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帮自己拥有的一万多件东西，做了一份物品图鉴
物品之于我们的价值，到底是什么？
摄影师芭芭拉·埃文斯（Barbara Iweins）将自己形容为一名“神经质的收藏家”。她喜好收集各式各样的物品，并对它们进行归类和展示：“我享受在事物或观念的组合中寻找一种审美情感，尽管这些事物可能在第一眼看起来并不协调，甚至显得毫无品味。我还故意说服了我的孩子们收集我并不喜欢的玩具，并尝试让它们尽量和谐地陈列在家中的架子上，如果这样并不好看，我会将其推到极致……因为数量或许能够使其变得漂亮。”
Source: ELLE Decor
与大多数生活在大城市的当代人一样，在阿姆斯特丹的日子，每年一次的搬家成为了埃文斯的固定惯例。对于一个喜好宅家，渴求稳定生活的人来说，这并非愉快的经历。始终陪伴着她的每一件物品，似乎构成了混乱之中可以寻求的稳定参照系。
Photo Credits：Barbara Iweins
2018 年，埃文斯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布鲁塞尔。再一次地，当她打开最后一个行李箱，面对自己的所有物品时，她开始对自己“周期性的不理性乃至疯狂的购买与囤积行为，以及这些物品与我之间的关系——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产生了质疑。
Photo Credits：Barbara Iweins
“Katalog（目录）”是一项由此而起的自我审视的项目。持续两年的时间里，埃文斯将自己隔离在家里，每周工作 15 小时，在漫长而重复的节奏中，拍摄下了她所拥有的 10,532 件物品。
Photo Credits：Barbara Iweins
“聚焦物品本身”
你可能会认为这样一项艺术项目多少带有“表演性”的成分，埃文斯也无疑考虑到了这一点。她首先为自己设定了一些限制：
Photo Credits：Barbara Iweins
不拍食物（因为它们是暂时存在的）；不拍二维的物体（纸张，信件，照片等，因为它们没有真实的体积）；拍摄的同一物体（乐高等）不超过 30 个；不拍摄作为整体的物体的各个部分（游戏盒等）——除此以外，“不让任何一件物品逃过镜头的捕捉。”
埃文斯严格地要求自己在每个房间从左至右移动，并用便利贴提醒自己已经拍摄了哪些物品。“这不是在展示一个控制得很完美的生活，而是要完全地暴露我自己”，她说。
Photo Credits：Barbara Iweins
为了聚焦物品本身，每一件拍摄对象都被单独放置在统一的灰色背景下，使其脱离日常的环境，从同样的视角被仔细观察。
与此同时，埃文斯还创建完成了一个庞大的系统——她根据物品的材料、颜色、使用频率、情感价值等标准，对所有物品进行了分类，重新理解每一件物品的属性，以及自己在它们之上投射的价值。她反复询问自己，是什么使一件物品变得重要？我们消费一件物品，到底多大程度上源于一种即时满足的需求，又多大程度出于其真正的价值？
Photo Credits：Barbara Iweins
在项目的进程中，埃文斯意识到，自己对于物品的看法正逐渐发生改变，“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大部分物品给我带来的更多是混乱，而非快乐。我对它们没有什么依恋感”。
Photo Credits：Barbara Iweins
不过，她也从一些早已陈旧、破损的，或是维持着她的日常生活，一直以来并不那么起眼的物件上发现了新的美感——旧玩具、能够计量出适量咖啡的茶匙、失去了塑料覆盖物，但仍然保留着孩童绘画图案的冰箱贴，甚至一瓶从一侧漏出的止咳糖浆……这些物品的价值往往已经超越了物质的层面。
Photo Credits：Barbara Iweins
“老实说，我原以为等项目结束后，我会彻底成为一个极简主义者，但结果却爱上了我所拥有的更多东西”，埃文斯笑着说。但另一方面，在做新的购物选择时，她开始变得更加挑剔，或者说，有了更加清晰明确的标准，“我会更倾向于购买拥有故事的东西，比如古着。我也开始拒绝我的孩子买一个星期后会扔在或遗忘在抽屉里的东西。因此，他们变得更加想要得到一些东西，他们必须等待，否则必须为此工作。”
物品与我们的生活
事实上，早在五年前，设计师、民族志学家宝拉·佐克科蒂（Paula Zuccotti）就曾完成一场名为“我们接触的所有物品（Everything we touch）”的摄影项目，来探索物品与个人生活之间的关系。
Photo Credits：Barbara Iweins
在佐克科蒂看来，每个个体每一天使用、消费、离不开的物品都在向我们讲述着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工作与兴趣，是什么激励和帮助他们度过了这一天，他们的信仰与恐惧是什么，还有他们所关心和想要学习的东西。
