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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贝卡·科尔曼:《制造、管理、体验“现在”:数字媒体和“实时”的压缩与配速》(2020)

黎贝卡·科尔曼 译窟 2021-11-14

法国摄影师Antoine Geiger作品

摘要:数字媒体的时间通常被描述为实时,但这个术语指什么呢?实时是如何制作、管理和体验的?本文通过对英国数字媒体专业人士的采访来探讨这些问题。本文特别关注在对数字媒体时间的描述中,一种既独特又灵活的临时性(强调当下。既有文献认为实时是一种能够被拉伸和压缩的时间性,或是能够以各种方式压缩和调整的时间性。大部分文献集中讨论了实时的技术建构,而本文作者探索了现在是如何通过人类和非人类实践之间的相互作用而产生的。通过对采访的讨论,文章集中于现在的社会、文化和情感层面,并有助于理解当代数字社会中普遍存在的一种时间组织方式。“永远在线”是一种什么状态?为什么说在今天的数字世界中,这种“永远在线”的状态得到了扩展和强化?为什么说“实时”意味着不断更新的信息流?为什么说社交媒体让人产生了一种全天候需要及时回消息的感觉?为什么不同行业和平台对“实时”理解不同,谁在压缩时间的刻度,给时间配速?为什么说滑手机时,“现在”被拉长了,“陷进去”了?

制造、管理、体验“现在”:数字媒体和“实时”的压缩与配速
Making, managing and experiencing ‘the now’: Digital media and the compression and pacing of ‘real-time’

作者:黎贝卡·科尔曼(Rebecca Coleman,伦敦大学金匠学院社会学系)
译者:陈荣钢

引用:Coleman, Rebecca. 2020. Making, Managing and Experiencing ‘the Now’: Digital Media and the Compression and Pacing of ‘Real-Time’. New Media & Society, 22(9), pp. 1680-1698. ISSN 1461-4448. 有删节

数字媒体的时间通常被描述为实时,但这个术语指什么呢?它与另外常说的现场感liveness)、即时性instantaneity)和远在线always-onness)是一回事吗?这些状态和性质如何被制造、管理和体验?

我采访了英国数字媒体和社交媒体界的专业人士,来试图回答这些问题。这些专业人士包括数字总监、社交媒体经理人、数字纪录片项目和创意团体的联合创始人。

我关注的重点是,数字媒体的“实时”、“现场感”、“即时性”和“保持在线状态”的描述如何显示出一种特殊、但又灵活的时间性,强调“现在”(the now)或“当下”(the present)。

我有三个论点。

首先,在当代数字社会中,“现在”的体验越来越普遍。这些“现在”的制造和管理需要理论和经验上的关注。关注现在,我关注的是现在的临时性。为此我认为,“现在”不与“过去”和“未来”分离——它们卷在一起。不过,我既不从广义的“临时性”谈起,也不特别讨论“过去”和“未来”,而是“现在”。

其次,根据已有讨论“实时”的文献,我认为不只有一个“现在”,而是多种多样的现在a range of nows。因此,研究需要能够解释为什么“现在”不是统一或连贯的,而是灵活和不断变化的。

第三,尽管已有研究说了不同的平台和实践如何生产和塑造“现在”,但大家没发现管理这些平台和实践的人,也参与了“现在”的产生和循环往复。

我关心现在如何通过人类与非人类的互动临时地生产出来。人类不是数字媒体的用户控制者,而是与非人类处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数字媒体对人类做的事,和人类对数字媒体做的事一样。

国摄影师Antoine Geiger作品

本文第一部分,我探讨为什么在当代数字文化中理解“现在”是重要的,以及如何去理解?实时被理论化为压缩compressed)(Hassan2003)和配速paced)(Weltevrede et al.2014),这让实时的更复杂了,似乎它与现实生活事件同时发生,而忽视了它的可延展性。

