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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年前的八卦、莽撞和自由,制造 20 年后的中国|1999 回忆录①

孙今泾 好奇心日报 2019-03-27

我们采访了几位最早的互联网记录者,希望通过他们还原那个时代。

中国商业今天的格局,基本上被 20 年前成立的企业塑造了,这一点谁也不会想到。

搜狐,1996 年 8 月成立。

网易,1997 年 6 月成立。

腾讯,1998 年 11 月 11 日成立。

新浪,1998 年 11 月 30 日成立。

阿里巴巴,1999 年 4 月成立。

携程,1999 年 5 月成立。

当当,1999 年 11 月成立。

盛大,1999 年 11 月成立

……

在 1999 年的互联网创业不完全版图上,我们能看到这些如今依然有影响力的公司:

网易是当时访问量最高的站点,邮箱和个人主页业务如火如荼。28 岁的丁磊从广州赶到北京领奖,4 年后,他将位列胡润富豪榜的榜首。

张朝阳从麻省理工学院毕业,回到北京,成为最出名的互联网创业家。他将公司改名“搜狐”,听起来和互联网创业传奇“雅虎”有异曲同工之妙。

王志东被任命为新浪的总裁兼 CEO。此前他最重要的成就是开发出了 Windows 中文平台系统,并创办以软件为主业的四通利方。现在他开始转向互联网业务,此时距离新浪在纳斯达克上市不到一年。

腾讯推出了即时通讯软件 OICQ,也就是后来的 QQ。市面上叫类似名字的产品不只一家,它们都模仿一家以色列公司的 ICQ。起初 OICQ 很卡。两年后,在深圳华强北的办公室里,马化腾为融资苦恼。

马云从北京回到杭州,尽管阿里巴巴的业务尚未明晰,但他登上了次年《福布斯》的封面。人们对他最突出的印象是英语好。

图片来自 Forbes


携程旅行网是在上海成立的,它的几位联合创始人中有资本运作高手沈南鹏。

当当网模仿亚马逊,开始在线上销售图书。第二年,雷军担任总经理的金山软件将卓越网的主营业务也改为网上书店。

同一年的 11 月,盛大网络成立。两年后,盛大独家代理的韩国网络游戏《热血传奇》将会重新定义流行和沉迷。

这些企业背后,是形形色色消失和被遗忘的同业和竞争者。他们有的一时风头无两,最终归于沉寂;有的虽然改写游戏规则,但最终被又一轮创新者颠覆……

我们采访了几位最早的互联网记录者,希望通过他们还原那个时代。

他们中有人把它比作伍德斯托克,有人回忆起从未有过的自由、无限制的环境,有人赞美财富的积累有了全新的方式。

“勇气”“坚持”是最常被提到的词汇,甚至超过了“理想”。当然还有,“运气”。

但也有人认为,如今看来不可思议的东西,在当时都觉得稀松平常;那些后来成为创业英雄和财富榜样的人,就是身边的普通人,那会儿你根本无法一眼认出他们来。

我们将会陆续刊发这些记录者的口述和他们自己的故事。这是第一篇。


1994 年,洪波三十出头,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纪录片编导。谁都知道他喜欢文学,很快,他会凭借小说《鱼竿儿》拿下文学杂志的短篇小说头等奖,不久之后,他又会对当一名作家彻底失去兴趣。

这年 4 月,中国全面接入互联网。也是这一年,洪波第一次来到中关村,穿过像集贸市场一样的长排摊位,主板,机箱,硬盘,cpu,内存条,攒成第一台个人电脑。这么干能比品牌机便宜两三千块,可洪波还是花光了几乎全部积蓄。

通过电话线路拨号,洪波登上了 CFido,一个 BBS 电子布告栏,并成为站内为人熟知的核心用户。CFido 几个站点的站长,分别叫马化腾、丁磊和雷军,他们日后成了互联网行业举足轻重的人物。一位站友结婚时,洪波和雷军合赠了一块搓衣板,套上漂亮的包装纸,看起来就像一块高级键盘。

