括当年赞助赛事的上海商人,也是豪爽义气,绝无半点拖泥带水。多年以后我曾总结:上海滩的人,素质有高有低。愈是底层之人,平素遭的白眼多了,便把这股气撒在外地人身上找补,想寻回些优越感。而愈是层次高的人,哪用靠翻白眼去赢得他人尊敬,他们更注重的是教养,人到了一定境界,便不会飞扬跋扈,哪怕你是个叫花子,他待你亦温润如玉。就算他心底有对你的不屑,但教养会令他丝毫不表现出来。上海歧视外地人,是多年来被诟病的一点。尤其他们对苏北人的嘲笑,我有些苏北朋友就愤怒了几十年。但丰县那事出来后,世人似乎理解了,是呵,不单上海人歧视,你我不也歧视那地方么?有个搞笑的细节,前阵子上海疫情最严重时,江苏尤其是苏锡常分担了大量疏散上海市民的隔离任务,我留心仔细看了江苏的各个疏散点,嗯,没有徐州更没有丰县,估计没一个上海人愿意去那地方隔离。作为东方明珠、百年商埠,上海是有骄傲的底气的。甚至,有时候体现为狂傲。当年我带队去参加国内著名的晚报杯围棋赛,记得有个叫孙梦厦的上海少年棋手,只要执黑,他必第一手拍在天元,懂围棋的人都知道,这是狂妄上天的下法。但这不违反规则呀,他爱下哪是他的自由,你赢不下他就别瞎逼逼。还有一个更拽也更出名的,是何智丽。1994年亚运会,代表日本出战的她一边高喊着“よし”一边横扫邓亚萍,年少时的我对她深恶痛绝,直到年长时才理解了她。她在1987年违抗教练指令、拒绝让球却拿了世锦赛冠军,但却被无端剥夺了参加88年汉城奥运会的资格,换了你,你对这些黑暗不公难道不会愤怒吗?上海人本是看起来最文质彬彬的,但他们并不接受非文明的规则。所以,上海的志愿者拒绝封锁小区居民,居委会主任宁可挂冠而去。我有几位上海群友写出了千万加和百万加的爆款公号文,她们锐利而无畏,用流星般的文字,照亮了黄浦江的上空。当我来到中年时分,忽然发现,我挺喜欢上海人的。上海人有个著名的特征是“不黏人”,啥意思?就是他们喜欢保持社交距离,不会猛拍胸脯说虚头巴脑的废话,但是遵守规则,遵守商业约定和诺言,他们自有与世界接轨的一套价值观。如今的我,也是这样的人。曾经和几位朋友喝酒,他们都曾是几十年前的书商,说起当年的商海心得,他们总结了一条:纬度高的某些地方,签合同时看都不看,拍着胸脯拉着你喝酒说绝对没事,嘴巴像蜜一样,但结款时马上成了癞皮狗,各种耍赖耍蛮都出来了。而南方人在签合同前会斤斤计较,把每个字都看得仔仔细细,和你谈判,但履行合同时绝不拖欠,契约精神特别强,货款到得很及时。他们提到的南方,特指两地,一是广东,二就是上海。如果各地都能像上海人这样,中国的文明程度至少能前进一百年。前几天看到一条评论,大意是上海这样一个傲气的城市,活该受到这样的打击。我心想这言论太恶心了,你作为乡里鳖,受过打击可以理解,原叔也不是没被上海底层人歧视过,但这种事是能够幸灾乐祸的吗?无论是从人道主义或是大局观,上海市民难道不是我们的同胞?上海经济难道不是中国的火车头?你的工资收入里没准就有上海的转移支付,当他们饿死了,下一个饿死的是谁?要知道,上海直接对接援助的某个西部城市,最近已经停发工资了。上海不是长三角的上海,它是中国的上海,甚至,是世界的上海。作为全球第一港,它每天的正常产值是120多亿,它每年的GDP如果与世界各国对比能排到34位左右。因疫情管控而不能入港、在东海上游荡的无数各国轮船,它们运送的大部分物资不是运給上海的,是运給中国各地的。在过往的几十年里,上海是一把标尺。它兴盛时,便是我们经历过的最好的时光,它凋敝时,我们可以脑补一下即将扑面而来的岁月。最近望见了不同城市、不同行业的艰难。一位开酒吧的朋友在群里说,他自从去年8月一直亏钱到现在。有做外贸生意的群友说,因为疫情封控,她无法履行海外订单,频频违约,已经损失了好多钱,我数了一下,数字后面有9个0。我经常带流氓兔去吃午餐的那些快餐店和粉店,已经快死光了。如今活得好的,只有核酸和疫苗厂家,对了,还有最近异军突起的移民公司。其余的所有行业都活得像狗一样。曾经像金子一样稀罕的飞行员,现在活成了这样——
2022年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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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史里的那些奇葩故事

