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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做个自己喜欢的人

黄河清 奴隶社会 2020-09-01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1598 篇文章

题图:来自孤独的阅读者。

作者:黄河清,《非洲归来 不必远方》作者,孤独的阅读者联合创始人,致力于实现教育平等,打造足不出户的英美大学。作者公众号:黄河清不清( ID:StayLonelyStayProud )。文末有彩蛋。



故事一:非洲归来


在一个非洲军政府统治的小国,一次所谓民主大选意味着什么?常在国内的朋友可能没有办法理解。如果你看过《卢旺达饭店》,可能更容易想象一些。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大型国企的中非区域业务部。我在刚果(金)常驻期间正碰上一次刚果(金)国家大选。


当时的总统在大选前就已多次公开发言:要是我选不上,那就一定是对方舞弊,我会重新起兵从东边打回首都。而反对派的领导人也同样势在必得,他在首都金沙萨有着超高的支持率,他忠诚的信徒们都铆着一股劲想把总统拉下马。


▲  图片来自网络。


当时我办公的地点就在金沙萨。我们早就接到了可能发生暴乱的通知,已经撤退到了河对岸的刚果(布),等大选结束再回来。

 

好巧不巧,大选当天国内领导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一定要我们回金沙萨保护公司财产。我们自然不想回去,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打电话让我们的司机开最结实的车来码头接我们。


过河之后我见识到了什么叫鬼城:原本人永远满满当当的码头此刻空无一人,停车场上只有我们的车孤零零地守在那里。来接我们的司机叫巴比,是个年轻的黑人小伙,以往一张嘴总是闲不下来跟我们聊这聊那,可这会儿却一句话也没有,连换挡的手都哆哆嗦嗦。

 

我们就在这诡异的静默里往前开,整座城市安静得可怕,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面前出现一条分叉路,巴比问我:“咱们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左边的路穿过市中心,宽敞、平坦,我们常走;右边是穿过使馆区的小路,坑坑洼洼不好开,坐在车里甚至要时刻抓紧扶手才能让头不磕到车顶。


▲  图片来自网络。


“向右走。”我也不知是依据什么给出的答案。巴比一转方向盘,不到二十分钟我们就平安回到了驻地,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二天一早看到报纸我才知道自己昨天究竟做了一个多么重要的决定:如果左转,只要再开几分钟我们就会碰上反政府的游行队伍,那时候游行的队伍已经陷入疯狂,烧了很多车辆,砸了许多店铺,死伤不计其数。

 

如果我选择左拐,那我们几个人大概就会把命留在这片并不曾生养我们的土地上。

 

活下来,这是我选对的结果,但假如我选错了,我也就失去了宝贵的生命。那我之前的选择都对吗?常驻非洲是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无论工作性质、工作环境还是未来发展,都和我的预期有较大的落差。


我承担的苦难、忍受的孤独、内心的不甘,都是我选择的结果,怪不得别人。但既然有得选,为什么不选自己喜欢并且认可的事呢?


▲  Photo by Ksenia Makagonova on Unsplash

 

我叫黄河清,一介书生。07 年保送入北京大学,11 年毕业,求学路顺风顺水。毕业后的路却崎岖坎坷,7 年换了 6 份工作,供职过国企、法企、外企、私企,做过的行业横跨工程、金融、战略、教育、零售……


在这跌宕起伏的 7 年中,我踏遍了大半个非洲,也走过了大半个欧洲;见过总统、副总统、诸多部长,也见过连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穷人;做过价值几亿美元的项目,也拿过几百块的课时费;两次差点丢了小命,也见过不少人真的丢了小命;和舞枪弄棒的黑人称过兄道过弟,也曾用法语引经据典地骂过巴黎贵族。


做了那么多让人瞠目的选择后,我现在创业,有份让我在北京活得不委屈的薪水,有份让我每天都有满满动力上班的工作。


▲  Photo by Avel Chuklanov on Unsplash


我想和大家说的,是我这短短人生里对我影响深远的三个故事 — 三个有关选择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已经讲完了,就是那段非洲生死劫。之后不久,我选择离职,也开始审视自我。这平静后的惊心动魄,给了我后来不停追寻心之所向的勇气。但那时,我到底喜欢什么,还是深深困扰我的问题。

 

这个疑问在深夜里被一通电话解开。


故事二:深夜来电


彼时我留学归来,正在苹果公司做管培,每天要做的工作有两件:重复前一天的工作和假装很开心。平心而论,那是份蛮值得吹嘘的工作。可我真的过得很不好,两个月瘦了近二十斤,不想和别人聊起我的工作,甚至拒绝了所有“想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的要求。因为公司“让他人生活过得更好”的理想而入职,可开始工作了才发现理想和现实有很大的差距。

 

于是在一个个睡不着觉的夜晚,我一遍遍地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做现在这份工作?你明明不开心为什么要坚持?


