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鹊寺村五社的空心之落和振兴之望
导读
“中国城市规划”于春节前夕推出“规划师眼中的故乡变迁”有奖征文活动，本文作者李平结合详实的调查与数据，还原了四川内江东兴区永福镇鸦鹊寺村五社的乡土社会历史与现状，并在此基础上探讨广大空心化村的发展可能。
本文字数：5673字
阅读时间：13分钟
李 平
作 者
中外建华城城市建筑规划设计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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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远，故乡之忆
又到过年，再没有回家的激动，一切都如平常。只有在脑海中搜索着的故乡记忆，和计划着的走亲访友让我觉得是在准备过年。过年，仅剩记忆！
奶奶卖掉我喜欢吃的李子后，我和妈妈的一次吵架；
桃子即将成熟时怕别人偷走，守在树下不去赶集；
门前的红橘挨着井水结果很多但不甜，成了我们的果树屋；
为用红苕腾制作耳环糟蹋了奶奶的一片地，惨遭妈妈唯一的一次打；
帮奶奶在后山梯土背玉米红苕时被勒红的肩膀；
左手食指因打猪草砍猪草留下的隐隐刀疤；
育秧期间奶奶让我看鸭子，我逃去耍了，鸭子破坏秧田后田主的大吼大闹；
上学时苦角湾的梯坎、山泉水的甘凉、学校的铁铃铛、旁边的小卖部、大队林场的柑儿和一群同学一起爬山涉水的放学历程......
一个社里，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别人家的事总是会被看见或听到。
那些年的田、土、果树、房屋、人、事，历历在目，时而出现在眼前、脑里、梦中。
腊月二十九晚上，我回到爸妈家，妈在隔壁楼栋小卖部打麻将，娃儿在他奶奶那里，算清净了，爸开始给我聊起老家的人和事，哪家的房子又买在哪个小区，什么时候他又去吃了酒；哪家人又发财了；哪个大爷又去世了；.......还加入了五社联谊群。我说爸，你也把我拉进去吧。
进去之后，听着依稀熟悉的语音，陷入了片刻静思。
大年初一，驾车回乡上坟，早早地出发，其一免得堵车，其二老家没有亲戚，不好意思蹭吃午饭，以便中午之前返回。要到达之时一路大雾，鞭炮的烟和丘陵的雾遮得看不清路。山里坟头的鞭炮声和烟雾，四米宽的水泥路，一湾冬水田，片坡柏树和杂木，破旧房屋散落。
作为一名规划师，为了工作那么仔细地分析其他城乡，却忘了细看故乡。鸦鹊寺村五社，是怎样变成现在极为凋败的模样，我想更为仔细地看看。
透视，故乡之落
区 位
鸦鹊寺村五社位于四川内江东兴区永福镇。永福镇北临资阳的安岳县，东临重庆的大足区，南临重庆荣昌区。距离内江市城区约42公里，驾车约一个半小时；直线距离内江城区约32公里，距离安岳县城约35公里，距离大足城区39公里。无重要交通干道经过，位于内江安岳大足交通干道三角形的中心。三角之心，遗忘之地，是其发展之陷。
鸦鹊寺村的区位关系图，自绘
资 源
是金子总会发光，五社如果有资源有条件，外部条件差也会是暂时的。但五社不靠山，也不临水；从浅丘到中丘过度，地不平，梯土，沟田，农耕条件差。极差的资源条件，是其没落之源。
鸦鹊寺村五社的卫星图根据Google图，自绘
鸦鹊寺村的地形分析图，自绘
乡土社会
曾经有趣的乡土社会——一个社，基于土地，这就是乡土社会，一个基于乡村土地的社会网络。在家乡的乡土社会中，有父母、兄弟姊妹、姻亲、表亲，干亲，地邻等几类社会关系，这个网络中，每天都发生着这样那样的关系。有多占了田埂的吵闹，有邻里间鸡娃子吃了饲料的棒喝，有娃儿摘了别家果子的赶吼，有哪家喜事的欢喜，有谁家白事的帮忙，有兄弟分家的吵闹，有夫妻不和的吵嘴，有妯娌的争执，有生病的看望，有路上的搀扶，有雨天学生放学的一起送伞......乡土社会是人情社会，一个有趣的社会，一个活的社会。
