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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丹中往事(二)此情只待成追忆

2016-08-13 何耀 丹凤论坛


何耀

三儿出生没几天,就被父母丢在路边。瘸腿的欧阳大叔在一场大雨前将这个苦命的婴儿抱回了家。欧阳大叔独居,捡回这个孩子后便给她取了“三儿”这个名字,并将她视作生命般养了起来。在左邻右舍热心帮助及欧阳大叔悉心照料下,在我七岁那年,幼小的三儿便能跟着我下河摸鱼,钻芦苇丛,找野鸭蛋,干小孩可以干的一切事情了。看着瘦弱的三儿一天天长大,日益衰老的欧阳大叔以及周围的邻居们既高兴又难过,但我和三儿都管不了这么多,依旧整天地满河滩跑,整天地在门前的泉水边做沙雕,找一切可以玩耍和破坏的东西,创造只有我们能懂的开心和快乐。时光,如那股源源不断的泉水,咕嘟咕嘟地涌出,哗啦哗啦地汇入大河。

八岁的时候,我开始上学了。记得开学那天早上,我很早起床,背着新书包,拿着牙刷牙膏去泉水边洗漱。路过三儿家门口时,竟然看到三儿站在那里等我,她始终没有说话,只悄悄地跟在我身后,默默看我洗漱,我让三儿把牙刷牙膏拿回我家,我便向河对岸走去。三儿静静地站在泉水边,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一直看着我上了对岸的公路,我回头向她喊:“三儿,回家去吧。我中午就回来了。”直到我走到公路转弯处,看见三儿还呆呆地站在泉水旁。

中午回家,便听到三儿哭着向欧阳大叔要钱,说要买和我一样的牙刷。拿到钱后,三儿便兴奋地拉着我去商店。以后的每天早晨,三儿便很早起来,我们一起在泉水边洗漱,然后她便在泉水边目送我一直到看不见后才带着我们的牙刷牙膏回家。等我放学回家,三儿又跟着我到处疯跑。上学以后认识的小伙伴多了,我们就开始玩带兵打仗的游戏。我住的这一片,就我和三儿两个小孩。我便带着三儿四处“冲锋陷阵”。三儿是我唯一的也是永远忠实于我的“兵”。每当拾到很大的河蚌或摸到大鱼,她都飞快地跑来交给我。等我洋洋自得地问其他人炫耀翻后,她便站在我身边,满是水珠和沙砾的小脸上也洋溢着和我一样的满足和喜悦。欧阳大叔是不允许三儿下河玩耍的,因为河里经常会毫无征兆的发大水。因而三儿每次回家都要挨骂。但是儿儿毫不示弱,欧阳大叔说一句,她就还一句,于她们父女便谁也不理谁。三儿则跑到我家。母亲知道三儿同她爸吵架后便对三儿说:“小三儿,回家向你爸认错吧。你让他生气了,他以后就不给你饭吃了。”三便很快听话地回家了,而每次走之前都缠着我去她家。我们到达时,欧阳大叔大多会坐在门口抽烟,这时三便悄悄溜过去,掏出一颗花生或一截粉笔头丢向她父亲,完了之后便飞快的跑过来躲在我身后偷偷地笑。欧阳大叔便转过身来假装生气地喝道:“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她们父女便和好了。

我上二年级的时候,欧阳大叔决定也让三上学。三儿便如门前的泉水一样,背着书包跟在身后整日兴奋的跳个不停。于是,同时作为三儿的大哥,司令,伙伴,保护神的我,从此又多了一个身份:老师。

在她天真的意识里,我的一切总是那么的正确和权威,她甘愿一直跟在我身后。三儿慢慢长大后,欧阳大叔便不太会照料她。三儿头发长长后,便自己对着镜子剪,她用不好剪刀,头发被剪的参差不齐。她家里没钱买昂贵的洗发水,在我的记忆里,三儿一直用洗衣粉洗头发,这使她的头发看起来又干又松。那刚盖过耳朵,参差不齐的头发,却有一种不具雕饰的美,在风中柔顺的轻摆,犹如一面柔弱而坚韧的小旗。在泉水边玩耍时,她一低头,头发便盖满了她整个脑袋,轻柔低垂,触及水面。我常会不由自主地用手蘸着泉水帮她往后拢一下。三儿这时便抬起头,很开心地笑着,宛如身后那大朵的芦花,清纯而美丽!

