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的雪原上，如何一年送出50万单外卖？

12月24日晚，当你们正在平安夜趴里狂欢，我和同事杨车干乘坐的飞机刚刚穿过狂风暴雪，降落在寂寞的大兴安岭加格达奇机场。

▲加格达奇机场

白茫茫的停机坪上，稀稀拉拉停着三四架小型螺旋桨客机，我产生了降落在星球大战里某个极寒行星的错觉。打开手机，收到一则来自人类世界的推送：中央气象台发布寒潮预警，未来12小时，大兴安岭北部最低气温将跌破-36 ℃。

在中国长达2.26万公里的陆地国境线上，大兴安岭以冷峻、深沉和宏伟知名，保存着中国人对北极地带最放肆的想象。

这里是中国唯一能看极光的地方，俄罗斯东北虎的第二家乡，300多万平方公里的西伯利亚北寒带针叶林，往南延伸到这里结束。在全中国数千个饿了么配送站点中，这里也是位置最北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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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梨视频

“真的老弟，这里真的有人送外卖。”

早在第一场雪袭击北京之前，我和车干就筹谋着做一期关于北方冬天送餐的报道。

打开公司后台系统，我俩查看饿了么配送站的分布。一开始发现北纬50度的鸡冠上坚挺屹立着一个小红点，以为是bug，直到刷新几次确认无误，我给那个孤零零的小红点打了个电话。

▲饿了么的中国四极

“歪，饿了么大兴安岭加格达奇配送站吗？”

“对，订餐请在饿了么APP、小程序或支付宝手淘外卖入口下单，我们这里不直接接单的。”电话那头的大姐一口东北话。

“我饿了么小饿，你不要骗我，你们那现在都零下20度了，还有人送外卖？”

“真的老弟，这里真的有人送外卖。”

加格达奇，鄂伦春语意为“樟子松之地”。1960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只有俄罗斯族和鄂伦春族猎人知道的森林，直到一条运输大兴安岭木材的铁路铺设进来，铁路两边聚集起10万人口和大片苏联风格建筑，成为大兴安岭地区中心地带。

一个两层的办公室、30多辆电动车、一辆负责救援冻坏电动车的SUV，是加格达奇配送站的全部配置。在这里，我们见到了那天接电话的大姐——徐滨。

徐大姐今年四十有六，是站点唯一的女骑手。这会儿中午送餐高峰刚过去，她趁回站点换电瓶的机会，把湿透的配送员冲锋衣盖到暖气片上烘干。

“我滴妈，这两天要冻死人，你们来得不巧。我加格达奇本地人，不做骑手，也不知道这里的冬天这么难过。”她刚往保温杯灌满热水，手机又收到一单推送。

“我很想跟你们在屋里再唠会儿，但我必须出发了。”她说她徒弟（他们管新骑手都叫徒弟）正在上厕所，这一单，她得替他跑。

▲大姐徒弟从厕所发来的求救信息

不穿制服送餐，分分钟被餐厅老板拿菜刀追着砍

整个冬天，加格达奇每天只有6个小时能看到太阳。下午刚过三点，天色已经黑了一半。太阳下山后，温度正以每小时1-2℃的速度急剧下降。

穿上刚烘暖的冲锋衣，套上围脖，扎紧挡风护膝，戴好两双手套，徐大姐把车推出站点，迎面碰上裹挟着雪粒的妖风。

她打了个哆嗦，从口袋掏出一个黑色的东西往头上套。

“加厚脸基尼。在加格达奇，它能保证回家后你的家人还能认得出你。”听说，几个骑手一开始没注意，脸全冻烂。

▲只露出眼睛和嘴巴，一秒变《名侦探柯南》里的神秘凶手

鉴于这玩意儿极度可疑的外表，大姐温馨提醒，戴脸基尼一定要穿饿了么制服。“尤其夜里，到餐厅取餐，你可不想被老板误以为是匪徒用菜刀追着砍——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这两天大雪不止。早上太阳出来把雪晒化，晚上的低温又把雪水重新冻成冰，结果就是加格达奇70%路面在雪后翌日光滑如镜，每个骑手平均一天要摔三四回。