多年以后,人类将如何记载俄乌战争,我不晓得。起初,它是一场不乏逗逼和搞笑的战争,如今,血腥度大幅上升。至于结局,谁都不知道,它将把世界引向何方。最糟糕的结局是,后世对这场战争毫无记载,因为……因为那时候人类完全毁灭,又重新从海洋的单细胞动物努力进化了。不解释。你懂的。全球疫情仍然如火如荼,经济一蹶不振,又碰上了无法估算当量级别的战火,这让我们很绝望。一周多来,我每天凌晨都在刷手机看最新战况,看各种信息,心情极其沉重。作为前国际新闻编辑,我可以从很多个角度去写这场战争,但是,呃,我是一个不忘初心的人,既然大家都知道我是写段子出名的,那我就写写人类战争史上的黑色幽默。以下的所有故事,所有段子,都献给苦难中的乌克兰人民。开战之初的俄军,时常让我想起二战的意大利军队。简单地说,意大利人,就是泰森和霍利菲尔德殊死搏斗时,在旁边负责起哄搞笑的郭德纲。俄军闪电战最初几日,许多俄罗斯士兵莫名其妙投降,原因包括而不限于:坦克没油,没食物了,天气太冷,等等。有两个俄罗斯坦克兵,在保持了高度爱国热情的同时也保持了高度的法律意识,当他们的坦克因缺油抛锚时,他们走进了乌克兰警察局报警,希望警察提供一些燃料。当然,他们成了俘虏。这就对了嘛。有事找警察。甚至,坦克车队在马路上掉头时,也是按照交规走,没有撞翻一个护栏,比旅游团还整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来杀人的样子。估计在国内都吃过交警的罚单。墨索里尼的军队也差不多。意大利人的风格是:老子不想打仗,你非要我打,那老子有投降的自由。二战时在非洲,意大利军守卫一个机场,有混凝土和重炮,人数比进攻的英军还多,结果刚开火就摇白旗了,比雷政富还快。后来英军审讯,意大利人义愤填膺地说:先人板板,我们有弹药但没有撬棍,打不开弹药箱。不要以为意军是孱头软蛋,他们亦有刚勇。1941年在北非,他们配合隆美尔攻打英军,第132装甲师劈头遇见英军,马上就想投降,不列颠人懒得建战俘营,拒绝他们的投降。意大利人火冒三丈,把英军揍得灵魂出窍,然后再发出灵魂拷问——“你们到底接不接受我们投降?不接受的话,我还揍你。”被威逼的英军只好接过了他们的白旗。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一个执行轰炸任务的英军飞行员因为燃油不足,迫降在意大利的一个岛上,一群意大利士兵围了上来,而且,是举着白旗过来的。他们说:马上投降,你们别炸了。于是,一个飞行员,俘虏了一个岛的守军。同样在北非,一支五千人的意大利军队,碰到路障后马上投降。人数很少的英军向长官汇报说:实在没办法清点人数,黑压压的,反正我们抓了1英亩的军官,9英亩的士兵。问题来了:英军人手少,没办法搭建战俘营,于是呢,给意大利人发了一堆建筑材料,说你们自力更生吧。意大利人也蛮勤快,自己动手给自己建起了战俘营。不过,意大利人对战争胜负虽不感兴趣,但对生活质量的要求还是很高滴。有一群意大利战俘英勇越狱,因为战俘营里没有意大利面,他们逃向的目标是——另一座有面条的战俘营。曾经有个英军飞行员被意军俘虏了,一看那战俘餐,眼泪就哗哗地流,有通心粉,有肉有酒,还有从亚平宁半岛运来的水果,比自己在国内吃的飞行员餐还好啊。直到战后,他还在怀念那顿俘虏餐。这次俄军的伙食显然不太好。在网上看到一个视频,他们带的干粮居然已经过期7年。被俘虏的俄军用乌克兰人的手机与家人通电话时,一边说话还一边啃面包,饿得眼珠子都绿了。我觉得乌克兰人民迟滞俄军进攻的最好方式就是家家户户都在路边搞野餐,馋死俄罗斯人,肯定连坦克都开不动了。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古人就知道的道理。不过俄国人历来办不好这事。当年苏蒙联军和日军干仗,关东军派一个骑兵联队去偷袭,东洋大马咵咵咵的好威武,结果碰上了更威武的坦克装甲车,骑兵全变成了步兵,六条腿杀过去,两条腿逃回来。事后苏军吃了一个月的马肉,这是有多久没见荤了。日本人在内蒙古丢弃的是马,俄军在乌克兰丢弃的是坦克。乌克兰老农这些天都忙着用拖拉机拉坦克,最搞笑的是有个俄军坦克兵下车尿尿,一转头发现自己的坦克被拖走了,他边跑边喊:老乡,这坦克有主的,不是破烂。有乌克兰卖家已经在eBay上出售俄式坦克了。我看了一下,500刀,折合人民币才3000多,不由食指大动。买一个回来镇宅辟邪挺好的。但悲伤的是,它不包邮!不包邮!不包邮!泪目呵。明明消费得起,也有强烈的消费欲望,却卡在包邮问题上。包邮有时候,确实是个天大的问题。尤其是从乌克兰邮寄到中国。瓦良格号,也就是中国首艘航母辽宁号的前身,20年前的3月4日邮到大连港。它的售价是2000万美金,你猜邮费多少?3000万美金。该商品在包邮途中,遇到海上风暴,三艘拖船的缆绳相继拉断,它也搁浅在浅滩,希腊出动海事直升机把船上的船员救了出来。因为商品过于大宗,中国还向土耳其交付了10亿美元保证金,才被允许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那我就不买坦克了,下次看看eBay上有没有米格卖,那玩意虽然贵一点,但自己会飞,邮费便宜。俄乌战争,本来按理说主角应该是Putin,没想到开战之后,喜剧演员泽连斯基成了全世界的焦点。他本来只是在电视剧里饰演了总统,因为演技出色而家喻户晓,乌克兰人民干脆就选他当了总统。许多无知网民拿这个职业嘲笑他,他们难道不知道美国历史上最杰出的总统——罗纳德里根,也是演员出身?一个演员拯救了乌克兰。泽连斯基有高超的演讲才能,熟悉镜头,深谙媒体,洞悉人心。当然救国不能单靠演,还要有勇气,有赴死的刚烈。所以他拒绝了西方劝他流亡的建议,他的妻儿也在基辅,没送到遥远的地下堡垒里。无数军人和平民的奋勇反抗也拯救了乌克兰。他们唤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同情。说句冷酷而现实的话,倘若乌克兰人放弃抵抗,当了怂包,三天亡国,全世界不会这么竭尽全力地帮助他们。就像1937年的中国,连首都都被屠城了,依然孤勇地抵抗着,才赢得了国际社会的尊重和帮助,倘若人人都当了汪精卫,哪还有飞虎队来帮你。得道多助。5名莫斯科小学生因反战被捕。泽连斯基有鲜明的亲民风格,和国防部长合个影都勾肩搭背的,不会隔30米和他对话,混在士兵中就像个普通列兵。反观Putin,距离感非常打破常规,在会议室里能开出视频会议的效果。其实俄军还是有高级将领压前指挥这个优良传统的。二战时苏军有个元帅叫库利克,有次坐镇前线,乱军当中居然失踪了。斯大林心里这个发毛啊,怕他被德军俘虏,他知道的最高机密太多了,于是赶紧派出大量人手寻找他。这哥们被找到时,正在做一件发神经的事:他在前线抓逃兵,抓住一个就苦口婆心地劝他们别逃了,快回到阵地上。库利克因为太蠢,后来从元帅直接降为列兵,这怕是全世界独一例,但在前线抓逃兵,离炮火也够近了,对得起工资。管理者大致分两种,一种高高在上,让下属产生对权力的敬畏感,一种是身先士卒,和下属打成一片。在炮火中,你觉得士兵愿为哪一类长官卖命?20年前,我在广州的报馆上班。有一天,某同事在城中村淘得一张璩姓名媛的著名生活光碟,眉花眼笑地拉上众光棍一起看,反正当时办公室里没有女同事在。我们自然要挑一台最好的电脑来放碟,那当然是报社主编的电脑最好,他那天没上班,我们破门而入,围聚在一起嗨了一夜。翌日主编上班,看到满桌满地的烟头果皮瓜子壳,发出了悲愤的咆哮。我一激灵,心说这回不是被通报批评就是被扣奖金了,结果他吼的是——“这么好的碟,为什么就没人喊我一起看?”那些年里,办得出色的媒体,领导都没有官架子,都和一线采编并肩作战。战争年代里所有优秀的领袖或将军也一样,他们总会向每一个国民、士兵传递这样的信号:我始终与你们同在。当然,指挥太靠前也有风险。前几天俄罗斯集团军副司令安德烈少将就在前线阵亡了,但具体死因没有披露。按照常理,高级将领阵亡,本国是会大肆报道渲染的,意在激起本方复仇士气,而迄今没有详细报道,5W严重缺损,我怀疑是否另有隐情。目前的战事,乌方一直处于守势,貌似没有主动进攻对方的能力,除非安德烈和先头部队一起攻城,或者坐飞机被导弹击落,但可能性都不大。我瞎想的哈,一般来说,把事情说得含含糊糊的,一般都是因为真相不太好摆上台面。那么,会不会是乱仗之中,自摆乌龙?这在战争中绝不罕见。1944年,盟军在诺曼底登陆后开展了眼镜蛇行动,美军轰炸德军阵地时把炸弹投到自家头上,把自己的陆军地面司令麦克纳尔中将炸死了,他也是二战中美军牺牲的最高级别的将领。下面要隆重介绍的,依旧是我们最喜欢的萌萌哒意大利人。意大利的空军之父,是巴尔博元帅,他创造过飞行最快的世界纪录,一手打造了意国空军,被墨索里尼视为接班人。1940年,英军飞机袭扰意军一艘快退役的老旧巡洋舰,意大利人也习惯了,随便朝天放几炮,反正你扔完炸弹了就会飞走。没想到这轮空袭刚过15分钟,又有两架飞机来了,还是低空飞行,正端起饭碗的意大利海军怒了,你扔炸弹我能忍,你打扰我吃通心粉孰不可忍,于是用200多发防空炮弹打下了两架飞机。打完继续呷粉。嗯,飞机上就是视察归来的巴尔博元帅,他也是二战中意大利阵亡的最高级别将领。说到空军,说到墨索里尼,忍不住扯点闲篇。有次希特勒访意,墨索里尼陪他视察,半路上墨索里尼钻进驾驶舱,非要在飞行员指导下由自己开了一个小时,德国元首的脸色相当不悦。回程时,墨索里尼又钻进驾驶舱,这时不单是元首,整架飞机上的人脸都煞白了,飞行员拒绝了他梅开二度的要求,但最终意大利媒体最终还是报道:墨索里尼亲自驾机护送伟大盟友。还有更有趣的。墨索里尼的女儿曾经跟张学良眉来眼去,少帅一时兴起,亲自驾驶飞机带她在北平上空兜风。因为这层关系,后来意大利卖给了中国几架战斗机,所以马君武对张学良的讥讽有欠公平,这叫为国泡妞,也算是开辟第二战场嘛。别说我造谣,这是张学良自己说的。战争是残忍的,对平民如此,对军人尤甚。前些天看到视频,俄军因为忌惮乌克兰的标枪导弹,在坦克上装了个铁笼,其实没用,一样被干趴。史上最牛逼的自我防护,来自1942年的一艘荷兰扫雷艇,他们在爪哇海战役中打不过日本军舰,从印尼向澳大利亚撤退。友军已经死光光,到处都是日军的舰船和飞机,他们在逃亡时的救命稻草,是给自己戴个绿帽。砍了一堆树,把军舰伪装成小岛的样子,垂直的舰体涂成岩石的模样。夜晚慢慢开,日出前找个海岛靠过去,装成小鸟依人的小海岛。这伪装术,只怕连陆军都看不出。花了8天逃过了日军的追杀。抵达澳洲后坚持到了二战结束。如今荷兰把它改造成了博物馆军舰。关于战争的奇葩故事还有许多。1859年,居住在一个海岛上的美国老农用猎枪击毙了一头偷吃庄稼的英国人养的猪,因为该赔10美元还是100美元起了纠纷,美英两国用军舰大炮对峙,最后在德国皇帝的调解下才收兵。1942年,英军战舰追杀德国军舰,近距离发射了一颗鱼雷,没想到那鱼雷叛国,拐了个弯把自己击沉了。还有一次,美军飞机被击落,飞行员跳伞,日机继续扫射追杀,空中的美军飞行员装死,日机慢悠悠开过来看到底死透了没,美军飞行员掏出手枪击毙了鬼子。这是首例手枪击落飞机的战例。在“狼群”行动中,一艘德国潜艇击沉了盟军的运输船,舰长开心地靠近爆炸中的运输船去观看战果,结果整条潜艇被炸飞的坦克砸沉,开了坦克击沉潜艇的先河。还有许多搞笑的故事,我还可以写一万字。但忽然悲从心来,不想写了。任何一场战争都会有啼笑皆非的黑色幽默。俄乌战争的喜感,源于乌克兰总统是前喜剧演员,源于俄军前期的种种表现。但这不意味着这场战争是一出喜剧。前几天,和我从小就热爱的、在中国家喻户晓的一位喜剧明星、表演艺术家通电话聊天,他的三观特别正。他的两句话我记得特别牢:喜剧的底色,是生活中悲剧的宿命;喜剧不仅仅是为记录当下热点而生的,它更重要的是记录苍茫的历史。我写了上面那么多笑料,可是我自己一点都笑不出来。战争不是玩笑,不是贺岁片,它是断壁残垣,是尸横遍野,是流离失所。晚上看到了一些照片。乌克兰要求60岁以下成年男子都留在国内抵抗,所以,撤退的难民都是妇女带着儿童。波兰,德国,都没有建难民营,他们的民众举着牌子,迎接运送乌克兰难民的火车,他们把来自乌克兰的妇孺接到自己家里住。因为语言不通,他们还细心地画上了床和人头的标记,表明自家能承受的接纳能力。无数个欧洲家庭,正在用最无私的爱拥抱着这群即将亡国的人。我看过这场战争的许多血腥视频,都能控制住情绪。但看到这些照片,忽然眼睛就湿了。我想起,曾经,我们也快亡国的时候,我外婆用箩筐挑着还在襁褓里的我娘,在日本人的枪声里,往深山逃难。一个乌克兰中年男子,把妻儿送上了去往西部的火车,独自在站台上,凄怆地抱着孩子留给他的玩具车。他要留下来打仗,这一别,不知会不会,此生就此别过。这几夜,我给孩子们掖被子的时候,总会凝视着他们幼小的脸庞发呆。他们欢喜地投胎,来到这世间,殊不知劈头而来的,是瘟疫,是烽火,有没有核战还未知。我心里有怜惜,有深重的内疚。这世间并不美丽,并不和平。三十年前,迈克尔杰克逊唱出了这首《Heal
2022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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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艺谋:没有岁月可回头

