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萍 | 财富钥匙、标准普尔与情报之王 供应链攻防的背后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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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见、金融和出版的三合一王者，是如何形成？
今天偶然看了一下中国人最熟悉的标准普尔指数，发现了一连串惊人的商业情报历史。
1860年商人普尔Poor推出《铁路与航运简史》为日渐兴盛的美国铁路与河运提供更好的洞见。
1888年，教师麦格劳推出《铁路电器》杂志。这个日后的商业出版巨头，在成立二十多年后收购了另外一个叫做希尔的人所成立的出版社。麦格劳和希尔，这两个成功的出版人名字从此连接在一起。
1896年，美国记者道琼斯Dow本人推出面向投资使用的道琼斯平均工业指数DJI。1916年，普尔出版社则推出了第一个评级指数。人们正在从优秀企业在股市的平均表现，来获取对财富走向的判断。
至此，未来100年后他们将主宰出版-金融-咨询的业务，在各自独立的领域，随着繁盛的美国商业蒸汽而开始崭露头角。
混沌初开，各自都有宽广的路。
1941年二战暴风雨中，标准统计出版社S与普尔P出版社合并。那是一个数学大放异彩的时代，为了迎战雷达扫描、炮弹弹道精度和密码破译，数学作为最基础的学科为应用提供了广阔的阵地。统计学也开始成为一门显学，美国质量大师戴明就是在二战的人口普查中，因为统计学的应用而初出茅庐。而这次收购，让S&P开始永久性地粘连在一起。
1957年，成为金融信息化的里程碑。这一年，全球标普指数S&P500建立起来。它第一次实现了计算机与金融的融合。计算机也终于在国防这个大金主之外，找到了最好也是最稳定的寄主。从而金融财富的啸聚，也为计算机行业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鲜血注入。银行、金融都是IT行业几乎最慷慨的甲方。
纵横的大路迟早会交汇的，这些大路让世界变得四通八达。1962年麦格劳・希尔出版社收购了S&P标准普尔。
在1999年标准普尔公司与摩根士丹利公司，联合创建了全球行业分类标准GICS（Global Industrial Classification Standard）。这个标准也是源自美国政府的标准工业代码SIC（Standard Industrial Code）。这个分类，使得工业体系跟金融服务对象有了紧密的连接。这也让GICS成为最流行的行业分类体系。当然，二十年过去，当前这一体系似乎也有点摇摇欲坠，无法适应当前以数字化和服务业化为基础的经济体系。
2009年底，麦格劳希尔出版社有一个难堪的决定，它迎来了“正确的决策，伤感的决定”。它将除《财富》、《福布斯》之外的三大商业期刊之一的《商业周刊》，出售给另外一家金融资讯的巨头彭博社。《商业周刊》受尽企业家的推崇，但它的存在并不符合这个公司金融服务的战略。
为了商业服务而似乎尝试挑战一切。它居然调低美国国家信用指数，这让它官司缠身。但麦格劳希尔却是越战越勇。在2012年，它将标准普尔与芝加哥商品交易集团CME旗下的道琼斯指数部门，成立合资公司。随后则进一步收缩，只保留麦格劳希尔金融业务，立刻出售旗下的教育出版业务，它的教材应该是中国数十万计的托福、GRE的莘莘考生手中的宝书。
在2016年，公司正式更名为S&P Global。麦格劳希尔这个名字，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剩下的收购都是阵地巩固，似乎都是枝节消息，但绝非无足轻重。2018年它收购了大数据分析公司Kensho，可谓中规中矩的想法。金融分析，一开始就跟数学、IT技术紧密捆绑在一起。
但它在同年收购Panjiva则意味深长。这是一个供应链智能感知公司。这次收购，意味着金融的洞察力，将下沉到对日常每艘轮船每辆卡车的监视。
分析师们固然需要最快速度了解爆炸性新闻的第一现场，但更需要了解新闻事件背后所纠缠的细节，细节决定了危机持续的时间和反转的节点。这一刻，供应链正在迎来金融的垂青，黄金般的光线开始照耀在供应链那密密麻麻的节点上。
2019年标准普尔收购了位于荷兰鹿特丹的荷宝公司Robeco，这是一家在美国大萧条时期成立的国际资产管理公司，自然非常专注于可持续发展。早在二十年前的1999年，彼时的道琼斯和荷宝就共同推出了可持续发展指数。这个指数在2021年进一步发展成为全球ESG信息（环境、社会和治理）的关键来源。
受到双碳的拉动，每个企业都知道ESG很重要。但这个以前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好企业社会责任的道德奖章，现在其实已经跟金融、投资和信用服务紧密绑定在一起。ESG将重新定义人们对一个好公司的期待。
洞察力是所有金融分析师的最高天花板。如果没有洞见加入，金融的观察力从何而来？这就可以解释这起发生在2020年规模最大的一笔企业收购案。12月，标普全球S&P Global打算以410亿美元的代价收购IHS Markit。
IHS Markit绝非小辈，它是在2020年收入达到42亿美元的超级信息服务的大鳄。美国商业研究机构IHS是全球信息服务的霸主，中国每一个大学、出版社都是它文献服务的受益者。
而IHS在出版社文献服务等量齐观的对手，就是路透社旗下的知识产权业务和科学信息业务，后者拥有大名鼎鼎的SCI指数。这项业务在2016年被出售给外行人，一时间学术界一片苍凉之声。金融服务和科学与教育服务，二者似乎不相兼容。2013年麦格劳希尔将如日中天的出版教育业务的出售，跟这次路透社的狠心，如出一辙。
