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 33.5 个纽约那么大的城市要在沙特崛起,这次,如何才能不成为“鬼城”?
大规模的基础建设投资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沙特阿拉伯要耗资 5000 亿美元在红海边建造一座名为 Neom 的新城——2.65 万平方公里的面积,相当于 33.5 个纽约、4 个上海、1.5 个北京,或是 6.4 个迪拜。
这是沙特 Vision 2030 计划的最新进展,这个计划的具体内容是:到 2030 年,非石油政府收入将从 1630 亿里亚尔增加到一万亿里亚尔,国家发展多元经济,并重建烂尾的阿卜杜拉国家金融区。
半年以前,沙特宣布将在首都利雅得城内建造一座娱乐城,面积与拉斯维加斯相当。
如今,这个名叫“新未来”的城市,Neo 是拉丁文“新”的前缀,m 是阿拉伯语“未来”的首字母。它将建在一片未被开发过的处女地上,靠近埃及、约旦边境。
10 月 24 日,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尔曼王子(Crown Prince Mohammed bin Salman)在一场投资大会上宣布了这个消息。媒体惊叹 33.5 个纽约之余,还纷纷报道了一个名为 Sophia 的女性机器人。在释出的视频里,你可以从“她”透明的“后脑勺”看到其内部管线,她与人类的对话平缓流畅,面部表情偶有抽搐。总部位于香港的汉森机器人公司(Hanson Robotics)制作了 Sophia。
当 Sophia 被主持人问及“是否知道自己是个机器人”时,她会反问:“你又怎么知道自己是个人类呢?”被追问是否知道《银翼杀手》时,Sophia 称,“少看些好莱坞电影”。
女性、机器人,这双重身份使得 Sophia 成为 Neom 相当合适的推广者,这个不带头巾的女机器人还被授予了沙特国籍——王子没有确认她是否是一名穆斯林。
中东曾经不断追求建筑的高度,地标建筑一度是这个地区现代化的符号。不过如今,建筑高度被“人工智能”的维度取而代之。尽管还是一片不毛之地,Neom 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分钟宣传片:阳光、海岸线、穿着紧身衣做瑜伽的女子、在机场拥抱的情侣、机械臂、机器人、3D 打印……
这些意象拼贴在一起,代表“现代化”——一个沙特如今认为比房子高度更重要的事情。如果说后者代表了一种财富实力的象征,前者则更像一种焦虑:如何从依赖单一能源的经济模式里脱离出来。
按照大会对“现代化”的描述,Neom 将成为一个完全依靠太阳能和风能的城市,无人机、机器人、自动驾驶、生物科技将成为它的支柱产业。城内机器人的数量会比人类数量更多。
前西门子 CEO Klaus Kleinfeld 被穆罕默德王子任命为整个 Neom 计划的 CEO,王子称,与其他城市的市长不同,Klaus 并不需要服务于多种需求,他只需要做好一件事情,经济增长。有意思的是,Klaus Kleinfeld 的业界口碑一般,他在西门子期间的一大改革是卖掉了电信部门,使得数千名员工被裁员。之后他又加入了美国铝业 Arconic,今年 4 月主动辞职。
由于这片处女地无人居住,整个 Neom 将成立新的行政管理体系,建立属于这个经济特区的法律和规章制度。
Sophia 称,她要帮助人们“建立一个更好的世界”,但具体什么是“更好的世界”,身份显赫的嘉宾却语焉不详。
穆罕默德王子多次谈到“梦想家”、“新世界”,称“那些没有梦想的人不用参与我们的讨论,甚至没必要来 Neom,这座城市只欢迎那些希望到达新世界的梦想家。”
软银 CEO 孙正义是 Neom 计划最有力的站台者,但他也不知道如何描述 Neom。他解释这里不只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新城,而是一个“全然不同”、“象征下个世纪”的新城。
2016 年,软银成立了愿景基金(Vision Fund,与 2016 年 4 月沙特 Vision 2030 计划的称谓保持了一致),投资了包括 WeWork、滴滴在内的一系列关注未来基础设施的公司。愿景基金首轮中最大的一笔资金,正是来自沙特主权基金的 450 亿美元——与此同时,软银购买了沙特电力公司(Saudi Electricity company)的大量股权。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神一直在眷顾这个王国,先是石油,然后是太阳能”,孙正义在会议上说。
从零开始,真的容易吗?
