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鹿｜N

我认识N是由于一次抢夺猪屎的经历。1984年，我2岁。岛上的猪很早就开始起来闲逛，哼哼的叫声，交织在谷子岛的小巷里。猪全身是宝，在这个偏僻人稀的红色小岛上。我们养的猪，大从广西而来。广西的猪，肉瘦，体态优美，而且热情，自然也就受大家喜爱。我奶奶就喜欢养广西的猪，在我还不到两岁的时候，她背着我，在灰蒙的雾气里，在太阳升起的一丝清凉的前夕，水汽像炸开了的冬天里的锅炉，冒着白色。我爬在奶奶的肩上，目光越过她消瘦的双肩，看到远处一泡发热的猪屎，我拼命的扭动着我幼小的身躯，用粉嫩的手指，指着那坨黑色，还冒着青烟的屎。

我奶奶走了过去，发现猪屎已经被人用白色的粉笔圈了起来。奶奶说了一句：N，这个死早仔，起这么早，她肯定是到树林里拉屎去了。茂密树林里，传出了一个女孩的笑声，接着说：呀，姨奶奶，今天我来的比你早啊，猪屎还冒烟呢，我妈说了，冒烟的猪屎好堆肥啊。话音未落，一个扎着马尾辫的6岁左右的小姑娘，脸上挂着两个小酒窝，一溜烟儿的跑到了我们的跟前。奶奶笑了，说：你这这个妹子，以后不得了啊。我看着N，她秀气的鼻头的茸毛上，挂着一层白色的雾气凝固成的小水珠，盖在她红润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特别。

树林里拉屎，及用白色圈起猪屎，N绘声绘色的给我介绍了一遍。离我见她第一次见面时的两年后。那年我4岁，N8岁啦。我已经会自己拿着簸箕帮奶奶捡猪屎啦。这次的交流却是因为我和N争夺一泡冒着气的热猪屎开始的。我把她用白色圈起来的猪屎给捡了。她很不高兴，拉着我到了我奶奶面前，说是要给我好好上一课。我却实不知道白圈的含义，也很好奇。N说：这规矩，村里的人都知道，圈了白圈的猪屎，已经有主人啦，别人是不会再捡的，这是个不成文的约定。我哈哈大笑：怪不得你能捡那么多屎，原来一大早就起来到处画白圈圈了。她也乐了，连说了三个：是，是，是。

我们村没有公厕，大家都在树林里方便。猪有时会来吃我们刚拉出来热腾腾的，黄金闪亮的的屎。显得我们的屎对它们也很珍贵。我看着N有很多时候，很早就收集了许多的猪屎，几个月下来，堆成了一座山丘，南方湿润的空气把猪屎霉化成了灰白色的带有浓烈气味的有机肥料，一开春，种花生，青菜，水稻，都是珍贵的肥料，混杂着牛粪和烧过的稻草，成了转化为养育村民的好能量。N经常扎着马尾辫子，奔跑在树林和田埂上，提着她的簸箕，找到了一堆堆的猪屎。她从小就如此勤劳和积极，带着野蛮生长的力度，让我喜爱。我们觉得，原来捡猪屎也可以这么的美好。

我和N的情感越来越好，我们的情感建立在猪屎之上，我调侃的说，这就是猪屎一样美好的情感。后来，我读了王小波的一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的文章，深感喜爱。N也说过她家有一头特别的猪。每天早上，太阳在谷子岛的海平面上开始泛着金黄的波浪里荡漾着像气球一样飘起来。N捡完了她用白色圈好的灰黑色的猪屎后，背着她的箩筐，到山里去割猪草去了。我尾随着她，看着她那带有茸毛的脸蛋，辫子压在后脑勺上。我们路过荒草丛生的泥路，涉过溪水没足的小溪，踏着黑色的石头，头上不时飞过一群白色的水鸟，盘旋着扎进远处的深黑蓝色的大海。我看着没入野草深处的N，心里像太阳照下灿烂的野花，努力的朝着光亮的角度倾斜，我有一种幸福的冲动来源于身体遥不可及处，我看着她的汗毛上的汗珠里弥漫出海鸥、布谷鸟、蜻蜓、猫头鹰、黄牛……,我渴望抚摸和拔一根她湿漉漉的汗珠包裹着的汗毛。汗毛长在她润红的脖子上，我无论如何，在这白里透红的清瘦脖子上，联想不到她是捡猪屎一等一高手，也没想到，她也如此爱着我。也就在这个野草丛生，鸟虫聚居，一片荒绿的野地里。N突然回头，用她带着深海一样深黑的眼珠子，看得我直发抖。她抓起了我的小手，一种带着汗珠的湿度，把我慢慢的融化，我只有随着她，慢慢的迷失在野花野草的深里。那年我七岁，我如此的喜爱N带有汗珠的小手，也就那天起，我渴望每天都紧握她的手，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划过白云的白鸟，惦着尾巴飞过的蜻蜓。鸟儿挥动的翅膀，呼呼呼的风声吹过，在我们的头顶转了一圈，“咕咕”的扑进树林里。

