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只是个小人物
2013年的冬天，在裸辞4个月未果，180份简历换来2个终面，并最终收获1份十动然拒的北京爱情故事之后，我成了了失业、失恋、失去目标的北漂。
因为想要和泡面君继续厮守，看着荷包里面最后的毛爷爷，充满了伤感和怨念。
「擦，FB，原来你真的是个Loser!」
可是落魄失望又不能填肚子，饭总要吃吧。
住的小黑屋在神奇的北五环体育大学边，连快递地址都不知道怎么写。天桥下有一群摆地摊的和卖吃的。我饿极了，循着臭豆腐的香气本能走过去，却听到一个很搞笑的声音：
「卖袜子咧，10块钱4双，暖和质量好！」
「卖袜子咧，10块钱4双，暖和质量好！」
卖袜子的是一个约莫跟我一样的年轻人，二十来岁，皮肤黝黑，浓眉大眼，脸上挂着一个周星驰似的很贱的笑容。他看我走了过来，直接了当：
「哥们，来一双？」
亲，不要这样，人家是要吃饭啊…… 「不用了，谢谢，我买吃的」
「我跟那家臭豆腐的阿姨很熟，买我袜子可以让她多给你一块，不亏。」
我看着他，还是那个贱贱的笑容，心想这是什么神逻辑，就狠狠地回了一句：「不用了！」
他摆摆手，微微一笑，作罢。
过了一周，桂林山水也快看不到了，我更焦虑了。
在周围晃了一下，又看见那个卖袜子的小哥，还是熟悉的声音，还是熟悉的笑容，他若无其事地吆喝着，我也就百无聊赖在旁边看着。不一会儿，4双，不一会儿，8双，我突然发现这个家伙一个下午可以卖掉30、40双。我琢磨着，一双如果赚5毛钱，也可以见泡面君5次了！！
肚子决定脑袋。我竟然鼓足勇气，走了过去：「小兄弟，我可以帮你卖点么？」
他笑了，你是要卖还是要买？
这么一问，我便支支吾吾起来，刚才脑子一热迸发的勇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FB，你好歹是一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啊，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我。。我看在旁边看你…… 你卖东西也挺累的，所以…… 」
「哥们，没钱了对吧？坐。」
他指了指旁边的那个座位，一沓干干净净的报纸。「我长得黑，叫我阿黑就可以了。」
意识还没反应过来，屁股就本能地坐了上去。我就这样入伙了。
阿黑主动提出来，分我一点货，到天桥的另一头摆，每卖4双给我1块钱，让我摆两天试试。很快，我便发现，这活真的比想象中难。
首先，心态得够好。
在学校，受到老师的保护、学弟学妹的追捧，找工作时被虐成狗，自以为对落差有了免疫力，可是真的把心态摆到那么低，还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屁股一坐，街上的人全部变成了仰视，往下一望，天桥的车水马龙让你觉得漂泊无根，空牢牢的。被鄙视被刁难司空见惯，阿黑却表现得毫不介意。
其次，体能要够好。
不吆喝是没生意的，光吆喝是累死人的。我总想偷懒，懒得吆喝懒得回答。来十个，有一个人问就不错了，阿黑总能保持着自己周星驰似的神态，冲着每一个往摊子这边有点「关系」的人笑，不厌其烦地说着：「阿姨，来两双？」「大哥，来两双？」
两天下来，我自己卖了6单，他帮我成了3单，在网吧见了3次泡面君。
第三天，他突然问我，住哪里啊？
我用手指了指，就那边啊。
「靠，那不是有钱人住的？」
「不不不，旁边有一个小区，里面托熟人租了个小黑屋。」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一天我也要有很多钱，我媳妇也住大房子里面去。转脸又问我，「你是大学生吧？」
啊？我心里一惊，最怕别人认出这个此刻让人尴尬的身份了。赶紧说，怎么可能，我是大学生怎么可能在这里摆摊对吧。
阿黑笑了笑，说：「也是，就是看你挺书生的，应该读过点书，都读傻了对吧。你们这种书生，说句不好听的，有知识没文化，你看连双袜子也难卖出去。」
我不服气，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继续问我，「呐，你有文化你说说，什么是社会？」
哈哈，这难得了我么？脑子里面蹦出那些牛叉闪闪的Big Name，什么孔德孟德斯鸠卢梭马克思恩格斯神马的我考了两年研究生最熟悉了。我挑选了一个最喜欢的洛克，正准备说「社会起源于公民原始的一种契约关系，」开始一场宏大的演讲。
「社会就是把别人弄爽，自己也爽，你挣钱，我也挣钱，这就是社会。」
他抢先说完，得意地笑了笑，依然很周星驰，我也被逗乐了。
又过了两天，我觉得自己还是不怎么拉得下脸，况且我的存在反倒分掉了阿黑的利润。所以就找北京的朋友借了点钱，打算继续找更「体面」的工作。但是，迷茫依旧，摆摊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兼职加自我放逐。如果没有面试，我白天到网吧弄简历，下午去蹲一蹲。他也不多问，就说了一句，「靠，你们书生果然是有后路的啊。」
这话竟说得我有点难为情。
一周后，我的简历又开始获得某家公司的注意，我又鼓起了信心。到了人家的办公室，主考官劈头就一句话，「你的简历上少一节时间段啊，最近在干嘛？」
「摆地摊啊。」我脱口而出，不知不觉变得跟阿黑一样简单直接了。
主考官瞪大了眼睛：「真的？」