第二部分概述了我的访谈,第三部分将对访谈进行进一步分析。

为研究访谈中浮现的有关“现在”的不同含义,我把本文第三部分分为五个主题。这五个主题囊括了对“实时”、“现场”、“即时”、“在线”的临时性的理解和体验。这五个主题分别是:

一、发生(happening)
二、交流:发送和回复(communicating: sending and responding)
三、别掉队(keeping up)
四、查看(checking)
五、滑屏(scrolling)

每个主题里,受访者都清晰地表达了他们对制造和管理“现在”的感受,也包括他们自己和其他人管理、解决和体验“现在”的专业策略。这篇文章的目的不是对不同的“现在”进行详细分类,而是根据访谈实例来突显“现在”的“不符”(non-conformiy)和“不一致”(non-cohesion)。

在文章的最后,我会给出一些结论,有助于理解时间在当代数字社会中是如何被制造、管理和体验的——人类和非人类实体之间的相互作用如何理解?现在是通过这些实体创造出来,变得鲜活的?

理论化现在:数字媒体和实时

媒介与对时间的刻画(scales)、感知、体验有着密切的关系。在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 1991)对想象的共同体和印刷术的问世的理论建构中,他分析道,人们能够在一天中大致相同的时间读到报纸,是民族国家建构的一部分。上世纪80年代,当录像机成为西方世界的大众商品时,学者用“时间转移”(time-shifting)这个术语来描述观众如何能够把电视节目录下来,并在之后反复观看。(Cubbit 1991;Gray 1992)

对大卫·哈维(David Harvey 1991)而言,全球化通过新通信技术带来的时空压缩发挥作用。斯科特·拉什和约翰·厄里(Scott Lash and John Urry 1993)、曼努埃尔·卡斯特尔(Manuel Castells 1996)、芭芭拉·亚当(Barbara Adam 2006)等人都认为,媒体技术可以在经济、社会、文化和政治制度的变化中发挥作用,挑战着传统计时方式。

许多研究讨论“现在”都离不开讨论“过去”和“未来”。例如,马克·汉森(Mark Hansen 2015)讨论了数字媒体的“提前量”,讨论了数字媒体的“当下化”(presentification)如何总是处在“前馈”(feeding- forward)的过程中。路易丝·阿摩尔(Louise Amoore 2013)分析算法在“建立边界”和“保护边界”建的作用时认为,算法将未来非常未知和深远的不确定性融入到了迫在眉睫的决定中。

安·考恩(Anne Kaun 2015)认为,凭借社交媒体,数字化交流速度和即时性不断提高,数字档案持续更新、实时处理,但记忆变成永久性过渡的了。鉴于此,“当下”或“现在”是一致的,是“当下化”、“迫在眉睫的决定”和“即时、当下和最新”(Kaun 2015: 5401)。“现在”的特殊性需要放到它和“过去”、“未来”和“临时”的关系中才能理解——提前量中诱捕现在,是未来、记忆与档案的不确定性。

诚然不可能将“现在”与过去和未来分离,但作为一种暂时的特质、条件或状态,“现在”被忽视了。我们不会忽视“过去”和“未来”,也不会忽视它们与“现在”的关系,但要寻找一种关注“现在”本身的方法,这有助于更清晰地理解“现在”在当代数字社会中的普遍性和重要性(Coleman 2017),以及“现在”是如何被制造、管理和体验的。

我的出发点在“实时”的概念。正如考恩所述,“实时”对理解数字媒体的临时性很重要。哈桑(Hassan 2003)认为,实时这一术语在世纪之交流行起来,用来解释信息和通信技术(ICTs)革命,指事件发生和记录的同时性,有时称为同步处理(Synchronous Processing)。哈桑注意到,“实时”的概念暗含着“事件之间的间隙被取消”、“同时发生”。

对“实时”的这种理解的核心不仅在于“即时性”和“快速性”,而且也是一种“非时间”(non-time),这里呼应了保罗·维利奥(Paul Virilio 1997)关于“实时远程技术”的论点。他认为,实时远程技术通过与“此时此刻”隔绝的方式来消磨“当下”,并转向一种与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具体存在”没有任何关系的交流方式。