N说：以后我嫁给你。

我说：嫁给我是什么意思？

N：就是给你生仔啊，很多很多。

我：阿，怎么生，我不懂。

N：以后就懂啦。

我：嗯，你以后就可以带很多娃。

N：我喜欢，小娃很可爱啊！你看，猪都是一群一群的生，可宝贝了。

我：你比猪厉害，可不得了。

N：我告诉你哦，我们家养了一头特别的猪。

N：我家的母猪，毛是七色的，皮很厚，在奶奶的养育的七年里，已经长到快2000斤啦。每天晚上，都会拉出金子一般的屎。它披着七色的毛发，走在路上，所以的猪见到它，都会低头让路，最奇怪的是，每年它都会自己山住一个月，回来后，过几个月光景，都为我们家生出一窝野猪样的猪仔，比广西猪值钱多了。我爸妈，把它当神仙供着，说以后要开一个“七色野猪农场”给乡亲们提供优质的野猪肉。

我总认为N，跟别人不一样，因为她的笑起来，就像雨后的蝴蝶，飞舞着一种干净。如此干净的笑容，我咋么也猜测不到，她未来会成为一个激情的娱乐消费者。

N十岁那年，她家的野猪养猪兴旺发达，方圆几十公里的人们，都喜爱他们家的猪肉，由于有了巨大的养猪厂，N也就不用捡猪屎啦，她倒是卖起了猪屎。她家一切的财富，都是这头特别的七色猪所带来。她每天都喂它最好的野菜。这头毛色如此艳丽的猪，它的后代却全部是黑色的，似乎有着一种遥远的记忆。她就像一个熟练的巫师，可以把猪场掌控的如一场完美的法事。我看着成群的黑色奔跑的猪，在荒野里奔跑，组成黑色一样的洪流，流向深蓝的黑夜，在星光璀璨的银河下，我跟随者N，看着壮观的洪流，鲜黑的色彩在野地里汇集，来到一个宽阔的猪场，发出交响乐般的声响，回到在岛的上空。N还是扎着马尾辫，站在黑色的洪流边，呼呼的挥动着手中的的木棍，她脸上忽明忽暗中变得红润细嫩无比，血管里的血色化成了一道道的隐约闪着红色的细细像完美编织而成的太空里爆炸的星云，旋转着奔流不息。我觉得这是一种不可言言表的情感，一种自然赋予的爱，来自银河太空彩虹和我身体的深处。她就是星云长开的花，换了一种通道长到我的身体里，我看到我的血管涨红了，像山洪暴发的河流，击打着我的心脏，我的脸红得像血，双眼里是螺旋卷起的云彩，成了两颗忽闪忽闪的如两颗飘在太空里的木星。

N家的猪名气越来越大，N也就越来越高傲，她和我在猪屎上建立起来的情感，已经让我很不适应。她家把我们岛上的地，买去里一大半。修了一座游乐场，她让她的猪开始表演，跳舞，唱歌，还有就是不停的奔跑。我看着猪“呼呼哼哼”的语言在变化，我跟她对话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开始怀念起她那带着汗珠长满汗毛的小手。她住在游乐场里，建起了不同形态，奇特的建筑，里面把猪分类，按不同的表演，不同的能力组合，圈养了起来，既然还有一个色情猪别墅，红砖粉瓦，一群上千头，形态各异，用标号给它们起好名字代号，有各种特定的色情表演，供人们观看。N的这种游乐场，吸引了五湖四海的人，人们从世界各地，汇集过来。猪的表演，成了猎奇，大家也会热情的观赏猪的色情表演，人们瞪着眼睛看着一团团的滚动着交合在一起的粉色肉球，发出延绵的嚎叫声，热情奔放。人们沉迷在这混乱的群交之中，看到粉红色化了一条涌动的大红虫子，延绵几百米。人们欢呼着N的名字，这个已经16岁的少女，她的性感已经不能掩盖，高挑身材和丰满，成了岛上的男人追逐的目标。

猪娱乐场的风靡着岛上的日子，我却开此厌恶，我看过一场猪场里的色情表演。那天N穿着一套黑色短靴黑色吊带裙，用她让人发酥的语言，指挥着猪群进行调情、交配,我看到猪们蹦跳着，用他们粉红色的阳具，顶起了它们圆滚滚的躯体，爬在母猪黑溜溜的屁股后面，疯狂的扭动着它们滚圆的屁股。我看到翻滚的热量刺激着人们的膨胀的脸，在N妖艳的广告语里：谷子岛的人们，性是猪群美好的时光，我们应当尽情享受，淹没在这荒芜的岛里，我们用自由的精神，看着这被物质洗劫过的大地，在我们无法逃离岛的生活里，我们尽情娱乐吧！直到死亡。

我在N的那场呐喊里，我死心塌地的离开了谷子岛。

我绝望的写了一首诗：

《甘蔗林》

南方的一片甘蔗林

黑压压的压着岁月

压着诞生与死亡

妈妈

在这片土地上

真诚是如此重要

自由让我愤怒

我压抑不住

要烧掉这片甘蔗林

离开这片土地

我无法面对我见到的狭隘

和欺骗

这片土地上

爷爷

你耕作过的甘蔗林

埋藏了你的生命和秘密

你没见过雪的飘零

都市的繁华

守住了代代相传的甘蔗林

世代相传

爷孙更替

一辈子

我

只好离开

多年后，N没有嫁给我。我也再没有见过N。

015
七色鹿，厥体高大。身毛七色。活于山林。自寻青草水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