两年后,洪波在互联网上点开第一个网站,成为中国当时二三十万网民中的一个,互联网取代文学,带给他难以言说的愉悦。“太好了”,他认定这是“可以托付一辈子的东西”。

yahoo.com——这是洪波点开的第一个网站。人们那时对网站所知甚少,雅虎是个例外。这个原名“杰瑞的网络指南”的信息搜索网站,由斯坦福的华人学生杰瑞·杨(杨致远)创建,1994 年年底点击量超过 1000 万,1996 年上市后市值飞速增长。“华人创业英雄杨致远是当时最火的互联网神话。”

杨致远和他的创业伙伴 David Filo,图片来自 wikipedia


不过在中国,关于互联网的财富故事尚未诞生。中关村最高的两栋楼还分别属于联想和四通利方,前者的主要营收来源是代理经销国外知名的电脑品牌;后者开始组建中文网站和论坛了,也就是日后新浪网的雏形,但人们认为它在当时是一家软件公司,网站和论坛的新业务也是为了更好地兜售它的 RichWin 中文平台软件。

对洪波们来说,一切才刚开始。“一上网,打开就是一个美国网站,这个感觉是特别神奇的。”几年前,人们获取境外信息的渠道少之又少,使用特别调试过的无线电收听“美国之音”之类的“敌台”广播是其中之一,尽管它带有宣传色彩可还是吸引人。互联网改变了局面:不再是接收宣传,而是主动获取,你永远不知道,从雅虎出发,一小时后会跳转到哪里;不再受到频率干扰,完全自由流畅,虽然带宽很窄,网速很慢。

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 CNNIC 在 1997 年成立。作为当时唯一可参考的统计来源,CNNIC 称,在最初的那几年,网民的数量每半年就翻一番。1997 年 10 月的上网用户数是 62 万,1998 年 7 月增长至 117.5 万。基础设施限制了增长速度,否则会更快。上网需要电话拨号,但电话在家庭中也尚未普及;因为电信向民营的 ISP(互联网服务提供商)收取高额的代理费,上网的费用一直降不下来。中文网站的内容也贫乏,虽说数量上千,但没几个是用户经常访问的。

洪波在 1998 年有了另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 keso 。在创建的个人网站“中国下载”上,洪波提供电脑软件的下载服务,并开设专栏“ keso 乱弹”。“keso” 的发音就像网络聊天室里的“咳嗽”提示声。

keso 对软件和互联网行业发表看法,给用户提供建议,他代表了互联网上出现的这样一群人,“不是专业的人”,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创业者,是“一个行业的观察者,替大家来观察一些东西”。每天都有新的软件和网站出现,人们还不感兴趣是谁制造了它们,但想知道如何发现、使用、评价它们。在 1999 年的一次评选中,“中国下载”被选为“中国十大网站”。

keso 观察的内容不受限。在 1999 年,他提醒人们注意冲击波病毒,给出的建议无非就是不要随便下载软件、不要访问莫名其妙的网站、及时打 Windows 的补丁。几年后,当互联网公司日益发展壮大,“新经济”和“知识经济”成为时髦的商业、政府词汇,keso 在网络平台 DoNews 上讽刺 263 邮箱开始收费、赶走免费用户。另一篇产生影响力的文章《我不认识那个人》则批评陈天桥打着民族主义的旗号引导一起商业纠纷的舆论:“他坐在台上。坐在聚光灯和闪光灯的包围中。我看不清他的嘴脸以及身后的牌坊。我必须尽快离开,因为我感到恶心。我一边后撤一边不停地告诉自己:我不认识那个人。” 

