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半步间的得与失：再谈《高达SEED》
MG 露娜玛利亚扎古、HG 温达姆、RG 空装脉冲高达，最近又是一波《高达SEED》系列的拼装模型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我们已经习惯于《高达SEED》系列中的机体推出模型，这发生在任何一个时间点都不会令人意外，因为我们都知道它拥有着怎样量级的人气。
万代在 21 世纪 20 年代的最初时刻搬出这些作品，也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在老作品中寻找新商机的一贯做法而已，但也会让人们稍稍回想起那一部在各种意义上都颇为特殊的作品。它是 21 世纪的第一部高达，是吸引了许多新观众的高达，也是伴随着口水而生的高达。
当 21 世纪的 TV 高达正在一步步滑入“下一个”低谷，它在人们脑海中的形象又再一次的清晰起来。
新世纪的“机动战士”
2001 年 1 月，结束了千禧年之后的人类社会真正进入了 21 世纪。富野由悠季的回归作《倒A高达》刚刚在前一年完结，即便作品的立意和格局如何高大，它在商业上的乏力表现是让万代和日升无法满意的。两年半后，人们看见了一种全新风格的高达。
《高达SEED》在 2002 年播出后引发的现象级狂潮已经无需再回顾，而其争议是伴随人气一同而来的。从它播出开始，到现在的 17 年后，有一种观点至始至终存在，即《高达SEED》是靠“致敬”（或者说“抄袭”）和翻新过去高达作品中的成功剧情设置来做到吸引大批新观众的成果的。
但我们重新检视《高达SEED》的全名《机动战士高达SEED》，会发现这是高达系列的 TV 动画自 1993 年的《机动战士V高达》之后首次重新在标题中使用“机动战士”的字样。期间的 4 部作品（G、W、X、倒A）都是在风格上与过去的 UC 纪元高达 TV 作品迥异的单部作。
回到《高达SEED》的剧情和设定本身，高达系列的爱好者能明显发现向《机动战士高达》的借鉴之处。此时再看“机动战士”这四个字，也许就不难理解其中的意义所在。这看起来更像是日升和万代在新世纪对高达系列的一次重启，《高达SEED》的地位相当于 21 世纪的《机动战士高达》，就连 CE 纪元（Cosmic Era）和 UC 纪元（Universal Century)翻译下来都是同样的“宇宙世纪”。
在机械设定方面，高达形象的创造者大河原邦男在《高达SEED》中设计了几乎所有的主力机型，作品中的机体整体风格在更为现代化的同时，也流露出了与 UC 系机体相近的特征与风格。《倒A高达》中激进中的机设风格仅仅持续了一部作品。
那么《高达SEED》是否完成了这一任务呢？毫无疑问，《高达SEED》是高达又一次成功的起点，动画碟片和模型狂卖不止，外传《异端》系列生命力极强，基拉、阿斯兰、拉克丝等主要角色霸占《Newtype》杂志人物榜 10 余年之久。
摆在彼时的观众和评论家面前的，是一个疯狂起步的《高达SEED》，随着剧情渐入佳境，它无疑将成为一个庞大的系列，用不断出现的衍生作品提醒人们它的存在和辉煌。然而现在看来，系列在 2006 至 2007 年的收场更像是一地鸡毛。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结局？
浅一层，差一步
熟悉有关《高达SEED》讨论（或者说骂战）的观众应该都知道，提到这部作品，少不了的一个称号是“偶像剧”。这是由于作品主要角色大多为美型的少男少女，他们之间的情感经历在作品中占据了不少篇幅，与此同时他们又在很大程度上参与了各种重大事件，还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在观众的口味发生改变，关注重心从故事转向角色的当口，这样的做法无可厚非。不过当观众真正审视《高达SEED》，越过表象之后，就能发现隐藏在角色们背后的悲观现实。是的，《高达SEED》并不是一般印象中那样轻松乐观的作品。
