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知新津
深度体验报告
知美术馆位于成都南部的新津,这里有着打磨千年的文化底蕴:神秘的史前遗迹、老君山与道家思想、观音寺壁画中的佛教艺术、修觉山的文人墨客。值闭馆期间,我们开始了一直想进行的在地历史文脉探究,深入挖掘古蜀新津之地充满东方智慧与生活乐趣的前世今生。
体验新津鱼儿的新鲜肥美,解馋小吃的古早韵味,老派生活的安逸浪漫后,逐渐开启新津历史文脉的时间胶囊。
提及中国古代壁画,人们往往想到千年莫高窟中的敦煌壁画。然而更广阔的历史中,不同时代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文化气候。其中,承载着明代壁画艺术最高成就的,不仅有北京法海寺大雄宝殿,还有新津观音寺毗卢殿。
毗卢殿内壁画局部,图源网络
怀揣对“最高艺术成就”的好奇,我们来到位于成都新津区九莲山麓的观音寺,探访这座由明代皇室监修,专为供奉毗卢遮那佛而建造的佛殿。
踏入毗卢殿,视线陡然变弱,借由大门涌入的光线方适应了室内暗度。环顾四周,眼前三身佛像色彩浓丽,居士张商英夫妇雕塑侍立两侧,刻有伎乐百戏、佛教讲演的石香炉放置于中间,而镇寺之宝十二圆觉菩萨壁画,在550多年的战乱、气候变换中,仍饱满、完整地保存在殿内两侧的墙壁上。
十二圆觉菩萨,是密宗崇奉的著名菩萨群体。《圆觉经》说,十二位菩萨向佛祖请问修行法门,佛为说大乘圆觉清净境界修行法。
他们分别是:文殊菩萨、普贤菩萨、普眼菩萨、金刚藏菩萨、弥勒菩萨、清静慧菩萨、威德自在菩萨、辩音菩萨、净诸业障菩萨、普觉菩萨、圆觉菩萨、贤善首菩萨。
小知识
呈通景式连环画构图,两侧壁画分别以普贤、文殊菩萨为首,各有五位菩萨紧随其后、分列两班,展现十二圆觉菩萨向毗卢遮那佛求教的场景。二十四诸天与供养人围绕左右,由背后的天宫奇景与云纹连成完整故事,让人仿佛置身于画中景致,故名十二圆觉菩萨壁画。
毗卢殿壁画能够在中国古代壁画走向空寂前,成为中国寺观壁画唯美极致的典范之一,不仅因它在落日余晖般的明代壁画中仍保持了完整性,更在于它传承了唐宋时期的高超技法,与超越宗教风貌的东方美学。
据宋代鉴赏家黄休復在《益州名画录》 中记载: “二帝驻驿,昭宗迁幸,自京师入蜀者将图画名录,散落民间,固亦多矣。”说明唐末动乱之际,大量艺术造诣较高的京城画师携名画入蜀避难。因此,由宫廷引领下的文人、民间工匠等多方“艺术势力”,共同成就了观音寺壁画的巅峰之美。严格按照佛教《佛说造像量度经》规定来绘制,十二圆觉像皆为半跏趺座,体态丰腴,健康而有活力。菩萨高度为 1. 8 米,尊天 1.5米,供养人1米左右,摆脱了到汉代为止的传统绘画艺术,对于人物比例、形象等方面刻画的简略。有据可循的精确绘制,也让毗卢殿壁画生动而有真实气韵。
第八圆觉辨音菩萨,图源观音寺
纵观菩萨天衣洗练飘逸,流动的线条随身形紧致或磅礴,展现出积极洒脱的视觉观感。细致探究,服饰中不易察觉的细节竟隐藏着极大的乐趣。起初昏暗光线中并未察觉,工作人员手持的冷光源照射下才发现:位于三身佛左侧首位,手持宝剑,专司“智慧”的文殊菩萨,原本天衣之外还身披一件由珍珠粉勾绘,看似薄如蝉翼的透明细纱。笔直细密的线条,呈现出极为精美的雪花状、菱形纹图案。
文殊菩萨局部,图源观音寺
不仅能够细如蛛丝,根据衣物不同的质地,人物不同的性格,线条的描法也各有不同。在描绘第七圆觉威德自在菩萨时,匠人们采用外形如铁丝的铁线描,表现出天衣厚重垂坠的质感,也更符合菩萨折服魔障,威仪慈德的性格。
第七圆觉威德自在菩萨,图源观音寺
