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的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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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天才般的疯子，一个一生充满传奇的狂人，一个能上马杀敌的文人画家，他的一生，世人终究无法看透。
明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这一年在大明276年的历史中显得微乎其微，要说有什么重要的事，那就是正德皇帝朱厚照驾崩。这年四月，这位荒诞不经却又极具个性，人生充满争议的大明王朝第十位皇帝将皇位丢给了堂弟朱厚熜。
朱厚照
这一年，远在浙江绍兴的他出生了。
他的才与解缙齐名，他的诗被誉为“明代第一”，他的画“三百年来，没有人能赶上他”，他的曲让汤显祖嫉妒得恨不能“自拔其舌”。他出生于一个衰落的家族中，父亲老年风流，和陪嫁丫鬟相好，生下了他，但百日这天，父亲去世，十岁时，生母被卖，十四岁时，嫡母去世。他幼年聪慧，天赋异禀，被称为神童，但科考八次均未中举，41岁时仍旧是穷酸秀才。后来，知己故友去世，多重打击下精神错乱，自杀九次，均未成功。而后在疯癫中又失手杀了妻子，获七年牢狱。出狱后，53岁的他穷困潦倒，凄凉异常。在不得已情况下“北漂”，却与老友意见不合，多次交恶，最终回到老家。晚年在贫困和疾病的折磨下，他愈加狷傲。73岁时，他抱愤而卒，去世时身边仅有一条狗陪着。就是这样一位天才，或者说一个疯子，郑板桥却异常崇拜，甘愿做其走狗。齐白石对其佩服至极，愿为其磨墨理纸。
万历二十六年的一天晚上，“公安三袁”的领导人物袁宏道在好友陶望龄府上作客。在他家楼上的书架中，袁宏道不经意中看到了一本纸质低劣、印刷粗糙的诗集，名叫《阙编》。因为纸张残破，字迹不清，袁宏道就着烛光翻阅了一下，不由得惊喜欢呼，忙问作者是谁，陶望龄回答说这是我的同乡前辈徐天池先生的书。于是袁宏道和陶望龄在灯下一起读这本书，因为惊讶赞叹，读了又叫，叫了又读，一惊一乍的把睡着的仆人都惊醒了。之后，袁宏道就替这个徐天池写了篇传记，逢人就说徐天池文学造诣很高。得益于这个偶然的夜晚，徐天池先生自那时起一夜成名。
这位徐天池先生，姓徐名渭，字文长，明代著名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军事家，可以说是明代文坛上数一数二的大佬之一。幼年练剑学琴，学诗作文，而智慧超群，十多岁就仿扬雄的《解嘲》写了一篇《释毁》，得时人称赞，直到现在，民间都流传着不少才子徐文长的故事。但是童年的才气和不幸让这个少年恃才傲物，孤芳自赏，终日里郁郁寡欢，大抵还是曲高者和寡吧。
徐渭
嘉靖十九年，二十岁的徐渭考中秀才。说实话，这个年龄已经不小了，与之齐名的解缙在19岁的时候都中了进士，而杨慎在24岁时也中了状元。当然，因为天才般的徐渭向来是不拘礼法，追求洒脱自由，答题限制比较严格的科考怎能束缚住狂狷的他呢？21岁那年，同乡潘克敬得知徐渭没有婚配，便有意将女儿嫁给这个穷酸秀才。为了摆脱那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家，贫穷的徐渭选择入赘，迎来了自己第一段婚姻。妻子潘氏时年13岁，“掩映双鬓绣扇新，当时相见各青春。傍人细语亲听得，道是神仙会里人。”也许是妻子的天真、体贴打动了徐渭，抚慰了那颗孤独的心，婚后，徐渭度过了一段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开心幸福的生活。嘉靖二十二年，23岁的徐渭参加乡试，名落孙山。两年后，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但因为妻子体弱多病，生育前就患有疾病，生育后病情加重。次年十月，爱妻因病去世，时年19岁。痛失爱妻的他变得更加抑郁，此后的长时间内，徐渭写了数首悼亡诗来纪念潘氏，情深意笃，字字凄切。
家破人亡，科举不第，为了谋生徐渭只得在家乡开设私塾，招生教学。期间蒙古率军侵犯大明，时任内阁首辅的严嵩坚守不抵抗政策，并向蒙古妥协，“通贡互市”。这一屈辱政策不仅使得朝野哗然，更让处在江湖之远的徐渭义愤填膺，写下《明日歌》《二马行》等诗歌来讽刺痛骂严嵩。此时的徐渭还和传统文人一样心怀社稷、忧国忧时，想通过科举之路来完成自己的人生理想。嘉靖三十二年，33岁的徐渭第五次科举落第，心情沮丧、胸怀愤懑的他写下“穷巷从来人迹少，却疑高士卧成僵”的感叹。但一年后，他迎来了人生中的又一次幸福时光。
