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再对着疫情说加油了。
「你有觉得，如今的生活，连祝福都降级了吗？」
十天前，广州疫情还未严重时，我与偶遇的一位读者聊到这个话题。她刚毕业没多久，做的是小红书运营一类工作，最近刚刚辞了职。
我们各自坐在一块活动现场的干草堆上，她向我坦诚到，自己很清晰地记得，以前发祝福，都是祝别人「万事如意」。后来觉得如意太难，换成了「天天开心」，如今这段时间，是只发「祝你尽量开心」了。
今年，双十一的战绩再也没有大肆宣传，连讨论「欲望是否降级」的欲望，都没有。同样懒得再讨论的，有微博上日夜重复的热搜。
我们还能再祝愿生活什么呢？
或许是，祝福你还可以去便利店。
兔人住在被封控的海珠区，她还是会坚持「每天至少下楼散步一次」。最近小区解封可以出门，她兴奋地讲自己发现许多小店都会只拉开 1/3 的卷闸门，等待有心人进入开启地下交易。而她很开心，今天成为了有心人的一份子。
又或许是，祝福你可以不被蚊子咬。
仙草和 Acher 的家相距只有 800 米，也同在海珠区。昨天 Acher 睡不着觉，半夜被蚊子咬醒，而家中竟无灭蚊工具。本来一个外卖便可解决的事，如今困难重重。
于是今天，Acher 与仙草相约散步见面，目标是短借仙草家中灭蚊器一个。或许灭蚊器并不真正难寻，只是当寒暄在生活在显得稀缺时，怎样微小的见面理由都不为过了。
祝福即便降级，也并不代表祝福应该消失。
那便祝兔人可以直立走进便利店，祝 Acher 睡上一个好觉，祝仙草做梦遇到下一篇文章的选题。
这样看来，祝福降级或许也不是坏事。至少，祝福不再那么大而空了。或者说，不像对着疫情喊「加油」那样空洞而无力了。
轮到我了，我该祝自己什么呢？
包括无症状，广州昨天日增已经超过 8000 例。
在家的时候，我数了数自己到底拥有几根 Type-C 数据线，并且整理到一个收纳箱里；我把所有的圆珠笔替换芯收拾了起来；还把一块 10 年前就已经坏了的手表送去了维修，那是十几岁时我爸送我的生日礼物。
帮我修表的大叔信誓旦旦和我说，修好了还能再戴 10 年。我对 10 年没有什么概念，常觉得自己能活到 30 岁已经很不错，还未拥有想象 40 岁的能力。
因为居住在天河，我只是无法返回位于海珠的办公室，却还拥有许多同事没有的珍贵的出门机会。
昨天起床，我决定一定要去一趟公园，那个公园里有一条「健康路」，必须要脱了鞋才能踩上去。脑海里常常会浮出这些小小的执念，类似今天我的脚只有踩到健康路上，我的今天才能过下去。
只是，走到公园门口，我开始害怕了，因为我的 48 小时核酸已经过期。或许，进公园的愿望又要落空了。
这个世界一直在进化区分人的新方式。24 小时的人，48 小时的人，以及其他不新鲜的人。
幸好，公园只需要 72 小时核酸证明。作为不新鲜的人，我如愿地脱了鞋，踩在那条「健康路」上。
好痛啊，最后，我只走了 5 米。
我想，生活是变得离我近了很多的。许多从前被我忽略的东西会在心里翻涌出来。冰箱的红薯也不能再忽略，空气炸锅重新运转，甚至给家里的狗狗洗了个澡。
只不过，在狗狗无奈的眼神里，我再次看见了自己。
忍不住还是想起了前几天看到的表情包：祈祷疫情快要过去的人，有没有想过，其实人生也会很快过去。
疫情 20 条新规定出来的那一晚，我和朋友立刻做了一件事：查一查，飞往世界各地主要城市的机票价格。
算上隔离费用，仍是天价。但 5 + 3 政策总归是把这一愿望变得离我近了一些。2019 年，我便给自己许过愿，要带喜欢的人去一家伦敦珍藏已久的天台酒吧，如何不消费就能遛上去看景色的线路都有了。
在刷机票的时候，总算在未来半年的日子里看到一张双飞 6000 元的机票。还缺什么呢？我们的结论是「勇气」。
想为自己做半年后的计划？你疯了啦。但 Kitty 总能提醒我，如今你想出门，不疯是不可能成行的。
现在出发？可以。一年后出发？那里必定会被「封」了。
但现在我不能走，公司一定还有需要我的地方。我这样安慰自己说。
虽然同事们可能并不这么认为：万一你出门真的能写出更好的稿子/做出更好的视频呢？
读库前段时间年会上，主编张立宪总结了当下许多人的状态：「被外界的各种变故割裂得支离破碎」。
可他又说，当下的状态同时也给许多人提供了「完美借口」：
「今年虽然有很多让人焦虑郁闷的地方，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又给我们每个人提供了『完美借口』，或者叫『完美台阶』。如果你什么活儿都不干，想为自己开脱的话，都是有充分理由的。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发现它特别可怕。你极容易让自己活在理由中，活在借口中，或者像一句诗写的，『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可能我们的人生会变成这样一个状态：在别人的主帖里留言、转发，但很难做自己的事儿，所以，我一定要提高免疫力。」
最后他提到的解法是，「用一件一件具体的事，把其他事给熬过去。」看似简单，但对于每个人来说，如何选择那一件真正可以熬过时间的事，却是十分艰难的。
无论生活如何荒诞，去卷帘门半开的便利店买一瓶可乐，去寻找一个蚊香液的头，去公园走健康路，都是算数的。
最近读《西西弗神话》，里面有一句类似的话：「对于毫无光彩的生活来说，是时间支撑着我们。但是总是有这样的时刻，我们必须支撑着时间。」
加缪写，「拥有愿望，就是挑起种种矛盾。一切都是井然有序，这样被下了毒的安宁就产生了，通过内心无忧无虑、昏昏欲睡，或是致命的放弃而获得的安宁。」
是愿望，还是安宁？这是一个问题。
好消息是，我不会再选择祝自己安宁，也不会祝自己无忧无虑。
我祝自己仍然拥有愿望，哪怕这会挑起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