哈桑(2003)对这种“同时性”所暗含的“无时间性”(timelessness)(not affected by time)提出了异议,认为用词不当,因为它与“日常生活的实际存在”几乎没有关系。相反,他提出了对“网络时间”(network time)的理解:
网络时间是被数字化压缩的钟表时间,因此网络时间在一个技术允许的压缩光谱上发挥作用。这个光谱是开放的。这个光谱之广,可以从等待下载或聊天文本到达的几分钟、几秒钟,到纳秒、皮秒等等。Hassan 2003: 233

哈桑的论点是,信息和通信技术网络的实时与“事件”的实时不同步,而是根据网络(和事件)的容量进行压缩的(另见Mackenzie 1997)。该压缩可以更紧或更松,从而实时被拉伸和/或收缩。因此,实时可以像纳秒或皮秒一样快,也可以像几分钟或几秒一样慢。

看得出来,哈桑的论点属于21世纪初,解释了信息和通信技术的出现和普及。哈桑的理论需要在计算机处理速度不断提高的背景下得到更新。更快的计算机处理速度意味着时间被压缩到光谱的其中一端。在哈桑的基础上,更晚近的研究(Weltevrede 2014)认为,媒介并非实时地起作用,设备和它们的文化是作为“实时的配速者”起作用的。

对于这些研究者来说,时间不是媒体(网络、技术、设备、平台、再现)的外在,而是通过它们产生的。例如,Twitter动态或流媒体产生的“实时”就不同于Google搜索出的“实时”。

这些差异通过配速pacing的概念得到了理解。这个概念受到运动中的领跑者或医学中的心脏起搏器启发,探讨如何战略性地组织运动和变化发生的速度,引起人们对速度和时间的协同构造

在数字媒体的背景下,配速的概念“唤起人们对网络设备传递新鲜内容的方式”的关注,以及这种新鲜性和相关性如何创造不同的配速。每个搜索引擎和网络平台内部对步频的调教是不同的,是多重的。

因此,也许更紧绷的实时压缩是大势所趋,但搜索引擎和网络平台实现实时压缩的过程仍然迥异。“实时”不是“非时间”,而是不同和分化。

至此,从对“实时”的探讨中获得了几个要点:

一、“实时”是理解数字媒体的重要方式;
二、数字的实时不一定需要和事件的实时同步,“实时”总依靠媒介;
三、“实时”通过特定数字媒体产生;
四、因此,依靠数字媒体的“实时”在自身内部是不同和多重的,它是被压缩的,被配速的。

正如韦特弗雷德(Weltevrede)等人所言:
实时的体验不再局限于信息请求、处理和呈现过程中肉眼可见的延迟的消除。而是,它告诉人们参与的方式、互动的方式以及对自己行为的反应显示的速度。(2014: 129

这里强调的是参与、互动和对实时的反应,这一点很重要,因为采访如何看待“现在”的时间性时,受访者较少关注它的技术层面,而是他们如何看待不同的媒体平台产品、管理这些媒体的各种方式,以及对这些“现在”的体验和感受。

“活跃性”和“即时性”在表示“同时”方面与“实时”是同义词。在讨论从基于网页组织的互联网到更广泛的数字媒体流的转变时,大卫·贝里(David Berry,2011b)指出:“流媒体在计算机上是实时的,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它们为用户和内容贡献者提供了活跃度或现场感。”

换言之,当事件发生时,事件被更新、刷新和通知,人也同时体验到更新、刷新和通知带来的“实时性”。这种“实时”是一种依赖媒介的构造。并且,仅通过计算就会产生延时或数据滞后,这标志着用户收到信息前,就已经过去的反馈回路了。

然而,实时响应中的这一延迟可以是微秒或毫秒,也可以通过各种形式的设计、计算技术或预期处理来对用户伪装,这使得实时体验感觉好像是真正实时的一样。Berry 2011)简言之,数字实时所固有的延迟或滞后可能会被伪装,从而使实时看起来像是真的。