这时心里总会有个声音大义凛然地说:因为大家都觉得这是份好工作,公司也足够重视你,你会有很好的前景,你的痛苦只是矫情!


而另一个声音则在怯懦地反驳:可这份工作本身没有意义呀,你还记得你曾在日记本扉页偷偷写下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盛世开太平”的自己吗?

 

随着工作日复一日的消磨,我似乎再也听不到那个怯懦的声音了……直到有天深夜,在我又一次睡不着的时候,微信突然闪了一下。

 

▲  Photo by Matheus Ferrero on Unsplash


消息很短:“我这个学期拿了全 A,我爸奖了我一辆新车,真的很开心,谢谢你!”我茫然,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是谁。

 

“哈哈,老师你不记得我啦,托福第一次考了 27 分的,我爸妈把我一个人扔在北京说不要我了的,想起来了吗?”

 

紧接着,微信语音就打了过来,熟悉的声音响起,我们又如两年前一般熟络地聊了起来。

 

他是我到法国留学前带的最后一个学生。高考临近的时候正碰上父母离异,成绩一落千丈,原本可以冲击一本的成绩,最终只能望洋兴叹,只好送他出国,结果托福只考了 27 分,父母又正好卡在财产分割的档口,恼怒之下谁也不想管这个孩子,就给了他一笔钱把他扔到了北京。那时我正在新东方教书,这学生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就落在了教 GMAT 的我手里……

 

那是我教过最痛苦的学生:


首先,他对这整件事情毫无兴趣,因为他觉得之所以出国是父母都不想要他了;其次,他的英语底子让我感觉是负值,他对英语整套语法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完整的错误理解,还不听劝;最后,他在北京没有朋友,整个人精神状态都很差,更别说学习了。

 

因此很快我就放弃了传统的教学法 — 实在教不了,我教得痛苦,他接受也困难。我发现唯一他还能感兴趣的就是看美剧,于是决定跟他演美剧。这个选择实话说有些私心,按现在比较流行的词来说,我一直有很高的戏精天赋,演话剧演电影都是我的爱好,我只是想把这堂课上得大家都开心一点。

 

于是我俩非常愉快地演完了《生活大爆炸》第一季,他后来自己和自己演完了后面的两季,接着第二次参加托福 — 87 分。


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成绩,但已经够申请一所差强人意的美国大学了。我临去巴黎前,他在一家五星级酒店请我好好吃了一顿饭,那他对我说了好多家里的事情和困惑,我记不清答了什么,只记得他最后对我说:老师你放心吧,我不会再让我爸妈的事影响我了。

 

“所以老师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呀,还教书吗?是不是每天都有学生找你啊?”微信那头问。

 

我在微信这头愣了,迟疑了几秒钟答道:“是啊是啊,还在教呀,不过像你这样半夜骚扰我的没有啦。”

 

那天,我对心里那个大义凛然的声音说:QNMD,这次我就任性了!能让别人一年、两年、五年甚至十年后都记着你的好,这样的工作难道不值得用一生去做吗?


就像我永远感谢那些曾让我攀登的肩膀,我也相信自己能拖着更多的人去到更好的地方,去看更美丽的事物,我想这是我想做、应该做、也愿意好好做的事。

 

庸庸碌碌,奔奔忙忙,沉浸在不喜欢的工作中,直到变成另一个自己。可笑!


解我惑者,竟是昔日学生。有趣!

 

我再次选择辞职。第二周即结束掉了手头的所有项目,辞掉了那份人人称羡的工作,放弃了那些金光闪闪的头衔,再次走上讲台。


时至今日,我已教过十几万学生。但新东方式的应试教育同样不为我所喜,“教什么”成了我下一个要思虑的问题。还好,生活给了我答案。


故事三:并不值得骄傲的一鸣惊人

 

2013 年,我奔赴 ESCP 欧洲高等商学院求学,那是全欧洲最古老也最好的商学院之一。那里有个传统,就是每年都会组织新生参与一项叫模拟欧盟的活动,每个学生扮演一个欧盟国家的角色,模拟制定欧盟法案、做出相关决策。整个活动历时三天,最后一天是场盛大的汇报,十二位代表进行最后陈述,前主席会到场主持并给出最后的点评。

 

我是那十二位代表之一,唯一的中国学生。在我之前发言的是个高高瘦瘦的法国学生,口若悬河地花了十分钟建议组委:以后最好不要再让中国学生参加这样的活动,他们不怎么会讲法语,也不想参与,纯粹拖大家的后腿。随着他的慷慨激昂,底下的学生一片哗然,可又因初来乍到碍着校方的面子没法发作。


好在,他后面就是我发言。

 

