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三十年我国将面临显著的“人口世代断崖”

作者 | 冯煦明 社科院财经院研究部副主任、清华大学研究员

“人口世代断崖”将对经济社会产生系统性影响

人既是经济发展的动力，也是经济发展的目的。从根本上讲，经济发展来自于亿万人的经济活动，经济发展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服务于亿万人的需要。正因如此，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要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人口数量和人口结构的变化，始终是宏观经济分析中需要特别关注的变量之一，甚至往往是最为关键的变量。

新中国成立之后，我国曾经先后出现过三个人口生育高峰期（图1）。

图1：新中国成立以来每年出生人口数 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

第一个人口出生高峰期发生于新中国成立之初的1950年到1958年，这是人口生育在经历了数十年长期战乱之后出现的恢复性增长。在此期间出生的人口可称为“第一婴儿潮”世代。如今，“第一婴儿潮”世代中的大部分人已经或者即将从工作岗位退休，开始步入老年生活。

第二个人口出生高峰期发生于1963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每年出生人口数量最多的一段时期，每年出生人口数保持在2500万人以上。其中，1963年更是达到3000万人，创下了我国人口出生数量的历史记录。在此期间出生的人口可称为“第二婴儿潮”世代。在改革开放之后，“第二婴儿潮”世代成为各行各业的中间力量，时至今日很多传统行业的领军人物仍然来自其中。

第三个人口出生高峰期发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每年出生人口数届于2200万-2600万之间。在此期间出生的人口可称为“第三婴儿潮”世代，如今进入“第三婴儿潮”已经进入“当打之年”，成为劳动力市场上的生力军，并在众多领域逐步发展为承上启下的骨干力量。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我国每年出生的人口数量持续下降。1998年降至2000万以下，此后大体保持在每年1500万-1700万人之间。

人口生育率的决定因素是复杂的，会受到社会文化、经济发展水平、家庭结构、职业分工、社会竞争压力、教育回报率、住房价格等多方面因素影响。探究这些因素超出了本文范围，本文仅将讨论范围限定于两点：一是定量地刻画当前及未来一段时期我国人口世代结构变化的事实，二是分析人口世代结构变化可能对未来我国经济发展造成的潜在影响。

（一）未来三十年我国将面临显著的“人口世代断崖”

从“十四五”时期开始，我国将在未来三十年时间里面临显著的人口世代结构变化。具体而言，本文称其为“人口世代断崖”或“人口世代落差”。

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每年出生人口数量，将每十年出生的人口数加总，可得到人们通常所谓的“80后”人口总数、“90后”人口总数、“00后”人口总数……（表1）。须要补充说明的是，由于不同世代人口分年龄死亡率和平均寿命的差异，上述根据出生人口数的推算结果与后来的实际人口数之间可能存在差异，但相差不大。

表1：每十年出生人口数合计 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

在新中国成立之后的各个人口世代中，“60后”出生人口最多，总数达到2.45亿人。其次是“80后”，总数为2.22亿人。“90后”人口总数相比“80后”减少了1172万人。而值得注意的是，“00后”总人口相比“九零后”又减少了4736万人。换言之，“00后”的总人口数相比“80后”总人口数下降了将近六千万人。“10后”总人口数量与“00后”大致相当。

为了更形象地理解人口数量变化的影响，可以做如下两个情景分析：

其一，将“80后”和“90后”合起来认为是一个人口世代（即“80-90后世代”），将“00后”和“10后”合起来认为是一个世代（即“00-10后世代”）。那么，“00-10后世代”总人口相比“80-90后世代”减少了1.1亿人。2020年，第一波“00后”已经二十岁，其中不少已经走上了工作岗位，正在读大学的00后也将于两年之后陆续进入职场，成为各行各业的新鲜血液。这意味着，未来十到二十年时间里新进入经济活动的年轻人总量将明显少数之前二十年。

