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同志片越来越不走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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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同片套路指南”
世界上第一部同性电影出现在1919年,叫《与众不同》。早在一个世纪前,这部只有50分钟的德国默片就声明:同性恋不是劣行,不是犯罪,更不是疾病。“你的孩子并非遭受自身的折磨,而是审判的谬误。”
©️ 《与众不同》
一战后的柏林是当时性少数群体最为活跃的城市之一,他们会用电影的方式公开控诉社会偏见和法律的不公正审判。电影中,小提琴家保罗爱上了他的学生科特,不料被人发现并敲诈。虽然最终勒索者被送进了监狱,但保罗的同性恋身份也因此暴露,由于触犯刑法第175条而被拘禁。后来保罗不堪压力自杀身亡。
作为同性电影的开山之作,《与众不同》在叙事上已经非常成熟,比如怎么表达严苛环境下男人爱上男人,同性之爱的悲剧根源等等。甚至在两人情欲的描摹上,都与一百年后的《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如出一辙。
©️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不过这部电影史上的先锋之作在当时只是昙花一现,同性电影作为一种类型,直到最近十年才出现狂飙突进般创作热潮,平均每年都有10-20部公映作品。正因如此,这一类型的创作似乎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疲软,那种激进的挑衅姿态慢慢瓦解,套路化的影像渐露头角。
©️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同性电影
越来越无聊了?
《刻在你心底的名字》可能是去年最无聊的电影之一。开场五分钟像是台系青春片的回魂之作,看到中间又以为是以禁断之恋为名反抗白色恐怖,最后却突然跳跃到与一切和解的中年“和平与爱”。总之要素过多,一片混乱。
©️《刻在你心底的名字》
故事设定在上世纪80年代,台北的一所教会学校里,两个少年相爱却不能在一起。开篇就是长达一分钟的怼脸正反打镜头,神父问阿汉喜欢上了哪一班女生,他仰头沉默以对。或许导演是想借这些插叙段落让少年坦诚心事,结果却是冒失的结构性失调。而且仔细想想,少年之爱的合法性通过一个逃走的神父来获得确认,怎么看都别扭。
©️《刻在你心底的名字》
当然最无聊的是,《刻在你心底的名字》频频让你产生“这部电影我看过”的既视感。在同性恋还是禁忌的年代,一个男孩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另一个男孩,荷尔蒙和青春爱情纷飞,但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在一起。
是不是让你想到2017年的现象级电影《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了?再加上去年的泰剧《以你的心诠释我的爱》,这三部影视作品以高度相似的片名、影像风格和叙事结构,堪堪构成了Z世代对同志之爱的非典型幻想三部曲。
©️《以你的心诠释我的爱》
不能说《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开了一个坏头,但这部电影确实开创了一个非常讨巧的模式,一套让边缘题材迅速进入大众视野的“财富密码”:
1. 故事设定在同性恋还未解禁的年代,禁忌感才是爱情的灵药;
2. 青春肉体是必须露出的,通常出没在泳池、海边、浴室等场景;
3. 多位女性工具人,用来帮助男主角确认性取向;
4. 一场说走就走的短途旅行,给最后的分别制造一些余韵。
©️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如果说《以你的心诠释我的爱》还能以热带风情、少年心事等等让观众获得一种装饰性愉悦,那么《刻在你心底的名字》实在缺乏诚意,尤其是将所有的唐突归咎为“导演个人记忆的书写”。其中最让人跳戏的一幕,是阿伯在公园的角落里强吻阿汉,场面猥亵的程度和整部电影不在一个宇宙里,据说这是导演的真实经历改编。
©️ 《以你的心诠释我的爱》
可以看出导演想以平权之名行消费之事,可惜没有达到工业流水线的专业性和一致性,或者说,“品控不行”。这种照猫画虎、批量生产的电影制作模式,让人产生了一种现在拍同性电影是投机行为的错觉。当然,更投机的是耽改。
影视背后的
酷儿骚动史
一套程式化的审美体系正在悄然塑造另一种大众的男同性恋刻板印象。青春、莽撞、迷茫,他们是年轻气盛的肉体和柔美清秀的面孔,在阳光和海水的牵引下走进情与欲的迷宫。在这个迷宫里,除了空洞的自我,别无他物。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以一种清新脱俗的形象进入公众视野,成为当年最卖座的电影之一。不好批评创作自由,但确实应该感叹,同性电影一百年,终于有一条路能走进观众的心里。可惜,这其中是否妥协了太多东西?