贝里的论述表明“实时”如何被拉伸或压缩。伊特雷伯格(Ytreberg 2009)也强调,多平台的现实形式“协调广泛的时间跨度,将即时传播的现场感、网上冲浪的即时性和参与者日常生活的持续展开联系起来。”因此,不同平台上“现场感”和“即时性”是不同的,实现起来也是不同的:
多平台真人秀是一系列构建时间共存的方式,从严格意义上的现场时刻到数字平台上提供的松散的连续性形式。人们可以体验到《流行偶像》(Pop Idol)现场投票的紧凑即时性,可以在聊天室讨论偶像投票,也可以在社交媒体话题下继续讨论数周和数月,与人们日常生活重叠。这成就了整个临时的结构这也使得时间之间的衔接成为可能,即一个平台的时间结构可以作为补充而不是与其他平台相冲突。Ytreberg 2009: 479

上述分析指出了一个一直可用的平台网络,或远在线。帕特西亚·克拉夫(Patricia Clough 2000)在分析广播电视到数字电视的转变时认为,电视是“扩大和强化的远程技术的一部分”,因此“电视将永远在传送娱乐和信息”。在今天的数字世界中,这种远在线的状态得到了扩展和强化。克拉夫(2018)认为,网络、数字技术的一直可用正改变具身(embodiment)、主体性(subjectivity)、无意识和社会性(sociality)。

这些对“实时”、“现场”、“即时”、“永远在线”的分析是数字媒体时间的“当下”或“现在”的关注。“实时”包含了对“当下体验”的承诺,允许平台和其他网络服务提高组织新内容和与户互动的速度和即时性。(Weltevrede et al. 2014)正如我所指出的,“现在”(the now)不是一种萎缩或单一的状态,而是多种多样的、分化的,具有一系列压缩和配速的性质。

接下来,我将借助上述理论框架理解“现在”,并分析数字媒体专业人士对“实时”、“现场”、“即时”和“永远在线”的理解。

对那些从事数字媒体工作的人的采访,我们进一步了解到,压缩和配速是如何通过媒体技术、社会、文化和组织环境以及经验和具体情境之间的持续相互作用产生的。因此,本文试图理解“现在”所处的位置、制造、管理和体验,其中涉及到对人类和非人类技术、工作文化和个人文化、具身和主体性的关系。

数据收集

我采访了20名行业专业人士,这些人包括男性和女性,他们来自不同种族和族裔。所有参与者都来自伦敦和英格兰东南部。他们工作领域遍及金融服务、品牌营销、艺术、运储、出版和高等教育,职位包括销售和市场经理、社交媒体经理和咨询师、数字团队总监或团队负责人、合伙人等等。他们拥有广泛的从业经验,其中一些人在这个职位上干了两三年,有的则在广播和数字媒体领域工作了二十多年。这些样本在年龄、种族或性别上不具有代表性,而力求体现一种职位、经验和行业的多样性。参与研究的唯一先决条件是他们每天都需要使用数字媒体。最初,参与者是我通过个人关系招募的,然后“滚雪球”招募了更多受访者。我通过电子邮件联系了所有参与者,简要说明研究重点是数字媒体和时间,并询问他们是否有兴趣探讨他们对此的想法。研究使用假名。

2010年艺术家An Xiao在MoMA用社交媒体重新演绎阿布拉莫维奇(Abramovic)先前的作品

现在时间

构建“临时性”和数字媒体的核心方式与“现在”(the now)这一术语相关,即“当下正在发生”。然而,现在并非固定不变,而是灵活多变的。本节将探索采访中出现的特定主题。这些主题都涉及“现在”的多重性和多样性,也涉及“临时性”如何被不同的方式“压缩”和“配速”的问题。我的重点在于数字媒体的专业人士如何通过社会、文化和技术关系来制造、管理和经验现在

“发生”(Happening)

