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行甲:当我谈写作时,我谈些什么?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2332 篇文章
题图:作者在深圳的大海边。
作者:陈行甲,本科毕业于湖北大学,硕士毕业于清华大学,美国芝加哥大学访问学者。深圳市恒晖公益基金会创始人,深圳市基金会发展促进会执行会长,深圳特区社会工作学院教授。
这本书这么短的时间需要重印,是一件完完全全意料之外的事情。书定稿进入印刷厂是 1 月 8 号,出版社也是在那一天启动的网上预售。但是意外的是印刷厂所在地附近那几天疫情暴发,工厂正常生产受到影响,一直到月底这本书才印出来,2 月初才开始陆续发货。我一直对预售就买了书的两千多名读者心怀歉疚,我不确信我的文字是否值得他们长达一个月的等待。
书正式发行之后的这段时间算是我人生的惊喜时刻,因为这本书我又结交了好多新朋友。“我们那一代人都是草根”,不光是在我们那一代人中引发了很多共鸣,而且不少年轻人在微博、头条和微信上跟我讨论这个话题。
来自读者的反馈给我的感受是特别的,与过去为官时老百姓对我的评价和同事们对我的认可不同,也与做公益时捐赠者对我的认同和服务对象对我的感谢不同,这是我作为一名作者与读者的心灵的交流。“有没有和我一样,看《在峡江的转弯处》哭到不能自已的”,“只是平静的叙述,为什么读的时候眼泪擦不干”,看到微博上这样的文字时,双眼有些模糊。人世间最珍贵的交流,莫过于懂得,谢谢我的读者朋友们,我懂得您的懂得,我珍惜您的懂得。
借重印这本书的机会,我也想和读者交流一下写作这件事于我的意义。
还记得初中一年级下学期的时候,我和姐姐跟随调动到县城高阳镇工作的父亲转学到高阳镇的中学。那天早晨,我们在学校报到后,班主任老师指挥校工在仓库搬了两个连在一起的课桌放在初一(1)班教室的最后排,我和姐姐各搬了一个凳子,怯怯地在整个教室的最后一排坐下。
那天的语文课上,向立平老师让我人生中第一次听到了普通话是什么样子的,事实上后来发现向老师几乎是整个学校唯一能说标准普通话的老师,他在若干年后成了兴山一中的校长。
大约一周后,学校在一个晚自习的时间举行全校作文竞赛,作文题目是《给张海迪姐姐写一封信》。过了一个星期,向老师在语文课上讲作文,说是结合全校作文竞赛,给大家讲我们年级唯一的一篇全校一等奖作文。
▲ 张海迪。
我坐在最后一排,穿过前面个子多数比我高的同学的背影,看着向老师站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地读这篇作文。向老师声音浑厚,充满深情,我们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听他的朗诵,全班氤氲着感动的氛围。
当读到最后一段,特别是那以反问开头的第一句,我突然觉得这篇作文有点像是我写的,可是又不敢确定,因为作文竞赛时我的作文一气呵成,过了一周,已经忘了很多自己写的东西,再说向老师声情并茂的朗读和对文章从结构到字句修辞的表扬分析,已经让我不敢接着往那方面想了。
课堂的最后,向老师宣布这篇一等奖作文就出在我们班上,是刚转学来的陈行甲同学写的。我坐在最后一排,满脸通红地接受全班同学齐刷刷地回头看。
初中毕业时,我的中考成绩排在全县前列,特别是数学接近满分,所以录取到高中被自然而然地分到了理科。我们那个年代山区县大学升学率极低,但是理科升学率明显高于文科,每年全县理科能够考十个左右的大学生,文科要么考一两个,要么“剃光头”,所以中考成绩好的同学多数会被分配读理科。
然而,事实上我是喜欢文科的。如果我有自己选择的机会,我大概率会选择读文科。高一那年,全市举行国际和平年“环境与和平”中学生作文比赛,我再一次拿到全校一等奖。
中学阶段,我曾经幻想过自己未来能成为一个作家。后来我大学上了数学系,硕士读了管理,在基层从政多年,漫长的岁月里,我逐渐忘记了自己曾经有过的这个梦想。
这本书的出版似乎是我终于在走过青春岁月之后又重逢了少年的自己。那么是不是我当初读了理科,就被迫中止了自己的写作梦想,曾经离开现在又回来了呢?
