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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落”的趣味?

李天琪 Hi艺术 2023-12-16


“香港归来,感觉大脑皮层对色彩的接受度降到零度”,策展人王凯梅说。同感。


荧光色的轰炸其实不限于香港,还有内地,以及国际蓝筹画廊推出的热门年轻艺术家展览,很多都有“炫目”的特性——观众见到作品的瞬间如同清晨睡醒后点亮手机,眼睛得适应一会儿。架上绘画似乎和电子屏幕展开了无声的较量,谁亮谁赢?所有习惯了屏幕的视网膜,也渐渐习惯高亮的绘画,习惯了电子化的图式。



六角彩子(b.1982 国王画廊代理)
《无题》 70×90cm 布面丙烯 2022

露西·布尔(Lucy Bull b.1990 David Kordansky 画廊代理)
《2:35》 布面油画 218.4×173×2.5 cm 2021

劳伦·奎恩(Lauren Quin b.1992 美国Blum & Poe画廊代理)
《第三个肚子》 152.7×213.7cm 布面油画 2021-2022 
2023富艺斯香港春拍 成交价:190.5万港元


策展人王将分析:“我们身处在一个影像社会中,滤镜化的自拍治愈了‘无名之辈’们的自我匮乏感,而‘绘画的影像’则在网络场域中存续了绘画中的图像价值,并且吸引来很多肤浅、庸碌的粉丝。于是,以绘画回应屏幕美学,成为了一种‘时代感’,不少新兴画家对此采取了积极迅速的行动,也收获了正向的回馈。


然而,“以绘画回应屏幕美学”,是艺术家们与时代的同频共振,还是为了便于被观者接受而主动放弃深度?
王将认为:“某种趣味风格能够广泛流行,一方面是因为其内产生了出类拔萃的创作者,另一方面是由于追随者实现类似效果的技术要求并不高。当下一部分转译屏幕图像的绘画,其‘制图-绘制’的工作流程,依赖数字技术和新型工具,操作相对简易,也没多少观念深度。就艺术价值而言,此类风格必然会成为立锥之地,甚至成为一种刻奇(kitsch),一种便于广大爱好者接受的低艺术——艺术史和市场的经验告诉我们,藏家中的‘新贵’往往乐于此道——如果非要给这个风潮命名,我认为可以称之为‘屏幕刻奇’。”



阿拉娜·萨维迪(Ilana Savdie b.1986白立方代理)
《愚人的盛宴》 油画、丙烯和蜂蜡 218.4×203.2cm 2022

克里斯蒂娜·夸尔斯(Christina Quarles b.1985 
豪瑟沃斯画廊代理)
《新月》 213×183cm 布面丙烯 2021
“刻奇”常用来形容一种视觉艺术风格:“大量使用流行元素产出的艺术或设计,以达到让大众认为时尚的目的。”谈论某种趣味的流行,一定绕不开追逐这种趣味的受众。

为什么花花绿绿的具象绘画大量涌现?为什么较少强调肌理的处理、笔触也相对淡化的绘画特别受欢迎?为什么某些年轻艺术家能够凭借一个符号走天下?


在姐夫拍创始人胡湖看来——“有什么样的观众就有什么样的作品。”胡湖坦言,这些作品刚刚开始出现时,自己很难理解为什么它们会走红,直到最近开始看短视频和小红书,自己才意识到“过去几年互联网的内容又经历了一次整体的降维,从以长内容为主的时代,进入到短视频和短图文的时代。”


短视频和短图文的时代,是否会催生出“短绘画”?点开ins,点开PDF,观众的大脑可以立刻做出反应,无需过多思考就可以理解,无需仔细观察就能找到熟悉的符号。作品如果未能在几秒内抓住眼球,便立刻滑到下一件……新的视觉生产、复制和轰炸,是否会造成审美的完全退场?