©️《毒药》
长期以来,酷儿电影是电影界最为反叛、另类的一个分支,尤其是1990年代后的“新酷儿电影”。像是托德·海因斯的实验性影片《毒药》,以及将镜头对准纽约地下舞场的《巴黎在燃烧》,这些作品嘲讽、戏仿并且颠覆了大众对同性恋的刻板印象,面对愈演愈烈的艾滋病危机和社会偏见,TA们选择对抗而非一味躲避。
©️《巴黎在燃烧》
在那个身份政治相互倾轧的年代,同性恋是首当其冲的牺牲品。过去是,现在(在很多地方)也是。《霸王别姬》中,程蝶衣最后刎颈自杀,惨烈的结局不仅是戏剧效果,而且具有现实指向;在《达拉斯买家俱乐部》里,异装癖雷蒙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把这一群体的边缘化处境暴露得十分彻底。
©️ 《霸王别姬》
个人命运与历史进程同构,往往叠加出更为沉重的宿命感,绝大多数的酷儿电影最终都不可避免地走向相似的悲剧性结局。《春光乍泄》是对爱情的悲观,何宝荣与黎耀辉无法从头再来;《断背山》则是对现实的悲观,TA们不能在一个“恐同”的社会里坦诚相爱。电影中的每个人都不得不附身叔本华,痛苦和孤独是人生的唯一形态。
©️ 《断背山》
还有一些导演倾向于用写实主义的手法去描绘TA们的人生,还原那种枪口之下游走、恐惧中困守的人格。《美国丽人》中,上校神经质的恐同让他最终误杀了邻居,而上校本身就是躲在柜子里的人,他对自己感到恐惧;《春风沉醉的夜晚》里,被出柜后的王平选择清晨独自去公园自杀。
©️ 《春风沉醉的夜晚》
这些叠加形成了酷儿电影阶段性的主旋律——重塑酷儿身份认同、痛苦中寻找诗意,以及赤裸裸的生活困境。过去他们所有人罩在同一张禁忌之网里,酷儿电影表达是一把刀,渴望划破那张网。
而现在,随着同性婚姻在多地的合法化,已经有不少人从网里出来了,我们却仍然不知道他们出来之后的生活。
©️ 《以你的心诠释我的爱》
《刻在你心底的名字》的结尾,两个已成中年的男人走在多伦多街头,自在、轻松,不再像少年时那么惊慌。一个说:“(30年前)只要谁承认自己是同性恋,肯定没命。”另一个说:“现在呢?你可以大声说出来啊。”他们最终也没有说出来,说出来之后是怎样呢?没有人知道。
©️《刻在你心底的名字》
看上去,一部分创作者还没有适应这种抗争得来的解放与自由,继续享受旧有的创作惯性带来的便利,而懒得去思考近年来LGBTQ+群体的真实境况。
从先锋到套路,
同性电影还能怎么拍?
一方面,酷儿电影慢慢从先锋变成商品,被电影工业收编进一条流水线里。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好事,说明曾经的禁断之恋正在常态化,社会的接受度越来越高了。
另一方面,酷儿电影之所以“酷”,是因为不停反思现实、争取公义,往往还是十分激进的姿态。一部理想的酷儿电影应该让人在看完之后陷入对社会和性别的大思考,而不是一颗吃完就没有的糖。
©️ 《美国丽人》
多年来,中国内地在这方面的创作趋于停滞,应有的影像力量转移到完全商品化的耽改作品上。虽然耽改属于同类题材,但那些从皮到肉的审美同化是灾难级的创作原则,更别提在这种情况下,真正的LGBTQ+群体被挤压替代,成为了沉默的大多数。
酷儿电影的要义在于不存在统一的美学,它倡导声音、欲望以及影片类型的多样性,一部只能模仿前人的酷儿电影可以说已经失败了一半。这种主张多元的审美观是基于丰富的身份认知,以及包容的社群氛围,同时也是在反抗同化一切的主流社会。
©️ 《痛苦与荣耀》
身份认同是创作者们首先要面对的问题。对于性少数群体来说,很多时候这是一次极其漫长的追寻,向内回溯和向外反抗同时发生。比如《痛苦与荣耀》中经验与幻想交叠的空间里,男主人公(即导演)经过跨越数十年的反复确认,用碎片缝合出一个完整的自我。或者电影《孽子》里纠缠在公园和家庭、白天与夜晚的青年,永远游荡在台北街头。
在指认个人与社会的关系时,直到现在,TA们仍然会表现出一种分离倾向,无法将自己简单划分进主流社会秩序中的任何一方。秩序意味着权力,而性别是身体性的。他们要忠于自己的身体,尤其是身体的欲望。
©️《刻在你心底的名字》
有意思的是,在很多电影里,同样是欲望的初次察觉,男同性恋最初会误认为是错位的困惑,而女同性恋往往伴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所以几乎所有女同性恋电影都与女性电影有交叉,即使这一类作品在数量上仍居少数。《惊世狂花》中,薇拉和高琪将枪口对准绑架她们的男人,也就是父权社会的掌权者;《穆赫兰道》则在扭曲多义的梦境里,给女性欲望留出充裕的空间。
©️ 《穆赫兰道》
酷儿电影离不开“性与性别”,它强调对抗父权制中性别二分的霸权,擅长解构,解构权力、秩序以及经验,但鲜少在“爱”这个词上做文章。一说到爱,创作者们就回到了一套安全无害的异性恋情感模式,以爱情和爱情的阻力二元对立为叙事结构,讲述着普世又滥情的当代“罗密欧与朱丽叶”故事。
我是谁?我爱谁?什么是爱?仔细一想,这些人类共有的追问里,有无数多个变种。福柯认为,“酷儿无处不在”。那如今什么才算是酷儿的?强调“爱就是爱”、“我们都一样”,还是过往的对抗姿态?总之答案应该在具体的社会情境中寻找,而非那套空洞无物的“财富密码”。
©️ 《每分钟120击》
在同性电影成为“显学”的当下,或许我们要做的是跳出压抑、边缘、反常的视角,回到TA们作为普通人的真实生活,柴米油盐,生死爱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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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ROSA
编辑/华夫
排版 /ming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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