上月底,我像风一样逃过北回归线,如同隆冬里的敦刻尔克大撤退。翌日,一场暴风雪席卷了我们逃离的湖南。这是我多年来最沉郁的一次春节。它被绵延的淫雨笼罩,我们在南宁的半个月里,只见过一次阳光。它亦被疫情笼罩。我们返桂时,广西还好端端的,而正月里,一个从深圳返乡的男子就引爆了百色疫情,南宁到处都查行程码看你有没有百色轨迹。回长沙时,一路上的高速服务区都拒绝有过百色痕迹的人。它被寒冷笼罩,被悲情笼罩。这个除夕,关注徐州被铁链锁住的八孩女的人,比关注春晚的人更多。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我的这个春节甚至被张艺谋笼罩。春节前,朋友邀请我去看了张艺谋执导的舞台剧《最忆韶山冲》;大年初四,我看了他导演的冬奥会开幕式;因为看到朋友圈里评价不错,我们全家还去电影院看了他和女儿张末联合执导的《狙击手》。回程北上时,在晦暗的风雨中驾车经过与故乡相同的纬度,我习惯性地朝东边望去,三百公里外是我生活过17年的故乡。脑子里忽然浮现出30多年前的某个场景: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贼兮兮地和同学们钻进电影院,他手上拿的电影票上写着——《红高粱》。01回到1987,我13岁,上初二,性格开始顽劣,班上的同学比我更顽劣。当时但凡广西台晚上播放《射雕英雄传》,晚自习的教室便空无一人,大家全去看翁美玲了。这个年龄的男孩懵懂而好奇。我开始偷偷读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但看不懂,他说女人像八爪鱼一样把他拖到海底,为啥要拖去海底?要钻井开采石油吗?还有,八爪鱼是什么动物?我可没见过。当时的广播里天天在批判另一篇貌似与中医望闻问切有关的小说,我也找来看,根本不懂。这时《红高粱》登场了。我们这代人的第一部性启蒙影片来了。当年的电影院和录像厅,每逢新片就爱加个“少儿不宜”的标注,《寡妇村》固然如此,连恐怖片《夜半歌声》都要加注,而且字号比片名还大。游魂野鬼般的小镇青年固然受不了这种诱惑,我们这些小公鸡更是每看一眼,灵魂便受到严刑拷打。有同学偷偷摸摸去看了《红高粱》,回来便对我们说太刺激了,小伙伴们遂相约去开眼界。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电影票,因为父母肯定不会带我去看这个片子的。我头次见到男主角是长姜文这样的,以前只见过达式常唐国强朱时茂郭凯敏那样的男一号。包括巩俐这款也没见过,以前只见过刘晓庆姜黎黎张瑜陈冲那样的模板。《红高粱》开启了另一种审美模式,尤其是暴力美学。当姜文割出一片高粱地把巩俐扑倒时,看过无数次公判大会的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哥你千万使不得啊,这是要拉去打靶的啊。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片高粱地并不是天然的取景地。高密农民那会连小麦都吃不完,谁跟你种高粱。西影厂长吴天明冒着巨大风险,从厂里的副业部门账上凑了4万块,让张艺谋去用每亩200元的价格雇高密农民种了两百亩。张艺谋没事就像老农一样,蹲在雨后的田边听高粱拔节的声音。农民们随手种的是矮种高粱,长势很不乐观,卖相差,张艺谋一急,找关系批了几吨化肥,这些高粱才长成了电影演员的样子。更早之前的1986年,张艺谋挤上公交车去北京西郊第一次找莫言买版权,在车上鞋被人踩断了,脚上全是血。长得像生产队长的他到了筒子楼,冲洗了脚上的血,喊了三声,长得像会计的莫言就从厕所边的一间房里出来了。80年代的中国,四处飘荡着蓬勃的野性,没那么多秩序和讲究。几个研究经济的年轻人拿着一堆数据敢和制定国策的领导人开会辩论;诗人们喝大后一拍脑袋就立马做一本诗刊;挽起旧军裤裤腿的摇滚歌手张口就能点燃整个体育馆;一个高校职工为了赶在美国人之前首漂长江,让怀孕的妻子堕胎,自己壮怀激烈地走进惊涛骇浪。《红高粱》里喷薄的狂放不羁,是80年代最好的注脚。你让张艺谋莫言顾长卫姜文巩俐这些人重新聚起来,都再也拍不出那样的精气神。因为80年代的火烧云已经遁远。我们不再热泪盈眶,不再白衣飘飘,只是默默戴着口罩穿行于冬夜,在荒凉街角偶尔想起那些琥珀般的往事,就像我偶尔想起1987年的一张电影票。02四年前,我带着流氓兔回到了暌违多年的福州瞎逛。在福大北门,我看到凤凰影院居然还在,满心唏嘘地想起了90年代初,我在这里看过的许多电影。当年福大的防空洞负责放三级片,电教室负责放外语片,而凤凰影院负责放文艺片,当年的《霸王别姬》、《画魂》我都是在这里看的。还有一部过目不忘的神片叫——《古今大战秦俑情》。这大概是当代中国最早的穿越片,多年后的各种穿越片奇幻片都是它的孙子辈。这也是张艺谋惟一一次在电影中与巩俐演对手戏。30年前的舆论说,这是大烂片。但我觉得很好看啊。包括当时舆论抨击为烂片的《唐伯虎点秋香》、《大话西游》,我都觉得是经典。看个混剪就知道了。烂片不会这么用心。看巩俐和张艺谋的眼神就知道了,这不是单纯靠演技能达到的,这是不被世俗容纳的两个彼此深爱的人,借一块银幕,述说他们的飞蛾扑火。有趣的是,张艺谋之所以应程小东之邀拍这个片,完全是因为可以和巩俐有个相处的空间。当时的他,内心里看不起这种商业片,觉得太不艺术了,所以,他演完后都懒得去配音。这场惊世骇俗的爱情,终结于1995年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那年正是我毕业前夕,有土建系的校友去江南实习,还拍到了片场外的巩俐,拿照片回来给我们看。照片里的巩俐只微微笑着,看不出悲喜,没人能看出她即将断了和蒙天放的三世情缘。世间最刻骨铭心的爱情,不是白头偕老,而是彼此错过,失散于人间,要么阴阳永隔,要么同处阳世,却在肝肠寸断的云水之间,再也不肯回头望去。前不久看了一段陈百强和何超琼的往事。他们少年时相爱,赌王却棒打鸳鸯,把女儿强行许配给了富商许晋亨,陈百强含泪出席了何超琼的婚礼,随后郁郁而终,何超琼不顾人妻身份,以未亡人之身出席陈百强的葬礼。世人曰:你送我出嫁,我为你扶灵。有些人,错过便是错过了,这是命。所以苏芮老师唱道:没有岁月可回头。因为,回头已是百年身。03张艺谋作为导演的最高艺术成就,应该是《活着》。这是外界的统一评价。90年代前期,《活着》、《霸王别姬》、《我爱我家》,几乎在同一时间段横空出世。再晚几年,这些影视作品都不可能拍出来。这是中国电影人藉着80年代的余荫和余勇,在特定时代的缝隙中完成的最后一次冲击。多年后有人落寞地说:原以为那年是开端,没想到是再也逾越不过去的高峰。正如我2001年在五里河体育场看着米卢带着国足首次闯进世界杯,看着沈阳球迷通宵欢庆,何曾想过这竟可能是无数中国人一生中惟一能亲睹的绝唱?我2006年就开始看《活着》这部片子,断断续续看了16年,至今没看完。不是拍得不好,而是越看越悲凉,总是看一段就关掉了。类似的是某位作家写的河南往事,我也是大概从2007年开始看,至今没看完,太凄惨,没有勇气逐字逐句读完。余华是我最喜欢的华文作家。其实我更推崇他那部《在细雨中呼喊》,文字技术和故事构建均属一流。少年时读《活着》,觉得虽然不错,但余华似乎用力过度了,主角怎么可能遇到所有的倒霉事然后全家死光光呢?中彩都没这么凑巧的。如今中年的我才知道,余华并不是夸张,真实世界里比这更惨的多的是,譬如徐州丰县的锁链女事件,若不是铺天盖地的刷屏,你能想象21世纪还有这种惨剧么?余华和莫言曾是室友,他们在一个房间里同时伏案写作,偶尔抬头,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然后两个人就一激灵文思中断,就像情侣在情人节开房咏鹅咏到一半碰上警察查房,不爽,后来他们用一张布帘隔开了彼此的眼神,才继续写下去。他们两人曾在接受采访时说,余华的《活着》和莫言的《生死疲劳》这两本书名,可以互为注解。张艺谋选择拍《活着》,不是偶然的。他很早就知道活着的滋味。张艺谋祖上是临潼大户,据说宅子比乔家大院还大,他的祖父当过县长,父亲是黄埔出身的国军军需官,他的大伯二伯也都是黄埔系,大伯当过军参谋长,后来随蒋赴台。他的父母是西安解放的49年520那天成亲的,这边唢呐喧天入洞房,那边枪炮隆隆城头易帜。右一为张艺谋父亲张秉钧。鉴定是大户人家无疑。这样的家庭,在随后的年月会经历什么,不难想象。文革时,张艺谋的父亲为了保全孩子们,在巨大的政治压力下甚至准备和妻子离婚。虽然最终没离,但给张艺谋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张艺谋的母亲说,张艺谋小时候营养差,贫血,有次昏倒在课堂上。他小时候安静,没事就读小说,在家也不吭声,初中就去插队,然后当棉纺厂工人。多年以后张艺谋回忆说——“我从小心理和性格就压抑扭曲,即使现在家里平了反,自己也过得顺了,但仍然活得很累。”压抑和憋屈需要释放,于是有了《红高粱》;父母的经历郁结于心,于是有了《我的父亲母亲》;家族的前世今生浮了起来,便有了《活着》。每个从事艺术创作的人,但凡有成就者,必定有一个苦难沉郁的童年。有次我和苏童聊天,他说他小时候体弱多病,苏州城东城南城西城北每天都有野孩子打群架,他参加不了,只好在家里看书冥想。所以,苏童的文字里总有一种病怏怏的宿命感。至于余华,他的字句为什么那么锋利呢?因为他本是每天制造血口喷人惨剧的牙医,后来把小镇上的人的牙齿全拔光了,没事干了,才改行当作家的。04网上有人晒过《有话好好说》的剧照。有人稀奇地说:哟,没想到老谋子还会演戏,不如改行当演员吧。于是楼主很认真地给他补课说:笑话,老谋子是拿了三料影帝才去当导演的。他的三料影帝,是在《老井》中饰演了男主角后拿到的,分别是百花奖、金鸡奖和东京国际电影节。他本来是《老井》的摄影师,导演吴天明看他是陕西人,于是让他试镜,一看效果挺好,就你了。这部片我没看过,没片源。不过一看后来的DVD海报就笑喷了。瞬间回到那个看到“少儿不宜”就心头一万头公鹿乱撞的80年代。我只在银幕上看过张艺谋出现两次,一次是《古今大战秦俑情》,男一号;一次是《有话好好说》,路人甲兼导演。他的演技不错,但我只记得两个特别搞的镜头:《古今大战秦俑情》里,从秦朝穿越回民国的武士张艺谋,伏在窗外刺探敌情,习惯性地用手指戳窗户意欲窥探,没想到千年前的纸窗户变玻璃窗户了,他连戳几下都没戳烂。《有话好好说》里,收破烂的张艺谋被姜文雇去拿着喇叭大喊情话,姜文让他喊“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他一出口就是“安红,我想你想得想睡觉”,被姜文痛骂后,他把钱揣兜里,骑着破三轮一溜烟跑了。在当演员之前,张艺谋的本行是摄影师。他从北影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广西电影制片厂,很快与同学陈凯歌、张军钊联袂拍出了《黄土地》、《一个和八个》,声名鹊起。广西厂的厂长叫韦必达,敢为人先,把这些重头影片拿给了几个毛头小伙折腾,为此还承受过巨大的政治压力,最终为差点夭折的被定性为“精神污染”的《一个和八个》找到了生路。
2022年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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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丑年里,我流完了一生的泪