以红、黑、金为主调,衣物的华贵感也来源于天然矿物颜料的使用。沉稳的石青色出自蓝铜矿,石绿是孔雀石磨制,朱砂为硫化汞矿石,同时还辅以佛金和珍珠粉。纪录片《国家宝藏》中介绍的宋代《千里江山图》,就是由矿物颜料绘制,仅颜料的研磨就需极大耐心与毅力。
千里江山图(局部),北宋,王希孟,图源网络
配饰方面 ,菩萨胸前工笔重彩的珠链状项圈替代以往低调内敛的宽圈,细窄的璎珞压在披帛之下。露出手臂的菩萨均戴有大量使用“沥粉贴金”技法的臂钏、手钏,彰显皇家气派的雍容华贵,又极具厚重的实感。沥粉贴金是中国古代壁画重要的技法之一。沥粉工艺的特殊之处在于高出物面,并在它的上面贴金、银箔、上色等。具有厚度、硬度及华贵的感觉,同时可增加立体感。
小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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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容-审美
远承唐代,近接宋、元余韵审美的毗卢殿壁画,以宫廷“粉本”为标准,跳脱以文人思想为主导,以山水、花鸟及人物为主要题材的明清画坛。
不似明代以极致内敛、纤弱细长为美,壁画中十二圆觉沿袭唐宋时期莫高窟天女柔美的风貌。饱满的面容上,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小口的“唐式妆容”,将菩萨塑造得生动有人情味。
但与唐代“芙蓉如面柳如眉”的浓丽不同,“薄施朱色,面透微红”的面颊,似更有宋朝“檀晕妆”的清雅。
菩萨们虽为男身,却以女性的圆润之美融入佛教的崇高无邪,浪漫与写实结合的审美风貌,将一切妨碍柔美的元素统统抛弃,在肃穆的佛教氛围里起到了温婉的调和作用。
还未从十二圆觉菩萨壁画回过神来,走到三身佛的背后,始料未及地出现一幅鸿篇巨制,占满整面墙壁。这幅名为《香山全堂》的壁画,面积约19平方米。因日光常年照射,中央颜色已有些剥落,与壁画四周形成鲜明对比 ,像覆盖了一层暗角。
正中的9面菩萨眼帘半开,神情悲悯,背后42手臂各有执物。一眼望去,华丽诡异的画面中依然可辨这是有诸多化身的“千手观音”,只是眉目处因清代修缮技艺不足稍显突兀。四周较小的仙佛鬼怪、建筑景观围绕着中央主像,以逆时针手法,自右下方开始,向观众呈现观音前世——妙善公主的一生。
壁画中的妙善公主不顾世俗压迫,一心向佛,舍其手眼救父,最终化现为“千手千眼观音”。在故事线索引导下,细细回味,画面此时已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诡谲,仿佛开了滤镜一般,泛着柔和的光泽。
香山全堂局部,图源网络
通常,壁画形式展现佛教思想、教化众生的故事,往往是以佛祖“释迦牟尼”为主角的佛传故事与本生故事。然而《香山全堂》却是佛教美术史上的“少数派”,整幅画面包含观音不同时期的经历,以表达观音本生故事的完整与连贯。因此这幅寺观壁画的精品之作, 也丰富了明代佛教壁画与世俗化研究。喧闹背景下的明代艺术家们,不仅传承着唐宋画技与审美,也将独属于他们的想象力与愿望寄托在画面中,使这几铺宫廷式样的壁画在550多年后,仍被梁思成称赞“工整秀丽、备极妍巧”,其中也有四幅被《中国美术全集》收录。
正当观音寺中的皇室监工与众匠人,将明代寺观壁画的发展推向高峰,世界的另一端恰是文艺复兴时期。在回味着毗卢殿壁画东方审美的同时,又让人不禁疑惑:不同地域、时空的壁画发展,是否也与之异派同源?