IHS最早源自1959年，是给航空工程师提供微胶卷的数据库服务，那个时候重要信息还都是以胶卷的形式存在。这也解释了它跟航空工业为何有着密切的联系。它提供的ESDU数据库是航空界的金标准。最早来自二战英国航空协会的工程师数据，它为制造业尤其是航空提供了可靠的验证过的工程数据。中国制造的软肋是可靠性，因为一个产品最缺的就是工程数据，而这些数据都是来自无比昂贵的实验室数据的反复认证。这些经过验证的数据，都是一捆一捆钱烧出来的。一个发动机要经过严苛的燃气实验，那些没完没了燃烧的燃气是一笔昂贵的开支。
IHS还拥有军火商最为知名的《简氏防务周刊》，后者是各国政府和军工了解全球军备走向的必备刊物。IHS同时在石油勘探方面提供了无与伦比的能源洞察力。
IHS在2016年以55亿美元的天价收购了英国金融服务商Markit。后者需要向强者靠拢，合并取暖，对抗越发膨胀的彭博新闻社——这个巨头我们最好另外再花费时间去破解它的奥秘，此刻还是让它的故事先沉睡一会儿。
而现在IHS Markit也被S&PG所收购。这突显出了一点，在由海量信息交易算法所主导的金融市场中，掌握文献和数据之上的洞见，才是更为关键的胜负手。
算法吞噬一切，洞见引导算法。
二战德国潜水艇正在肆意攻击往返商船舰队的时候，英国军队似乎突然掌握了德军指挥部所有的指令。功臣又是数学，英国数学家图灵识破了德军似乎牢不可摧的“哑谜机”密码。这其中最关键的是贪心算法。“贪心”二字，其实就是提供了全局观瞻的洞见，预设判断规则，从而摆脱了此前四处蔓延而缓慢费力的穷尽算法。德国指挥部在数学家面前，成为透明小屋里忙碌而可笑的人。
当然为了通过反垄断法，各自都要清理自己的业务。2021年底，标普全球以近20亿美元将其证券数据解决方案提供商CUSIP，出售给美国的金融数据服务公司辉盛FDS公司；而IHS将以2.95亿美元的价格将其石油化学品业务出售给新闻集团。在与合并无关的更早时候，2019年8月，IHS Markit将部分科技研究产品出售给Informa公司，并成为Omdia的一部分。当下芯片、显示器与自动化方面的市场份额，都可以从这家获得。但这些，已经是信息服务按照最原始的样子在支流中流淌，这是难得单纯的行业信息服务，但世界已经不是这个样子了。
当国内文献服务商如知网，用最原始的方式在电子化刊物提供最初级的检索和查找，它看上去跟IHS的文献服务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当国内财经人员在使用WIND咨询提供服务的时候，它的确看上去很像中国版Bloomberg。
当国内出版社在前几年经受了电子书的激烈冲击，但结果却是屹立不倒。
孤立看过去，一切都还好。
但是，整个世界的信息服务版图已经彻底地重新粉刷了一遍。原来的缝隙再难找到。那些看上去不应该在一起的业务，已经融合完毕成为一体。
金融服务拼的是什么？并非只是新闻、数据和曲线。而大数据也不过只是手段，一切高明的行动都来自穿越繁杂表象的洞察力：无与伦比的洞察力和敏捷先发一步的行动。
这是商业情报的天下。
全球的商业信息服务机构正在发生激烈的变形、融合。这一切就在眼皮子底下。日本经济新闻社也早已不是正常理解的新闻社，它拥有日本知名度最高的股价指数Nikkei225。而它对金融服务的渗透，超过了人们的想象。如果多看一眼，可以发现英国著名的金融时报FT，已经在2015年被培生教育出版集团以13亿美元卖给了日经新闻。而FT的收入已经达到了11亿美元。日经新闻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财经媒体之一。通过收购《金融时报》，日本急于向英语读者输出数据价值观和洞见。
收拾干净，2022年3月，标普全球与HIS正式合并，后者成为标普全球的一部分。金融分析、出版、咨询这三位一体的巨无霸，开始露出锋利牙齿。这种无死角的商业情报联动的威力，是很容易感受出来的。例如标普全球普氏能源资讯（S&P Global Platts），就可以将IHS Markit提供的航运情报覆盖在船舶跟踪、港口数据和贸易物流等信息纳入其中。世界那些所有繁杂的现象，哪怕是一艘油船的意外抛锚，都可能引起金融街的波动。这才是真正的数据石油，真石油和数据石油相得益彰。而蝴蝶效应所引起的风暴，无论是风暴还是蝴蝶本身，以及二者的关联，都会被迅速捕捉和密码破解。快人一步，财富先到。
这一切，商业又回来了遥远的运河时代。十九世纪八十年代，铁路开始兴旺成为大物流的主角，美国内湖五大湖为支撑的河运航运体系正在呈现一点颓势。芝加哥城，作为河运中心和铁路枢纽一举成为货物港口中心。而芝加哥农产品的交易商们正在从一吨吨黄油一吨吨鸡蛋中，悟出了虚拟货品期货交易的奥秘。脱胎于农产品交易所的芝加哥商品交易集团CME，已经在为期货制定价格。
物流欢畅地从四面八方来，又到四面八方去，而物流中转站则是财富的起点。
而那些看透物流背后信息不对称性的企业家，则另辟蹊径，从出版杂志开始提供信息服务，并终身以速度为敬。这些记者、出版人成为金融大鳄背后的无冕之王。
信息情报，则成为金融服务终身的伴侣。速度秒杀一切迟缓的行动者，而洞见，则为那些在黑山夜岭中挖掘财富者提供了贪婪的光芒。情报之王，不动声色，它在丛林万山的巅峰之上。不知何时，金融信息服务的中国奇兵，会出现在那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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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林雪萍：北京联讯动力咨询公司总经理，上海交大客座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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