最近懒得码字,反正写几句真话就会被删,写假话自己又不屑干。但好些朋友都在催更,说是这几年都习惯了在年尾看我的盘点。我也挺矛盾的。此处删去二百五十字。冬至之夜,我买了一只清远鸡做白切,祭祀了祖先,然后教4岁的流氓猴读书识字,再辅导10岁的流氓兔奥数题目并探讨了文科理科工科的差别以及未来的发展方向。一切迹象都表明我骨子里是个尊重传统、重视教育的客家人。客家人还有一个传统,是忠实地、不加任何修饰篡改地向后代讲述自己的经历,我的父母都是客家血缘,他们的叙述构成了我的人间记忆。所以,我决定从冬至夜开始,开始录入2021的悲,没有欢。这一年,毕生难忘,我实在不愿写,可是,我不能不写。再不写,多年后长大的俩娃会忘记这年发生过什么,而届时老年痴呆的我,更无法记得。在地裂山崩之前,在斗转星移之前,在须发尽白之前,在阿尔茨海默之前,我想留下一丁点,关于辛丑年的文字。算是荒原上的几朵野花。12021年的大事,以及大瓜,挺多的。譬如作为龙的传人的王,又譬如朴树歌里呼唤的VIA,还有许多一说就可能会删号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谣言。因为发生在年末,所以我才略记得一二,再往前的那些新闻,我真的失忆了。其实我的视野不曾错过这一年里的任何一件大事,但它们多数都被我的大脑皮层格式化了,能残存的都是2021那些关乎生死的瞬间。2021年1月的最后那天,我驾车回了南宁。翻了下当时的微信,我记录的都是各种菜单,乳鸽汤、白切鸡、柠檬鸭、酸辣大肠。在父母家,我的任务就是当好厨子。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都是母亲操持厨房的事,而今她病重,轮到我挑起这个担子了。母亲服用了几年的靶向药物已经出现了耐药性。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竭力把每道菜做得美味。其中的一道菜是豆芽炒猪肝,这是1983年母亲第一次从故乡带我来南宁时,半路在柳州吃过的菜,她早不记得了,我却记了几十年。我的锅铲里有许多伤逝。我会打麻将,但却历来毫无兴趣,以往都是流氓兔陪着爷爷奶奶三个人打。但今年春节,我破天荒上了牌桌,陪母亲打了几次。不知母亲有没有意识到我的异样。按照客家的风俗,过年不能说任何不吉利的话。但除夕之前的那夜,我和父母都同时漠视了这个忌讳。是的,我们谈了生死。我们都平静且坦然,母亲交待了许多事,我都记了下来。但我还是强颜欢笑尽力逗母亲开心。我和她说:你知道吗,我刚写的一篇公号文,连刘晓庆都在看,还给后台留言了。童年时,母亲常带我去看露天电影,电影里有刘晓庆、姜黎黎、张瑜,1981年她带我去县里的水泥厂看过《神秘的大佛》,就是刘晓庆主演的。母亲微微地笑了笑。2人生的惊惶,不是悲剧的来临,而是你明知它已经在路上,但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抵达。2月11日那天是除夕,我驾车去父母家给他们准备年夜饭。途经白沙大桥,想起这是我和从前的幼齿、后来的兔妈结婚时,迎亲车队经过的桥。我犹记得那年的粼粼江水,那夜的喧闹婚宴,以及,母亲第一次拿着麦克风给儿子致辞祝福。那时我发未白,母亲也康健,那时我们都觉得人间是很久远的事。但这个除夕的午后,兔妈带着俩娃熟睡着,困倦的父母也熟睡着,天地如此安静,我系着围裙独自准备着年夜饭,忽然涌起了旷世孤独。午睡后的母亲蹒跚着过来要过来帮我备菜,我连忙找张凳子让她坐着,她辛勤了一辈子,终究闲不住。我叹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儿子的厨艺,何必操心至此。她说:你离家久了,怕你找不到油盐酱醋和佐料。除夕夜的春晚,我一分钟都没看,父母也是。我们一直在电视机前聊天,也许是出于血亲的直觉和预感,我们都明白此刻的长谈,比世间的所有歌舞升平更宝贵。守岁的钟声响起时,母亲拿出两个特别厚的红包,递给流氓兔和流氓猴小哥俩。我坚决地拒绝,说你要治病花钱,不能给这么多钱。母亲说这是给俩孙子读书的钱,必须收下,她边说边流下了眼泪。我亦不忍,抽出了几张钱,说只能要这么多。她一脸的怅惘失落。她心知这是最后一次给孙子们压岁钱了。而我,心里又何尝不知。因为流氓兔的学校规定从外省回来必须居家观察14天才能入学,所以我们必须初二就回长沙。初一深夜我们回兔外婆家,父母站在窗前凝望着我们的车远去,我远远望着母亲挥手的影子,眼泪忽然落下来,我不知道明年的除夕,还会不会有同样的影子在同样的窗前等待我们。3回到长沙才10天,忽然接到电话,母亲呼吸急促,喘不过气,去了医院。我马上买了翌日的高铁票,因为上幼儿园的二宝没法按时接送,我带着他一起回南宁。我本以为这是一次暂时性的归途,不须多久我就可以带着二宝回长沙,去看湘江边的油菜花。没想到的是,二宝当了一个多月的失学儿童。我亦再没能带俩娃看辛丑年里的油菜花。南宁的木棉花正在满城怒放,似血红的夕阳。元宵那天,我带二宝在凄风冷雨中上了青秀山,去观音庙里烧香。其实春节前我们回南宁时路过衡山,也去烧过香。世道寒凉,我们心无倚靠,只能祈望佛祖了。亲戚们都从各地赶来看望母亲,他们每次到,母亲便振奋起来,他们一离去,母亲便沉睡过去。我想起母亲今生没吃过大龙虾,遂托亲戚买了一只越南青龙,照着网上的美食秘笈做了一道。龙虾于我实在不算什么,就那味道,但我只想让母亲尝尝她没吃过的东西,也是不留此生遗憾。母亲终于下决心做化疗。我背着她去住院,她常规体检时已经站不稳,几天后医生对我和父亲说:母亲的病体已不可能承受反应剧烈的化疗,还是出院吧。他叫我在出院证明上签字,我说容我想一想。我行到楼下,抖抖索索点起一根烟,躲在无人的夜幕里大哭了一场。我晓得无力回天,一切都注定了,我亦知晓惟有我能在表格上去签这个最艰难的家属名字。抹干眼泪后,我摁电梯准备上去。这时一台电梯抵达一楼,有个医生带着10多个家属模样的人鱼贯而出,他们眼神空洞,呆若木鸡,推着一个空荡荡的担架。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医院是人类所有泪水的集中营。4翌日,表姐从母亲的故乡赶来,我们一起接母亲出院。我叫的士司机绕三倍的远路,走民族大道,南宁最繁华的一条路。母亲在这座城居住了17年,我想让她最后一次看看南宁城。车过广西科技馆时,想起1995年我毕业前夕,母亲陪我来这里参加人才交流会找工作,在几万毕业生的人潮中被挤得东倒西歪,我唤她在角落等,自己独自扎进了人海。车到楼下,我再次背起了母亲。几天前,我曾在一天内背着她四次上下高楼去医院排门诊办住院手续,累得差点跪倒在楼梯上,但当时心里是抱着希望的。而这次归来,心里是绝望的,我心知这便是今世背她的最后一程了。我背着瘦骨嶙峋的母亲,就像40多年前她用外婆送的土布被带背着我给学生上课一样。我爬着楼梯,眼泪不停地流,但我还要尽力匀着呼吸,不能让母亲发现我在哭。她以为医生说的是待到身体调养好一些了便可以做化疗,其实那是我们骗她的,而主治医师对我和父亲说的是:最多只剩两周。几天后,是我的生日,母亲吃了几口蛋糕。38年前她带我第一次来南宁时,也是三月,回故乡时她给我买了一个生日蛋糕,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蛋糕,甚至几十年后还能记得颜色和款式。那一夜,母亲昏迷过去,我心想,倘若她这一夜走,那我今世都不会过什么生日了。好在,天明时,她又缓缓张开了眼。大姑送来了呼吸机,小姑也从故乡赶来陪护。母亲渐渐不认识人了,我们家说的本是客家话,有天母亲凝视着我,用普通话问我是谁,我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某夜,在呼吸机冰冷的震动声中,她忽然在梦呓中说起了外婆家的蒙山话,我知道,她思念她的故乡了,也许,逝去的外婆和三姨在喊她了。终于,那个撕心裂肺的凌晨到来了。大脑一片麻木的我,竟然还能在剧痛之时有条不紊地迅速办完各种手续,直到灵车远去,才扶着老父亲一起泣不成声。去年武汉疫情最惨痛之时,我看过许多视频,有女儿追着母亲灵车哭的,有妻子追着丈夫灵车哭的。当时作为旁人,只是看着凄凉,如今噩运降临到自己头上,才痛切地知道:人生的至痛,不是血亲离开人世的那一霎,因为你当时完全反应不过来,只觉她或他只是睡着了,但仍是生活的一部分,只有灵车呼啸而去,你才明白,这是永逝,这是永别,这是灵魂和肢体的一部分被永远截断了,此生再也不能再见。那天下午在殡仪馆办手续,工作人员问我悼词是自备还是用他们的通用模板,我木然地,有气无力地说:就用你们的模板吧。我已经连续10多天里每日只睡三四个小时,在那一天我已经40多个小时没合眼,走路都是飘的,大脑像是凝固的糨糊。作为一个写过近千万字的所谓作家,我竟然已经没有力气为自己的母亲写一句悼词,这是多么惨痛的事。但我知道,母亲不会怪我的。她一直体恤我,叫我少熬夜。5母亲去世一个月后,我把父亲接到长沙,带他去河南旅游。我们在一天内跨越了长江黄河,父亲在副驾上和我聊了一路的今生今世。我们看了小浪底上映照着黄河的晚霞,看了洛阳城里的暮春牡丹,看了龙门石窟和白居易墓,看了千年古刹白马寺和少林寺。汉魏洛阳城遗址已是一片荒原。我牵着俩幼娃,陪着父亲走在郊野,走在祖先的皇宫遗址上,父亲忽然说:什么皇子王孙,千秋万代之后不都是平民,功名又算什么东西咯。我说是呵,若论族谱,我们一路溯源要到刘开七再到刘备再到刘邦,但刘邦不就是个老流氓么,我们没什么可自豪的,就是一介草民,汉朝江山关我们P事。原野空旷,这个遗址公园只有我们一家人慢慢走着。在留影里,父亲没有笑,我也没有笑。从前我漂泊万里时,时常带父母逛大好河山,几乎走了半个中国,如今的镜像里却已少了一人。每看一处景色,我都心生悔意:从前为什么没能带母亲一起来这里旅游呢?在嵩山,父亲想看向往已久的达摩洞,但年迈的他在山路上摔了一跤,我说要不就折返算了,他说你们继续前行吧,拍几张照片回来给我看看就行了。我扶他到路边歇息,兀自带着流氓兔向陡峭的台阶进发。一场生离死别之后,父亲体力大不如前,我亦瘦得脱形,但他这点卑微的愿望,我终不忍拂,拼尽了全力上了顶峰,虽然我知道,自己亲手拍下的照片,和网上就能搜到的照片没什么两样。回到长沙,父亲便吵着要回南宁了。我念及他不会做菜,强留他多住了一周,翻着花样做些菜给他吃,然后才送他去高铁站。我买了许多路上的干粮,把父亲送到了候车的通道口附近,叮咛了路上要注意的许多事项,然后离去。走了几步,终究放心不下,扭头望他。而他,亦正转头望着我。心里一酸,想起三十年前,他风尘仆仆辗转千里送我去福州上大学,他回广西那天,我在福大北门送他上公交车。因为旅途困顿劳累,他的眼睛红得像只兔子,尘土扬起来,5路车不见了,他也不见了。那一年他的岁数,正是我在这辛丑年里的岁数。1991年的初秋,告别父亲的我慢慢走在福大的校园里,想着父母从此就在千里之外了,17岁的自己从此就要独自面对人世的悲欢流离了,忽然掉了眼泪。2021年的初夏,我在长沙高铁南站扭头与父亲苍凉一望,想起他今生再无老伴,而我亦再无娘亲,他已是我尘世里最后一个直系长辈了。虽然已经是47岁的中年人,但我的眼泪仍然簌簌地落了下来。62021年的盛夏,我回到了南宁,去践行母亲交待我做的事。到了家里的楼下,流氓猴照例仰着头远远地大喊“奶奶”,流氓兔抱着弟弟轻声说:奶奶变成星星了,她不会在家等着我们了。流氓猴忽然神情黯然,再也不说一句话。我和父亲领出了母亲的骨殖。母亲再一次坐上了我的车,从前她是跟着我们四处游玩,有时抱着流氓兔,有时抱着流氓猴,如今,她在坛子里静默不语。我一边尽力保持速度赶路,一边高度警醒着不能急刹车,我在后视镜里看到,父亲在后座上紧紧地抱着坛子,把脸贴在冰冷的坛口,似在低语着什么。