Photo Credits：Barbara Iweins
她去往各个大洲的 12 个城市，找到了文化、年龄、职业和背景各不相同的 62 个人——从东京的幼童到亚利桑那洲的牛仔，从伦敦的清洁工到马德里修道院的修女，记录下了在 24 小时内触摸过的所有物品，并随后将它们摆置在同样的白色背景布下进行拍摄。“这些图像概括了 2015 这年世界的图景，这些物品都是我们后代得以理解我们如何进行日常生活的媒介”，佐克科蒂总结说。
Photo Credits：Barbara Iweins
在 Katalog 前，埃文斯的艺术实践始终围绕人的脆弱性和亲密性而展开。“自从我年轻时，每当我在公共场所时，我的眼睛就会被某些人吸引，我想知道他们在特定时刻在想什么或在做什么，或甚至是他们在恐惧或喜悦什么。”
Photo Credits：Barbara Iweins
11 年前，当埃文斯购入了自己的第一只相机时，她决定顺着这股冲动，将其作为与陌生人建立联结的媒介。为期 5 年的系列项目“Au coin de ma rue（Around The Corner）”中，埃文斯从在街头为陌生人们拍摄人像，到一点一点地进入他们的私人生活。直到最后一年，她能够邀请这些陌生人来到她的家中睡觉，以捕捉他们醒来那一刻的纯真和脆弱——这一项目被称为 7AM/7PM。“我就像一个偷窥狂一样，年复一年地通过一个新的项目再次造访他们”，埃文斯形容说。
Photo Credits：Barbara Iweins
另一在浴缸中完成的系列作品“沐浴（Bath）”，则捕捉了陌生个体孤独而寂静的时刻，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创作者对于一种纯真的、不完美之美的追求。
虽然这一次，她的拍摄对象转向了作为客体的物品，但在埃文斯看来，这仍延续着她最为关心的主题。只是这一次，换做她将自己最私人的生活和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他人面前，“这还是一个相当亲密的项目，你可以了解到关于我的许多东西，我服用的药品、读的书、秘密玩具……”
Photo Credits：Barbara Iweins
“这一看似枯燥乏味的工作也给予了我一种生活的结构。当我带着有纪律规范和奉献的精神组织所有物品的时候，就像我在组织自己的思想和生活一样。这感觉有些像是必要的疗法。”她开始更为频繁、系统地思考自己的日常想法与行为。
“过度分享”的我们
比如，她在过度消费与同样为我们所熟悉的“过度分享”倾向之间看到了某种内在的相似性——现在，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社交媒体上分享我们的动态，通过收集点赞（likes）来不断寻求认可，这就如同一种“社会性的消费”。它们都将我们带离了充满了挣扎与不安的真实生活，短暂的一刻，我们在虚假和简化的世界中获得安慰和满足，并停下思考。
Photo Credits：Barbara Iweins
埃文斯希望，到明年，Katalog 能以一种沉浸式和对抗式的呈现方式，出现在更多线下观众的面前。她设想找到一个足够大的室内空间和可利用的室外建筑的表面，将 10532 张照片作为一个整体的装置，通过数字投影的形式将其可视化——这是目前摆在她面前的一个巨大挑战。她想让公众直面这些极具视觉冲击性的、令人讨厌的图像，并将他们自己的生活投射其中。
Photo Credits：Barbara Iweins
当然，埃文斯也强调说，她的目的并不在于做任何关于消费主义的讲说，或指导身处其中的人们应当如何行动。她是单纯地希望，Katalog 能够刺激更多的人去思考，他们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么——为什么我们如此害怕自己无足轻重？我们真正的恐惧是什么，我们又该如何克服它？
Photo Credits：Barbara Iweins
“我深刻地意识到，我需要创造美，并为美所包裹。这将是我摆脱生活的荒谬的唯一途径。”埃文斯坦言，在拍摄完所有照片的那一刻，自己忽然在某种程度上感受到了安心。“我一生都担心自己会在一夜之间失去一切，但现在我将总是有证据证明这些物体，或者说我的这一生的存在。”“就算我的房子现在着火了，我也可以在街上找到自己……只要 Katalog 还在我的身上，我想我就能应对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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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Eleven
排版 / Wil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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