采访者,“现在”的多样性与分歧体现在受访者对“实时”、“现场”、“即时”、“永远在线”的解释上。例如,曾是记者的吉尔斯(Giles)把“现场”描述为“广播”。艺术部门的数字总监詹妮特(Janet)则解释道:
现场是什么呢?是安排好的事件,比如三点我们有一位策展人谈论艺术作品……“实时可能更接近发生的事

另一位受访者妮可(Nick),她是一个数字纪录片项目的联合创始人,谈到“即时”指“快速找到你想要的东西的能力。它不是正在发生的事,而是想要就有的权限”。她接着解释道:
我想,永远在线是当你需要什么东西时,就能立即找到的一种能力。

“现场”和“实时”有些许不同。“现场”是正在发生的事。对我来说……它让我想到广播。……也有Facebook直播之类让我消费的东西。“实时”是信息流,比如实时新闻。“现场”是正在发生的事,而你正在看着它展开、发生。“实时”是“我们目前只掌握这些信息,稍后还会更新”。“实时”不是全景图,它是浮现中的画面。“现场”更多地与将要讲述的故事或将要发生的事情有关。

三位受访者提供了对“实时”、“现场”、“即时”和“永远在线”的不同看法。

吉尔斯的记者背景使他区分了“现场”和“实时”。视频脚本拍摄完不一定同时广播给你看,这是“现场”;推送给你的信息流,这是“实时”。对詹妮特而言,“现场”指在特定时间正在发生的事。妮可认为“即时”和“永远在线”都和“想要就有的权限”有关——你能立刻找到你想要的东西。“现场”和“实时”则略有不同,前者指“当下正在发生的事”,当你观看它,它就在展开中被消费了,“实时”则是随着时间发展我们将获得的更多、更新的信息流。因此,理解“现在”时,“实时”、“现场”、“即时”和“总是在线”都和“正在发生的事情”有关。

交流:发送和回复(communicating: sending and responding)

访谈中,受访者从交流的的压缩与配速的角度讨论了“实时”、“现场”、“即时”和“永远在线”。讨论了通过数字媒体进行沟通的问题,包括发送信息和回复信息。例如,一位名叫露西(Lucy)的市场部门的常务董事谈到“对事情做出现场回应”、“实时对新闻作出反应”、“危机管理”等术语时说:“我们总是不得不以即时的方式对(某件事)作出反应。”

在谈到青少年使用Snapchat时,吉尔斯表示,远在线代表了一种社会和情感的感知。如果你不在一个小时内回复别人的Snapchat信息,那就意味着你不太喜欢他们。

依据这些解释,“现在”指“需要对某事作出快速响应”。然而,对某些事情作出反应的必要速度并不一致。“响应”是以“实时”、“现场”、“即时”和“永远在线”的时间建构为框架的——可能非常快,像危机管理的例子那样,或者像Snapchat回信息的例子那样。

一名食品行业的市场营销经理说,社交媒体让人产生了一种全天候需要及时做出回复的感觉
你就是永远在线的,因为你知道,万一突然有什么事……群消息可能在晚上十一点找上门来,然后你看了看手机上的信息,心想天啊,为什么非得是现在啊?(米拉)

另一位受访人说,他们不会即时回客户电子邮件,因为不想惯坏客户,觉得噢,反正我十分钟内就会收到回复的。

这样看来,现在的即时性确实有着不同程度的压缩和配速。正如在金融行业工作的梅丽莎(Melissa)指出:
我们是一家受到严格监管的金融服务公司,不可能做到瞬间回复,因为我们每发布一件事都必须受到风险审查和合规审查。……很难做到实时,我们绝对不是即时的。

对梅丽莎而言,一方面,即时、实时的交流不太可能,但另一方面,公司鼓励发实时Twitter:“我认为对那些无论如何都不在活动现场的人来说,他们并不真正知道活动的时间,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现场。”

另一些受访者提到“紧迫性”的重要:
前几天晚上我们有场发布会。我们知道那里有些有影响力的人物和媒体,所以我们会实时查看他们有什么反馈,是否玩得开心,以及打算把什么放到网上等等。(露西)

