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循规蹈矩,生活是很难有什么盼头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上个月临时起意去武汉喝咖啡。
工作日下午的武汉,不像广州,有着“三点几喇饮茶先啦”的特殊文化,店里几乎没有其他客人。唯一的咖啡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我夸了一句“你的特调好好喝”,他就捧着一杯咖啡走过来,开始和我聊天。他介绍自己叫 Jean。
“你知不知道在城市中心的普通咖啡店,平时卖得最多的咖啡是什么?”
“呃,美式?”
“哇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每天都喝啊。需要消肿就喝冰的,需要提神就喝热的。他感慨地说,很多咖啡师做得久了,可能也习惯当一个工具人了。但也有一些咖啡师,比如他,每天做一杯冰美式,专门留给特别的人。我很惊讶。几乎每天离不开咖啡的我,从未想过,有某杯咖啡,是咖啡师专门做给我的。美式,尤其是冰美式,是 Jean 每天都要反复做的一款咖啡。“除了前年《想见你》很火,很多人过来学着黄雨萱点热美式之外,基本大家都爱喝冰美式。”他的店开在美院附近。早上 8 点开店后,就会有很多抱着画板、颜料盒,穿着工装裤的美术生来买咖啡。但是,其中有个女生,被 Jean 记住了。她每天都会在 8 点 50 分到 55 分之间到店,点一杯冰美式带走。有时候是素颜,扎个马尾辫;有时候会化妆,穿着浅色连衣裙。听起来像一个爱情故事的开头。我忍不住追问下去,他们是聊什么才变熟的。我沉默了。照他这么说,我在广州至少跟 30 个咖啡师是熟人了。“但不一样!你听我说,她真的不一样。”Jean 赶紧拍拍我的膝盖。Jean 从 20 岁开始学做咖啡,做了六年后,终于凑够钱,鼓起勇气开了这家咖啡店。给墙壁刷上油漆的时候,他仍然憧憬着,将来要为多少个人做咖啡,开多少家分店,收获多少好评。但生意的世界,向来是以数字去吞并数字的游戏。面临过好几次营业亏损,没钱交租的难关,Jean 开始把注意力从“做好每一杯咖啡”,转移到“我能卖多少杯咖啡”上去。一天做 80 杯咖啡,是他平时每日的工作量。开通外卖之后,这个数字不断上涨。跟生计绑定之后,Jean 对做咖啡这件事,已经逐渐失去热情,就像“工具人”一样。但自从那位女生每天准时出现,他忽然一下子找到了新的热情。每天提前 10 分钟磨好豆子,等她差不多要到了,再倒冰、加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咖啡粉压得平整。“你知道吗,一杯冰美式要做得好喝,压粉太重要了。咖啡粉压得平整,萃取才会均匀。而且这完全取决于手感。有一两次压得太轻或太重了,我都会倒掉重做。怕她尝到不好喝的咖啡,下次就不来了。”把一杯最漂亮的冰美式,亲手送到那位女生的手上,成为了 Jean 每天开店的盼头。但后来想想,这样的问题就跟“为什么你不想结婚生子”一样,是“默许即尊重”的存在。我只需要知道:看起来阅人无数的咖啡师,原来也有这么纯情可爱的一面。有一年去东京旅行,我在下北泽站出来,找到了那间传说中只卖 Espresso(特浓咖啡)的熊池咖啡店。近几年很流行的 Dirty 咖啡,就是他们家先发明的。店主是个钻研了 Espresso 半辈子的咖啡匠人,他正埋头在咖啡机前,全神贯注地盯着机器萃取出来的液体。店里飘着淡淡的香气。我一口喝下那杯特浓咖啡,身旁的同胞游客说:“Espresso 是一个意大利语单词,'立即为你现煮'的意思。”那一刻,回荡在口腔里的咖啡味道,变得更加口感醇厚了。原来这是一个非常精心的动作。仔细想想,如果在生活中,有人带着做一杯 Espresso 的心思来对待你,那是再幸运不过的事情了。但我羡慕的人,却是那位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这里,接过那杯专属版冰美式的女生。她都不知道,自己正在被 "Espresso" 着。“她看起来很忙的样子,我猜可能在备考吧。不想太打扰她。”我本来想怂恿他大胆开口。他向我展示了后面墙上的咖啡菜单。在“特调咖啡”那一栏,有一行是专门空出来的。因为 Jean 注意到,那位女生每次接过冰美式时,都会露出手腕上的洋甘菊文身。“我最近在研究怎么将洋甘菊和咖啡结合,发明一款特调,就叫'洋甘菊'。等到某一天她再过来买咖啡,我就可以指一指菜单上的'洋甘菊',推荐她尝尝。”休假游荡在武汉的各个咖啡馆的那几天,是我近几年来,为数不多可以寻找“生活盼头”的日子。我对 Jean 说,“为那位女生做好一杯咖啡”,足以让他和千千万万重复做着一杯冰美式的咖啡师们,区分开来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他一样,有着这样与众不同的盼头。比如我,自从做了新媒体这一行,习惯了凌晨睡觉,醒来便已错过了早餐时间。每天坐着同一班地铁,前往同一个出口,打开同一个工作软件,处理同样的工作问题。咖啡成为了提神的工具,就连我都将自己当成了工具人看待。Jean 的故事让我开始反思:真的是这样吗?我的生活里,真的连一点精心的时刻都没有吗?我想起有一次去公司楼下商场的 costa 买咖啡,我点了一杯 Flat White(澳式白咖啡)堂食。等了十几分钟,咖啡师表示还没好。因为她为了这杯咖啡的拉花更好看,将咖啡倒掉,重新做了第三遍。“不好意思,很快就好了!因为很少有客人会点 Flat White 堂食,一定要拉到最好看的图案给你。”看着她最终将咖啡端上桌面的时候,我感觉我一天的心情都变得明朗了。那天 Jean 告诉我,拿到营业执照那天,他第一时间打给自己在山东老家的爸妈。他苦笑着说,爸妈对他做咖啡师这件事根本没有概念,他爸甚至以为他所说的“咖啡”,是大葱的其中一个品种。“是这样的。要随时做好准备,那些在你心里放得比天都要高的东西,在不理解的人心里,大概就跟我老家地里那些大葱那么高。简单来说,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们这些普通人,都是嗜好太多,能力太小。”但我告诉他,与其碍于那些不理解的人们,而轻视自己的嗜好;不如把目光都放在那些,能为自己的生活创造出“精心时刻”的人们身上吧。至少此刻的我,已经开始试着用一种“被 Espresso”的心态,去面对生活了。接过一杯咖啡时,心里想着“这杯咖啡是为我而做的”。赶上一班地铁时,脑海默念“还好地铁愿意为我等一等”。克服一个困难时,也要相信“我尽了最大努力,命运也在冥冥中帮了我一把”。《鼓励男生说出身材焦虑的一次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