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生活到底苦不苦?
18岁那年夏末,我拖着两个大行李箱,坐了27个小时的硬座,一个人从杭州来到北京。
到了学校,一间宿舍不到15平米,靠墙放了4张上下铺,8张床7个人住,剩下的1张放行李。
北京的天气,爽朗却干燥,我们一宿舍都是南方人,就像几尾掉进沙漠的金鱼,从早到晚捧着个搪瓷茶缸。只是,去打一瓶开水,还要上下爬四层,再走上半站路。
很快我发现,学校的条件很好了——和军营比起来——两天后,一队公交改编的大巴,把我们拉到昌平。我们睡20人的大通铺,虽然还是干渴难耐,到了晚上我和同学都很少喝水,因为,为了上个野厕所,要在星光下的旷野里来回走上10分钟。
每天,5点半起床,6点集合,先绕着土操场跑五圈。饭,是用脸盆打的,一个班两个盆:一个脸盆装菜,最常吃的是茄子炖肉,肉很难找到;另一个盆装馒头,管够。我们班最秀气的女生,平时只吃半个馒头(北方的馒头实诚),军训时能吃三四个——否则哪来的力气,在大太阳下操练、站军姿、跑圈……
那时,我觉得北京的生活有点苦,本来总想着离家越远越自由,现在想起家就想哭。
一个月军训结束回到学校,学习要求高,功课任务重,我们却觉得,校园生活简直像天堂:宿舍像五星宾馆,食堂像高级餐厅,不用早请示晚汇报哪儿都去不了,喜静的可以去图书馆,喜动的可以去舞会,周末还可以去影协看原版电影。
那时,我觉得北京的生活一点也不苦。苦不苦,是比较出来的,没品尝过苦,哪晓得甜?
毕业后,我去了央企,公司做农副产品出口,工厂和产地大多在县城,甚至是深山老林。
出差是常事,有一次去湖南永州,风景不错,只是路不好,土路算好的,碎石路是常态。每天翻山越岭,要坐五六小时的车才能到产地,再做五六个小时回到县城。当时年轻身体好,躺到床上还是会觉得腰痛。
南方酒文化不严重,我说不会喝,厂长就不逼我喝。北方就不一样,一次去东北出差,厂长一杯一杯劝我喝白酒,实在推不过,喝了几杯,到楼上卫生间吐了很多。有可能是醉了,也可能低血糖犯了,下楼刚走下一级台阶,天旋地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厂长吓坏了,说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还好没磕到头。我看看膝盖一片乌青,手掌擦破了皮,没大碍。从此以后,我又去了三次这家厂,厂长再没让我喝过一杯酒。
那时,我觉得在北京工作有点苦,虽然很多人羡慕我,光鲜的背后,其实也有不少辛苦和辛酸。
后来,公司在南方开了一个办事处,把我下放到那里,说呆半年吧。办事处新成立没什么业务,跟着办事处领导每天吃吃饭,见见人,办公室坐坐,还借给我一套两室两厅住,比北京轻松太多,一开始我还挺高兴。
但过了一个月,还是没什么事,我越来越无聊,心里荒得像长了野草,在办公室如坐针毡,连书都看不进去,觉得我在浪费时间,给公司也创造不了效益。找办事处领导要活,他说,我也在找活呢。
我没办法,向北京的领导申请,说我想早点回去,让我上哪儿出差都行。说了好几次,北京的领导才批了,让我回了京。
回到公司,很多事情等着我,我却很开心。这时,我觉得在北京工作一点儿也不苦。有事做不叫苦,没事做才叫苦。
后来,我去北大读了硕士,毕业后去了外企,半年多就做上了项目经理。
当时,我负责销售预测、审查合同、协调工厂发货、带领团队完成销售录入。为了完成业务指标,公司每个季度末关账前特别紧张,每天都要和销售部和财务部开会,催美国欧洲日本工厂发货,还要操作Oracle系统,天天加班到9点以后。
到了一年的年底就更忙了,关帐时间是12月31日晚上12点,但不是北京时间,而是英国格林威治时间,也就是1月1日北京时间早上8点。进了这家公司,每年新年前夕我就从来没回家睡过觉,都在公司“守夜”到关账,然后迎着新年清晨的阳光回家。
那时,我觉得在北京外企工作比央企更苦,加班太多了!直到我生了花生。
我是母乳喂养,头半年夜里都要起来喂。花生吃得很慢,吃吃睡睡,喂完还要拍嗝,哄睡也要一会儿,每次都要花1个钟头。我睡眠不好,再睡下,半天才睡着,刚睡着,就又要起来喂下一顿了。
晚上睡眠严重不足,白天也要带孩子,每天都是晕乎乎的,太累得了乳腺炎进了医院;出院不久,又因为抱孩子时间太长得了腱鞘炎,疼得不能打字。
那时,我觉得上班一点儿也不苦了,和上班比起来,带孩子才叫苦!
上班后,我请了阿姨带孩子,厚着脸皮每天到点就下班,带着电脑回家,想着晚上等花生睡了可以回回邮件。
然而,花生不愿意阿姨哄睡,总是哭着找我。我抱着花生他才睡,我一放下他就醒,搞得我担惊受怕,每次都像放一件价值百万的瓷器,轻手轻脚把他放到床上,总算没醒,赶紧逃出房间。打开电脑,刚看到几十封未读邮件,那边却爆发出一声哭喊:妈妈,妈妈,找妈妈……
有了孩子,时间就像加了速,很快到了小升初,我陪着花生备战六小强。
我们投了很多简历参加了两次海选,花生不少同学都“上岸”了,我苦苦等待,手机却一直静悄悄的。这时我才知道,带孩子,体力上的苦不算什么,辅导孩子,脑力上的苦也不算什么,心力上的苦,才是真的苦。
后来,我发现,表面波澜不惊的花生,心里也经过了一番曲折,他给我看了一篇他写的日记:
(花生的日记,选自我的新书《上岸》)
人到中年,对挫折慢慢麻木,但是,孩子的日记,却让我落泪了。
有了孩子,自己的苦都算不上什么苦,孩子的苦,对家长来说才是最大的苦。
还好,花生是个乐观的孩子,很快又重新扬起了生活风帆和斗志,假使最后没有幸运地进入六小强,他也还是会为下一个目标而努力。
那时,我又感到,只要一个人有理想有追求,什么苦就都不算苦。
18岁那年,我踏上了从杭州到北京的绿皮火车,在硬座晃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7点,车窗外天光大亮,我看到了广袤的华北平原——
大片的麦田和玉米地被小路分割,零星散落着农民的平房,好像列维坦的油画。路上种着挺拔的白杨树,在大风里像海浪一般起伏,树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虽然我趴在小桌板上一夜没能睡着,脚也肿得很难穿上球鞋,火车里还弥漫着难闻的味道,我的心情,却像北方的蓝天一样晴朗——火车轰隆隆,带我驶向一个新天地,那个新天地,叫做北京,也叫做未来。
在北京生活苦不苦?其实,在北京生活,也不像有些人说得那么特别,就和生活在任何一个城市一样,也苦,也不苦。
如果没有希望,生活就是苦的;而和家人和孩子一起,怀揣希望,奔向未来,就怎么都不会苦。
(本文插图摄于2015年4月初,北京后海和宋庆龄故居,海棠花开,花生尚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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