这些例子表明,“现在”的压缩和配速不仅通过数字设备产生,也通过工作场所的文化和法规、事件的特殊性(如发布活动、会议)以及与之沟通的人和环境(如圈内有影响力的人物)来塑造。这些例子既说明了“现在”的时间性延伸,也展示了这种压缩和配速是如何在特定的社会技术、人类和非人类的关系中进行和管理的

别掉队(Keeping up)

受访者对“现在”的压缩和配速感受如何?这个问题在采访中也浮现出来,并引发对于使用社交媒体来工作的切身体验的关注。

例如,有受访者说“永远在线”的状态让他感到压力和疲倦——“别掉队”。吉尔斯说:“在所有事上都不能慢别人半拍,这让人筋疲力尽。有一种压力和义务的感觉。”妮可说她和她的合伙人在紧跟步伐时感到一种责任意识:“只要我们想,我们能歇一歇,但还是不行。”

詹妮特在艺术领域和数字媒体打交道已经二十多年了。她谈到“社交媒体的发展和依赖它的活动”:
我发现,因为我没有时间跟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所以很难参与进来。你并不掌握一切。掌控一切需要全天候,而我有全职工作。我有私人社交媒体频道。我是一个网上社区的成员。我们在那里交谈,在那里分享链接。这就是我跟踪正在发生的事情的地方。实际上,这是一个有用的过滤器。他们中的一些人在社交媒体上非常非常活跃。如果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或者有一个有趣的链接正在传播,我会通过它们来了解,而不是亲自去找。

她描述道,作为一名数字专业人士,她离不开数字媒体,但必须在适当的位置设置一些过滤器,以便更有效率。她说这种过滤策略能使她更密切地关注正在发生的事。

“别掉队”——发展出一些策略来让自己正好不掉队,以确保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亚当是一位高等教育部门的负责人,他说“我们要在社交媒体上活跃一些,这样才会有好事发生。”其他一些受访者谈到了他们使用社交媒体上发布信息的频次。“如果你想在社交媒体上获得更多的粉丝,你必须严格掌握发布信息的时间。”“你必须看看数据分析,看什么时候能吸粉能力最高。”(米拉)另一位受访者说,“在LinkedIn上,我们必须保证每天发布四到五条状态,因为如果你多发就会被误认为是散步广告信息的人。(梅丽莎)

这些例子表明,“现在”的压缩和配速由于平台特性的不同而不同,而对“别掉队”的建构也有赖于专业知识、理解和分析。

因此,作为数字媒体战略的一个方面,压缩和配速不仅通过设备和平台及其承受能力产生,而且还通过对这些设备和平台的判断和管理来产生。这种管理在定量和定性判断方面都发挥了作用,提供了一种“事情正在发生”的感觉。

查看(checking)

“永远在线”要求人们频繁检查。通知可能会在任何时候提醒人们可能需要回应的事情,可能会让人在努力不掉队时感到焦虑,而且有一种感觉,就是自己打不打开社交媒体,总会有些事正在发生,这就产生了一种保持活力和持续更新的义务性需要。

我现在有了孩子,对此有了更深的认识。我很内疚,因为我看手机看得太多了。只要弹出WhatsApp消息,就会情不自禁地回复。我应该把手机放在房间里,但我没有。我儿子总是看到我和我丈夫把注意力放在手机上,特别是工作比较忙的时候,或者要搜索什么的时候。我现在开始习惯把手机放到一边去,这样我儿子就不会看见我看手机了,要看手机就悄悄地看。……界线很模糊。这不是你放下工作,关掉手机,关掉社交频道和WhatsApp之类的……我的团队也不能放弃,他们要什么我就应该在他们身边。我的团队不会在晚上打电话给我,但会给我发消息,问我你看到那封邮件没?我有点忧虑。