回望过去的人生,我欣慰于自己其实没离开过。我一直喜欢书写,坚持写了多年日记,在基层为官多年始终坚持自己写讲话稿。
我现在的写作,也并不是一个在某个领域功成名就后的人著书立说,或者在某一个领域取得了成功,就集邮式的、打卡式的,去另一个领域尝试一下人生的多种可能,去证明一下自己。那是一种我不喜欢的暴发户搞收藏的感觉,只是事项的罗列和叠加,这样的事做了三件和三十件又有什么区别?
那么写作对我来说是什么?或者说我为什么要写作?
我喜欢唐诺老师的“文字共和国”的概念,这是一个极宽容又极苛刻的国度。
▲ 图片来自《十三邀》。
她的宽容在于你不需要有专业的学历,复杂的经历,甚至不需要有优美的文笔,你只需要有个人的经验能够带给读者某种可能性你就可以书写,写作者是自己为自己命名;她的苛刻在于这个国度的评价标准与名利终将彻底无关。在历史的长河中,乾隆刻在金纸银箔上的四万多首诗,在后世一个工厂流水线旁打工小伙子一句“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面前,轻飘飘不值一提。
在文字共和国里,我们需要诚实。
首先是要对自己的生命体验诚实。写作不是一个异己的东西,而是对自己生命体验诚实的记录和思考。在文字里找到安顿自己的所在,能够和自己的心灵对话,才算是找到了写作对于自己的价值,而不是为了能发表、能出名、能挣钱而书写。
其次是对写作这项事业诚实。心里有无穷的远方,无尽的人们,怀着敬畏之心,去书写一个个灵魂,写他们有同情心、牺牲精神和忍耐力的精神,写那些勇气、希望、自尊、同情、怜悯和牺牲。真正的写作,不会是一种业余爱好,而是一种召唤。
说到这里,谈谈我从高中时就错过了的文科。文科是人文科学的简称,英文是 humanities,词源是 human(人),这是最简单又最深刻的关于文科的解释。爱文科,爱文学的本质,就是爱“人”、爱生命。一个爱“人”的认真生活的人,终会重逢他的梦想。
我还想对一些遇到工作困惑跟我交流的公务员朋友说几句。我一直保存着辞职之初一个当时还不认识的公务员朋友在网上写的那篇《致陈行甲兄的一封信:不要辜负我们对你的怀念》。四年过去了,我想对这些朋友说,我没有辜负你们对我的怀念,因为我过得很好,更因为我其实没有离开。
当初我辞官从善并不意味着我认为从政有什么不好。从政在中国文化中一直都是主流的效率最高的为民服务的方式之一,现在也是如此。很多我非常敬佩的人都在各级岗位上从政为民,他们的奉献值得尊敬。只不过那个时间点上,综合我的处境、我的理想,以及时代提供的机会,我认真思考后认定辞职从善对我来说是一种更好的人生选择。我辞去了公职,但是没有辞去、也永远不会辞去共产党员的身份,我仍然坚信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坚信对弱势者的悲悯是人活着的意义之一。
我这本书也写了很多我在基层从政时的体会,希望大家在我的经历中,看到的不是一个最后转身离开的人,而是一个为理想而“特立独行”也在体制内得到了不断提拔重用的人,更是一个作为公务员不贪、不玩弄权柄、不媚上欺下也非常有成就感的人,还是一个坚守底线、绝不苟且也活出了自己的精彩的人。
▲ 《在峡江的转弯处:陈行甲人生笔记》
最后,我希望在大家看完本书的时候,记住的是这其实是和你一样的普通人的故事。这本书的主人在他的每个人生阶段都经历过不自信、惶恐和挣扎,同时也从未放弃爱和希望。无数次地在不自信中寻找爱和希望,在找到爱和希望后又会被另一个不自信包围。周而复始,循环向前。
我相信这是每个人的人生缩影。我希望你们会因为看到我所经历的循环而不再觉得孤独,变得轻松一些。正如傅雷先生在他译的“约翰·克里斯多夫”卷首的献辞中说的:
战士啊,当你知道世界上受苦的不止你一个时,你定会减少痛楚,而你的希望也将永远在绝望中再生了吧!
”只要我们不放弃爱和希望,我们就都是战士,都是英雄。
让我们以此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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