五社曾经的乡土社会关系图，自绘
现今瓦解的乡土社会——经统计，故乡五社多年未回来过的有20户，占总户数的37%；过年回来上坟或看看的15户，占总户数的28%；偶尔回来的6户，占总户数的11%；常住五社的13户，占总户数的24%。常住中大部分为老弱病残。五社已经大部分已经脱离土地，乡土社会早已瓦解。
虽然在朋友圈可以刷到，抖音里偶尔关注，五社联谊微信里观其音容，还有更为真实地活在走亲访友中，但土地关系早已瓦解，乡土社会网络不复存在，虽乡情仍在，但20年后，甚至50年后呢？难道就像迪士尼电影寻梦环游记中的亡灵节一样，逝去的人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社会，只有当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也逝去时，他才将真正消失。
乡土社会，从有趣到瓦解！
五社回乡情况图，自绘
人口及构成
人口及户主——五社常住人口26人，小家庭户籍人口118人。有户主54户，有宅基地55处。
人口情况图作者根据调查数据，自绘
宅基地及户主情况图根据调查数据，自绘
流出严重——五社共有54户人家，三代大家庭人口约288人，小家庭户籍人口118人，常住人口26人，常住人口仅占小家庭户籍人口的22%，五社被城镇化率（空心化率）达到78%，按照2018年国务院公布的58.5%城镇化率数据，五社的流出远远超过全国平均，与2018年内江市公布的47.9%的城镇化率相比，五社的空心更为严重。
老龄化程度高——户主人均年龄62岁有余，常住户主平均年龄68岁有余，在这样的年龄构成下，五社是个完全的老年之社。
城镇化（空心化）比较土根据调查数据，自绘
城镇化（空心化）率及动力
城镇化（空心化）高——偶尔听爸说隔壁小区哪家人满十要去吃酒，也就是说五社的地邻也搬到了城里。
通过购房分析可以发现，在内江市内城镇购房的有21户，占39%；在外地城镇购房的有16户，占30%；无购房常住城镇的有5户，占9%；原宅基地住户11户，占20%。以购房为依据的城镇化率（空心化）之率为69%，以购房和常住的城镇化（空心化）率为78%。
城镇购房情况分析图根据调查情况，自绘
技术、高等教育、经营和务工是主要动力——虽说农村地区劳动力外流是一个国家或地区城镇化快速发展时期都存在的普遍现象，但五社空心化的动力，又有其有趣之处。
经分析，五社的空心化有四大直接原因，分别是以技术为主、以子女高等教育为主、以经营为主和以务工无主。以技术为主的有14户，占比32%；以子女高等教育为主的5户，占比11%；以经营为主12户，占比27%；以务工无主12户，占比27%。
动力中技术因素占比最大——在这四大原因中，技术因素占比最大，是最主要的原因；在年龄构成中最老一辈，他们是最早走出去的那一辈。细分技术因素中，有趣的是修表的有9户（加上早已外出的估计估计有14户），占了64%。听长辈们说，一个聪明能干的人自己研究钟表，在外地摆了个修表摊，回到社里召集社里的适龄青年当徒弟，一部分跟着他到外地寻生计，主要在湖南长沙，一部分在当地各场镇摆摊。修表的人都成为当地家庭条件最好的人，这部分人也是最主要的外省购房者。走出去，是为了更好。
房屋建筑
建筑破败——五社共有54户，有宅基地55处。建筑按照材料分，有土木、石木和砖木三种，其中石木建筑最多，有36户，占比66.7%；土木建筑5户，占比9.3%；砖木建筑13户，占比24.0%。从建筑年代看，1999年以前建造的42户，占比77.8%；2000-2009年建筑的7户，占比13.0%；2010年以后建造的5户，占比9.3%。54户中仅有4户为两层建筑（楼房），其余均为一层建筑。