查看手机可能因为你需要对某人负责,或者就忍不住想看通知信息。查看手机可能源自一种“查看的诱惑力”,及其可能产生的一种“良好的感觉”:
当有人在LinkedIn上喜欢我的一篇文章时这是我的同龄人对我的认可。这让我感觉很好,对我的业务也有好处。所以每次我查看的时候,我都会收到一些喜欢。相反,如果没有人作出回应,我就会有些低落。(亚力克斯)

英国艺术家“Banksy”作品

一些受访者讨论了避免持续看手机的策略,以遏制“永远在线”的状态和它可能产生的负面情绪。吉尔斯谈到了他如何开始尝试重新设计生活和行为来避免“永远在线”:
我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声音开到最大,有信息我就能听到。我不能让它正面向上,因为它一直在打搅我。我希望我们所有人都在学习社交媒体的利弊,并制定自己的战略来应对它,因为社交媒体公司并没有把我们的利益放在心上。

约翰(John)曾在出版业担任过不同职位,包括社交媒体经理。他谈到了自己在数字设备上管理、查看和花费时间的策略:
我在手机上用一个叫Moment的应用程序。它会显示我查看手机的频率。我花了很多时间监督自己使用的社交媒体,以此来控制它。但监督本身需要时间。……我想知道查看手机的动作以及监督查看手机是否真的以一种微妙的方式破坏了我的时间自主性?

吉尔斯和约翰都描述了他们行为的改变——将手机倒扣桌上,或者安装应用程序来检测手机被查看的次数。吉尔斯描述道,删除Facebook和Instagram账户后,“精神负担消失了”,并松了一口气。约翰说道,监督查看行为本身意味着另一件事,“它本身需要时间”。因此,他提出了时间自主性的问题。

吉尔斯的策略似乎给他的日常生活带来了一种更符合他所希望的节奏。“不看”是一种节奏,是对之前“反复查看”的缓解。对约翰而言,监督查看次数本身创造了一种新的节奏。这种对查看手机次数的监督与查看手机是两种“配速”,但它可能起不到缓解的作用,因为监督本身也需要被检查

滑屏(scrolling)

采访中谈到了滑屏、刷直播和话题的事,关系到“现在”如何被配速和压缩。前文谈及的延时发Twitter的例子,让人感觉到“现在”可能被拉长了,配速比上面讨论的其他一些活跃度高的例子要慢,而且压缩在频谱的较松散的一端。在某种程度上,这样的做法暗含了一种快速或同步的“现在”,因为内容在不断更新。然而总有能刷新的内容可能会导致无意识地滑屏,因为似乎没有尽头。

约翰谈到“无意识地滑屏”时说:
这会耗尽你专注于其他事情的能力,因此它会成为你无法集中精力的解决方案。你使用得越多,你就越不能集中注意力,你就会陷入这种愚蠢的滑动中。

无意识地滑屏是一种拉长的现在,因为它延伸了现在。现在是陷进去的。因此,滑手机不仅指延长现在的持续时间,还因为它的情感和体验强度延长了。例如,约翰在谈到社交媒体时也提到了“一种非常令人不快、令人反感”的注意力诱惑
我用Facebook的经验告诉我,当它进入你的大脑,就会以一种非常可怕的方式深入你的大脑。我会想要永远在线。是的,这种平台总有些诱人的能力。

约翰一种对当下的压抑来描述这种对注意力的引诱:“你不能控制正在发生的事,……你最终无法从任何事情中走出来。”

这种特殊的“现在”是对“现在”的一种延伸,同时也吞噬着这不会继续前进的“现在”。滑屏和刷新还涉及到更新和“点击”,它们把现在和下一个现在折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密集的临时性。这种临时性不能线性地或广泛地展开到其他事物中。