我知道,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拥抱母亲了。下葬那天,我抱着母亲,在烈日下一步一步地走。她怀我时120斤,当运动员拿广西射击冠军时100斤,临终前80斤,如今在我的怀里只有10多斤。她生了我,带我来这世间,而我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土里。当沙土扬起来,我知道,今生我们再也不能彼此相见了。我从未给母亲买过花,母亲一生节俭且奉行实用主义,倘若买花她会说我败家。没想到,献给她的第一束花,竟是放在她的碑前。但愿她喜欢。返程时,我带着俩娃,从南宁到母亲的故乡蒙山,再经过她生活了几十年的我的故乡钟山,然后一路北上。这三地便是她的一生所有印记,我是代她重温这一世走过的路。以前我对生死,只是远观,并无切肤之痛。而辛丑年里的这场劫难,当我真正置身与经历过,才明白每一个人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我对死亡已经彻底没有了忌讳和惧怕。这一年里,进过许多次医院殡仪馆火葬场墓地,见过一拨拨吊唁的未亡人,密密麻麻的骨灰坛,以及林立的墓碑,麻木了,没什么好怕的。这是每一条生命必经的路程,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凝视着它,就像仰望一颗彗星的来去,就像俯瞰一棵花木的枯荣。珍惜眼前人,珍惜每天的朝阳吧。早春时,守通宵的我每次看到晨曦,就会想真好呵,母亲又挺过了一个长夜,我又可以多当一天有娘的孩子了。7十一时,我带娃们去崀山旅游。旅行对我而言历来不是重要的事,但今年从肉体到灵魂都遭到暴击,我需要在山水间透透气。我们在将军石下的扶夷江浮游,在幽深的天下第一巷穿行,在险峻的骆驼峰攀爬,在紫霞峒捕捞鱼虾捉蚂蚱树蛙螳螂变色龙,像一支科考队。在八角寨的山路上,流氓猴忽然冒出了一句:我刚才看见奶奶了。我心头一震,问他在哪看到的。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凉亭,说刚才看见奶奶坐在那里休息。他还对兔妈说:你常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那是不对的,奶奶还在那里呢。传说几岁的幼儿能通灵,会看到成年人无法看到的一些事物。4岁的流氓猴2月底就辍学随我回南宁,陪伴着奶奶,给了奶奶最后的温暖慰藉。他也很乖,看着大人们都沉郁憔悴,不哭不闹,总是独自趴在地上玩小火车。后来我精力扛不住了,把他送回了外公外婆家,有天我去看他,回来前他忽然闹着要跟我走,要去看奶奶,我不允,说爸爸太累了,没力气照顾你。流氓猴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我亦心酸,父子俩在夕阳下抱着头哭。而那夜他凌晨两三点时,忽然哭醒,和外公说要去看奶奶,而恰恰就是那夜天将明时,奶奶去世了。我始终相信,那一夜,母亲的魂魄在离开人间之前,终究舍不得这个最小的孙儿,于是在梦境里去探望了他。而她现在知道我们要去湘桂交界的崀山,于是从广西赶了过来,让流氓猴在山梁上再望见她一次。夜宿崀山时,我看到一个视频,是国外的一个小孩出生不久,母亲就去世了,临终前摸着他的小脸说,以后会变成蝴蝶来看他的,一年后果真有一只蝴蝶飞到襁褓上。翌日我们游辣椒峰时,竟然也有一只蝴蝶飞到流氓猴肩上,流氓猴咯咯笑着扑腾,它始终不忍离去,兔哥说:你别赶,这只蝴蝶可能是奶奶变的,来看你的。在无神论者眼里,这些全是怪力乱神。但在我们眼里,哪怕是虚幻的错觉,那也是美好的。有转世,有来生,有轮回,那我们便可能在这尘世重逢,即使失散不见,那也能一同望见世间的日出日落,何其温暖,何其美好。8岁末的长沙下了一场暴雪,朋友圈里全是雪景。娃儿们开心地去堆雪人,我踏着厚厚的积雪去和朋友喝酒,看起来生活照例美好。但我知道一切正在起变化。我常带流氓兔去吃午餐的美食街,馆子垮了一大片,幸存店面不到1/3,流氓兔最爱的螺蛳粉店关门了,更悲剧的是,我们如今吃的两家店,门口也贴着“店面转让”,一副随时寿终正寝的样子。这一幕,又何止发生在长沙。疫情笼罩下的哈尔滨,眼见自家饭店门可罗雀,妻子忽然崩溃,抱着丈夫大哭。一位广州老友说,他在写字楼的电梯里观察过,以前只点外卖的白领们,如今上班自带便当的越来越多了。点餐的价格变高,许多年轻人已经吃不起了。许多90后和00后,怕是这两年才开始学做菜的吧。两个月前,在广州,一位公交司机紧急停车,救下了一个抱着孩子跳珠江的女子。没人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只能猜到她很艰难,她不想活了。南京有一位老汉,在长江大桥上当劝生志愿者,19年来救了400多人。其中一个女孩,想跳江的原因居然是饿,没钱了,就这么简单。老汉给她买了面包,她狼吞虎咽地吃。不久前看到了一个词,特别感慨。那个词叫——自度。你的悲伤要自己度过去;你的艰辛要自己度过去;人间的所有苦厄、凄怆和孤寂都要靠你自己度过去。悲伤的四月之后,我外出旅行时常会触景生情:这里的风光真好,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带母亲来走走呢。有次做了道成都著名的老妈蹄花,味道极鲜美,我却黯然:为什么从前不试着去做这道菜给母亲尝尝呢?但这些隐秘的心绪,只能似乌云般偶尔飘过,我甚至不会和妻儿说这些感慨,即便是他们,亦很难完全理解我。人类的悲欢,本质上是限量版,是不太相通的。你独自走过雪夜的长街,冷了,饿了,想起前尘时鼻子酸了,这都是无人知晓的。你的无妄之灾,在他人眼里都是一粒浮尘,能停下脚步多望你一眼的,那都算知交了。这并非世间冷漠,众生皆苦,每个人都在耗尽心力支撑着生活,都有各自的凄清和绝望。所以每个人都需要学会自度。尤其我们这些最苦逼的中年人。如果力所能及,我们也不妨互相帮助一下,算是心灵上的自我救赎。就像前面那个公交车司机。四月初,我去派出所办母亲的户口注销手续,有个老太太在向女干警哭诉,说她是中学高级教师,老伴去世了,女儿把她的身份证存折退休金都拿走,每月只给她三两百生活费,她已经几天没钱吃饭了。我看着不忍,给了她一些钱,让她赶紧先去吃饭。早年母亲曾与我说,她上街买菜时,每次碰到头发花白的农村老太太摆摊,她总会尽量多买一些甚至全买,因为会想起挑着菜担去集市卖菜的外婆。而我看到派出所里的老太太,也想起了同为中学老师的母亲。原来,对人间冷暖的触觉,也是可以遗传的。92021年间发生的事,其实挺多的。娱乐圈里,一会吴亦凡,一会郑爽,一会李云迪和王力宏,那些离婚的明星都上不了头条了,瓜太多。社会新闻领域,有海龟刺杀领导的,有酒店同事起了纠纷直接割下首级的,有一吵架就乱杀工友的,有奸夫与淫妇勾搭后把自己的儿女从高楼上扔下来的。还有城管去当街抢劫老头甘蔗,万夫所指后,赶紧去退还,甚至预订了老头地里的几亩甘蔗,原来他们只是去尝尝甜不甜然后再下单,本意是助农咧。我最关注的一桩,是欧金中事件。不仅为其中的凄凉和血腥,也为其发生地——事发的福建莆田秀屿镇,是我今生第一次看海的地方。18岁那年,我们宿舍集体逃课,跑到舍友的秀屿家中通宵打牌,到湄洲岛看妈祖庙。记得我头次见到海,兴奋得直接喝了一大口又苦又咸的海水,比鸡血还爽。那片海,有我美好的人生记忆。没想到,真切的人生,比海水还要苦,还要涩。看到这个视频时眼睛湿了。想起了暮春时的自己和母亲。这一年许多人都养成了一个全新的习惯:从新冠患者的流调轨迹里,去看别人的生活。广州老太是从一个茶楼到另一个茶楼,扬州老太是从一个牌馆到另一个牌馆,更多的人则过着枯燥重复的苦逼生活,买菜做饭接送孩子的家庭主妇,流调轨迹中没有大商场和美容院,每天开车接近20个小时的出租车司机,从未停歇休息过,最可怜的是一个几岁的男童,他的轨迹显示深夜10点多还在街头,因为他的父母在摆小吃摊,家里没人带他,他只能跟着爹妈在寒冷的冬夜里,提前预习刺骨的人生。最近西安疫情管控严格,为了逃避管控和隔离,出了几个神人。一个从咸阳机场步行100多公里,在8天里横穿了冰天雪地的秦岭主脉,包括无人区;一个在封城当天骑着共享单车,10个小时在漆黑飘雪的湿滑公路上跑了80公里;还有一个涉水过河,被困在河中滩地6小时。有人戏称这是铁人三项赛天团。违反疫情管理当然不对,但对他们,我心里更多的是悲悯,这样的寒冬逃亡是以生命作赌注的,路上有很多惊慌,出个意外,命就没了。也许,这就是他们内心里的自度吧。102021年最后一天的阳光,盈盈可握,像慈悲的佛光。几天前的积雪已经消弭于无形,像是从未来过这世间。这是我不忍回头的一年。我甚至很不愿写这篇文章。曾经想过,过几年,等情绪平复一些,再写一篇纪念母亲的长文,写她此生经历过的从抗战到疫情的所有年代,写小人物在烽火、饥荒、运动中的艰辛生存。但又特别矛盾,我没能给她写悼词,一直是个心结,难道这一年过去了,都不能为自己的母亲写一个字?我不忍就这么把母亲遗弃在2021年,终究应该留点文字陪她。谢谢她今生对我的爱。谢谢亲人们。这些年来,他们倾力帮助我们,让母亲得到了最好的医疗技术和药物救治,给了母亲最温暖的临终陪护与关怀。谢谢朋友们对我的关心,谢谢你们的情义。谢谢俩娃。他们今年陪着我几度奔波千里,吃了许多苦,经历了许多悲凉。流氓猴在奶奶床边从来不闹,和我去公园时才趴着石凳大哭说好想妈妈;夏天时,我在南宁的深夜里干活,独自睡觉的他从床上摔下,满嘴是血。流氓兔履行了长孙的许多职责,每次烧香磕头都很虔诚,为了给奶奶培土,他的小腿磨成了血淋淋的一大片。这是他们自出生后经历的第一场丧乱,亦是他们关于世间聚散离合的第一课,愿他们多年后能记得2021,记得尘世里的血亲。2021年,对每个人都是艰难的。段子曰过最惨的情形:丈夫在房地产中介上班,妻子在教培机构上班,买了恒大的房子,买了中概互联股票,最后还发现意外怀上了三胎。这一年,影星陈冲的母亲病重,她却因疫情无法赶回,只能在大洋彼岸写下悼文。这一年,我的老友中,有的在21人遇难的甘肃白银越野赛中侥幸生还,有的在疫情下遭遇生意滑铁卢负债累累,有的不明不白地死去。这一年,我提着快餐和炖汤走在医院里,迎面有个中年男人喊了我一声,他是26年前和我同年毕业进厂的同事,二十多年不见,我从乌发少年变成了霜雪老汉,他竟还能认出戴着口罩的我,简直是人间奇迹。他母亲也在住院部,我向他推荐了最新的一种国外引进的治疗方法,他向我推荐了他母亲服用的一款保健药。我们互相祝福对方的母亲安康,苍凉一笑告别。谁都有自己的故事。在每一个隐秘的树洞边,都有失声痛哭的人,只是,他们说不出来,写不出来。那么就不说罢。无声地凝望着2021年的最后这缕斜阳便好。2022会如何,我不太关心。我们经历的、包括祖辈父辈经历的每个年份,都是上苍早已捏好的模样。我们的富贵与贫穷、欢喜与怮哭、安宁与离乱,早已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就像一场暴雨之前,浮萍命定的劫数。未来一定会更好。只是,我们能不能看见是另一回事。那么,让我们在2022年的人世里重逢,在下一个荒凉的街角互道一声:今晚的月色真好。友情提醒因为微信公号平台改变了规则,请在阅读后点击“在看”或加星标,这样才能在下一次推送时及时收到本号文章。刘原
2021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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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睡在长沙的人,都没空在长夜痛哭

