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厂员工，在上海当团长

文｜沈嵩男

编辑｜斯问

始于团长，终于供应链，“社区团购”曾是资本竞相入局的万亿风口。平台们不断投入补贴，共同进行市场教育。但上海疫情期间，官方供给之外，阿里、京东、拼多多、美团等大厂纷纷开启援沪“保供”大作战，民间地方团如雨后春笋般成长——团购成了用户的主动行为：有供应链、物流等资源的自发开团，缺乏生活物资的踊跃参团，志愿者投身于物资的末端分配。

团购俨然从一种商业模式，晋升为“生活方式”，最终被视作支持上海居民生活物资的一大“靠山”。拼成一捆菜、团来一头猪，都能放大成一个个热搜话题，“我的团长我的团”从网络玩梗，实质性地升格为上海抗疫的生动特写。

没人能料到，最初主打下沉市场的社区团购，会以这种方式在摩登的大上海“走红”。

社区团购和各种民间团

“以前减肥困难，但做团长这十几天来，一下轻了10斤。”沈风说完，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包。他解释不只因为体力消耗，也在于饮食、作息变得更“规律”了：

7:00，起床为小区居民分发抗原；

8:30，将今日团购预告，发到两个总计七百多人的微信群内；

9:00，正式开团！

中午，准备分拣、分发前一天团购的物资。

……

“从九点到下午五点，一整天的时间都可以下单，不用抢。”小区被封以来，沈风连续开了五次团，“即便偶尔出现物资短缺，也能补上替代品。”

沈风的团购群聊天记录

在正式成为团长前，沈风经过一套团长内训：

做团长要对接居委、物业以及业委会，做团购报备。需要提供保供企业的资质，对应运输车辆的通行证等。要和物流、仓储打交道，每天还得和数百近千名居民沟通……

对于从业技术工作的沈风而言，这些都是全新的经历。他的微信群里有七百多位居民，占小区近四分之一，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么多邻居打交道。在此之前，大家普遍交集不多，偶尔打个照面。

沈风的团，目前每天只供应3-5款商品，就像电商直播的品类日：今天瓜果，明天蔬菜，后天肉和调味料。水果有单品整箱装和果篮组合，蔬菜、肉类，尽可能丰富。速冻食品、纸品等也有定期供应。但没有咖啡、酒、烟。

“特殊时期，有限的运力，先用来保障生存物资。”沈风称这是内部定下的原则，自己以前也离不开咖啡，如今不喝并没觉得有什么。

物资精简，一方面是为了将运力用在刀刃上，其次也因为分拣人员的有限——即便只增加一种商品，也会让分拣、搬运的工作量直线上升。虽然品类没那么多，但胜在供给可靠，这更能带给居民安全感。

中午或下午，一般是分发前一天团购的物资。沈风会提前将自己整理的两套表单给到志愿者：一套是货品组合及数量的表单，方便志愿者分拣打包；另一套，是各楼栋内订单的汇总，方便该栋的志愿者分发。但物资的到达时间并不总是同步的，有些需冷藏的生鲜水果，会优先配送，避免腐烂浪费。

分拣、贴牌后的团购物资

做团长的同时，沈风每天还要见缝插针地远程工作。而你很难分辨目前团长和上班，究竟哪项是他的主业，他更愿意称自己是“双线程工作”。

“团购傍晚五点截单，晚上十点左右，仓储那边会发来今日小区的订单明细，大概三四百单。我要做的就是梳理明细，做分拣分发的表单。”这段时间，凌晨一点睡已是沈风的常态。

不仅睡的晚，而且起的早。做团长的辛苦，“苍穹”也深有体会。

饿了么“全能超市”4月7日正式在浦西开团，截止12日，“苍穹”已经开了三次团。

一天预售，一天配送，一次团购周期是两天。

“十点多接到中心仓储发回的订单清单后，要开始做归类、分档，要联系各栋楼的志愿者，如果某一栋楼订单特别多，还要调动其他志愿者来协助。”

