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好的作品就是我的生活
多年以前，还是上个世纪末了，刚从大学毕业不久，因为喜欢写点东西，加入了几个民间社团，也就是和一帮子文学青年聊聊天，找个地儿开朗诵会，相互捧场。后来想，也许这就是圈子，以我这等资质，还居然接到过曾经高不可攀的官方刊物的约稿，入过带正式书号、名字很唬人的选集。但是时间长了，大家也就各忙各的去了。后来的若干年，联系甚少，自己只是在平常的生活里沉陷，结婚，生孩子，上班，过日子。
时不时，也会从电视和报纸、网络上，看到当年那些朋友的访谈和专栏，不少人成了名家，成了腕儿，作品一摞摞的。看到这些，当然让人惭愧。前几年，与几个老朋友聚了一次，一个朋友力荐我们印一本中英文的自选集，他可以请人帮助翻译。我很是尴尬，因为压根没有作品可译。回家以后，怅然良久。那会儿还在写博客，于是写了篇文章自我安慰，把日益成长的娃儿，满阳台的花草，堪称广泛却样样稀松的兴趣，皆归为自个儿的作品。当然，没法说服自己的一个事实是，人家也上班，养孩子，也过日子啊，当年我们差距也没那么大啊，怎么人家就能出那么多作品呢。
也曾经短暂反省，给自己定下目标，这辈子怎么的要出本自己的作品。按说现在这年头，自己出本书玩还真不是难事，网上还有一本就可以起印的。我伯父就出了两本，一本教育方面的，一本杂文，印几百册送给亲友看看，也蛮有成就感的。如今他老人家过世了，读读他的作品，音容笑貌宛在，这作品就很有价值了。甚至于，还见过某老干部七十大寿时，把自己历年写过的各类调研呀报告呀，包括二十来岁时报纸上发表的小消息，统统攒一攒出本豪华大书的。我怎么也比那个强点吧。
现在写诗是不能了，没那份心就会觉得矫情，但是写散文可容易多了，哄娃睡觉时编的那些故事，也不比图书馆里借到的某些童话差。不过目标归目标，时间仍旧也不知道都哪去了，谋生之余，闲散和安逸足够消磨灵感，翻会闲书刷会微信的功夫，一晚上过了。反正，从没有写出足够多的让自己满意的作品，仅有的几件换回三瓜两枣儿稿费的文章，不是关于养过的一只特立独行的兔子，就是在车站遇到的一个印象深刻的傻子。偶尔面对自己的梦想，仍旧心虚得厉害。
早些天，在图书馆找书，无意中被一本书名击中内心，叫《我最好的作品就是我的生活》。顿时引为知音，借来为自己壮胆。作者克里斯汀.金柏尔，毕业于哈佛，时尚的环球旅行女作家，一次采访机会认识了一个农夫，被他做的有机美食和体力劳动带来的独特魅力所吸引，相爱成婚，共同开始了有机农场的种植生活。
但是真的有些失望，本以为会看到浪漫美好的田园生活，鲜花美景，动物成群，悠闲愉悦，象电影里的欧洲庄园，或者至少类似于《瓦尔登湖》。可是看到的只有终日辛苦的劳作，挤牛奶，喂猪，养鸡，种菜，榨糖，修理机械……要知道有好几百亩地呢。从清晨到夜晚，没有闲暇。盼望了一周的洗个热水澡看本书的梦想，也会因为牲畜出的某个乱子被打破。整本书，都是与大自然的各种抗争，与牲畜家禽的各种搏斗较量，人仰马翻，麻烦不断，即使两个人之间也存在着摩擦和矛盾，还要承受沉重的经济压力。这样的生活，哪里能够得上一个好的作品？
但足够支撑一个作品的是，她在不断逃离和不断追寻之间，坦诚面对内心和现实，最终找到了本真的自己，心甘情愿地、满怀热情地付出耐力和劳动，充满成就感地享受土地上的丰硕果实。令人想起李娟笔下，阿勒泰牧场上那些辛勤劳作、从无怨言的人们。
后来才知道，这个特立独行的书名，是杜尚说的一句话。这个怪诞的，有独立思想和自由精神的法国艺术家，达达主义的代表人物，给蒙娜丽莎画过胡子，从商店买个小便池签上名字就当作品送展，而且这作品在英国的某个评选中，居然能打败毕加索的作品被评为「20世纪最富影响力的艺术作品」。
「我最好的作品就是我的生活。」他说，「如果你愿意，我的艺术就是我的生存。在每一个瞬间，每一次呼吸之间都是一个作品，一个不露痕迹的作品，那既不诉诸视觉，也不诉诸大脑，那是一种持续的快乐。」 他一生过着闲云野鹤、无牵无挂的生活，崇尚非理性、反艺术的表现方式，成型的作品寥寥，却影响了许多人。终其作品，有点大道无相的意思，跟禅师竖起的那个手指头有相似之处，跟梭罗在瓦尔登湖盖房子散步的日子一脉相承。
前两天参加自然体验活动，和一位年过六旬的志愿者聊天。她精力充沛，有感染人的笑容和声音。在丰富的人生经历中，当过知青，干过医生、教育管理和企业管理等多个行业，如今退休了，除了是一个优秀的环境教育志愿者，还在大学和小学里当老师，教的是从未专门学过的美术和手工，此外还是一个资深的心理咨询师，无比精彩的生活堪称杰出的作品。我虔诚地请教其中秘决，她笑笑说，只不过是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愿意花时间和心思，去琢磨如何干，怎么干得更好。这话并不惊人，记得在哪里看过，一个能把平常菜做成美味的名厨，就是这样的秘方。只是多数人没有做到。
仔细想想，以上几种能过成作品的生活，其实也并非多么特殊。这些把生活当成作品的人，只不过是清楚并追随内心所向往，不过是要明白自己想要的生活，喜欢的东西，象个农民一样，心甘情愿地、满怀热情地付出耐力和劳动，充满成就感地享受土地上的丰硕果实。
关于作品，依人的人生观、价值观不同，标准当然不同，但是应该都是能投入激情，能发挥自己的潜力，打开与内心的通道，实现个人的成就感的吧。对于一个自知通过文字最能抵达内心的人，只要能抽出刷手机和发呆的时间，把汹涌的思绪或者点滴的灵感，熟练地驱词使句，舒服地释放出来，就能拥有沉甸甸的成就感。至于有没有人看，出不出集子，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题图：享受生活，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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