嘉靖三十三年，倭寇进犯沿海地区，“生平颇阅兵法”的徐渭开始展露自己的军事才能。他在抗倭战争中出谋划策，并成功引起时任浙江巡按监察御史胡宗宪的注意。嘉靖三十七年，38岁的徐渭被招进胡宗宪府中做幕僚。一年后，他再次入赘王家，不知是王家令人不适，还是妻子“劣甚”，总之三个月后，这段婚姻就结束了。在胡府中，徐渭依旧自由洒脱，不拘礼法，而胡宗宪对此也表示尊重和理解。在此期间，徐渭运筹帷幄，屡破倭寇，并代笔胡宗宪向明世宗朱厚熜进献“白鹿双表”，在这两篇歌功颂德的表文中，徐渭的才华得到朱厚熜的充分肯定和赞赏。这段时间，徐渭意气风发，他的才能能够被赏识，他的人格能够被尊重，他的一篇《镇海楼记》润笔费白银220两，从而在绍兴买了十亩的大院别墅。在胡宗宪的主持张罗下，41的徐渭迎娶了第三任妻子张氏，但同年的第八次科考仍以失败告终。
嘉靖四十一年，严嵩被免职，胡宗宪受到牵连被罢职，徐渭结束了5年的幕僚生活，也结束了人生中最后一次光明岁月。42岁的他赋闲回家，这一年冬天，张氏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次年，胡宗宪的政敌李春芳送了六十两银子请徐渭入京做幕僚，徐渭去了，但他受不了卑躬屈膝、奴颜媚骨的李府，他替李春芳写的青词只不过是对他才华、尊严的践踏。于是他将六十两银子如数奉还，“仰天大笑出门去”，回了绍兴。李春芳大怒，在旧友的周旋下，才没有遭到报复。但在高度的精神压力下，徐渭无疑是痛苦的，用他的话来形容就是“声怖”。
嘉靖四十四年，胡宗宪被逮捕入狱并死于狱中，徐渭一时难以接受，在精神高度紧张中，他疯了，或者说他选择了解脱。他用常人难以想象到的方式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用他的倾世才华写了一篇《自为墓志铭》，然后用长钉子钉入耳朵，血流不止，但没有死成。又用锤子把自己的睾丸锤碎，结果还是没有死成。如此反复九次，在这些骇人的自杀方法面前，疯子般的徐渭一次次活了过来。生命没有结束，但癫狂却越来越严重。一年后，46岁的徐渭病情发作，失手杀了自己的妻子张氏，被判入狱，在狱中度过了7年。期间，他完成了对《周易参同契》的注释。
万历元年，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在好友张元忭等人的帮助下，53岁的徐渭出狱，除了满腹经纶，功名事业一无所有。也许是几十年的经历让徐渭看透了人生，亦或是狱中的参禅悟道让他趋于平静。出狱后的徐渭开始了游山玩水、醉心艺术创作的人生。在这几年里，他游览了杭州、南京等地，又北上宣化塞外，并认识了镇守辽东的大将李成梁，教授其儿子李如松兵法。“弓藏夜夜思弯日，剑出时时忆掘年”，他那颗爱国报国之心，一如从前。在参加编修《会稽县志》工作中，徐渭将自己的才华发挥到了极致，对会稽县的政治、经济、地理、风俗等方面都倾注了自己的见解和感悟。
徐渭作品《 水墨牡丹》
万历八年，60岁的徐渭受好友张元忭的邀请赴京，但不拘小节的他受不了礼法约束，觉得是“碎磔吾肉”，每天生活得极度痛苦，于是病发回家。此后的日子里，他与儿子不和，闭门谢客，醉心艺术，创作了大量杰出的艺术品，诗书画曲，无一不精。但是他依旧贫困。一直到万历二十一年，73岁的徐渭在绍兴家中病逝，陪伴他的，除了落魄孤独，就只有一堆书画和一条狗了。值得一提的是，去世前一年，他听到李如松平定宁夏，并且率军抗倭，高兴地写诗称赞，“胡烽信报收秦塞，夷警妖传自赣州。十万楼船指瓯越，结交邻国且琉球。不臣赵尉终辞帝，自王田横怕拜侯。几岛弹丸髠顶物，敢惊沙上一浮鸥。”
“丈夫本是将军者，今欲从军聊亦且”，大明王朝的内忧外患激起了徐渭忧时报国的热血，但“疏纵不为儒缚”的他，在肮脏腐败的权贵面前也只能是“惮贵交似傲”。在时代洪流中，科举考试是出仕做官，实现自身价值的不二法门，但特立独行的徐渭，哪怕是胸中锦绣，在考试场上也只能是“字字鬼语”，留下“不愿文章中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的讽刺之语。英雄失路，托足无门的徐渭，纵然胸中有不可磨灭之气，也只能发出“悲哉悲哉”的不平之气。
《墨葡萄图》
在徐渭看来，他的艺术成就中，书第一，诗第二，文第三，画第四，但天意弄人，他最不看重的画恰好成就了他身后名，其写意花鸟画让后人难以望其项背。“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这是徐渭题在《墨葡萄图》上的一首诗，他传奇寂寞的一生用这首诗来概括是再好不过了。“古之文人，牢骚困苦，未有若生者也！”生前极度穷困潦倒的徐渭可能怎么都不会想到，2017年，他的《写生卷》在北京嘉德艺术中心以1.27亿的价格成交。
要知猿叫肠堪断，除非侬身自作猿。徐渭，一个天才般的疯子，一个一生充满传奇的狂人，一个能上马杀敌的文人画家，他的一生，世人终究无法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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