其二，将“60后”、“70后”和“80后”合起来认为是一个人口世代（即“60-80后世代”）。这个人口世代在2020年处于31-60岁区间，构成当前劳动力市场上的供给主体。将“90后”、“00后”和“10后”合起来称作“90-10后世代”，这个人口世代到2035年前后将处于16-45岁区间，2040年将处于21-50岁区间，2050年将处于31-60岁区间，在各行各业逐渐从新生力量成长为主力。由统计数据推算可知，“90-10后世代”总人口数量相比“60-80后世代”减少了1.5亿人。换言之，到2050年时，我国处于31-60岁的人口数量相比现在要少1.5亿人。

不论1.1亿也好，还是1.5亿也好，都不是一个小数字。了解世界人口地理的读者知道，地球上人口总量超过1亿的国家屈指可数，大约只有15个左右。除了美国、日本等少数国家之外，通常所谓的很多已经处于后工业化时期的发达大国，人口总量都不足一亿，例如根据世界银行的统计数据，2019年德国人口为8313万人，英国为6683万人，法国为6706万人。这从另一个侧面凸显了未来三十年我国人口世代数量落差的严峻形势。

（二）“人口世代断崖”将成为影响未来我国经济发展的一个系统性变量

人作为经济活动中最关键的要素，其数量和结构的大幅变动，无疑会对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产生系统性的影响。

从数量来看，大致在2012年前后，我国的劳动年龄人口总量开始由升转降，已经对近年来我国宏观经济运行带来了一些显性变化。例如，东南沿海地区的不少传统制造业企业开始面临招工难问题，一些工厂在用工成本上涨等因素作用下开始向东南亚国家迁移。又如，劳动报酬份额在GDP中所占比重在过去十年间已经改变了此前的下降趋势，转为逐步上升。

相校于人口数量变化的影响而言，目前经济学界对人口世代结构变化影响的重视程度还不够。笔者近年来的一系列研究表明，人口世代结构变化正在对我国宏观经济运行产生广泛而不容低估的影响，而且这些影响将在从“十四五”时期开始的未来三十年时间里持续加深。此处仅简要举几例加以说明：

例如，人口世代结构变化将对房地产供需格局产生重大影响。这种影响在微观层面集中体现为在“4-2-1”家庭结构的演化下，90后和00后世代群体中拥有多套住房的家庭比例将显著增多，房产聚集度上升，租房市场日益活跃，与房地产相关的养老金融产品应运而生。在宏观层面，则将体现为一些区域和城市的住房需求收缩，房价面临下降挑战，而农村与城市之间、小城市与大城市之间的人口向上流动的阻力也将进一步加剧。

又如，人口世代结构变化也将对金融体系产生系统性影响。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年轻世代人口数量相对减少、老年世代人口数量相对增加，会压低国民储蓄率，导致固定资产投资增速放缓，尤其是基础设施投融资的可持续性压力将明显加剧。人口结构老龄化还会引起风险偏好降低，从而重塑大类资产配置格局和定价基准。而长期资金池的积累，将进一步加大金融体系的负荷，对金融效率和金融风险防范提出更高要求。

再如，人口世代结构变化还将影响财政税收体系的平衡发展与可持续运转。未来，在低收入、高资产的老年世代与高收入、低资产的年轻世代之间，现金流错配问题和代际不平等问题将日渐凸显，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等社会保障基金账户平衡压力将明显加剧。这些都对未来深化财税体制改革提出新挑战。增加直接税比重、强化税收调节收入分配功能，将更为紧迫；尤其是亟须加快个人所得税综合计征改革，完善和优化专项扣除，健全财产税税制体系。

此外，医疗健康、养老护理、房地产、物业家政、理财保险、文化娱乐、教育等服务行业，以及汽车、能源、电子产品等制造业领域，未来都将不可避免地受到人口世代结构变化的影响。

总而言之，在从“十四五”时期开始的未来三十年时间里，人口世代落差毫无疑问将成为影响中国经济运行的一个基础性变量。它将广泛作用于经济运行的诸多领域、诸多行业，影响千千万万微观市场主体的行为决策和相关部门的政策制定。对此，不论是企业和金融机构，还是政策制定者，都有必要充分研究判断，未雨绸缪地谋划应对预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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