梅迪·哈迪扬卢(Mehdi Ghadyanloo b.1981 
阿尔敏·莱希画廊代理 同时与高古轩合作)
《彩虹说话》 150×200cm 布面丙烯 2020

邓肯·麦考密克(Duncan McCORMICK b.1977)
《雾霾田野溪流》80×120cm  压克力 水彩 画布 2021
2023富艺斯香港春拍 成交价:120.65万港元
盖·亚奈 (Guy Yanai b.1977 国王画廊合作)
《雷恩的咖啡馆》 150×180cm 布面油画 2021



胡湖认为“这些更短的媒介进一步拉近了艺术和大众之间的距离,也消灭了两者之间存在的景深。新涌入的观众不仅具备支付门票的意愿,一部分也具备购买作品的能力。没有耐心学习的观众与主动迎合的艺术家一拍即合,抱抱贴贴,再加上短媒介的推波助澜,一股新潮流似乎形成了。


于是我们看到形形色色貌似流行的作品,但这些作品似乎都在向观众张口说‘跪求关注、双击、一键三连’。如果你能理解很多人明明只能看三五分钟咀嚼过的电影讲解,却当自己看过了原片,你就理解这些绘画在面对什么样的观众。


当此类观众可以用钱投票时,这些绘画就出现了。如果非要给这些流行样式一个名字,我觉得可以叫‘变色龙绘画’,没有比变色龙更花花绿绿、迷幻荧光、电子抽象,而且适应大环境的了。”



瑞秋·琼斯 (Rachel Jones b.1991 

Thaddaeus Ropac画廊代理)

lick your teeth, they so clutch 199.5×159cm 

油画粉彩、油画棒 2021


莎拉・休斯 (Shara Hughes b.1981 

David Kordansky 画廊代理)

Chaos Chasm 98.1×177.8cm 布面油画和染料 2018


尼古拉斯·帕蒂(Nicolas Party b.1980 豪瑟沃斯画廊代理) 

Lanscape 109.2×91.4cm 粉彩 麻布 2021 

2021佳士得纽约秋拍 成交价:327万美元



变色龙的适应能力的确很强,但当下大环境的瞬息万变、不确定性的加剧也令我们有理由担心变色龙的命运,二十世纪法国作家让·科克托在《波多马克》中写到的那个经典隐喻仍在此刻回响:“太过复杂的环境会伤害随机应变者的性情。有个人养了只变色龙,为了保暖,把它放在一条花里胡哨的苏格兰格子披肩上。变色龙于是力竭而亡”。


正如小红书上的#标签一样,每种趣味都有自己的受众和忠实拥趸,他们之间有时也存在着鄙视链,互相送给对方“太土了”“不懂艺术”“简直好笑”等形容词。藏家之间的趣味纷争实际上对话语权的争夺,而藏家的迭代也几乎必然伴随着新一轮的市场淘洗。


SIMULACRA拟像创始人渣克周认为:“在一个个人崛起的时代,讨论一种同一的时代精神是极度困难的。个体意志的觉醒一定意味着更多的纷争,以及偏好之间的博弈。反映在艺术品上也是同理:曾经在市面上只存在数个特定的神,但未来我们每个人都将会生活在‘万神殿’里,各司其位每个人的喜好label(框架)被细化为不同的tag(标签),通过排列组合形成矩阵。


比如绘画一开始仅仅是划分为具象与抽象,但现在却可以形成类似‘以具象作为基点的中华未来主义美学热抽象’(随便编的)这样的细分类目。而这就形成了一条全新的小赛道。


而由于互联网的去中心化特征,大部分以具象作为基点的中华未来主义美学热抽象艺术家,和那些喜欢这样一种独特气质的藏家都会聚集在一起,形成自己的小势力群体。


所以,找对名词变得很重要。画廊也应该拥有这样的定义力,去帮助艺术家和藏家进行进一步对接,这考验着画廊的学术能力。不能每天被市场风向带着跑



张子飘(b.1993 空白空间代理 同时与厉蔚阁合作)
《角斗场 11》230×180 cm 布面油画 2021

方媛(b.1996 蜂巢当代艺术中心代理)
《天花乱坠》 210×340cm 布面丙烯 2022

某资深市场专家在2023年香港巴塞尔期间的一条朋友圈

各种趣味并行,各种小势力群体盘踞山头,到底是多元的凯旋,还是平庸的胜利?