在《高达SEED》的基础世界观设定中，存在一个最为核心而基本的矛盾，采用了基因调整技术而诞生的“调整者”与自然出生的“自然人”之间的矛盾。观众会很自然地将其与 UC 高达中的“新人类”（Newtype）和“旧人类”进行对比，但两者之间是完全不同的。
通过基因调整，一个调整者可以拥有极高的智商、运动能力和完美的身体外形。他们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原有的社会秩序，当年幼的调整者学生可以随意指出自然人教师授课的错误，自然人在各种技能上的多年苦练面对调整者失去意义，仇恨就产生了。
这一项技术的运用直接将人类划分为两个种族，天赋上的差距使得共同生活几乎成为不可能。相比之下，UC 高达中地球居民和宇宙居民之间的矛盾是经济矛盾，吉恩·兹姆·戴肯所宣扬的“新人类”理论更像是其为自己的行为所进行的正当性解释，其宣称新人类更优越在当时是没有实际依据的。当然新人类如今在设定解释中发展至能够使用来自高次元的能量，就是另一回事情了。
《高达SEED》以自然人和调整者之间的矛盾作为主题，以少男少女们的视角展开故事。故事的前期着重描绘主角基拉在乘上高达后的成长，和他与挚友阿斯兰从友到敌乃至以死相搏的进程，而这个过程中整个故事的主题抽丝剥茧地拨开，还不乏介绍调整者来历的“宏大叙事”。
到了剧集后期，核心矛盾——调整者的问题不断地揭开，整个 CE 纪元的布局由此完成，所有的重要角色们也齐聚于最终决战的战场。而随着主角基拉超级调整者身份的揭示，作品达到了高潮。主角身份的冲击、主角团队中感情身份的变化让不同观众获得了不同的满足，喜欢角色的关注角色关系，喜欢故事的关注故事自身的走向。
动画的主创们发现了当年动画审美的变化，并抓住了时代的脉搏。当时观众的审美中心已经从世界变成了角色，因此，《高达SEED》的故事和世界塑造，是用角色的情感和关系来完成的，作品塑造了基拉、拉克丝、阿斯兰和卡嘉莉，还有“乳摇”的舰长与“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男子汉穆等的成功形象，造就了一大批角色的支持者。
随着战争的扩大，作品对调整者的讨论到此为止，最终的故事主题被转移到了战争上和其所带来的仇恨上。《高达SEED》对战争场面的描写异常惨烈，它并没有因为其“土六档”（日五档的前身）的黄金档期而降低尺度，血浆覆盖了驾驶员头盔下整个面容的段落想必很多观众都记忆犹新。
当双方精疲力尽、弹尽粮绝之后，这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被无限制使用的战争终于结束了。主角方机体几乎全部损毁，主要的战争煽动者也都在一场决战中死亡了。和平终于到来，调整者与自然人的矛盾也在这场双方最终目的已经上升至种族灭绝的战争结束之后被暂且搁置。通过这种方式，作品中最核心的矛盾被回避了。
观众或许期待作品可以在深度上更进一步，而非像现在这样使其试图展现的战争和人性的主题流于表面，说了很多大道理，最终却是不痛不痒。但动画监督福田己津央在《高达SEED》播出时的采访中就提到过，这部动画是以“娱乐”为目的创作的。因此他没有必要牺牲最广泛的观众群体，去满足少部分爱好者。
但即便如此，作品依旧为这场在整个高达系列历史上最为疯狂的战争成功画上了句号，在高达爱好者心中留下了无限的回响。
和《SEED》相比，作为续篇的《Destiny》承载了更多的期待，可口碑上却低了不是一星半点。可能是由于在成功之后所其背负的压力也更为巨大，种种已经有显露迹象的问题在《Destiny》中逐渐扩大，将作品引向了今天我们所看到的结局。
《Destiny》在开篇的剧情中仿照了《SEED》：同样的抢高达、同样从老作品中汲取灵感、同样的让主角真·飞鸟在挣扎和摇摆中成长，甚至连主角机体都像强袭高达一样，进行“空-剑-炮”三段式的使用场景变化。这是创作团队在试图对照过去的成功经验进行复刻，只是二者之间的时间间隔只有两年。
真·飞鸟这名角色本身就代表着战争带来的创伤，他的家庭作为平民在战争中受到波及，最终家破人亡是可以继续引发观众对战争的思考和认识的。遗憾的是，还是那句话，“大人，时代变了”。