与伦敦、巴黎这种帝国遗留下来的城市不同,沙特、迪拜追求的是沙漠中从无到有的“奇迹”。
大会上,同样获得了沙特投资的黑石 CEO Stephen Schwarzman 谈到他曾在芝加哥参与的一次建筑旅行体验。1871 年发生的芝加哥大火几乎毁掉了这座城市三分之一的建筑物,但它却为芝加哥提供了机遇,可以从零开始建造一座城市。最明显的就是电梯的使用,以及高层建筑。
不过,Stephen Schwarzman 没有表示自己会支持 Neom 计划。
“从零开始”的城市规划,迪拜是个令人鼓舞的先例。佐治亚大学环境设计学院副教授 Stephen Ramos 曾在 2011 年出版了 Dubai Amplified: The Engineering of a Port Geography,讨论这种基础设施先行的城市建设。
迪拜最初的起点并不高,尽管在 20 世纪发现了石油,但相比阿布扎比,或是拥有天然气资源的卡塔尔,迪拜的石油开采量很低。这里并不那么适宜居住,每年 5~9 月的平均气温超过 37 摄氏度。
迪拜的现代化始于上世纪六十年代,这座城市建设了港口,阿拉伯世界的石油从这里被运往世界其他地区。八十年代迪拜向新加坡和香港学习,围绕港口组建了 Jebel Ali 自由贸易区,并发展航空业和旅游业。
另一方面,迪拜的统治者希望借摩天大楼来集中展现这座城市的现代化(同时也作为旅游景观和设施),除了摩天大楼,这里还建起巨大的购物中心、室内滑雪场、高档酒店、棕榈岛。知名建筑师和事务所在这里设计出了帆船酒店(Atkins, 1994)、阿联酋大厦(Hazel, 1996)、高 828 米的哈利法塔(SOM, 2010)。
好莱坞电影在这些充满未来感的建筑里拍摄,一系列体育赛事、文化娱乐活动也让这些新生的空间热闹起来。2004 年帆船酒店邀请 Tiger Woods 在酒店顶层挥杆,将高尔夫球击入阿拉伯海湾。2005 年,酒店的直升机停机坪被改成了一个网球场,费德勒和阿加西在距离地面 321 米高的球场上比赛。至今,迪拜网球赛都被视作城市营销的范本。
但迪拜的模仿者多以悲剧告终。基础设施先行,规划不善无法吸引居住者,导致房地产泡沫,以及更通俗的说法,“鬼城”。在这一点上,无论是沙特前任王储试图兴建的“阿卜杜拉国王金融区”(也就是 Vision 2030 试图重启的那个),还是中国的鄂尔多斯,都是鲜明的失败案例。
2005 年,当时的沙特王储宣布了一个千亿美元的新区计划,建造“阿卜杜拉国王金融工业区”,并视之为未来这个国家的引擎。但 12 年过去了,尽管知名建筑事务所包括 Zaha Hadid、SOM 都在这个金融区设计了地铁站、石油研究中心、湿地中心、会议中心,受到高空置率和高昂建设成本的冲击,这个项目还是烂尾了。
穆罕默德·本·萨尔曼王子在 Vision 2030 里对此有看起来很专业的解释:“并未考虑其经济的可行性,其建设的初衷在于供企业和金融机构投资并开发房地产项目。当时政府未能达成该目标,于是决定开发并出租房产。房地产项目开发一期即面临诸多挑战,导致建筑成本大幅上涨,多个项目交付延误。这导致之后几年用地出现大规模的供应过剩。若不大幅转变方向,要以合理的价格出租 3000 万平方米商用楼房,或只是达到合理的出租率,都极具挑战性。”
这个金融区甚至没能获得银行的支持,一些银行在利雅得其他地区建造自己新的办公楼,沙特中央银行也决定留在原址。
《经济学人》在 2013 年 5 月报道了阿卜杜拉国王金融区的高空置率,称它留下了一堆空置的塔楼,绝不可能成为另一个迪拜。42 座办公大楼、90 万平方米的办公空间,这相当于伦敦金融区金丝雀码头(Canary Wharf)所拥有的办公空间面积。
换句话说,“阿卜杜拉国王金融工业区”失败的原因在于架空了使用者的需求:没有居住者,何来金融服务和企业投资?这就像一个恶性循环,当第一步走错了,后面只能放大它的悲剧意义。
文章引述的一句采访者的话可以说明这一点:“没错,它可能变得更高档,但为什么我要付出昂贵的代价搬去那里?”