▲  Photo by Tim Napier on Unsplash


那是我最用灵魂的一次演讲,没有稿子,也没时间准备,单凭一股激情只用法语问了那个法国人好多问题,包括母语的差距,包括这项活动的初衷,当然也包括这所学校本应有的包容各个文化的传统,甚至在演讲结束的部分我还引用了著名法国诗人波利奈尔的《米拉波桥》作为结尾。


这些不止为我赢了那次比赛,还让我赢回了法国人对中国人的尊敬:那个法国学生和来主持的主席都向我们道歉,学校代表也承诺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许许多多中国学生给我发来私信:多谢你,多谢有你在。

 

事情看起来有了完美的结尾。可如果我不在呢?我不讲难道就没人能讲吗?稍微调查后我发现,如果我不讲,可能还真的没人会去讲。选角色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中国学生都选了那些不用出力,或者只需要做少量工作的职位,有可能发言的人,真就我一个。

 

我身边的同学其实理论上没有所谓差生,这所学校 GMAT 准入成绩是 700,身边的同学也都是国内名校毕业,甚至不乏四年绩点 4.0 的各种大神,他们都是理论上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可这些“别人家的孩子”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不站出来?事实上,不是他们不想站出来,是站不出来。


那时我便开始想,也许是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而这些问题,也许是我愿意用一生去改变的。


随着与欧洲人交流的深入,我发现中国人在当地的风评并不怎么样,往往极容易被看不起。这种看不起和钱无关 — 中国人早就成了当地最主要的消费力;和分数也无关 — 几乎所有高等院校排名靠前的总是中国人。


这种看不起恰恰就是因为那些被某些人打上“无用”标签的东西,在巴黎尤为明显:


 咖啡馆里随便一个学生坐下来就可以和你探讨波德莱尔的诗;


塞纳河边走过一个青年停下就可以对一旁艺术家的画做出专业的评论;


博物馆里,一群群的法国人交流得热火朝天……


而中国学生往往只能充当沉默的背景板。

 

我们的老祖先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些书本就该承载一个国家的底蕴、一个民族的辉煌,而现在这些东西却被深深的时代隔阂和短期功利的风潮给埋没,让人不稀得或是不愿意去学习他们。


▲  Photo by chuttersnap on Unsplash


可这些东西往往才是真正能改变一个人,改变一个时代,甚至改变一个国家的东西。这些,才是我眼中教育应该有的样子,也才是我真正愿意用一生去做的事情。

 

于是,我选择再次成为一名老师,只是教的东西和别人有些不一样 — 我教社会学、心理学、文学,这些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基础学科。

 

在中国这个大多数人都生活在贫穷或是对贫穷的恐惧中的大环境下,我教的东西怎么看都有些不合时宜。


有位业内大佬就曾语重心长地跟我说:现在的课程,要么教人短期挣钱,要么教人短期提分,别的都不可能有市场。诚然,诱惑还是很多,质疑声还是不断,也时常还是有很多人找到我,希望我们能“放放身段”。身段不是不能放,但人终归有自己的坚持,也有自己心里的线。

 

最后跟大家再说个小的、可能远没有前几个那么跌宕起伏、但依旧对我影响深远的故事。


几天前我到寺里找位大师喝茶,无意间说起吃素的问题。


我问大师:“我听说藏传佛教其实是可以吃肉的是吗?”


“是啊,毕竟在他们那个地方,没有肉了还能吃什么?”大师回。


“那会影响他们的修行吗?”我接着问。


“不会。”大师笑着答。


“所以吃不吃肉和修行其实没什么必然联系对吗?”我继续问。


“对,没什么必然联系。”师父继续笑。


“那大师您为什么要吃素,又为什么要住到这样的深山老林里来呢?“我问。


“哈哈哈,”师父依旧是毫不介怀地笑,毫不介意我的咄咄逼人,“禅宗讲究「戒定慧」。「戒」是戒律,相当于你给自己画出边界;「定」则是我们能够安心地待在边界里,能定住;而后也才有「慧」,是智慧,你也就更能理解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吃肉是我的戒,也是我的修行;你吃肉是你的戒,是你的修行。重点是你给自己定的戒在哪里,这样的戒能不能守得住。守得住,也才能获得更多。”

 

我当时无言良久。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选择了我的“戒”,“定”心坚守,希望能有更多的“慧”吧。这段话,特别是“戒定慧”这三个字一直如刻心头总会不自觉想起,这里作为结尾,与君共勉。



彩蛋来啦:


9 月 15 日(本周六)晚上 8 点,黄河清会作客「诺言」社区,围绕“我的那些困惑和释然”,分享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摔过的坑,和从坑里爬出来后的感触。


这次直播对所有读者开放。诺言社区的朋友可以进社区免费观看,社区外的朋友付费 1 元即可参与。欢迎大家扫码加入本次分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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