观众们认为《Destiny》的主要致敬对象是《Z高达》，但 2004 年的《Destiny》所处的环境与 1985 年的《Z高达》已经完全不同。创作团队不可能像后者那样，让夏亚连续吃瘪，再把阿姆罗留在地球上。角色支持者们会以最大的音量，要求创作团队让他们喜欢的老角色们保持战斗力，拥有足够的出场时间。
因此故事尚未过半，自由高达和大天使号就再次登场，并以不输于前作的冲击力横扫战场。随着剧情以这种方式持续发展，故事的重心已经不再是《SEED》时期提出的种种议题，和笼罩在主角们头上的阴谋，而变为了“谁/哪台机体更强”，以及”哪位主角才更能代表正确的价值观“。有关主要角色之间情感配对所引发的争吵也在《Destiny》中愈演愈烈。
监督福田己津央在《Destiny》开播前再次提到这是一部“娱乐”动画，但角色支持者的“粉圈化”必然是给后续的创作带来了干扰和负面影响，主创不得不考虑观众们的态度。无论主创们在事后各自都说了些什么，“换主角”始终是《Destiny》摆脱不了的标签。
《Destiny》播出后期，出现了有某位主角声优收到了观众寄来的刀片、以及某几位声优之间以及他们与监督之间都存在不同程度的不和的流言，它们都是剧情暴走后角色粉丝不满下的产物。
同时基于角色的创作原则，使得角色以及其座驾的战斗力都必须不断提升，因为看喜爱的角色在战场上帅气地来回冲杀也是角色粉丝的“硬性追求”之一。虽然主角战斗力的膨胀在各类作品中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星球大战》旧正史卢克在小说中战斗力增长的速度），但《Destiny》在这里做得实在是过于莽撞了。
到了作品后期，几位主角配上他们的机体，都获得了单机改变整个战场战局的能力，战场中的所有其他人都成了他们的陪衬，就连外传漫画作品都时常会强调这一点。这样的情形，出现在了高达系列中设定极为稳健保守的《高达SEED》系列身上，体现的是创作团队无法兼顾作品形象的维持和对观众需求的满足，这最终导致作品在崩坏的路上越走越远。
既然战争的胜负可以靠几个人来决定，那么战争本身也就成了一个笑话。这始终是一部以战争作为题材的作品，而不是升级打怪再升级的少年漫画。
商业策略上的急功近利、以角色为主的创作方式，再加上制作后期阶段系列构成两泽千晶的生病住院，使得《Destiny》在内忧外患之中走向了完结。不过制作上的乏力影响不了商业成功的延续，强袭自由和命运这两台高达为万代吸金无数，在今天仍然有着强大的号召力。
通过角色的塑造和博弈，炫酷的机体等多个方面的努力，两部《高达SEED》成为了 21 世纪初现象级的动画作品，创造了除 UC 高达之外最丰厚的商业价值，甚至我们都可以把如今的动画巨擘 Aniplex 的诞生划到《高达SEED》系列的成功上。只是对于热爱它的观众们来说，它仍然是一个未完成的作品。
未完待续
2006 年，企划 "X"plosion GUNDAM SEED 被提出，其中的 "X"plosion 的含义为“无限的可能性”。企划包含剧场动画、OVA、外传漫画和动画短片等多种多样的内容。
由于《高达SEED》核心人物之一的编剧两泽千晶一直饱受病痛折磨，企划的重头戏，原定于 2007 年上映的《剧场版 机动战士高达SEED》（暂名）自公布后就处于长期情况不明的状态，企划真正的影像化成果只有 OVA《机动战士高达SEED C.E.73 观星者》和时长两分半的 CG 短片《PHASE-IMPULSE》。
当不再有新的影像内容出现，观众对于《高达SEED》系列的讨论和争议也就停留在了最初的那些问题上，人们争吵了十多年，也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完整完善的答案。
《高达SEED》系列是两部偶像剧吗？它确实在少数角色推动世界前进，少数角色改变世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即便如此，故事背景中依旧深埋着现实主义的悲观未来。
在《SEED》中，自由、正义、强袭、暴风这样的顶级战力没有能够守住奥布，最终战便当大量派发，自由和正义丧失了全部作战能力才堪堪阻止人类自我毁灭。战争最终进入到以彻底消灭对方种族为目的，也正是双方数十年来对立和仇恨累积的结果。即便人们对作品有着不同的看法，却也或多或少能够认同故事背景中存在着对于现实的警示。