如今,沙特不仅要解决当年的遗留问题,还需要防止同样的问题出现在 Neom 身上。
Vision 2030 中提到的举措包括,尽力把金融区改造成为具有竞争力的政策和免签程序的特区。重新规划部分建筑区的用途,改变房地产结构,增加住宅、服务业和酒店业用地,“努力构建一个综合全面、具有吸引力的居住和工作环境”。
“在中东,新城建设可以被看作是一种招商行为,先建一座城,启动经济发展,吸引来自各国的人才。这也被看作是石油逐渐丧失对全球经济的影响力之后,中东国家尝试的转型。但这里有风险……房地产泡沫会像流沙一样威胁整个经济系统。”OMA 的合伙人 Renier de Graaf 对《好奇心日报》说。
Renier 曾经参与中东地区的几个规划设计,其中包括为阿联酋设计的“沙漠之城”(City in the Desert, 2006)——旨在讨论如何在并不适宜的气候条件下建一座可以吸引人们生活、工作的城市——不过,这些项目最终无一实现。
近日,Renier 出版了《四面墙和一个顶:一个简单行业的复杂本质》(Four Walls and a Roof: A Complex Nature of a Simple Profession),其中专门有一章讨论“大尺度的建设”。
在过去 20 年间,中东(以及中国)成了释放建筑师野心的地方,最大胆的建筑设计方案乃至城市设计方案都有可能在这里实现。“建筑师所做的事情更像是一个转译者,翻译不同人的需求,从这个角度看,建筑师的‘权力’可能表现在坚持一些他们认为是正确的需求,或是拒绝一些不恰当的想法。”Renier de Graaf 说。
他强调,真正拥有权力的仍然是甲方,这在哪里都一样。
从现有的评论来看,全球舆论普遍比较担心 Vision 2030 计划的甲方——尽管它相当有钱。阿布扎比商业银行的首席经济学家 Monica Malik 在一次采访中谈到对这个项目的谨慎态度,“最终,投资人关注的还是更多的细节、项目的进展以及最初的投资”。
在过往中东地区的一些项目中,你还能看到类似 Vision 2030 的痕迹。
近十年前,阿联酋阿布扎比公布了一个名为 Masdar City 的新城计划,希望这个完全依靠可再生能源的城市可以为 5 万人提供家园。但这个项目一再延缓,至今仍未完成。
两年前埃及宣布将用 5~7 年时间兴建一个新的行政首都,以缓解开罗的人口和交通拥堵,但埃及政府更改了主开发商,这个近 3000 亿美元的项目就此搁置。
即便是经济上获得巨大成功的迪拜,也因官僚主义受到批判。统治迪拜的阿勒·马克图姆家族(Al-Maktoum family)一直坚称要进行改革,希望能建立法制系统,但收效甚微。
所有这些现状叠加在一起,距离一个“现代化”的新城还有多远?
穆罕默德王子今年 32 岁,刚刚在今年 6 月成为沙特新的王储。作为经济和发展事务委员会的主席,他推出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开放外国投资,允许女性驾驶。自 2014 年起,沙特受到全球油价低迷影响,穆罕默德王子希望通过改革,带来国家转型,摆脱对石油的过度依赖。
穆罕默德王子称,沙特仍是一个年轻的国家,15~55 岁人口占总人口的 65%,65 岁以上的老龄人口只有 3.34%。“但这并不意味着 Neom 有义务为年轻的沙特人提供就业,Neom 欢迎的是全世界有梦想的人。”
如果目标是全世界的梦想者,迪拜的确是 Neom 最可参照的对象。迪拜没有“本地人”这个说法,几乎是移民城市,地标们的建造者是外国劳工,他们居住在简易工棚中。人权观察组织(Human Rights Watch)长期观察着中东地区的移民和劳工问题。
《纽约时报》曾采访了来自印度农村的 Ramesh,劳务输出中介曾承诺他可以在迪拜找到一份建筑工人的差事,月薪不低于 500 美元。为此他支付了一大笔费用,用以办理签证、安排行程和签订劳动合同。抵达迪拜之后却发现做的是清洁工,连续 4 个月没有拿到一分钱工资,还被中介扣留了自己的护照,留不下来也回不去。
即便 Neom 的现代化方案可以吸引人们来这里居住工作,它又要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题图来自:Wikimedia commons;长题图来自:archda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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