即便有前人的成熟经验，但完成一次团购需要的准备工作，仍会耗去苍穹一整天的时间。而且目前实行团长负责制，团购出任何问题，都需要团长担责，所以精神压力也很大。

对沈风、苍穹们而言，他们做团长并不图利益，更接近于“用爱发电”。上海疫情爆发后，阿里针对在上海的员工，内部发起了团购志愿者的招募活动。目前报名人数超过一千名，团长可以借助饿了么“全能超市”整合之下的上海以及周边江浙的仓储、物资、物流等资源，如大润发、盒马、天猫超市等，在小区为居民组织团购活动。

“你有这样的资源，没理由不拿来做有价值的事。”谈及报名的初衷，作为阿里员工的沈风解释到。

拆解饿了么“全能超市”的团购业务，可总结为：后端是阿里的本地仓储物资，及整合的物流，前方是小区居民每日的生活需求。沈风、苍穹作为团长，是链接两端的中间人。他们将需求给到后端，后端将物资运送到前方，由团长进行分拣发放。

“由城市中心仓储，直达团点。”苍穹补充到，“这套物流设计能满足半日达，但目前为了精简运力，同时物资储备也不需要那么高的频次，所以普遍还是次日达。”

多个社区团购，以及各种民间团并存，这几乎是上海任一小区的新常态：大公司下属如全能超市、美团优选、京喜、叮咚等，与不胜枚举的民间团，二者就像大型商超，和街头巷尾的夫妻老婆店的关系，缺一不可，共同服务着小区的生活物资供给。

大平台旗下的团购们，以普适、基础的供给，补充着居民朴素的生活刚需。不论是品质、价格、物流、售后，都更可靠。但面临一些个性化的，甚至可谓“讲究”的需求，如烟、酒、咖啡、海鲜，有老烟民愿意用数倍甚至十倍的价格买一条烟，也有“肥宅”团购可乐，甜品蛋糕，很多人都会找支持“量身定制”的民间团。

图片源自网络

但不仅于品类，如今部分民间团的定价趋向于“野蛮生长”。4月10日，上海市市场监管局发布《关于规范疫情防控期间社区团购价格行为的提示函》，提示各社区团购组织者、相关经营者加强价格自律、守法依规经营，规范明码标价、真实说明信息，优化组织管理、保障消费者权益。

紧缺的运力

相对仓储、物资，最紧缺的或许是运力。

近日跑腿小哥日入上万的新闻引发全网热议，反映的恰恰是供需之间的失衡。据第一财经记者报道，在上海封控期间，顺丰同城下属拥有通行证的骑手，约为数百名。闪送目前在上海每天接单的闪送员，为3000名左右。

这当然不是上海运力紧张的全貌，但也可窥见一斑。尤其联想到，上海是一座常住人口近2500万的超级大城市。

“全能超市”利用的是阿里同城零售下属的物流资源，包括做即时配送的蜂鸟和做半日达业务的鸟潮，其中主要是大型货运卡车。

“司机很辛苦，全天要穿着防护服。”沈风深有体会，“那就是一个蒸笼。”

此前有新闻报道上海大润发南汇店的员工住在超市，疫情期间为周边居民保障物资供应，其中提到志愿者司机“黑哥”因为要频繁搬运物资，在春寒料峭时，防护服里面仍只穿一件短袖。但即便如此，还是会闷出一身汗。

春去夏来，气温上升，做一名光荣而可爱的“大白”，正变得越来越不容易。

关于运力的紧缺，在舟山做海鲜生意的“渔人甲”老板周女士深有感触。目前她已为上海的新老客户发了超两千单物资，主要为油盐米蔬等生活保障物资，以及自己经营的水产。

“我现在卖一单，利润只有正常时期的三分之一，因为配送费我自己承担了。”周女士解释如今很多物流公司陷入停摆，她只得自己找了民间车队。一箱物资配送费两百，按订单量收费。

高昂的配送费，是运力紧缺的直接反映。

“做这件事，最初是因为在上海的老客户们找到我，他们有困难，我肯定得帮忙。”周女士的销售渠道主要为经销商、线下实体店，以及“微信朋友圈”，这其中既有人脉生意，也有人情生意。

“除了常规的生活物资，还会有一些特殊需求，比如烟酒。酒劝退，但烟实在难以拒绝的，会帮个忙。”