鸦鹊寺村五社不仅建筑破旧，近年修建房屋极少，从建筑方面看来，五社是老化之社。
故事——关于修建房屋的故事，对门周部*，在儿子约20岁左右时，为了找人说媒讨儿媳，竭全家之力，在2008年左右修建一栋两层楼砖房，成为当时本社最好的房屋，花费约6-8万元，修建完在家过了年之后便外出打工，之后再没有回来住过。
建筑材料、年代分析图，根据调查自绘
五社每户居住情况图，拍摄于2019年2月5日
土地荒置
再来看五社的土地利用现状，五社可以说是荒废之地。
水田分布一沟三湾，一沟，肖家冲冲沟5社段；三湾，刘家湾，周家湾，蒋家湾。水田共计8.94公顷，占27%，其中接近一半未耕种。环绕一沟三湾为旱地和林地，旱地共计13.17公顷，其中荒废的8.96公顷，占旱地的68%。共计超过60%耕地荒废，旱地比水田荒废严重。五社是荒废之地。
土地利用情况分析图，自绘
童言无忌
回重庆的路上，我们问三岁多儿子，为什么不想回太婆家，他说：
因为路摇摇晃晃，还有坑；
烂房子，乱七八糟；
还到处都是垃圾；狗狗拉了粑粑也没人收拾；
所以我才不想回去的。
孩子的说法或许来的太直白，却也最真诚。
聚焦，故乡之路
雅鹊寺村五社，关于乡村的各种建设政策都完美的错过了，从新农村建设，到美丽宜居村庄到现在的乡村振兴。
做了好几年规划了，一个地方的发展要么有外在机遇条件，要么有自身优势条件。对于一个村庄，常见的机遇条件包括重大基础设施布局如高速公路及出入口，机场修建等；包括产业项目布局，主要为工业产业项目。优势条件包括自身的资源，比如矿产、旅游资源、适合农业产业化的土地资源，适合度假的气候条件、历史文化古村等历史人文资源等。在具有外在机遇和内在优势的情况下，只是具有发展的可能。雅鹊寺村五社无一样具备。
和规划界的朋友们交流，大多认为这种地方除非外力注入否则想要发展难于登天，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倘若有外力介入，绝非是人力资本可为，可能地下发现啥、交通直接到位、又或者地震直接干掉。这是一个系统问题，不是你我能解决的。能解决这个问题的群体考虑投资效益，是不会选择这些特征空间的。这些地方无解，就等历史来“收尸”。
五社风光，拍摄于2019年2月5日
换个思路，鸦鹊寺村五社的最大特点就是高度空心化。发展的问题只能用发展的方式解决， 等也是一种方法。乡村振兴，不是要把以前的乡土社会恢复，不是要把人都留在乡村，而是山林田土不能荒废，得利用。人走了，土地才可以集中起来搞发展。这是一种可能，也是广大空心化村的普遍可能。
20年后，农村是啥样子？很好奇！
或许有某位私人老板来投资； 或者由村里出面对这些外出条件好的村民集资采用分红形式集体发展。不管什么模式，它最有可能的模样：
是年迈父母的颐养之地，是城里人的第二居所。
家里老人养养鸡、种点菜，周末喊上朋友一起去吃吃土菜，钓钓鱼。
是农趣体验之处，是城市休闲之地。
捉稻田鱼，嬉稻田鸭，吃生态稻。
......
回不去的乡土，因为它有新的模样值得期待。
注：作者通过父亲口述、本人记忆和现场核实，获取户主姓名、常住人口和去向、年龄构成数据；通过五社联谊群、父亲及周边朋友口述，获取购房情况和家庭职业情况；通过Google和现场照片，获取建筑面积和土地面积数据；通过Google图像解译和实地观察获取土地利用情况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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