这一次，大姐刚开出十几米，车身就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摆，正当我们担心她连人带车摔倒时，她……

果然硬生生地摔地上了。

“没事儿，我穿得厚，皮实。”刚入职那几天，大姐怕丢人，一摔倒就会马上爬起来，后来摔多了，她干脆在地上躺会儿。“太累了，摔倒了我就干脆休息一下，哈哈。”

▲必要时候得装防滑链。但这装上玩意儿后，车开起来颠得屁股蛋子疼

大兴安岭送餐奥义：穿越森林，翻过雪山

加格达奇有电梯的小区不超过5个，送餐上楼，基本靠走。对于全身防寒装备超过10公斤的骑手来说，每次送餐就是铁人三项。

“碰上大学放假，外地读书的娃儿回加格达奇点外卖，有些连自己家门牌号都记不清。一开始跟我说1号楼，不对，2号楼，又不对……把小区5栋楼都跑完了，还是没有。最后你猜咋样，原来他根本就不是住这小区的！”

“那一单外卖，我统共跑了30层楼梯。”

▲对于全身防寒装备超过10公斤的骑手来说，每次送餐就是铁人三项

高峰期送餐争分夺秒，跑完楼梯还会满头大汗。开车时冷风一吹，感冒症状就会如雪崩一样席卷而来。

站长扳着手指跟我们统计，这个月站里病倒5个，带病工作也有5个。十一长假那会儿，徐大姐也是病号之一，但站里人手实在不够，她只好中午晚上继续工作，下午抽空去医院挂水。

“干这行，承诺、守时是一个骑手的尊严，我不能因为生病，看着好几个单没人接而活活超时。”

然而爬楼梯对骑手而言，早已成家常便饭。在加格达奇站公认的是，只有给滑雪场送过餐的骑手，才能体会到大兴安岭外卖事业的奥义。

加格达奇地广人稀，配送站的配送范围较一般站点要大。传说当年市场经理在城南画了一个圈，离加格达奇城中心达9公里远的映山红滑雪场就被划到了配送范围内。

▲给滑雪场订餐用户送外卖的骑手

滑雪场下的第一单，就是徐大姐送的。“当时没经验，傻乎乎开电动车去。没想到这么远，天气又冷，电瓶容易电量不足。结果走到一半，电瓶歇菜了。”

滑雪场与市区由一条修在山谷的小路连接，路两边人迹罕至，除了长满冷杉的崇山峻岭，什么都没有。当时天已擦黑，迎着狂啸刺骨的谷风，徐大姐只好用手机打着灯推车。

▲在东北林区，这种不知道尽头在哪的原生态公路很常见

“深山里一条路走到黑，怎样走都走不到头。我跟用户解释，对方不听，就一路骂我。”她回忆，“真的憋屈。不过我怕黑，想想这一路有人陪我说说话，那也挺好的，哈哈。” 

最后，订单超时30分钟送达，站长赶过来帮大姐把电动车拉走。那一次，她手脚都冻伤了。

“我特盼望去哈尔滨培训，那里暖和多了。”

大兴安岭呈东北-西南走向，是中国抵御西伯利亚-蒙古寒潮的第一道长城，加格达奇恰好处于长城外侧。这意味着加格达奇和寒潮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屏障。

同处向风一侧，平日里，加格达奇和中国寒极漠河两地温度相差不过4-5℃；而翻过大兴安岭来到背风一侧，就连有冰城之名的哈尔滨，平均也比加格达奇暖和10℃以上。

通常8月底的一场冷雨过后，加格达奇就会入冬，第一场雪一般在十一到来，直到次年五一还能下。满打满算，一年留给女孩儿们穿短裙的时间只有区区20天。

“站长说过段时间组织我们去哈尔滨培训，我特兴奋。那里真的暖和多了。”