在这之间的那两年,互联网经历了一次过山车式的大起大落。创业者从来没有像这样备受瞩目。新浪、搜狐和网易终于在 2000 年加入了纳斯达克创业传奇俱乐部,但几乎是同时,股价和纳斯达克指数一齐跳水。2000 年 3 月到 2002 年 10 月整个美国 IT 行业的市值减少 5 万亿美元。雅虎的股价从 2000 年 1 月的 118.75 美元,跌至 2001 年 9 月的 8.11 美元,虽然事后人们发现有一半的公司还是活了下来,活过了 2004 年,但媒体在当时争相宣布末日来临。在中国,一本出版于 2001 年《烧.com》就断言,这将会是整个 21 世纪“中国最大经济泡沫”。如今看来当然牛头不对马嘴。

图片来自豆瓣


keso 没有发表质疑互联网的评论,他也很少对早期的互联网创业者有过严厉指责。他多少有些怀念互联网在中国初生的那几年,一面惊喜地意识到自己对互联网怀有“极度的热情”,同时“大量的企业家把身家性命押在上面,更让你觉得是个很好的地方”。观察早期的中国互联网创业,keso 把它比作伍德斯托克、火人节。

半个月前,我们在北京见到 keso,他戴着标志性的崔健同款的红星帽。他有七八顶同样的帽子。如今他用自己的公众号写互联网观察。

为了让你更好地理解他,以下是他的口述:

1996 年我开始上网。上网是通过电话拨号,拨号需要占一条电话线,你要先去申请一台电话。申请电话很贵,我记得那时候北京装一部座机,初装费就是 5000 块,上网按照市话收费。 那时我的工资还可以,大概是 5000 块。在 1996 年工资能达到 5000 块的人很少,但我最多的时候一个月光上网就能花到 4000 块,你想这是一个多大的开销。

这一年,我跟一个朋友一块儿参与了一本杂志的改造。当时 IDG 投资了天津的一本《软件》杂志。IDG 今天我们都知道它是一家风险投资公司,在当时它是一家投资计算机媒体的公司,他的全部业务都是这一块,它还投了《计算机世界》、《大众软件》。

《软件》创刊于 1970 年代初,当时只是发一些论文,IDG 投资后想把它改造成一本科技时尚类的杂志。因为他们看了当时在硅谷很热的《连线》杂志,想参照《连线》的模式普及计算机相关的文化。

当时没想这事有多难,觉得能做那就做做试试。我们把这本杂志做成了铜版纸全彩印,当时除了时尚杂志,《软件》是第一本全彩页的计算机类杂志。每一期杂志上附带一张光盘,光盘里是视频资料,题材牵扯得非常广。有一期,我们找到摄影师唐师曾要了一大堆照片,扫描之后放到光盘里,两伊战争时他在伊朗拍了很多照片。有一位华侨房地产商,用 3D 技术扫描卢浮宫的作品再把它打印出来,你能看到画作里这个地方有一笔刷子,这里有个凸起。我们也去拍了他。不见得是直接跟电脑相关,但是代表一种比较现代的观念,新的文化。杂志也没想去帮商业领袖说话。

当然做了一年之后发现做不下去。读者太少了,我们把互联网当成重头,但真正现实当中接触到互联网的人特别少。1997 年 6 月底做完最后一期,7 月份我们就离开了。

半年后我加入了中网公司 (NetChina) ,一家民营 ISP 公司。在美国,AOL 美国在线是最大的 ISP,大部分美国人是通过美国在线来上网。很多的中国的民营 ISP 都是奔着要做“中国的美国在线”去的。包括瀛海威,最早的民营互联网创业公司。

瀛海威在很早的时候就在向公众普及互联网的概念,包括它在中关村南大门的白石桥路树的广告牌“中国人离信息高速公路还有多远?向北 1500 米”。1500 米之后,路边就有一个“瀛海威时空”,用户可以在那里去体验上网。我没有体验过,因为我自己当时就能上网,但我看过那个小门脸。1997 年我去深圳,因为到了深圳就没办法再拨号到北京来上网,要找一个当地的 ISP,我就买了瀛海威的账号。