吉尔斯的观点让人耳目一新。他说:“我认为,你坐在此刻,但你焦虑下一刻发生的事,所以你不停滑手机看看发生了什么……害怕错过这一点非常重要。现在和未来的融合带来的焦虑,造成了正在发生的现实与数字媒体上正在发生的事情之间的脱节
新闻对我来说是一个有趣的类别,因为自从我停止使用社交媒体以来,我已经把很多时间都转到了使用新闻应用程序上。我不确定这样会不会更好,但是……新闻是一个故事,一个实时展开的故事,它有戏剧性,尽管里面有不真实的东西。

因此,“实时”并不能保证故事的真实性。“故事”和“讲故事”之间有一种“脱节”(disconnect),这使得故事看起来“不太真实”。对吉尔斯而言,通过直播或微博来追踪新闻故事有一些不令人满意的地方。

吉尔斯和亚历克斯都是创意集团的联合创始合伙人,他们讨论了实时报道和阅读,并产生“下意识”的反应:
我认为其中一个问题是没有足够的思考。当你以这样的速度接收内容时,没有足够的时间对其进行适当的处理。有一件有趣的事,我在BBC上关注2018年美国大选的中期选举。我大概浏览一下,知道个大概。(亚力克斯)

虽然这里的例子不等于“盲目滑屏”,但刷新内容也多少是一种“轻率的反应”。吉尔斯形容道:
如果平台总是要求即时回应,那么为了跟上步伐,你必须说出你想到的你率先想到的,也就是按照你最基本的直觉行事,而不需要动用任何稍显理性或移情的能力。因为这种即时性,他们很少有同理心。

亚力克斯说“需要用些时间来处理”信息:
给你更多大脑空间的方法是让专家处理它,这样其他很多人就可以消化了。……约翰还谈到了他是如何制定策略的,以避免过载大量内容。这些措施包括花很多时间审核我自己的社交媒体使用以来控制它,学习和应用适合不同内容的略读和更多参与式阅读策略,以及思考阅读的目的是什么。

在这些意义上,“滑屏”和“刷新”可以指“事件发生”、“数字媒体发布事件”、“回应事件”之间更松散的压缩。依赖媒介的“现在”有更慢的配速。对吉尔斯和亚力克斯而言,对压缩和配速的回应,也是一种尝试,即试图划定界限,以便在更长的时间框架内“处理”、“消化”和“发展”那些可能更理性或移情的能力。这也进一步影响到他们如何调动社交媒体作为其创意集团的一部分:
作为一个组织,我们与数字媒体的关系相当艰难,因为我们感觉到数字媒体无处不在地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我们不会在社交媒体上交流太多关于我们自己的信息。但为了我们的客户,我们离不开它们。……对我们来说,在很多方面,它是我们需要使用的一种必要的恶……我们要稍加克制地使用它们。(亚力克斯)

Nastya Ptichek作品Emoji Nation

结论:作为一种当代技术社会临时形式现在

本文探讨了“现在”如何成为当代社会生活中一种无处不在的时间,也探讨了“现在”如何被不同程度地压缩和配速。我通过研究“实时”、“现场”、“即时”和“永远在线”的多重性和多样性来探讨“现在”的范围,即它不仅指“即时性”和“同步性”,也指时间的压缩和配速,还指延迟(delayed)和延长(elongated)。

因此,本文的目的是为数字媒体社会“时间的研究”做贡献,尤其是对“现在”的理解——这种理解不与“过去”和“未来”分开,而是作为一种独特的临时性,需要概念上的关注。本文第二个目的是对“实时”的研究。“实时”通过技术和设备特定的压缩和配速过程产生,“现在”灵活而活跃。

基于对专业人士的访谈,本文为数字媒体的实践研究做出的第三个贡献在于,通过广泛的技术、社会、文化和制度时间来判断“现在”的制造、管理和体验,这有助于扩大对“现在”是如何产生的这一问题的关注。

虽然许多关于“实时”的文献关注数字媒体技术的社会技术维度,却也集中在这些技术在生产和构造时间方面的作用。因此,本文讨论专业人士对这些过程和实践的理解,意在强调数字媒体平台和设备的承载力只是人类和非人类实体的更广泛集合的一部分——通过这些,时间才产生并被构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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