▲用来贴手机防冻关机的暖宝宝，徐大姐买了200个

昼短夜长，滴水成冰，加格达奇骑手的上班时间却比很多南方城市还要早。

没人想空着肚子在寒风中排队买早餐，本地人已经养成早餐点外卖的习惯。数据显示，加格达奇早餐订单占全天比例超过21%，高居全国前列。每天早上6点，当一天的温度还处于最低谷，值早班的加格达奇骑手的工作就已经开始。

零下30℃的清晨加区街道，连流浪狗都还在窝里瑟瑟发抖，你唯一能看到的生物就只有这些穿着蓝衣服的勇士。

到了晚上，值夜班的骑手22点下班，但如果有单在身，那也得送完。东北人夜宵爱吃烤串儿，骑手下班前送的最后一单多半是烧烤，通常一单全烤下来至少要20分钟，加上取餐送餐，有时候，骑手送完回家也快23点了。

摸黑出门又摸黑回家，一年下来，徐大姐和她的伙伴们跑遍加格达奇的每个角落，累计送出50万单外卖。

下班回家，徐大姐习惯边泡脚边看小女儿做作业，这是她一天最大的享受。“跑了一整天，泡泡脚，身子暖；看着闺女用功读书，心里暖。”

家有八套房还送外卖：人活着，不折腾，不得劲啊

“最初面试，她说自己在加格达奇有三套房；过几天，又无意中说起自己还有一套商铺，问我们有没有兴趣租；再过一段时间，她跟中介打电话，不小心又透露了在另外三个城市的房产；就在这两天，她还在计划把老家的宅基地卖了……”

提到大姐的不动产，站长如数家珍。没有人知道大姐到底有多少钱，就像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在冰天雪地送外卖。

一年前，为了照顾老母亲，徐大姐回到加格达奇。那时，她已经辗转全国各地经商20多年，靠着积蓄，相当轻松地供养着两个女儿——一个在德国留学，一个在加格达奇上小学。

“整天在家里发呆，闲得焦躁，我想我这辈子不能这样就完了，我得折腾，只有折腾才得劲。”长年在商场打拼，徐大姐性格敞亮，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坐着不动。

怕大女儿担心，大姐一直没告诉她自己在送外卖。“女儿特疼我，不想让她觉得妈妈太辛苦。”

“如果她知道了，我想跟她说，冷是冷点，但送外卖很赚钱，站里大伙儿也对我很好，不用惦记妈妈。”进配送站到现在，徐大姐没有自己换过一次电瓶，每次看到她要换，站里的小伙子都会搭把手。“如果不出来工作，我可能永远不会遇到这么好的集体。”

我们在加格达奇呆的第三天，饿了么发往全国各地的防寒物资也终于抵达这个北国小城。车把套、防滑防湿鞋套、防风手套、发热马甲，人手一份。

▲加格达奇的饿了么骑手用上了冬季物资

有意思的是，作为饿了么“蓝色星球”环保计划的一部分，车把套和鞋套都是饿了么设计部妹子们把废旧外卖箱皮消毒洗净后亲手缝制的。每年，饿了么各地站点都会淘汰一些破损箱皮，现在除了垃圾场，它们有了新的去处。

▲车把套和鞋套都是饿了么设计部把废旧外卖箱皮消毒洗净后亲手缝制的

徐大姐穿上发热马甲，我们教她调节发热马甲的档位，摆弄一番后，她似乎对这些暖乎乎的新玩意儿都挺满意。

“我现在是干一天算一天，懒得想明天的事儿。”大姐说，“我一天还在送外卖，我一天就有被需要的感觉，人到中年，图的不就是这个嘛。至于有时不开心，活着哪能不受点罪呢，但人不能总惦记着这些东西，是不是？”

对对对，大姐你长得美，说啥都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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