「真的啊。」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简历，随即露出鄙夷的笑容，「你不觉得自己给自己丢脸了么？给学校丢脸了吗？」
MLGB的，我很生气，觉得受尽了侮辱，强忍着不满糊里糊涂地敷衍了面试。回去见到了阿黑，跟他吐槽着今天的奇葩经历。我抱怨道：「MD我招谁惹谁了，老子想干啥就干啥，凭什么他来教训我！」
阿黑很平静地听完，问我：「你为什么这么生气？难道是因为他说得有道理么？」
我竟答不上话来。鸭蛋的阿黑，怎么一张口就让我哑口无言？一时间，脑子里面闪过很多念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生气真的是因为觉得那个人说得对。我骨子里还是看不起摆摊，我也不甘心这样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我讨厌现在的自己。
阿黑没理我，招呼起旁边的一位大妈，又收了20块钱，才转脸看了看呆滞的我。
「摆摊在很多人眼中就是下三滥，但是我摆摊我挣钱我高兴，我也能活下来，别人不懂就算。如果你是一个小人物，就得认，然后做点什么。」
那一刻，我第一次看到阿黑收敛起那种贱贱的笑容，没看我，就是很认真地望着前方。
晚上，我开始很认真地想，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以最低的成本，帮助我找到最初的自己、改变自身的状况？
于是，我花三块钱上了个网吧，用软件画了个简单的Logo —— 一个肥肥的戴眼镜的大花脸 —— 那是我中学获得市级优秀学生，学霸一方充实奋进时候的自画像。那天的我一点都不快乐，却希望自己快乐起来，我是一个小人物，却不希望满腔豪情成了无知无畏的北漂梦碎。我注册了这个叫「哈皮的小人物」的公众号，用摄像头拍了身份证验证，上传logo，提交。看着屏幕面前的笑脸，流下泪：我是多么渴望，曾经的自己能够拉自己一把啊。
于是冷静地想了想，降低了自己投递公司的标准，实习生也成，很快有了反馈。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专注准备面试。果不其然，面试时又有主考官又问了近况：最近在做什么？
我故意停了停，面带微笑，「我在运营自媒体，您看，现在是互联网时代，企鹅不是说嘛，再小的个体，也有自己的品牌。」
主考官立马刮目相看：
「不错哦年轻人，挺有互联网思维的。」
「呵呵，您过奖了。」
就这样，我拿下了某家公司的「实习岗」，看上去，至少可以解决点现金流短缺了。
我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北五环，想要和阿黑炫耀我的壮举。可是，摊位上却没有了贱贱的吆喝声，我忙问旁边的几个摆地摊的，有见到阿黑么？
「谁是阿黑？」「就是那个卖袜子的！」「哦，他两天没来了。」
不是吧，难道病了？我想起阿黑说过自己跟卖臭豆腐的挺熟，便径直跑过去找那个「豆腐阿姨」：「您好，阿黑怎么不来摆摊了？」
「这个小伙子，说什么在北京攒了点钱，想回家乡开个小卖部，今后做个大超市。我说怎么可能嘛，脑子有问题。他说你会找他，让我给你这个。」
我接过来一看，果然，四双袜子，还夹杂点臭豆腐的味道。
我回到阿黑的原来的位置坐下，又一次仰视着从我身边川流而过的人群，俯视着天桥下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
方圆一里地内，有清华学子的匆匆背影，有戴金链大哥出没的热闹歌厅，有一平米4万的褐石小区，有10块4双的黑色袜子。每一个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就像我永远都不懂阿黑，他也不懂我。在神奇的北京，一块弹丸之地如此密集地混杂着截然不同的人生，每个人接踵而来，擦肩而去，面面相觑而又咫尺天涯。
阿黑似乎就这样怀着简单而执着的信念活着，他老说坚持就是胜利，你没成功就是因为没有坚持。成功学满满，结果也活得挺纯粹。反倒是我们所谓受过高等教育的，听了很多大道理，依然过不好自己。
八个多月后，我重新找到了自我，唤起了斗志，工作地点变成了「高大上」的国贸附近，工作变成了咨询相关。这个微信公众号也就这样低调地分享着，从拯救我自己，到渐渐开始影响周围的一小部分人，不知不觉也有了上千粉丝。夜深人静，我就会记起那张脸，够拽，够直接，这么青春地看着前方，在这么卑微的角落里看着世间真相。吆喝着，微笑着。
如果你只是一个小人物，就得认。
然后做点什么。
相信生活不会只给你一双舒服的袜子。
题图：小人物，来自 -7摄视度。
后记 (华章)：前两天收到这篇稿子，一下子被感动，让我想起刚回国的那几年，我们住在宇宙中心五道口，每天从下午开始，路边就有无数摆地摊的，和摩肩接踵的人流。他们都是小人物，但他们都认，都在积极地做点什么。
我们很多人都有卑微、迷茫、落魄的小人物时代 (此处怀旧，略去 3000 字)，但我想「心里有光」的人终会走出来，触摸到他们心中的光。
前几天有两篇「心里有光」的文章推荐给大家，尤其是昨天的文章达到了10万阅读，6500次转发。回复「光」获得这两篇文章。另外作者的微信公众号是「哈皮的小人物」 (happy_nobo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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