作家、编剧、前媒体人,著有《丧家犬也有乡愁》、《领先处男半目》、《丢下宝钏走西凉》流氓三部曲。商务合作--微信/qq/邮箱:2958656392
2021年10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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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爹,是世间最艰辛的职业

作家、编剧、前媒体人,著有《丧家犬也有乡愁》、《领先处男半目》、《丢下宝钏走西凉》流氓三部曲。商务合作--微信/qq/邮箱:2958656392
2021年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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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拼尽吃奶的力气,终于送走了庚子年

瞧瞧,人家培养出的儿子是多么的卓尔不凡,超越了所有男人的低级趣味。假如有一天周杰伦邀请貌美如花的你欣赏他的双截棍,你也别瞎激动,“哟?带拐弯的?这得看看”,然后你就在他房间里听了一夜的单曲循环。
2021年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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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号死了,我们的青春也死了

在北半球的酷暑里想起南半球寒冷的迭戈,如同想起一个恶贯满盈的过命兄弟。我们一同生在伟大而丑陋的时代里,作恶,苟活,反抗,重创。我们可以过五个后卫,却过不了此生命定的劫数。
2020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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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功勋卓著,却终究成了这尘世的孤臣孽子

先普及一下。高丰文,辽宁人,60年代中国足球队队长,1987年率队杀入汉城奥运会决赛圈,是迄今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靠实力进入世界级大赛正赛的国产教练。
2020年10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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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我的白发的你的手

那些驾驶飞机穿越山洞的人,那些穿着翼装飞翔在雾光的人,那些躺在滑板车上以上百公里时速滑下险峻山道的人,都在这里抵达了生命的大和谐。他们一个接一个在这里死去,包括前不久,身穿翼装拍在山崖上的天津女孩。
2020年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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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万箭穿心,那年的旷世悲凉

两不相见的,岂止是那些逝去的人。还有国与国的关系,族群与族群的冷眼,以及你和我,各自分道扬镳的表情。我们有可能,刚刚过完了今生最好的日子,接下来只剩坏日子了。死去的人很痛,活着的人更痛。
2020年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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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我们今生的10年代

作家、编剧、前媒体人,著有《丧家犬也有乡愁》、《领先处男半目》、《丢下宝钏走西凉》流氓三部曲。商务合作--微信/qq/邮箱:2958656392
2019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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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恭喜我成为百亿富翁

