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鹿｜O

谷子岛的台风很多，O开着小艇，巡查了一下他养鱼的海域，这次赶在台风登陆之前，把部分地方加固。海里的记号在海浪里，忽闪着成一排排的黑色方块，像飘在海上的墨条，底下的钢筋水泥桩上，挂着养鱼的网子，今年的收成，O把所有的积蓄都压在了鱼网中的鱼里，就像一场赌博。O常常说，人生就是一场豪赌，就像海里的鱼场，一半交给命运和未知，自己经营一半。如果一年少几场台风，一切都会美好许多，但控制台风的手，往往我们也看不见。它是神秘之手和地球的呕吐。

岛的海岸线，笼罩在滚动着的乌云，裹夹着台风热浪带来的血红色的云彩，像镶嵌在玻璃里的一丝红晕，又像通宵了几个夜晚的酒徒眼里的血丝。台风犹如谷子岛天空的一个黑色的漏斗，把宇宙的能量通过这个旋转的漏斗，带着无穷的破坏力，刮起几十米的海浪，一步步的吞没了海里的礁石和岛屿。O在台风到达前，在他可控的海域里，旋转着把小艇开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码头，叫上几个哥们，把小艇抬到了离海岸一公里左右的树林里，绑好。O感谢完几个朋友后，迈开忧虑的步伐，到了村子的妈祖庙，里面人山人海，人们都带着各自的祈祷，挤在佛像面前，有点香的，卜卦的，烧纸钱的，闭目磕头的，口中念念有词的……，O也点上几柱香，磕了三个响头，把他心里的敬畏和对未知的彷徨，都放进了这几个动作里。其实对海的敬畏，是所有在海边生活的人，一种骨子深处的力量，写在了DNA里。海是如此的神秘，O对海的爱，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一年四季，只要没有台风，O喜欢泡在海里，他知道哪里有海龟、鲎、秋刀鱼、海蟹、蓝色珊瑚、海胆……甚至藏在红色石洞里的小鲨鱼。他对海的热爱，超出了常人，他的肌肤在海水的抚摸下，黑里透红，像一种海底生物，健康而特别。

为了能住在海面上，O在里海岸大概一公里的地方，花了七年的时间，用巨大的不锈钢架，结合海边的茅草，火山岩和泥土，水泥钢筋，在海里搭建了一个金字塔一样的房子。远看，像一座漂流在海中的小岛，如果你有看过帕劳共和国的太平洋上的岛，它的形状就是那样，像一个没有根的小岛。由于O在设计这个建筑时，沿用了岛民最古老搭建方式，而且花了七年的时间建筑，坚固的状态就如一座牢固的灯塔，抵抗住了台风对它都摧残。房子朝海的方向，设计成了金字塔型，像一个稳固的茅草金字塔，这个结果，O借鉴了金字塔的构造，三角面斜度52度，底部周长如果除以其高度的两倍，得到的商为3.14159，这就是圆周率，它的精确度远远超过希腊人算出的圆周率3.1428，与中国的祖冲之算出的圆周率在3.1415926---3.1415927之间相比，几乎是完全一致的。同时，房子内部的直角三角形厅室，各边之比为3：4：5，体现了勾股定理的数值。这个结构，鱼存放在里面，保鲜的时间长度，比平时多了7倍。

这天，O决定一个人，在台风的海上度过，这是所有人都不敢尝试的一种体验。台风还没登陆，海浪还是相对平和。O脱光了，露出他黝黑发红的身躯，跳进了海里，向他海里的房子游去，五百米的距离，在风和海浪里，他比平时多花了十分钟到达他的“岛”。顺着房子的不锈钢梯子，他弓着腰，爬进了房子，关上他用潜水艇舱门改造而成的小门，一切都安静了，像进入了一个无声的空间里。屋子里的马灯煤油还够，手电筒的电池还是满格，手机信号时好时坏，一切其实还好。O裸体的躺在空间里，有点像一个婴儿躺在母亲的子宫里，海面在台风的作用下，慢慢的翻滚，就像母亲临盘时的胎动和宫缩。

天色越来越黑，O透过舱门的真空玻璃，看着天空黑色旋转着，慢慢的黑色加速往浓里，像灌满了红星牌的墨汁一样，张牙舞爪的像无数的黑章鱼的爪子，挥舞着。海面上的浪，越来越大，慢慢的变成了旋转的白色，像无数的巨大鲸鱼喷射着白浪，偶尔裹着一些不知名的大垃圾，像飘荡的黑色小岛，旋转着抛到了空中，又沉入了海底。O想把这一切拍成一部电影，叫《谷子岛台风》，让所有的人能看到台风里的海，是黑色里透着白浪。夜色越来越深，台风，越来越近，可以听到台风卷着海水飞上天时触到云层后掉下来的怪鸣声，有点像呼啸的狼群，是上亿头的狼群。海浪形成了卷起来的白色山丘一样的白色浪层，层层叠叠的怪叫着扑向岸边和O的房子。这种经历，O还是第一次，透过玻璃，看着逼近的海浪，藏着巨大的力度，他的心快跳出了喉咙。啪啪啪，海水里面裹着鲎，像二战时候的头盔，拍打在了房子的四周，仿佛是机关枪扫射一样，敲打着，要摧毁房子，O听到了鲎壳破碎的声音，带着凄烈的巨响，撞击在不锈钢柱子上。海浪开始裹胁着各种东西，拍打着O的金字塔，他细细的用手机拍摄着视频，被海水卷起的有舞动着四肢的海龟，轮船的残骸，鲨鱼的躯体，海鸥的翅膀，一片海带，蹦跳的石斑鱼，巨大的老虎鲸，甚至遇难者的尸体……在黑里夹白的海浪里，O心里蔓延出了一种信仰，代替了心中的恐惧，这刻，他就是死在海里，他心里也是接受的。他觉得这也是一种回归，仿佛昨日，他就是在深海里诞生一样。

夜色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大，金字塔在海浪的击打里，把浪切开了，分成几面，滑落到海里，成为白色的浪花，漫到黑色的海里。O周围养的鱼，悬挂在深入海底的海泥中的钢筋水泥柱上，放在贴近海底的深度，大概20米深处，海浪的剧烈运动，没有带来太大的破坏。这是O的智慧和运气。O一个人躺在离海浪翻滚的台风海面两米之上，体验到是生和死，甚至更遥远的问题，这些，似乎在翻滚的海面上，有了一些答案。

这一夜，O没有睡，看着海面从墨黑里，透过东方的白色，有了昏黄，在风小的时候，偶尔能看到远处的云和模糊的海岸线。台风的视频，也在这24小时的白天黑夜里拍成了纪录片。这是寻找宿命密码一样的片子，有点像鲍比迪伦的歌词一样：答案飘在风中。

016
七色鹿，厥体高大。身毛七色。活于山林。自寻青草水源。