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utures Past: on the Semantics of Historical Time作者:莱因哈特·科塞莱克(Reinhart Koselleck,1923-2006)什么是“历史时间”(historical time)?这是一个历史科学难以解答的问题。这个问题要求我们进入历史领域时,带着比这门学科本身更深入的要求。诚然,过去的资料为我们提供了关于思想和行为、计划和事件的信息,但它们没有提供历史时间的直接指示。在我们能够回答某个不断出现的问题之前,往往需要一些理论上的澄清,但在这个问题上,证据资料不太够用。研究“历史情形”(historical circumstances)不必与研究“历史时间”的问题相对立。对事件的排序(ordering)和叙述(narration)只需一个精确的年表,但精确的年表只是一个先决条件,不能决定“历史时间”的内涵。年代学(chronology)是一个辅助性的专业,它处理日期问题,将历史上用过的若干日历和时间测量形式减少到一个共同的时间尺度。这个尺度基于行星系统的物理—天文学基础。鉴于南、北半球的反季节周期和昼夜的渐进变化,这种统一的自然时间适合我们星球上的所有人。同理,在人类生命的生物时间中也存在着有限的变异性和普遍的相似性。医疗干预几乎无法改变这一点。但是,无论谁来思考历史和时间的关系,以及是否有“历史时间”这样的东西,都不是思考我们对时间概念的自然条件作用。在日常生活中找寻历史时间留下烙印的人,我们会注意到老人的皱纹,我们会注意到过往命运的伤疤。我们会看到废墟和重建之处,会注意到风格的明显变化,这些变化使建筑轮廓有了更深的时间维度。我们可以思考各种现代化交通工具的共存、关联和等级。从雪橇到飞机,整个时代相遇了。一个人可以思考家庭或工作生活中的连续几代人,在那里,不同的经验空间重叠在一起,对未来的看法和所有的冲突交错在一起。就连这种初步的观察也能说明,基于自然界的可测量时间具有普遍性。它有自己的历史,也不能未经调解地转化为一个历史性的时间概念。独特的、历史时间的“单一性”(singularity)不同于可测量的自然时间。它能被质疑。如果历史时间意味着些什么,那么它与社会和政治行动相关联,与具体行动、痛苦人类、机构、组织相关联。所有这些行动都有明确的、内化的行为形式,每一种都有特殊的时间节奏。每年,公共假期、节日对社会生活的影响,工作时间及其变化都决定了生活的进程,并将继续决定生活的进程。所以我接下来要谈论的不是某种历史时间,而是许多叠在一起的时间。赫尔德(Herder)针对康德(Kant)言道:现实里每一种易变的事物都有它的时间尺度。没有两个世俗的事物用着相同的时间尺度。因此,有无限多“时间”。
如果人们研究“历史时间”,当然避免不了使用从数学和物理原理设想的自然界中得出的统一时间尺度。一个生命或机构的日期或持续时间,一系列政治或军事事件的关键时刻或转折点,运输工具的速度(及其增长速度),生产的加速或延缓,武器的发射速度,等等。这些例子只有在用自然主义的时间划分来衡量和确定日期时,才能进行历史评价。对这些关系的解释超越了从自然、物理或天文现象中得出的时间定义。时间对政治决策的压力、运输和通讯工具的速度、经济或军事行动的影响、在具体和有限的政治或经济紧急情况下社会结构的持久性或流动性——所有这些相互作用或依赖定义了时间。虽然时间肯定受自然条件限制,但仍必须被定义为具体的历史。每次研究事件间的相互联系,都会诞生特定的时间学说。这些“时间”的结论可能完全不同,也可能重叠。我们寻找并研究那些明确地、或隐含地涉及“特定的过去”与“特定的未来”之间关系的文本。
Reinhart Koselleck. Futures Past: on the Semantics of Historical Time. 1979.
这里汇集了从古代到现在的众多证言,它们来自政治家、哲学家、神学家和诗人,来自未知的著作、谚语、词典、图片和梦境。更重要的是,它们来自历史学家自己。所有证言都在回答:在具体情况下,经验是如何与过去接轨的?投射到未来的期望、希望或预言是如何被表述为语言的?在一个特定的“现在”,“过去”和“未来”的时间维度是如何关联的?这些问题有一个区分过去和未来的假设——用人类学的术语说,这是区分经验和期望的假设。这个假设是:我们有可能掌握某种历史时间的东西。诚然,随着年龄增长,经验和期望的关系会发生变化,无论谁增谁减,谁补偿了谁,抑或通过打开以前未曾感知的内部或形而上学的世界,使个人生活的有限性相对化——这是生物学上确定的人类特征。但也正是在历史世代的继承中,过去和未来的关系明显改变了。接下来的研究有一个一致的发现。如果某种特定的“时间”越被体验为一种新的时间性(“现代性”),那么这种“时间”对未来的要求就越高。所以我们要特别注意一个特定的“现在”和它作为被取代的未来的状况。如果某个当代人意识到,未来在他的经验范围内因世界技术/工业转型而变得更重要了,那么未来就会迫使人们在更短时间内获取新经验,并适应越来越快的速度引起的变化。在方法上,研究将自己引向核心概念的语义学,历史时间经验牵涉其中。在这里,18世纪创造的集体概念“历史”有一个预设的特别意义。显然,当历史被体验为一种新的时间性时,特定的处置和同化方式就会出现。我们的现代史概念是启蒙运动对日益复杂的“一般历史”进行反思的结果。在这种情况下,经验的决定性因素越来越远离经验本身。这既是空间上延伸的世界历史的真实写照(它包含了现代一般历史的概念),也是时间视角的真实写照。从彼时起,过去和未来必须被重新联系在一起。许多与历史相辅相成的概念,如革命、机会、命运、进步和发展,都将被引入分析中。立宪的概念也将考虑到它们的时间含义,以及这些概念所经历的变化。科学的时间分类和历史学家的时代分类将被审查,以确定它们在多大程度上记录了经验的转变,并获得(偶然)的机会。语义分析一般不以语言史的特定目的来设想。相反,它们应该在过去现实中的任何地方寻找时间经验的语言组织。因此,这些研究拿起社会历史背景,追踪作者或说话人的实用性或政治性语言中的冲动。或者在概念语义学的基础上,得出有关存在于每一个概念化和语言表现行为中的“历史人类学”维度的结论。因此,我加入梦(dreams)和恐怖(terror)的研究。这篇文章有一些方法论风险,因为语言被还原为沉默的方式,时间维度似乎被颠覆。【译注】本书三个部分的标题分别是“论现代史中的过去与未来的关系”、“时间历史测定的理论和方法”、“关于历史经验变异的语义学评论”。三个部分强调彼此之间的关联,并或多或少成为所有研究的特征。最初,语义的横断面沿着非同步的路径进行对比。然后,理论和历史学问题占据了一个突出的位置。最后,对语义学中的语言实用主义和人类学方面给予了更多关注。每篇论文都是独立而完整的,这是如此编排的好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重复,这些文本都是相互衔接的。几乎所有文本都是通过几句话和引文来缩略或扩展,此外还增加了一些对原始文章发表后出现的文献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