1前不久,我收到一个轻如鸿毛的快递。人生从此改变。快递里装着两百亿。确切地说,是200.1亿。一位在南非中资银行的大学哥们托他的同事带回国,然后寄给了我。没想到巨款尚未到手,已遭人窥伺。正准备出门上班的兔妈听闻天降横财,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非要她去取快递。我怅惘地眼睁睁望着今生最大的一笔私房钱沦陷敌手。然后这个臭婆娘就揣着两百亿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去上班了。长沙的治安,真的那么令人放心么?拿就拿吧,关键是该堂客数学太差,连手里有多少钱都数不清楚。2我长叹一声,脑壳浮现四个大字:所托非人。许多天里,我都把那两张大钞放在枕头下,睡得特别香甜。梦里有万里霞光,有三千佳丽,她们跳着团体操,一会组成S,一会组成B,我喝着最贵那款典藏茅台,左手澳洲龙虾右手酸菜肥肠,我气吞山河,我满嘴流油,在浩渺天地间忽然悲从心来:太寂寥了,钱多得花不完的感觉实在太落寞了。然后,每天都会笑着醒来。我带流氓兔去训练短跑时,亮出钞票告诉他:你要是能打破自己的纪录,这两百亿就归你。不料流氓兔面不改色,淡淡地问:它兑换成人民币值多少钱?他常在饭桌上听我和兔妈聊汇率波动,也见过我钱包里那几百万越南盾,知道有多少个零是不作数的。如今的10后也不好骗了呵。3津巴布韦币值几个钱?这是一个有趣而复杂的问题。这个国家1980年独立的时候,津币兑美元是1:1.47。我若是怀揣这张钞票,坐着时光穿梭机回到1980,身家也有快300亿美金了。即便是回到2001年,津币对美元是100:1,我仍可坐拥2亿美金。如果手里有那么多钱,我最想做的是公益,譬如,劝人从良。我会背着一挎包的美金,见发廊妹就塞:“妹子,上岸吧,祖国不需要你卖淫,需要的是你赶紧嫁个正经人家,为国多生娃儿。”问题是,2009年,津巴布韦就发行了面值一百万亿的钞票,可以想象,在那一年,我这两百亿连一颗米都买不到了。津巴布韦人民都是拿麻袋装着钱去买东西的,他们倒不是视钱财如粪土,在穆加贝的腐败统治下,钱财确确实实就是粪土。那么这两百亿放现在值多少钱?它已经停用了。津巴布韦人民表示这套货币0太多,数起来眼晕。谁敢在印钞这事上跟津巴布韦叫板?唯有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民。这是由一千亿个二百五组成的……冥币。4十多年前,我和初中时的美女班长在MSN上闲聊:手里有多少钱,才能算是财富自由?我当时刚从北京回广西,南宁街头的米粉四五块一碗,房价四五千,我说:一千万就自由了。她仍在北京从事据说流着不道德血液的地产行业,胃口比我大:“一千万不够,至少两千万。”如今想来,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如今的一千万,也就是京沪深的一套寻常房子而已。最近猪肉价格飞涨,在朋友圈里晒辣椒炒肉的,一律被我们视为炫富。一位厦门的朋友说,因为猪肉太贵,她家已经改吃海鲜了,天天都是鲍鱼龙虾土笋冻,吃得有点腻。一直以为我们已经进入脂肪肝糖尿病的时代了,没想到大家还会重温吃一口肉都会热泪盈眶的岁月,仿佛回到了童年。我每次打电话回家,都嘱咐父母平时买菜一定不要省钱,想吃什么就尽管买。但我亦知道,他们那代经历过饥荒的老人,是最不舍得在食物上面花钱的,尤其是菜价飞涨的今天。我比他们豁达。如今我买菜时连价格都不看,有钱赶紧花,有肉赶快吃。再也不奢望什么财务自由,先让胃自由了再说。花完钱拉倒。5我家的楼下,有一户人家,租了坡底一楼的车库,开了个小五金店,狭窄的店铺里,挤着全家人。他们经常摆个炉子在门口炒菜。令我诧异的是,他们利用门口那点不是主干道的空间,种满了各种植物,有枫树、文竹、茶花,大概有二十个花盆。全是雅致的盆栽。我常想,换了我,过着这种窘迫的生活,哪还会有心思种花,每天一睁眼就是想着:挣钱!挣钱!挣钱!我才顾不上什么审美,钞票最美。把我饿急了,连兰花我都吃。所以特别钦佩这家人。在贫寒中还能不忘欣赏美,培植美,这是特别难得的不堕青云之志。有天经过他们门口,听到主人的电脑里在播放《传奇》,不是满大街流行的王菲版本,而是相对小众文艺的李健版本。这是真的精神贵族。他们在这山河的暮光里,安静地贫苦着。听听歌,种种花,炒个素苦瓜空心菜,也能过一天。中国的老百姓挺坚毅的。虽然他们当中,大部分只怕都不懂财务自由是啥意思。6一直以为,所谓名家,是食物链的顶端。譬如著名作家。沈从文弟子、江苏高邮人氏汪曾祺,暮年忽然出名,这当然是厚积薄发。他曾向老家官员陈情,希望房管部门能把他们家被归公的祖屋归还一部分:“曾祺老矣,犹翼有机会回乡,写一点关于故乡的作品,希望能有一枝之栖。”当地官员置若罔闻。当时的一把手进京时,向大领导汇报本地出过的历代名人,扬州籍的大领导忽然插了一句:“我们扬州(高邮隶属扬州)还出过汪曾祺呢。”一把手回家后,屡屡自豪地转述大领导的这句话,但她始终不理汪曾祺的请求,直至本人贪腐下狱都未处理此事。我所知道的内情是:那任女一把手之后的继任县官,是愿意解决汪曾祺祖屋归还之事的,有人传话给汪曾祺——只要他请官员们吃个饭,给足面子,这事就给他办。但汪曾祺再也不吭声了。他当然是出于文人的傲骨,不愿奴颜媚骨地去做祈求人的事,另一方面,他对身边人说:“我身上总共只有两百块钱,就算去请,这点钱也不够请客呵。”一代文豪,心心念念关于祖屋的那点梦想,就这么被两百块憋死。倘若时光倒流回90年代,我真想把这二百亿津巴布韦币送给他。7上点岁数的中国人,几乎全都穷过。90年代初,有个男人做了一个剧,挣了几万块,他回家把所有的钱往空中一撒,大喊:我发财啦。有的钞票落在吊扇上,于是,大冬天的,他们打开了电扇,让钞票落下来。那个男人叫英达,他的父亲英若诚曾是文化部副部长。他当时的妻子叫宋丹丹,不必介绍。她也是名门之后,不是横店群演出身。连他们都经历过那样的窘迫。40年代末,几个后生在香港的一家饭店里吃饭,吃完了一摸口袋,谁都没钱。请客那位是学美术的,赶紧蘸着辣椒酱画店里的鱼,吃客中有一个码字的,赶紧打电话叫报馆的编辑带上钱来买这幅画,这才把饭钱凑齐。画鱼的那位,叫黄永玉,码字的那位,叫金庸。席间还有一个食客叫梁羽生。以上提到的人,后来都成了亿万富翁。但他们穷的时候,都想不到未来会有这一天。我上初中时,对一个单词记得特别牢:millionaire(百万富翁)。当时万元户就是土豪了,百万那还了得,岂不是可以天天吃烧鸭了?少年时的我认为吃上烧鸭就是帝王生涯了,那时候我不知道世间还有烧鹅,还有参鲍翅肚,更没想到,三十年后,在一线城市里,百万富翁居然连小康标准都够不上,连套房都买不起。拜同学所赐,我现在也成了百亿富翁。每次凝视着那张形同废纸的天文数字的巨钞,我就会警醒:我们的财富有多少个0一点都不重要,现实的购买力和汇率最重要。8有一晚我转了一个MV,是一首1986年的老歌《明天会更好》。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些歌星,罗大佑苏芮蔡琴齐秦陈淑桦们,都是满脸的胶原蛋白。看着挺温暖,挺怀旧的。但我的一位朋友,却在香港的酒店里,把这个MV看了10遍,彻夜未眠,泪流满面。他悲伤的是:我们少年时都以为明天会更好,但真的会更好吗?我理解他的沉痛。人到中年,很容易悲从心来。更何况他身处香港。世间并无任何定律,规定明天必须更好。20世纪的战争次数和战乱死亡人数,都远超19世纪;如今国际局势动荡,也远不如一二十年前稳定。铁定明天会更好的只有两个领域:科技会越来越进步,钞票会越来越多。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好事,AI会让我们的下一代失去饭碗,无人机大大提高了杀人效率,而钱币多了,并非世界变得更富饶,而是各个国家都在超发货币,津巴布韦只不过其中的破纪录者而已。9昨天看到一个表格,是分析社会各阶层收入及占比的,我认为相对严谨靠谱,大家可以对号入座,看看自己所属的阶层。忽然发现88%的人,都在为吃得上猪肉而奋斗。我有个朋友小古,早年心高气傲,只泡文艺女青年,后来发现诗歌小说都不能下饭,于是改泡农业女青年。最近排骨死贵,他又立下了宏愿:只泡养猪女青年。当国家大搞城镇化的时候,肉身在城里的我们,精神上却不可遏止地扑向田野,扑向猪圈。这不是一次最美的逆行。大家只是有点饿而已。有个川妹子李子柒,最近挺火的。她拍的许多田园风视频,我很喜欢。淡淡的乡野美学,与世无争。有人不爽,说她美化农村。这当然不是农村生活的常态,在许多偏远的乡村,扑面而来的仍是蚊虫、牛屎味和破泥屋。但农村人就不能热爱美了么?我看她做别的菜都没有生理反应,但当我看到她剁猪肉丸子时,巴甫洛夫反应顿时来了。身为百亿富翁,我很羞愧。10偶看以前的南都旧人写悼念王钧的旧文。王钧亦是川妹子,五年前去世时是南都副总编。非典之年,她是南都广州新闻部副主任,经常和我们一起开编前会,是一位果敢泼辣、正直铁肩的女性,在某年的巨大漩涡中,她曾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吁喊,其勇气令我们这些男儿亦感汗颜。那篇旧文提到,2012年初,已经病重的王钧到粤西看望挂职的作者,当地的街道办接待时杀了一头猪,做了全猪宴。王钧胃口很差,几乎没动筷子。东道主甚至内疚地想,是不是这头猪做得味道不好。但王钧却惊喜地发现饭店里有一种叫“芋苗酸”的咸菜,这是她童年时吃过的食物。她胃口来了,就着咸菜喝了一碗白粥。临走时还找饭店老板讨要了一些芋苗酸。远逝的王钧不会想到,当年她无心下箸的那桌全猪宴,如今已成为天价宴席。微博上说,四川广汉,一份回锅肉已经卖到400元。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任何鸡汤了,我们只需要猪肉丸子汤。所有人都在经历几十年来最艰难的一道坎。我也不想说什么正能量的励志话了,各自挺住吧,只能说:在这阳世里,我们还有吃猪肉的欲望,证明我们还活着,而那些陆续离去的人,他们再也吃不上猪肉了,连念头都没有了。只是提醒一下大家:猪肉再贵,也要给娃儿补足营养,他们在长身体。另外,每次回家都给父母多买点肉囤冰箱里,或者网购直接寄给他们。千万别给现金,因为他们拿着钱也不会舍得去买的,老人们经历过饥荒,此生没享过多少福,我们努力给父母一个有肉吃的晚年吧。至于我们自己,就少吃点肉吧,顺便治愈三高和脂肪肝。没准六块腹肌都出来了呢?只要不出水肿就行。几年前,母亲来长沙带流氓兔,她每次买的排骨都只够流氓兔一个人扫荡,我说别省钱,多买些。如今我每次炒糖醋排骨,自己都几乎不动筷,静静地看着流氓兔和流氓猴风卷残云。我偶尔吃一块,也是为了看看自己的火候和配料调配得是否合适。我们终于走上了父辈们曾经走过的路,我们的脸上终于浮现了和他们半个世纪前一模一样的神情。这便是人生,这便是宿命。温馨提示如果你喜欢本文,请分享到朋友圈,想看更多文章,请关注本号。刘原
2019年11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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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惊慌,我们都是欲哭无泪的肉身佛