到了《Destiny》，故事最终变成了英雄对抗阴谋家，大大小小的事件只是杜兰达尔议长手中的“一盘大棋”，强袭自由和无限正义更是无伤完成了决战。而从片中的逻辑来看，当世界中的邪恶因素被清除，这些从战火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将能够守护一个美好的未来。
《高达SEED》系列中有一个关键的设定，调整者之间所孕育出的下一代调整者，其与调整者结合的生育能力是随代数而降低的。也就是说，一个纯调整者的社会是无法维持下去的，调整者社会中施行的是类似于分配婚姻的制度，其标准的分配是二人之间诞下子女的可能性。
这在剧情上直接造成了杜兰达尔议长无法与恋人库拉迪斯舰长结婚，进而心态发生改变，意图掌握世界，成为《Destiny》中的最大反派，也在故事整体上确定了调整者和自然人必须结束隔离，重新生活在一起的基调。
可事情从来不会这么简单，即便在两次大战之后，大部分调整者和自然人认同了双方仍然是同等的人类的观点，愿意重新接纳对方，但能力上的差距仍然是双方之间的巨大鸿沟。就算在主张调整者和自然人和平共处的中立国奥布，调整者仍然需要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以避免可能会出现的麻烦。
作为一名观众，想象一个调整者和自然人和谐相处的社会几乎是不可能的，就连《SEED》中结成的调整者和自然人情侣，让人能更为直接感受到未来希望的迪亚哥和米莉亚莉亚都在《Destiny》中分手了。
既然不能创作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美好结局，那么将格局主动降低，让主角们和解则成为了一个更为可行的选项。故事在之前已经不可收拾，再在结尾处强求立意和深度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不如再在最后满足一下角色的支持者们。
6 名调整者离开了那块对他们意义重大的纪念碑，人类社会却前途未卜。基拉面对杜兰达尔议长的提问只说出了“我有觉悟，我会战斗”，但就算他拥有着最强的战斗力，却解决不了人与人相处之间的种种问题。一旦战火再燃，也不是解除双方的武装就能够天下太平的。
看似圆满的结局背后，永远不变的是《高达SEED》的第一话标题，“虚伪的和平”，这才是这个同时存在着调整者和自然人的世界的真正主旋律。
还未确定的未来
在 2016 年两泽千晶病逝之后，《高达SEED》系列的粉丝们已经开始逐渐放弃对于剧场版的执念。因为作为创作团队核心之一的编剧已经去世，失去爱妻的福田己津央监督是否还愿意将这个夫妇二人共同创建的世界继续下去，也是一个让人不愿多想的问题。
可是这一切似乎又不会这样遗憾结束，作品粉丝们和主题歌的演唱者西川贵教不断公开表达着对于剧场版的热情。在高达 40 年的当口，在 2019 年 9 月举行的 GUNDAM 40th FES. “LIVE-BEYOND”上，西川贵教声称得到了《SEED》剧场版将会制作的承诺，一个月后的万代南梦宫娱乐 FES 上，他再次直接表达了对于剧场版的愿望。
如今高达作品每况日下，万代和日升必然不会忘记 21 世纪最初也最成功的高达，即便作品数量偏少，即便过去十多年中只有两部 HD 版，它依旧给万代带来了数之不尽的收入。谁也都可以看得出来，《高达SEED》作为一个系列仍然有足够的潜力可挖，乃至可以说没有得到足够的开发。
也许在21世纪的第三个十年，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高达SEED》的后续正传故事会真的出现，会再以熟悉的方式和我们重新见面。而它现在所拥有的争议，也许也会在之后的日子里继续下去。
这个系列，还远没有到该说再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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