自古,中国宗教壁画秉承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理念,故毗卢殿中的菩萨宝相庄严,俯瞰众生,并无一点偏私。
第十圆觉普觉菩萨,图源观音寺
与菩萨持续性意象不同的是,西方“神人同形同性”的说法,让壁画中的神灵也有忧虑与痛苦。达·芬奇在《最后的晚餐》中,将耶稣描绘得冷静却有一丝忧愁,十二门徒则神态各异,惊异、惶恐、苦恼的神情,都展现着与观音寺壁画全然不同的程式。
The Last Supper,Leonardo da Vinci,460 × 880 厘米
现藏于Santa Maria delle Grazie,意大利
倘若《最后的晚餐》代表文艺复兴时期的精神与审美理想,那么审美高度一致的毗卢殿壁画与法海寺壁画是实至名归的明代壁画“双子星座”。但无论佛殿或教堂,不难看出宗教壁画与教旨息息相关。直到科技驱逐信仰的今天,壁画这种艺术形式上也加入了更多个人观念的表达。
如出生于成都的当代艺术家杨冕,在延续他的CMYK系列作品时,怀着对故地文化传承的天然珍视,重新解读毗卢殿壁画。以印刷四分色模式(CMYK)为核心,青色、洋红、黄色、黑色如印版上网点聚集排布,却并未混合叠加,再现壁画中的圆觉。
以东方壁画语言结合现代技术的综合表现,在偏于世俗化审美的中国宗教艺术中加入了精神象征,传达着艺术家对复制与重现的质疑。仿佛将人们从“主神”的世界剥离出来,每个人都阐释着自己眼中的“神”像,使观者不断反思这个观念的时代。
出毗卢殿,走向寺内更深处,只见留存着珍贵雕塑的观音殿檐下,悬着一块绘满金色云纹和龙纹的匾额,尤为抢眼。一问才知,这是清光绪年间其它寺庙方丈所赠,花纹满满的匾额也确实有清代辉煌华贵的遗风。
观音殿匾额,摄影:卡罗尔
不巧,此时观音殿大门紧闭。在当地文物保护部门的引领下,文物修复师与专家正研究修缮方案。为保留雕塑的历史真实性,专家们需消耗大量时间、精力进行细致修复,因此短时间内无法参观,这也成为本次行程中留下的一点遗憾。
起身回程却意犹未尽,回望青烟缭绕的毗卢殿,相比于城市中高楼林立裹挟的局促,似乎微不足道的角落都带有一段隐秘的历史。
向屋顶看去,一排“小怪兽”仿佛正巡视着来客,他们有的像张望的动物,有的像是小小仙人。实际上,这些“小怪兽”统称脊兽、镇瓦兽,由瓦钉帽演变而来,为了让檐角最前端的瓦片承受重力。
每只“出道”的脊兽背后都有各自典故。如屋顶正脊两端,正怒目张口、吐水压火焰的龙嘴名为鸱吻,古人传说,宫殿、庙宇等屋脊上装饰吞火的龙子,可以避除火灾。
当然,除了是毗卢殿屋顶的颜值担当,它们数量越多,也说明建筑级别越高。顶级配置的故宫太和殿每段屋脊拥有10只脊兽,观音寺的屋脊上也有4只由“骑凤仙人”领队的小兽。
依山势拾级而下,在萦绕的檀香味道中依次经过接引殿与弥勒殿,像从明代行至另一时间维度。原来,观音寺的历史不止起始于明代。早在800多年前,南宋统治阶级的推崇下,传说一百零八重殿宇的观音寺,便作为佛教重地被建立在道教“二十四治”之一的“平盖治”,也就是九莲山麓。观音寺所在的九莲山麓,与老君山的“稠粳治”同属“二十四治”,名为“平盖治”,相传为道教祖天师张道陵所创教区。
因此,道教中关于“羽化登仙”的传说,也为这块面临邛水、背负群山的“风水宝地”填上一丝神秘色彩。
小知识
如今,观音寺仅剩清代山门、弥勒殿、接引殿,与明代修建的毗卢殿和观音殿。踏过湿气包裹的石阶走出山门,蝉声鼎沸,络绎游人在树下纳凉闲谈,一行人也仿佛从远离繁华的空门,回到川流不息的尘世中。观音寺中一路探查,仿佛始终被历史裹卷,感官也逐渐消融。檀香混合着树叶香气的古寺,不仅是能够抚慰人心的喘息地,更像一个时代的集体意识用这种载体留存至今的记忆。透过寺中文物、艺术,可以看到关于宗教、美学、生活的已知与未知 。然而随着年代的变化与岁月的侵蚀,艳丽的壁画也会如记忆般氧化失色。因此,在艺术史的完整度和开放性建设中,我们正带着好奇心从已知的在地文化出发,尝试以艺术和科技凿穿时空,将古今相连到未来,并不断探寻更多未知的意识与表达。
知美术馆位于中国成都新津老君山脚下,总建筑面积为2353平米。外形内敛、极具禅意,由国际建筑大师隈研吾设计,运用流水、瓦片等元素,使建筑与自然有机相融,空灵寂静,动静相宜,尽显生生不息、道法自然的东方哲学。美术馆VI系统由日本平面设计大师原研哉设计,由美术馆外观瓦片的元素构成,形成富有变化的水波纹样。
知美术馆旨在当代艺术的国际化语境中,探讨东方美学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与此同时,“知”完全是一个开放的系统,从已知朝向未知,从眼前朝向无限。因而,知美术馆还将探索人自身的灵感与高科技的融合,在新媒体艺术领域进行前沿的可能性探知。建立对艺术史的完整度和开放性具有建设性意义的收藏及策展系统。
“万物、见解、常新”是知美术馆的核心理念。
花样年·知美术馆知美术馆是经成都市民政局依法登记,并由花样年控股集团有限公司(香港联交所主板上市,股票代码1777.HK)资助的民办非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