图片来自 Flickr


当时的民营 ISP 创业者都觉得互联网是一个真正没有束缚的、全新的领域。你在任何一个领域都有一些传统势力,传统势力有很强大的影响力。比方说你想做纺织,传统的纺织业都是大国企,你想做就挺难的。互联网是没有的,什么都没有,而且监管者也并不懂,这是一个很自由的空间,觉得互联网特别好就在这。它没有任何的规矩,没有任何的束缚,也没有任何监管的限制,你能想到什么你就可以做什么,你可以去做试验。大家说深圳特区中央特批出了一个地方,你在这边可以突破,有一些政策上的限制,法律上的限制。互联网其实比那个突破的还要大,几乎就没有任何限制。

但后来这些 ISP 公司很少再被提及,因为做 ISP,这件事的方向就不对。因为中国的 ISP 实际上是做了电信的代理商,电信把带宽批发给你,你来做用户上网接入经销商,但是电信同时自己也在做,而且它做的成本比你低得多。 他批给你的带宽可能是每两兆带宽上百万一个月的费用(后来民营 ISP 去交涉,把费用降下来,降到了一个月四十多万)。今天我们一百兆带宽都没多少钱,那时候两兆带宽可能意味着,有 2000 人在上网,共享这两兆带宽。2000 人如果挣不回四十多万,你连付给电信带宽的费用都不够。但对电信来说,这个费用是零,是它自己的东西。最后的实际情况就是,民营 ISP 没有办法再降价了,因为要保证上网的费用能覆盖带宽的支出。 但电信可以不断地降。所以民营 ISP 都死掉了。

在早期很多年,被提及最多的是张朝阳。很多年他都是互联网的第一代言人。直到后来有了 BAT,有了盛大陈天桥,他才慢慢地退下去了。他是早期做互联网的这批人当中留美的,王志东、丁磊都没留过学;搜狐又是最早的三大门户之一;他是中国最早的互联网的布道者,普及了比方风险投资的一些观念,让大家对互联网有更多的了解,更多的认知;再加上他个人风格上比较张扬外露,也喜欢去见记者。可能丁磊都没有多少见记者的机会,记者都没见过丁磊,但是大家都见过张朝阳。媒体需要一个这样的人物,张朝阳也喜欢去扮演这样的角色,所以他站出来了。

倒不是说是只有张朝阳可以代表互联网。能够给互联网代言的人很多,只不过很多人可能不想站出来。比方说马化腾,很多年大家都没有在媒体上见过他,甚至在十几年后,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 QQ 背后那个人是谁。而有的人就是天生高调。大家都不知道阿里巴巴做什么的时候,马云就在杭州搞了一个“西湖论剑”,请的都是当时互联网上一时风头无两的那种人。

如果和传统 IT 企业家相比,这一代创业者的不同是挺明显的。前者更多是从体制内出来,中国刚刚改革开放,一些有勇气有见识的企业家能第一波感受到这样一个机会,就出来了。但他们人生的前半段是在体制内,比如说柳传志,是在中科院计算所。北大方正是北大校企,清华紫光是清华的校企。

后来的创业者大多时候跟体制就没有关系了。比方说,雷军大学毕业就加入了金山,金山就不是一家体制内的公司,金山就是一家民营公司,从一开始就是。有没有经过体制内这一个过程还是挺关键的,传统 IT 企业家要突破的束缚比后边的人大得多,因为不知道这个允许不允许、那个允许不允许,这个能不能做、那个能不能做,你都不知道,你要去探这个路,后边就比较省事了。

但到了互联网的时候,可能又有新的问题。

比方说政府对互联网投资的限制,外资的限制怎么去突破? 怎么去规避这种限制?既保证了所谓的国内互联网公司的不被外资干涉,又能够拿到外边的钱。中国在这方面还有很多历史遗留观念的束缚,比方说姓资姓社的问题;股比一占高了,涉及到国家主权的问题。很多想法今天想起来都很奇怪的,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互联网行业一开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直到今天为止,尤其你拿外国投资,基本上仍然是有这个问题,你必须设计一个 VIE 结构——境内运营实体是一个纯内资公司,拿各种政府的牌照,没有外资成本,但是它通过协议的方式,要把利润转给外资公司。 大家都要做这样的一个结构,就是为了规避这个法律。

