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失去了读懂别人想法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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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给你一片药丸,
吃下就可以获得读心的能力,
你会吃吗?
最近有部日剧相当热门,豆瓣评分高达 9.2,剧名叫《到了 30 岁还是处男,似乎会变成魔法师》,故事开始于主人公在 30 岁时,突然技能觉醒,可以听到别人的心声。
©️ 《到了30岁还是处男,似乎会变成魔法师》
这个设定看似莫名其妙,但其实,放在十年前的世界,根本不算什么。
在十年之前,读心术一直都是相当流行的幻想技能,并且开枝散叶,分成了第六感、通灵、超能力、推理等等门类。以这个能力为基础设定的影视剧也是层出不穷。包括读心者作为核心人物的《X 战警》,讨论微表情研究的《别对我说谎》,行走在科学和玄学边缘的《神探夏洛克》和《超感神探》,还有来自日本韩国的《spec》和《听见你的声音》等等。
©️ 《X战警·第一战》
除此以外,上了年纪的朋友们可能还有印象,早些年的大众图书里有类经久不衰的畅销书,比如《人性的弱点》《沟通的艺术》,以及相关变体,比如“怪诞心理学”“鬼谷子教你看透一个人”等,都是古早的成功学爱好者们必备的思想武器。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红,读心术满足了什么,让古往今来的人对这件事那么感兴趣?
©️ 《神探夏洛克》
被渴望的读心术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这句话魔力非凡,因为思想是每个人最后的堡垒,而我居然可以攻克,这是份无可替代的掌控感。这个堡垒有多坚固,读心的渴望就有多强烈。
那么,堡垒是从何而来的?
©️ Unknown photographer
笛卡尔有句名言,“我思故我在”。其实,这句话并不是要督促人们勤奋思考的意思。这句话意味着,对我们来说,除了“我自己”的思考,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确认是存在的。任何东西都可能只是我脑海的幻觉,或者是被我的思维所扭曲的形象,包括“正在跟我说话的你”。这么一来,我们每个人都困在自己思维里。
笛卡尔是现代哲学的先驱人物,在他之后,又出现了一连串的继承者。
©️ Liz Bachhuber
出生于 300 年前的康德,把笛卡尔对世界的质疑进一步系统化,成为时至今日也没有被解决的问题。在康德的时代,知识分子争得如火如荼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能认识什么?譬如,叶子会不会其实是白色的,只不过从人的视网膜看过去,加上了一层绿色的滤镜?宇宙中会不会充满了声音,但顺着人的耳道,什么都听不出?我们所经验到的东西真的存在吗?我们对它们的认识,又是否真的准确?
康德的答案是,对不起,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世界本来是什么样子,我们只能知道,世界从“我”看出去是什么样子。
©️ Janfamily
生而为人,我们就是一个个孤独的堡垒。即便科学和常识等等约定,让我们可以最大程度在“世界是什么”上达成共识,但在“别人在想什么”这件事上,始终没有任何确凿的科学方法来得到答案——他人即黑匣子。
人类必须相处,却无法互相认识。读心,正是在这种绝对意义上的困境里,生长出来的渴望。
©️ Anastasia Lisitsyna
现在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要怎么办?
现在再问你,一片药丸吃下就可以获得读心的能力,你会吃吗?一个现象是,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不吃:如果说仅仅十年前还是“我希望知道别人在想些什么”,今天的年轻人的 slogan 就是“我不想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也并没有那么想被你弄明白我在想什么”。
明明读心就是人之存在的基本需求,流行了几百年,为什么不像以前那么受欢迎了?也许是因为近十年里,发生了下面这几件事。
©️ Jung Yeondoo
第一件,“心事爆炸”。
从前需要苦心研读卡耐基才能窥探的人心密码,如今只要村通网,到处都能看到。人们就像从前影视剧里刚获得读心技能的人一样,出现了过载的焦虑——心事太多了,树洞已经不想再知道。比起读心术,如今的人可能更想要屏蔽术。屏蔽就是社恐的魔法,所以新浪微博的悄悄关注,远远比不上关闭评论和仅自己可见更受欢迎。
心事爆炸的另一个隐性变化是,我们依然没有在逻辑上得到一个严密的答案来回答笛卡尔和康德的问题,但是我们得到了另外一个解题方法,叫做大数据。没有两个人是完全一样的,但在很多方面是一样的,你的我的他的心事没有那么不同,所以掌握一定数据以后,就可以互相套用,不必挨个读心了。
©️ Unknown photographer
第二件,原子化的生活状态。
越是技术不发达的时代,人力资本对于基本生存就越重要,这也是农村地区的人情网更紧密的重要原因。感谢科技和城市化,从来没有一个时代像我们的时代那么适合一个人生活,从吃饭旅行到看病搬家,都不再必需别人的帮助。
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得不错,人际关系的重要性就下降了。既然不需要那么多人际关系了,何必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省下来的时间打游戏看剧不好吗?
©️ Jonty Kurwitz
第三件,“心”不再是单纯的情感,而是可以被分析拆解的生物学。
这件事听起来跟大数据有点像,但仔细分辨起来并不一样。在大数据里,心事单个来看还是心事,但到了这里,心事被还原成了生理活动。这是认知科学和脑科学解决哲学问题的必然倾向。你想知道心上人为什么情绪不佳吗?你想了解对象的小脑袋瓜里装了什么吗?不要再问情感专栏了,看看脑电图吧,一切都只是神经元和多巴胺而已。
赛博朋克中人机互联的设定,在这些年迅速流行,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它代替了原本读心术所承担的期望。
©️ Jean-Paul Goude
第四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就是乐观主义的消逝。
说了那么久的读心,现在想一想,我们知道了别人的心事,然后呢?
是啊,总会有个然后,既然你了解了别人的期盼,别人的痛苦,别人的软弱,你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可是你做不到。“知晓而无法付诸行动”,这样的懂得是一种苦役,它日复一日,没有成果,没有尽头,直到把你的心意磨尽。
©️ Robert Caputo
回到十年前,痛苦软弱和期盼同样很多,每个人的力量也不足够,但却有种模糊的信念,相信明天会比今天好,事情总归是可以解决的。但现在,这种乐观主义已经消逝了。
这种消逝是双方面的。一方面,“我”不再相信自己能够解决别人的问题,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想知道别人的心事,以免压垮自己;另一方面,“我”不相信别人会为“我”解决问题,如果我理解你,谁来理解我呢?两个方面相辅相成:谁都自觉无力去理解别人的心,谁都自觉没权利要求别人理解自己的心。在这样的悲观之中,擅长读心的人首先败下阵来,请求豁免于这项技能。
©️ Jennie Jieun Lee
好些年前,“悲观主义三部曲”的作者廖一梅,有一句在文艺青年界广泛流传的金句:“每个人都很孤独。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 Mohamed Bourouissa
现在,时代变了,这句话被进一步扩写:”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 稀罕的是遇到了解,以及了解之后的互相改变。”畅销几百年的读心术在这个时代遇冷,还有什么会这个世界上再次放起那一把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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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聊
如果可以的话,你想学会读心术吗?
撰文 / 陆飞
编辑 / Svet
排版 / Cancri
NOW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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