那年冬天的一个中午,吃完午饭后,同学们都拿着自己的碗去食堂里洗,只有一个水龙头,大家都往上挤。不知后面哪位同学用力推了一把,我端着的一碗水全倒到了鞋上。我刚转过身,就见三儿搬起墙角的断砖狠狠地砸向那位同学。但由于她力气不够,砖块砸在地板上,所有人都惊呆了,闻讯而来的老师叫住了三儿,一看是个小淘气,便笑着问三儿“你怎么敢打大哥哥呢?”三儿大喊:“他把水倒在小兵哥的鞋上,你不知道冬天冷吗?”然后他又指着我,脸上是仿佛要对大家宣布一件重大事情的表情,忿怒而坚决地说:“我就是小兵哥,小兵哥就是我,你们不明白吗?”这句话让我震惊而又羞愧,陡然有种自卑和心疼。因为就在前几天,三儿在河边捡到一个大蚌壳,里面有一颗白色的珠子。那珠子不圆,但光滑质感,而且洁白无暇,十分漂亮。三儿不想给我,我就骗她说:“三儿,小兵哥给你拿着吧,咱们整天在一块玩,那么……你就是小兵哥,小兵哥就是你,谁拿都一样,明白吗?”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蚌壳合上,很认真的放在我手上。此刻,在惊诧的人群中,当她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我当时那因欺骗得逞的满足与得意荡然无存。周围同学及老师看着她神气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我却突然大哭起来,因她的纯真,因我的可恶。三儿拉着我边安慰边往家里走,我说我不是冷,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三儿的家境特殊,所以学校免除了她九年义务教育所有费用,三儿因此又和我一前一后的上了初中。三儿依然把我当作最亲近的人,只是我不再叫她三儿了,因为她上学以后就叫欧阳倩。在学校经常有同学看不起三儿,三儿每天几乎不太笑,也不再向从前那样活泼,而且她的成绩也一直不好。不过我们在一块时,三儿却很少提起她在班里的遭遇,我也不愿触及伤痛,尽量找一些开心的话题,不过我们仍可算是无话不谈。我一直会记得每个假期我们在家的那些日子,那是我们中学时代共同的快乐时光。我们一起坐在泉水边的石头上,谈论许许多多年轻人敢兴趣的话题。谈人生,谈学业,甚至还一起咒骂贪官污吏,一起颂扬劳动人民。我们周围是大片的芦苇,冬天是金色的,夏天是绿色的,而芦花一直是白色的,蓬蓬松松如三儿的头发。泉水冬天蒸腾着温热的白汽,夏天透着侵骨的凉,由芦丛底下流进了大河。我们有时会静静地坐着听风在芦丛中迷路后的仓皇和泉眼吐出一簇珠花后的喜悦。或在阳光柔软的白天,或在月色松弛的夜晚。时间如泉水和与河流欢腾跳跃不停向前,快乐却定格在那些如画的记忆里。三儿上初二的时候,我考进了县一中,那个暑假她形影不离的跟着我。目送我去学校的那天,我们停在泉水旁,我将那个大蚌壳递给三儿:“记得我们说过的那句话吗?看见它就等于看到我,抛开一切屈辱和艰难,努力吧!一切都会过去的。”然后我头也不回的走了,等我再看时,三儿打开了河蚌静静地立着,和数年前目送我第一次上学一样。那颗珠子在夕阳中闪着一种冷冷的色调,宛如三儿努力控制在眼眶里的泪滴。

高一的那个暑假,等到的却是三儿落榜的结果。当我再泉水边再次见到三儿的时候,她已抱着蚌壳哭了很久。记忆中三儿流泪的时间比我还少,这次怎么会脆弱成这样呢?问了几遍,她才斩钉截铁说出四个字:“我不嫁人!”我明白了一切,风风火火地找到了欧阳大叔。看到他痛苦的表情,我猜出这一架肯定吵的空前激烈。我知道他的难处,残疾和苍老已让他维持两人生活都艰难了。况且,初中上完后,所有的学校都不再免费了,落榜与否,上学都只能是三儿的奢望了。但也不能让这么小的三儿就去嫁人呀!在父母都出面帮助的情况下,我终于劝动欧阳大叔不再坚持要三儿嫁人了。后来他又答应借钱让三儿去商州读医专。

开学不久,竟然听到了三儿在学校打架的消息。

我十万火急的赶了过去。三儿毫发未伤地在校门口迎接我。我们一起去见她的辅导员,老太婆似乎惊魂未定,只一个劲说:“你好好劝劝她,太凶了,抓起装注射器的铁盒就砸向那个男生的头……”从办公室出来,竟然碰巧看到那个头包白纱的男生正在走廊上。我走上去关切地问:“你们怎么打起来了?”那男孩倒也诚实:“没什么啦,我只不过喊了句没人要的小孩……”我什么也顾不了了,没等他说完,拳头便对着他的嘴狠狠打了过去,接着发疯般地砸过一阵后,我拉着三儿冲出了校门。三儿扑在我怀里哭得那么伤心,直到蓬松的头发蹭得凌乱不堪后才止住声。我问三儿:“他怎么知道你的身世?”三儿说:“你写信告诉我演讲可以鼓舞人心,增强自信,我便认真写好了稿子演讲,结果……”豆大的泪珠又沿着她美丽的脸颊往下掉。我沉默了许久。“欧阳倩,不要轻易对别人说自己的身世。很多时候,我们的痛苦在别人眼里是笑料和把柄,别乞求别人的同情,我们靠自己的努力生活。”三儿擦干泪,点点头。