在可以画廊创始人、“95后”画廊主张乃千看来,这些审美趣味,一方面确实降低了观众对于艺术的理解门槛,在展会里表现为开放、包容的市场环境,但另一方面也让人们意识到艺术在我们这个时代变得平庸的现实。




一些上世纪的创作方法和思路在市场仍大杀四方,一些无聊的复调绘画会被新的观众认为是创新……但我仍然觉得观众的品味是需要他们自己去摸索学习的,毕竟巴塞尔这种展会什么都有,没有自己的判断,错与对全靠市场的填鸭,那应该会玩得不是很开心。”


不管观众开不开心,资本或许玩得比较开心。除了填鸭玩法以外,还有排队、配货等各种玩法,在“你不玩有人抢着玩”的压力中,一些藏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江上越(b.1994 当代唐人艺术中心、白石画廊代理)
《彩虹-2021-T-21》 
200×140cm 布面油画 2021



王将认为这些市场的策略也是检验和淘洗藏家的方法之一,“时常会有藏家朋友说起,他对以‘排队’和‘配货’方式购买新兴画家作品颇为反感,但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因而认为某些画廊的种种PUA招数有点过分。说实话,出现这种状况,主要是因为部分藏家的心理建设不够。一个故意让他‘轻微失格’的销售策略,就能把他按得死死的,失去了判断力。有了财富、教养、品味,唯独没有自信的人,只能沦落为这场关系中的Beta。如此,的确不配去责怪画廊从业者会有阶层认知障碍。”

资本以标价定义了作品的市场价值,那么真正具有问题意识、学术价值的作品是否会被埋没?


策展人王凯梅说:“什么流派的画流行,许多时候是市场、学术和艺术家的多重碰撞。在艺博会上你会感觉是市场赢了,我还注意到一种流行在亚洲女性艺术家中的‘身体抽象’,色条挥舞,曲线起伏,目前很受市场追捧。换到美术馆的展览中,尤其是有自主艺术史研究的策展团队的展览上,你又会看到涉及问题意识的艺术胜出一筹,香港大馆的酷儿主题展就是例子。”



王茜瑶(b.1992 MDC画廊、当代唐人艺术中心代理)

《春天的晚上,温和的风  No.1》200×190cm 布面丙烯、油画棒 2021


 贾黛・法多朱蒂米(Jadé Fadojutimi  b.1993 高古轩代理)

Taught Thought 200×300cm 布面丙烯 油画 油画棒 2021



学术与商业虽然有不同的侧重,但又相互影响,学术地位带动商业成就的例子数不胜数。


王凯梅补充道:“如果把学术和商业的圈子想象成非此即彼的关系,那就天真了。刚好昨天和来访的约翰摩尔奖的评委主席聊到当下绘画的趋势,他给了我两个词:老太太和黑人。后者已经发展成为一场改变历史的政治运动,无需赘述;而女性抽象艺术家的重新发现,在这次香港巴塞尔艺博会上又看到83岁的玛莎·琼沃斯(Martha Jungwirth),可能是欧洲大画廊热推的年龄最大的蓝筹股。



玛莎·琼沃斯(Martha Jungwirth)《无题》 216.7×242.4cm 
油彩、纸本、画布 2022 
2023年香港巴塞尔Thaddaeus Ropac 画廊展位


艺术是对纷杂世界的复杂性多元性的折射,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艺术这件事,是社会文明进步的表现。简单归纳,我觉得‘去美术馆看好的艺术作品,去艺博会感受艺术市场的趋势和资本的力量’是一条可以遵循参考的规则。”这里显然需要美术馆发挥学术的自觉,而非沦为国际画廊明星艺术家的亚洲展厅。

今格空间创始人蒋伟则认为应把学术和市场分开看待:“讨论市场和学术的矛盾是一种陷阱,是用来引战的话题。既然说市场,就单纯的谈市场就可以了。当下的市场状况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新一代艺术家,艺术投资者,艺术社群参与艺术市场之后对原有艺术权力,市场体制的一种挑战和重构。市场永远都在变化,但好的作品自然不会因为市场和价格的变化就会变得不好,反之亦然。”