新浪在当年上市的时候就遇到这个问题。有很多政策上的雷区,需要有人趟过去,探明哪些地方是没有雷的,哪些地方是不能走的。要有人去做这件事,这个就耽误了很多时间。新浪实际上拖了很久,一直拖到纳斯达克都已经快要崩盘了。到后来搜狐、网易上的时候,就已经是处在崩盘的时候,他们的上市就号称“流血上市”。有一些可能就完全耽误了,比方说当时做电商的 8848 就没有成功,没上市,后来就死掉了。当然死掉有很多的原因,但也跟没有获得审批有一定的关系。互联网公司确实要突破各种各样看得见和看不见的限制。

早年,政府当中有人认为互联网是个好东西,有人认为是个威胁,内部也是看法不一。实际上互联网在中国落地生根,还是挺偶然的一件事。所以很多人说像胡启恒推动了互联网在中国的这个民用化,功莫大焉(注:胡启恒在当时是中国科学院副院长, 1994 年 4 月在中美科技合作联委会上,胡启恒向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重申连入 Internet 的要求,得到认可。)。 因为他们说服了一部分政府官员,同意开了这个口子。政府一开始对互联网的了解也不多,一些行业人士就跟政府说这个互联网有什么样的好处。政府听着也挺心动的,也希望知识经济带动整个国民经济的发展。

实实在在地看到好处,其实还是很多年之后的事儿。但很快就看到了坏处。过去行之有效的资讯管制失效了,你需要有一套新的东西去应对忽然被打开的国门。之前是没有屏蔽国外网站的技术的,也没有这个想法,但后来很快就有了,而且这套系统越来越严密,越来越强大。

所以后来其实政府就不再担心了。如果一个东西,我能够控制它,我就不用担心它。1990 年代刚刚起来的时候,他们还是有点担心,因为有点未知。我自己没有直接跟这些官员打交道的经验,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2001 年互联网泡沫破掉之后,我觉得很多媒体其实有点兴灾乐祸,“你看你们吹这么大的泡沫破了”“本来你们做事我就觉得那个挺不靠谱的”。实际上,当时的泡沫在今天看起来根本就微不足道。你现在看纳斯达克,今天是 7500 多点,最高的时候是 7900,当年这个时候只有 4000 多点。

纳斯达克指数


泡沫破了,好像什么都没留下——其实不是。对,泡沫是破了,是烧了很多的钱,但是它留下了很多东西。第一点,网民留下了。 因为“繁荣”吸引来的网民留下了,他们一直在用互联网;很多的基础设施留下来,就像当时 Google 买的 dark fiber 黑光纤(所谓黑光纤就是没启用的光纤),人们发现黑光纤用不上了,Google 就很便宜地买了来,后来用在了 Google 的宽带业务。 这些基础设施可能几年几十年都会受益。还有一些技术留下来,训练出来的人才留下来。

当然,泡沫不破也是不可能的,有人说,那时候你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把公司改名叫什么.com,就能拿到一大笔钱,这种状态肯定是不正常的。

虽然媒体喜欢说“互联网投机的破灭”,但我认为主要是投资者的投机——投资者说互联网很热,我要去投互联网。 跟创业者关系不大。

当时创业者的投机还是比较少。就像伍德斯托克、现在的火人节,其实没有太多的商业企图,更多是一种放纵自我。它不太需要去承载某个商业的东西,更多的是要承载大家那个理想中想要的东西。

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图片来自wikimedia


一方面,他们和传统的 IT 公司不同。比如联想,联想是个挺有意思的公司。在我看来,联想是中关村代表性的公司,但它并不是家科技公司。联想主要是一家贸易公司,当时它是 AST、Compaq 最大的代理商,后来把代理业务分拆出去,联想自己做了 PC 。但 PC 产业在美国其实都不算是高科技产业了,它就是一个制造业。

2000 年 4 月联想做了一个网站叫 fm365,实际上它是一个没做成的东西,但联想确实挣到钱了——因为做 fm365,它在香港股市上圈了好多钱。 股民很认互联网的概念,李泽楷、李嘉诚做了个 tom.com,什么都没有,咣咣咣就在股市上圈了好多钱。既然互联网概念这么热,为什么不利用互联网去融资呢?

