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举报成为当代年轻人的思想钢印
当我们主动把思考的独立性交付出去时,
我们的思想反而被前所未有地封印起来。
如果你还对上个月新闻有印象的话,应该还记得知名同人网站 AO3 因为举报而无法访问的事。
恶意举报是社交网络世界的恐怖袭击,让每一个想表达的人都变得战战兢兢。因为不被接受的下场不仅仅是“引来一帮不认识的人来攻击你”,很可能直接就是赛博死亡——在互联网世界里消失。
Misha Gordin
AO3事件再一次印证了恶意举报的威力,饭圈和同人圈之间的战火迅速扩散到了动漫游戏等各个创作阶层,继而蔓延到娱乐界和品牌方。连资本圈、学术圈乃至法律圈,都关注到了这件事。
但我们今天要谈的并不是举报本身,而是“举报”这个举动,是什么时候变成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给思想盖一层钢印」
信息时代常会给人一种错觉:似乎我们可以掌握最多的知识,所以我们也比我们的祖先更加聪明。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正和摄入过多食物会无法消化吸收的原理一样,信息过量会给大脑的思考过程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因此我们会需要依赖于外界来告诉我们,应该如何分类和处理摄入的信息。而这个过程恰好是“思考”的过程。当我们主动把思考的独立性交付出去时,我们的思想反而被前所未有地封印起来——这,正是“思想钢印”的形成过程。
Phillip Schumacher
思想钢印这个词,最早是科幻小说《三体》中的一个概念,作者刘慈欣在作品中是这样解释它的:
“在大脑神经元网络中,我们发现了思维做出判断的机制,并且能够对其产生决定性的影响。把人类思维做出判断的过程与计算机作一个类比:从外界输入数据,计算,最后给出结果。我们可以把计算过程省略,直接给出结果。当某个信息进入大脑时,通过对神经元网络的某一部分施加影响,我们可以使大脑不经思维就做出判断,相信这个信息为真。”
photo by Misha Gordin
坦白说,思想钢印并不是什么很新的东西。它在我们生活中,曾经以各种不同的面貌出现:习惯、风俗、默契,潜规则、思维定势、不成文的规定,stereotype、偏见、歧视,人设、标签、定义,等等——就像在手机上摁久了,你的手就会自动记住哪个图标在哪个位置一样,思想钢印就是一种大脑的肌肉记忆:当你反复用同样的方式处理某个信息之后,你的大脑就会习惯性用这种方式处理之后的所有类似信息。
换言之,任何你发现自己不假思索就可以完成的动作,在某种程度上,都是思想钢印的变体:用久了饭圈语言,在网上看谁都像粉和黑;读惯了篇篇十万加的咪蒙体,觉得全世界就只有小三和渣男;见识了举报的巨大威力,遇到争执的第一反应就是诉诸权力……在本质上,其实都是一回事。
photo by Misha Gordin
我们很难说清楚,当思想被盖上钢印之后,一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们确实感受到,“顺手举报”作为一种无形的钢印,逐渐凝聚成一种互联网风气之后,社交媒体的样子:
•每个人都渐渐开始不敢表达。因为你甚至都无法确认,你说的任何一句话会不会被截图、被篡改、被发到网上、被作为公众和权力共同审判你时的呈堂证供。
•社交网络上的人们渐渐分成三种:一种是总在搜寻所谓污点的“正义之士”,他们像秃鹫一样到处嗅探,加工材料,吸引流量,收割情绪,然后再去寻找下一个热点;一种是站队者,虽然不会主动寻找目标,但是也不会寻找真相,他们更在乎情绪的抒发,愿意相信和自己立场一致的人。剩下的则只有沉默者,他们虽然有话想说,但是在非此即彼的讨论环境下,逐渐懒于在公共语境中表达,进而走向边缘和小众化。
「把思想权让给别人,
或者你的手机」
思想钢印最可怕的一点,就是在于不自知。
ADAM BROOMBERG & OLIVER CHANARIN
习惯贴标签式思考方式的人,更容易被烙上思想钢印。因为他们更难意识到“符号”与现实之间暧昧的空间,也就更容易把对符号的情绪移植到被讨论的事物上。比如近几年越来越多的“某某明星是否爱国”的争议,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人们对于“不爱国”这个符号化的标签,会不假思索地感到愤怒,而那种情绪会强烈到让人失去基本事实判断。
任何一种想法就其本身来讲都是中立的,或者说应该如此;然而人会令想法活起来,在它身上投射自身的火焰与狂想;于是想法不再纯洁,化作了信仰,也便切入了时间,变成了事件;从逻辑到癫狂的演进于是在所难免……就这样,诞生了意识形态、教义与血腥的玩笑。
——罗马尼亚哲学家
埃米尔·米歇尔·齐奥朗
Emile Michel Cioran
by Ronit Baranga
贴标签是轻松愉快的,但它同时也减少了认知的过程,让人丧失思考能力,听命于外部秩序,放弃了主动思考和探索的过程。
这其实也是当代人的某种困境:放弃了直面问题、自己改变现实的努力,试图将日常事务诉诸大V、大公司、权威、上级。看似一劳永逸,其实忽视了彼此之间的联结,只能日益依赖外界施加的秩序。
photo by Erich Hartmann
科技的发展,也进一步加强了思想钢印的效力。技术赋予每个有手机的人都可以发表言论的能力,但并没有相应给大家应该对自己的言论负责的意识。当大家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这个能力,又倾向于依赖外部秩序时,平台的权利就被逐渐放大,大到可以垄断权威的定义。再加上所谓的“回声室效应”,每个人都只想看自己愿意听的话。最后的结果就是,看起来人人都能说话,但其实并不是每个人说的话都能被听到。慢慢地,网络上对于每件事都只会出现一种声音。
在这种狂热中,在一个“只能这样”“只有这样”、看不到任何交流和讨论的地方,你很难避开它无孔不入的潜移默化,思维方式像铁板一样固化就成了必然。
photo credit: thesacredmiddle.com
「收回属于我的
独立思考权」
建立理性公共讨论氛围,是破除思想钢印的第一步。
就像民主的根基不应该是强迫,而是公民共识。理性公共讨论可以成立,需要基于这两个基本的共识:言论自由和求同存异。它需要我们做这样几件事:开辟一个场所,让大家可以交流和互相学习;建立一些规则,承认人群之间存在共同关心的议题,我们愿意了解他人的想法、以语言进行互动、接受较佳论证的效力。
毒害年轻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尊重和自己想法一样的人,而不是去尊重和自己意见相左的人。
——尼采
photo by Misha Gordin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公共讨论的本质就是多元主义。在公共领域中,每一个人所表达的意见都只是一种看法。没有任何意见具有优先性,足以被当成颠扑不破的真理。从一个角度来讲,这似乎告诉我们公共领域之中只有意见、没有真理。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说每一个意见都包含了若干真理的可能。
在一个自由的公众讨论氛围中,每个人都能分享自己的观点,而不用担心被过度解读或者消费;大家都想找到答案,而不急于争论谁对谁错。
photo credit: Alaaddin's Magic Lamp
在过去的这几个月里,世界变化的速度很快,很多以为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都在发生,很多习以为常的事情又从生活里消失。未来的一切,都显得前所未有地无法预测,人们需要适应新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也需要再一次去思考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甚至生命观,思考的空间和重要性都变大了。但正因如此,抓住机会收回思考的权利,撕掉盖在我们脑海中的思想钢印,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
撰文 / winehouse
编辑 / 無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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