后来三儿真的没再乞求过别人同情。一年后她来信告诉我,市中心一家医院去她们学校招两名护士,她正在实习的时候就被录用了。而此时的我,正在为同高中生涯的诀别而作着最后的挣扎。

黑色六月前夕,三儿突然来信要我去看她。我在车上颠簸了半个小时后在那家医院外见到了已经上了大半年班的三儿。她头发还是从前的样子,但人精神了很多,她带我去了一家很讲究的酒楼。高考的长鞭已把我驯化得十分迟钝与沧桑,我一直像个战战兢兢的外乡人跟着潇洒自如的三儿。当我小心翼翼吃饭的时候,三儿突然问:“小兵哥,‘青梅竹马’这个典故是怎么来的呀?”从前我一次次给她讲题的情景浮现在我眼前。于是我稍稍有点放松,边吃边给她说道:“这个成语源自李白的诗《长干行》。其中有这样几句‘同住长干下,两小无猜疑’‘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后人们用‘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比喻男孩和女孩从小一起长大,然后……”三儿并没有像从前一样歪着头听,而是猛然问了句:“就像你和我,是吗?”我不知道是不是被食物噎住了,突然喘不过气来。三儿接着说:“小兵哥,单位并不如想象中好,男同事们都十分卑劣,我几乎整天都要大声解释:‘我有男朋友!’”我讷讷地说,那你要加倍小心。                         

三儿苦笑了一下:“小兵哥,你知道我当初为何死不答应我爸嫁人吗?是因为你……”“别这样,小倩!”我惊叫起来。面对黑色的六月,我无力再想其它。况且,我一直认为,爱情并不是一张口头签订的契约,我是一个十分传统的人,提到爱情,我很容易就要想到婚姻,家庭。这一答应,就意味着责任,而我,前途未知,身无长物。此时此刻,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三儿眼圈微红:“我知道,你将来会上大学,你是觉得我……”“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倩,你是我妹妹!”三儿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许久,她说出一句话足以让我心疼一生的话:“我应该知道,我一出生就注定没人要的!”

我呆呆地看着三儿一步步远去,那蓬松优美的头发似风中的一朵芦花,飘向远处。追到医院门口,她依然头也不回地走了。我靠在音响店的玻璃门上,阿杜忧郁的脸如同黑色六月的阴霾一样满了几乎一面墙的磁带和光碟的包装。音响里也是他沙哑的声音:你就像个小孩/一心要爱/却不知道其中的无奈/你迷路在人海/却再也找不回来/那天真不变的洁白/我痛你的痛,伤你的伤/尽管很难熬/太阳就快出来了……

我浑浑噩噩地与中学诀别,稀里糊涂地同大学结交,却清清楚楚地记着一些往事。大二时,母亲在电话里提到三儿,三儿一年多没回家了。我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家乡的一些画面,欧阳大叔那低矮而倔强的小土屋格格不入地混在周围栉次鳞比的楼群里……

寒假,我没坐火车。在汽车上颠簸了五六个小时,又来到了那家音响店前一切似曾相识,我恍惚着给三儿发了信息,却无端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茫音响店内阿杜的面孔已成“星星之火”了音响里唱歌的是久违了的张雨生:茫然走在海边/看那潮来潮去/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徒劳无功想把/每朵浪花记起/你已模糊的脸/突然变的清晰。

我下意识地转过身,眼前真的是一张熟悉的脸。三儿的穿着已非常入时。更让我难受的是,她从前如芦花般美丽的头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五颜六色的辫子。

张雨生的歌重复了两遍,我才僵硬地张口:“回家吗?”

“不回去了,我已经订了车票,旅游,去昆明。”

“可是,过年……”

“习惯了。”

我们静静地看着对方,我看见三儿突然流出大滴的泪:“去年在金丝峡,我把那个珠子弄丢了,找了很久也没找到,那么好的珠子,丢了。”

珠子?一幅幅的画面在我眼前闪现,碧蓝的河水,欢快的泉涌,墨绿的芦苇,雪白的芦花,金黄的蚌壳,银白的沙滩,整天呆呆盯着对面马路的欧阳大叔……我看着三儿,竟然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好想说,三儿,我已经八年,八年了,没这样叫你了,以后我天天叫你“三儿”……

“三儿”,

我仅仅轻轻叫了一声,我们便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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