吉尼西丝·特莱敏(Genesis Tramaine b.1983 

阿尔敏·莱希画廊代理)

Cling to the Lord  182.88×121.92cm 

丙烯颜料、油画棒、油画棒、调味盐和圣灵整体 画布 2021


阿莫奥克·博福 (Amoako Boafo b. 1984 

Mariane Ibrahim画廊代理)

《举起双手》 187×148.6cm 油彩画布 2018

2021佳士得香港秋拍 成交价:2665万港元


撒哈让·朗(Sahara Longe b.1994 泰勒画廊代理)

《老朋友》225×180cm 布面油画  2022

三月末的香港之行中印象最深的对比,除了富丽堂皇的海景酒店与天桥下的乞丐帐篷,还有来自M+希克收藏展的“辣”和巴塞尔博览会的“甜”。


中国艺术家80、90年代无处安放的理想和激情,与时代的摩擦中所有的疑惑与疼痛在今天看来似乎已成为一种奢侈,一种过时的幼稚,尤其是在资本的安全趣味的衬托之下,在个展开幕前已售罄、几十个人排队等买一张画的喜剧的衬托之下。

策展人戴卓群在谈及这种今昔对比时说道:“‘M+希克的藏品展‘从大革命到全球化’,提醒人们重新审视改开40多年来中国大陆前卫艺术的过程和过去,曾经风靡一时的那些新概念新潮流,近些年,渐渐也少有人提了,尤其对最新一代艺术家来说,甚至彻底生疏。一个启蒙的划时代的时期,由新潮到地下,再到2000年以来所经历的被商业化和全球化整合、转移与消解,需要直面的问题才真正浮现,做为一个庞大的异质性文化所面临的整体困境,一切才刚刚开始。”


M+希克藏品:从大革命到全球化展览现场
摄影:郑乐天

策展人杜曦云也质疑如今的当代艺术,是否已经沦为时尚艺术:“‘当代艺术’这个词很暧昧,好像可以指一切,但又越来越无效。如今盛行的‘当代艺术’作品,更偏向于‘时尚艺术’,艳丽粉嫩、几何美学、掩盖真相、粉饰困境;而不是‘先锋艺术’,在求真的基础上拓展自由的边界。


只要市场景气,“直面问题”似乎总是可以被无限期推迟,然而留给我们的时间还多吗?“全球化时代积累的红利,让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有了放纵情欲的资本。但逆全球化的态势已经愈演愈烈了……”杜曦云说。


无论风向、趣味如何变化,人们总是希望在艺术中找到确定,这时我们需要那些可以被称为“参照”和“标准”的艺术家,我们再次想到了M+的“草间弥生:1945年至今”大展。

就像戴卓群所说:“拿草间弥生当一个个案来对照,作为二战后初代艺术家,一位前卫到老的‘20后’,你们提到的这些新概念新名词,对她来说或许都可以毫无违和地穿行而过。跨度60年的艺术生涯,艺术家编织的‘无限的网’,似乎可以蔓延和覆盖于一切无差别媒介、图像、形式和物质之上。如一的爱,个体的能量,与时间的对峙,难道不才是艺术最内在的光?



“草间弥生:一九四五年至今”展览现场,M+



流行退去,经典何在?所有经典都曾是潮流,新的经典从无到有的最初过程也许恰恰披着潮流的外衣。从潮流中认出经典,在于认出是什么让经典成为经典,认出那些恒定的尺度,认出高悬着、对一切动荡无动于衷的真理。


依然难忘的是M+草间弥生大展出口处的那面展墙:“我的一生都刻画于此。每一日,任何一日。我不会停止把整个人生奉献给我对宇宙的爱。噢,我亲爱的艺术。面对创造新艺术的挑战,我以一种仿佛即将死去的心志工作;这些作品就是我的全部——草间弥生,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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