年轻的创业者不一样,他没有其他的路径,做互联网就只是做互联网,不是拿互联网圈一笔钱去做别的。相对来说比较纯粹。

一些人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能够做出一个软件卖一笔钱。像丁磊,会觉得他通过卖邮箱软件是可以赚钱的,而且这个软件其实很简单,他也不需要做多少开发,更多的是把一个国外的开源软件去做汉化,做一些适合本地的改动,就可以拿出去卖钱,而且一卖就是几十万上百万。今天看起来那钱都不算什么,但当时觉得万元户都是很多钱了。

像马化腾,做了个软件,他想卖给润迅做寻呼机。当时 QQ 就叫 OICQ 网络寻呼机,他说可以在线把信息发到寻呼机上。 结果润迅和 tom.com 说这个东西它不需要,他们就只能自己去坚持,然后去想办法找到买主。

除了卖掉,人们完全想不出这个行业怎么能够挣钱。其实当时大家对于创业还是有很多的恐惧。 所以这样说起来,那些真正的投身的敢去创业的人,具有超凡的勇气,不太简单。你看不到这个赚钱的机会在哪儿。你就知道在新浪上看新闻很好,用网易的邮箱也很好,但他们怎么活着?不知道。他们自己也不清楚。

所以到 2000 年泡沫破灭之后,一下子没有其他的外部投资,必须得开始自己挣钱,这时候才发现他们根本不会挣钱。他们中的一些成功上市了,确实让人发现互联网可以带来巨大的个人财富,这个是毫无疑问的,也会激励后来者一波接一波地涌进来。但第一代互联网公司上市本身好像是一个挺风光的事,上市之后很多年都是个灰头土脸的状态。 从他们上市的那个刹那开始,这个泡沫就破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要想办法养活自己。

当时幸亏中国移动推出了“移动梦网”。“移动梦网”救了他们。彩铃业务,手机的壁纸,定制短信……网易推出了“同城约会”,通过手机短信可以跟同城的其他人去约会——很多非互联网业务拯救了互联网公司。

和那之后的互联网创业者相比,第一代互联网公司的气质性格也非常不一样。当时大家说,互联网就像田园时代,那是互联网的田园牧歌。之后的互联网创业者就是找风口、抓机会,而不是说是我喜欢什么,我想做什么。我更喜欢原创的、在没有找到退路时就冲进来的那个人,而不是觉得这里边存在着大量的机会、可以融到资的时候才进来的人。

前者最关键的是得相信自己做的这件事是有价值的。马化腾一开始就相信这件事有价值,每天能看见用户在增长,用户的使用量在增加,你就不会觉得这东西它没有价值。更多的人呢,他觉得如果没有融资的渠道,没有变现的手段,就不相信这个东西的价值。当时做 ICQ 的人很多,包括新浪、搜狐也都做过 ICQ,网易也做,都没有坚持下来,其实就是自己放弃。只有腾讯一直在坚持,在大家都不看好的时候,他坚持做,一直做到大家都看好了,再做就没有机会了。

洪波

又名 keso。1994 年拥有第一台个人电脑,1996 年开始上网。1998 年在个人网站“中国下载”设专栏 “keso 乱弹”,对软件和互联网行业发表看法。在 DoNews 上的博客“对牛乱弹琴”有很大影响力,目前在公众号 “keso 怎么看”继续互联网观察。曾参与《软件》杂志的改版,曾任职于中网公司和 IT 网站 ChinaByte。

题图来自 Markus Spiske , Markus Spiske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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