值得一提的是，疫情正让部分老烟民们“被迫戒烟”，著名演员李立群近日还在短视频平台上调侃：香烟要少抽，不是为了健康，是怕断货。

“烟酒拒绝，但特殊需求比如奶粉，是肯定要尽量满足的。”周女士补充。

周女士的朋友圈

团购“适老化”

据2021年上海老年人口统计数据，这座超级大城市至少有超500万的60岁以上老人。年轻人吐槽抢菜难的时候，这些老人们或许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他们更需要被帮助，很多老人缺失的不仅是生活物资，还有特殊需求，如各种慢性病药品，乃至老年纸尿裤等。

自3月28日启动以来，“全能超市”已为上海超6万个家庭配送了生活必需品。与此同时，针对老年人、孕妇的特殊需求，如奶粉、辅食、药品等，也正在加紧进行商品供应。

“不仅物资供应上，服务老年群体，也在于帮助他们运用团购。”沈风解释，对于不擅长使用智能手机的老年人，目前主要由志愿者代下单。而有些学习能力较强的老人，则能通过沈风拟定的下单流程文字说明，自己学会团购。

“有个奶奶第一天由我帮着下单后，第二天她自己就买了一箱酸奶。”

“定如”是阿里巴巴同城零售业务的员工，想到小区里尤其老人们的买菜难的问题，她决定报名当全能超市的志愿者。“主要是服务好最后100米的分拣和发放，这没什么好犹豫的。”

除了志愿者，会有专门的小二负责下单、售后，乃至社群运营。比如苍穹所在的团购微信群，其中就有其余3-5名阿里员工一同服务。

但苍穹解释，饿了么“全能超市”最初其实并非定位于社区团购业务，而是由全能超市自行采购商品并进行半日达配送的线上商超。当下这种社区团购的业态，是针对上海的特殊情况，临时进行的产品迭代。考虑到服务质量，团长招募目前优先选择内部员工。

因为审批流程，全能超市尚未能入驻微信小程序，整个团购过程只好搭建在“群接龙”小程序上，通过将小程序链接转发到企业微信群，完成订单收集和付款的过程。所以此前全能超市更接近于一个“品牌”，而非完整的产品。

而目前已开通团购服务的小区用户，将陆续可以通过饿了么App搜索全能超市进入界面。不久后，全能超市还将直接出现在饿了么应用首页下方的四个tab键中。

社区团购，重新审视

上海抗疫期间，有着供应链、物流资源的大公司身影并不少见。

上周，阿里巴巴表示已组织饿了么、大润发、盒马等企业中符合条件的本地员工，尽快重返保供岗位，共计将新增3000人。京东目前在上海陆续调配2000多位快递小哥，进行抗疫保供。美团买菜则从北京、广州、深圳等地，调配了分拣人员近千人前往上海。

作为大公司们普遍入局的新商业模式，“社区团购”这个近两年来最火热，又堪称最“波折”的新业态，或将在上海疫情消散后，迎来一番重新的畅想：

疫情初期推出的健康码，让支付宝和微信渗透了最后一批“数字化”之外的人口，而这一次上海疫情，也让当属全国最时髦的上海老人们，成为同年龄层中吃螃蟹的人。

老年群体或许也更“适合”社区团购：一方面，对于腿脚不力的老人而言，这是切实的方便。其次，其聚焦的低价、高频、刚需的品类，也天然符合精打细算的老年人的胃口。

其次，几乎每家互联网公司都在反复提及农业数字化。社区团购所主打的农产品，仍是一片低集中度、缺乏秩序与效率的市场。未来，团购平台们有无可能从源头对此进行升级，比如原产地，仓储，履约过程的每一环节，进而提升社区团购商品的品质。

这让人联想到，4月12日，交通运输部等五部门联合发布关于加快推进冷链物流运输高质量发展的实施意见。提出要着力完善冷链运输基础设施，提升技术装备水平，创新运输服务模式等。

参考电商行业目前多点开花的格局：最具综合实力的淘系、主打下沉的拼多多、自营3C数码的京东......相信未来社区团购，也不会是一家独大的局面，而是以不同品类特色、目标受众，乃至履约方式，进行市场的细分。

而如“群接龙”等支持个人组织团购的数字化基础设施正日益完善，各种满足个性化、定制化团购需求的民间团，未来也有机会继续发展。

（文中受访者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