而此刻江河入夜,山岚过耳,时光谋杀了所有悲欢,我们亦不过是尾随大兴和尚与仁义师太履痕的,扶老携幼蹒跚于阳间的蝼蚁。我们眼眶枯涸,无忧无喜,假装自己也是一尊被命运偶线牵扯的、木然行走的肉身佛。
2019年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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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十个亿,去等一枝玫瑰再度怒放

包括这次支付宝掏出的10个亿,是纯公益的,没有要求任何商业回报。我们不会在未来的赛事中看到女足姑娘的球衣上看到“支付宝”仨字,这意味着什么?女足的所有广告位还是空缺的,她们可以获得更多的赞助和输血。
2019年7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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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懂越南,要穿过一生的血泪和灰烬

浮起了梁家辉在轮渡上给珍玛奇递烟搭讪的一幕。不由很文艺地点燃一支烟,然后就在团友群里看到导游在提醒:抽烟罚款800,不是人民币更不是越南盾,而是美刀。原叔迅速算了一下汇率,然后战栗着把烟熄灭了。
2019年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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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6千万别向全中国推广

五一劳动节的由来,是1886年5月1日在美国芝加哥爆发了大规模罢工和游行,要求八小时工作制。那次冲突中,民众和警察互有死伤。这算是鲜血换来的权益。包括三八节,也是纪念当年女工们在争取缩短工时的努力。
2019年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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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一个叫海子的人决定去死

现今的时代,似乎已经不需要诗歌。从前激愤的诗人,或销声匿迹,或转战商界。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许多诗人都有商业头脑,一点都不迂腐。俞敏洪成功了,沈浩波也成功了,你若是去问马云,他年轻时没准也写过诗。
2019年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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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节到了,我们今天还歧视女性吗

这是我的朋友、歌手老赵最新专辑《六月》里的其中一首。这个专辑的作词是前诗人、前黑心地产商撒韬,编曲是才华横溢得满地都是的潘卫东,作曲和演唱则是英俊倜傥的,号称长沙吴秀波,哦不对,是长沙濮存昕的老赵。
2019年3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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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绿皮火车里的大元帅一起怀旧

此地山水秀美,而且美人辈出。据我当了几十年语文老师的老妈说,她教的每一届学生中,都有不可方物的美人胚子。当然这关我叉事,我又不娶她们。我想说的是这个距离南宁500多公里的小城的往事。
2019年3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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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不关心人类,只关心钱和年终奖

当然不炫富也未必就能逃过一劫,我老家的某任县委书记贪腐数千万,他每天上班前都脱下名贵衣服,从衣柜里找出最破烂的衣服披上,踩一辆破烂单车去上班,这种锦衣夜行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但结果也是被抓了。
2019年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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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头不知道佩奇的蠢人

如果不是恰巧碰上流氓猴爱看佩奇的年纪,我只怕连这个名字都不会听说。就像前些年我在单位开会,同事们在谈论熊大熊二,我根本不知道是啥,直到后来流氓兔会看动画片了,家里整天放《熊出没》,我才被普及了一下。
2019年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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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人们脸上写满了四个字:歇斯底里

但我亦清楚,写几篇鸡汤文无济于事,更何况我的公号粉丝都是犯罪概率极低的白领为主,而有犯罪可能性的人忙于活命,哪有空来看公号,就算他们看到了,我码的几个字,哪能敌得过他们饥肠辘辘歇斯底里的胃?
2019年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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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叔版新年献词▕ 留点梦想,照亮余生

对邪恶的绑架和恫吓,你要是屈从了,就会成为暗黑的一份子。因为,邪恶只要得手一次,就会绵延不断地作恶。那一夜,我们小区许多车辆同时被盗后视镜,假如每一个人都不和窃贼交易,再蠢的小偷都不会再干这种事。
2018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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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暴雪和雾凇来睡你

原叔本想在红网的直播镜头前公布珍藏多年的炒田螺秘笈,可惜后厨没买到带壳田螺,只有螺肉。我望着房屋被强拆的赤身裸体流浪在寒冬的田螺姑娘,叹了口气,用青椒红椒紫苏花椒蒜蓉姜片蚝油把她埋了。
2018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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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爱孙悟空,我爱鳌拜

我一直不晓得为啥国外的品牌老是喜欢起这么庸俗的名字。厦门有个SM城市广场,是菲律宾的百货品牌。有一回,我在厦门碰到停电,第一反应就是去SM广场买点蜡烛回来,料想那里最不缺的,就是皮鞭蜡烛绳索。
2018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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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式教训:给人送钱被拒还在悼文中骂

这是1989年的报道,当时上海房价最高2300,北京房价1600—1900。六千美元大概买半套房吧。注意,这是北京上海的房。要知道,在八十年代,万元户还是富裕的代名词,而职工的月收入也就一两百而已。
201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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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奸犯长什么样?

随着研究的深入,强奸犯的画像有了更精细的版本,比如一个罪犯的样子是:脸上刻有长期遗传下来的苦难和酒精过度的痕迹,极其有力的下巴,太过浓密的头发,圆而规则的脸隐藏着放荡的痕迹……
2018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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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战完这些暗黑食物,我发现这辈子都不会出轨了

顺便说一下,用羊的睫毛制作成的羊眼圈,是一种古老的两性情趣用品。羊,仅仅用它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能像张爱玲说的,帮女人通过食道进入男人的心,帮男人通过某道进入女人的心,各自爽翻,达到生命的大和谐。
2018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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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重庆坠江公交的元凶,你们都看走了眼

所以传统媒体的评论是绝对不会说出这个观点的,风险太大,它涉及到刑责认定和赔偿问题。但出于常识,我认为总得有人把这个问题拎出来。我是作为一个公民提出我的个人看法,并非专家观点,也改变不了此事的追责。
2018年1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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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想起金庸的锥心之痛

金庸的身世与梁羽生类似。梁羽生故乡正是我外婆家,他的父亲本是爱国乡绅,却被杀了头,梁羽生漏夜逃亡香港,才有了一代武侠宗师(详见文末链接《梁羽生,一个地主崽的亡命天涯》)。
2018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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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老了,睡意昏沉,听到了李咏去世的消息

上周李广平在长沙的新书见面会,我客串了嘉宾。他的新书《抵达内心的歌谣》写到了内地流行音乐三十年的变迁,但我印象最深的却是他的一句话:“当我过了40岁以后,就不好意思写情歌了,觉得和年纪不搭了。”
2018年10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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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炮不死,好像也不会凋零

有个老同事说,他去南京时,都要带上老克的书,因为里边有江南文化的密码,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幽深之地,是活生生的文化旅游地图。按图索骥去寻找这些秘境,比在夫子庙吃个盐水鸭、在禄口机场买个醉蟹会更有味道。
2018年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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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们皮开肉绽的青春:《烂柯1991》

以爱情的名义,每天傍晚,东区工科系的学生们就如潮水般向我们西区的财经学院涌来,因为财院的女生是最多的。而工科的某些专业,譬如地矿和机械,经常会出现和尚班,既然南水北调可以,那么西水东调也是可行的。
2018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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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头叫驴窜福建

我惟一的唏嘘,是在臭水沟边的店铺前,指着一家店告诉流氓兔,当年我在食堂被鱼骨卡喉,跑到这店问老板借了一碗醋咽下。而此时此刻,隔壁店铺飘出一首老歌,竟是王杰的《一场游戏一场梦》。我突然心酸不已。
2018年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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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原:那些宛如汶川的尘世瞬间

2008年的我不怕死。2018年的我很怕死。如今我开车或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被车撞到。这倒不是因为有多惜命——家里有生病住院的老人,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我这条命,自己倒无所谓,但对他们太重要了。
2018年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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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丝巾当空舞是大妈们的天赋人权

碰瓷关乎法律,跳广场舞涉及公共权益,那当然可以、并且应当批评,但丝巾控完全是个人爱好,没碍着谁伤着谁,它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火力扫射的范围内。你鄙视大妈玩丝巾,大妈还鄙视你玩绳艺和制服诱惑呢。
2018年4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